第一千零三十九章當年秘辛
包飛揚看著戴晉榮的動作,其中似乎有一種特殊的韻律,顯得非常雅緻。他盤算了一下措辭,說道:「這麼講吧,首先這事是台湖聯合化工集團考察團的負責人先提出來的,不管是著眼於這個項目,還是著眼於在對方關係圈中的影響,我覺得這件事都必須要有一個妥善的處理,才不至於會對臨港經濟開發區乃至海州的招商引資工作帶來負面的影響。」
戴晉榮點了點頭:「嗯,這個理由很充分,也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理由,那你是打算讓台商向市裡提出正式的意見?」
包飛揚搖了搖頭:「那倒是不需要,如果連這點擔當都沒有,我想台商對在海州投資也會失去信心的。」
戴晉榮不由失笑地搖了搖頭:「包主任,你應該知道這件事沒有那麼簡單。」
「是,但是這些理由並不足讓台湖、新港甚至東南亞那些投資商們理解。」包飛揚說道。
「那倒也是。」戴晉榮嘆了口氣:「包主任,說實話,我一直就對你十分好奇。雖然有人說你就是家世好,所以能夠拉來投資,不過我一直覺得你在望海和臨港經濟開發區的成功並不是偶然的。前兩年我還曾經專門去望海住了一段時間,切身感受到望海縣發生的變化,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你應該是有高人輔佐,你在望海縣做的那些事情,絕對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能夠掌控好的。」
「可是今天看到你,接觸下來,我覺得你並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雖然包飛揚並沒有說什麼,但是戴晉榮宦海沉浮多年,這幾年跳出來以後,又躲在隆園修身養性,一雙眼睛似乎更加能夠看透世情人心。他從包飛揚的話裡,已經看出包飛揚的態度和立場。
「戴老師謬讚了。」包飛揚笑了笑,繼續說道:「這第二嘛,我也是覺得一百多條生命,我們總要給他們一個交代。雖然當年有一些曲折,不過這麼多年過去,我想有些事情也應該放下了,而對那些當事人來說,再不讓他們放下,恐怕也會幾乎快到極限了。作為開發區的幹部,我也不能夠逃避這樣的責任。」
包飛揚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其中所蘊藏的內容十分豐富,戴晉榮想了想,才點了點頭說道:「是這個道理,其實那些人差不多也該放下了,不過這個世界上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喜歡揣摩上意的人。」
新灘八二一事件之所以遲遲得不到處理,就是因為海州市現在的領導擔心當年的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對八二一事件提出過批判的人會對這種追認感到不滿。畢竟這樣做等於是在說他們當年對事件的定性是錯誤的。
當年的那些人當中,如今有的已經身居高位,或者雖然已經退下來,但是他們身後的勢力還是十分龐大,貿然與這樣的勢力對上,顯然並不明智,很可能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包飛揚認為,當年的那些領導對這件事應該已經看開了,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麼長時間,能夠身居高位者也都擁有一定的胸懷,不至於還對三十年前的事情斤斤計較。更何況即使要承擔責任,也是當年在颱風中應對失措的負責人承擔責任,那些在抗擊颱風中犧牲的軍人和老百姓可沒有任何錯誤,恰恰相反,他們還是抗擊颱風的功臣,應該被追認為劣勢啊!
尤其是當年做過指示的老領導,站在包飛揚的角度來看,依他對這位老領導做事的風格來分析,老領導的本意也不是要抹殺那些軍人和學生的功勞,而是對當時做出決策的人進行批評。客觀地說,老領導的批評很到位,尤其是在那個時代。如果放到現在的話,面對百年一遇的特大風暴,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肯定是第一位的,提前進行人員財產的安全轉移,是面對即將到來的災害的必要做法。
但是在那個時代,這位老領導的話顯然被誤解和放大,以至於誤會一直延續至今。
當然,這些都只是包飛揚的分析猜測,事實上那位老領導以後並沒有再就這件事發表意見,他大概都已經忘記了這樣一件事,也沒有人有機會將後來在新灘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對當年烈士的追認看似是一件老領導當初就沒有這個意思,就算有過,現在也未必會計較。
但是老領導不計較,卻不代表他的下屬、親友也不計較。當年老領導做過指示以後,有很多人也跟著發表了意見,甚至是更加激烈的意見,所以才會導致事情後來的走向,他們如今有的已經身居高位,很多人為了媚上、揣摩上意,也會主動進行打壓,這才是讓很多有關這件事情的上訪屢屢受阻,地方官員視為畏途的原因所在。
所以看似很簡單的一件事,才會顯得特別複雜和敏感,因為觸動的並不是一個或者幾個人,而是一張大網,牽一髮而動全身。
包飛揚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不管怎麼樣,這件事還是要有交代,這是告慰亡者所必須要做的,總不能讓那些活著的人還要帶著遺憾和不甘離開。」
戴晉榮盯著包飛揚看了片刻:「你應該知道,這其實並不重要。」
「當然很重要。」包飛揚搖了搖頭,戴晉榮的意思是說他這樣的想法對於一個官員來說,可能並不重要,官場上最重要的就是厚黑,而不是意氣用事。
包飛揚說道:「戴老師,你也說了,我不是那種年輕衝動的風格,我既然要插手這件事,那我就肯定會儘量妥善處理,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當然,有些事情,該做的還是要去做,我也不會退縮。」
戴晉榮笑了笑:「其實,我覺得你有很多事情都很衝動,雖然你最後處理的結果都還不錯,比如對五灘事件的處理。」
戴晉榮哈哈笑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不再說什麼了,你有什麼想要瞭解的,儘管直說,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過我最後還是要說一句,希望你一定要謹慎考慮。」
戴晉榮是鳳湖大學中文系的畢業生,一九六八年畢業後來到新灘農場鍛鍊,一九六九年八二一風暴的時候,他也參加了守堤,當時他們守衛的大堤也出現了潰堤,戴晉榮所在的學二連,有十七個名字就此變成不歸的符號。
事件過去以後,戴晉榮他們這一批大學生要安排工作,戴晉榮選擇留在海州,從一個普通的辦事員做起,一路做到市委副秘書長,兼政研室主任,正處級。那時候的戴晉榮還不到四十歲,可謂風華正茂。不過他不久以後就出了事情,從市委副秘書長變成了市淮戲團的副團長。
包飛揚從陳華東那裡瞭解到,戴晉榮當年是因為挪用公款,以及給他人提供便利獲取不正當收益而被紀委調查,戴晉榮在事情敗露以後主動提出辭職,上面權衡以後,對他的工作進行了調動,但是沒有給他處分。
戴晉榮離職是五六年以前的事情,個中內情,陳華東也不是很清楚,據說是和當時的權力鬥爭有關係,但是按照陳華東的判斷,戴晉榮身上也肯定有問題,不然不會讓人抓住把柄。
對於當年的八二一事件,以及後來的發展演化,戴晉榮顯然十分清楚:「八二一事件以後,當時的大軍區、省軍區和軍分區都曾經對新灘的事情進行嘉獎,但是上層很快出現對新灘的批評,批評者認為,新灘事件的決策者對形勢估計錯誤,並且做出了錯誤的決定,不但造成軍民的巨大傷亡,而且沒有保護好轄區內的國家財產。如果當時及早進行財物轉移的話,很多損失都可以避免,也不會死那麼多人。」
「發話的這位老領導當時在軍中很有權威,他說的這些話其實也有道理。尤其在今天看來,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是第一位的。據說在決定堅守大壩的時候,駐軍農墾的白團長也是猶豫了很久,但最後還是做出了堅守的決定。」戴晉榮嘆了口氣,說道:「白團長是一個鐵血漢子,不管面對多大的困難,他都不會退縮,那一次猶豫,也是因為他確實意識到危險性很大,做出堅守的決定很容易,但是他也要為新灘的國家財產,為駐墾的軍隊和學生的生命負責。」
戴晉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聽說在集體的討論的時候,大家都閃爍其詞,沒有一個人敢於提出撤退轉移的想法,最後還是做出了堅守的決定。」
戴晉榮的表情有些痛苦,在當時那種環境下,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並不奇怪。在一個極左的環境當中,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在討論的時候,也不會輕易說出撤退這個詞,因為這意味著逃跑和怯懦,一旦有人追究起來,後果將會非常嚴重。
如果知道最後的結果,相信當時會有人做出不同的選擇,畢竟那一次的颱風強度太大,已經並非人力可以抗衡。
由於時過境遷,時代久遠,當時的戴晉榮又只是普通學生,對很多內情也並不是很清楚。發話的這位老領導的本意或許也並非是為了批評新灘駐軍的那位白團長,也可能是希望大家以後在做決定的時候,不要再受左的影響,進行科學的決策。
但也許這位老領導並沒有明確地表達他的這一層,又或者是有人故意曲解他的意思,當然,也有可能是這位領導將那些話的目的就是為了批判,總之這位領導講話以後,在軍區和軍隊當中就出現了更多批評的聲音,於是對新灘駐墾軍隊與死難人員的表彰嘉獎都不了了之。
「關於嘉獎的事情,當時並沒有人知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時確實有過嘉獎,似乎只有團以上幹部才知道,後來就出現批評的聲音……」
戴晉榮搖了搖頭,說道:「為了這件事,近年來我和幾位當年的同學跑過很多部門。當年駐墾團所在的軍已經整體撤並,番號都沒有了。所以要對那些同志進行追認的話,必須要大軍區一級做出批示才有可能,我們跑了很多次,但是上面要麼是推諉,要麼就說正在查,但是卻沒有一個真正的處理意見告訴我們,私下裡又警告我們不要繼續在這件事情上面糾纏。」
「阻力還是很大?」包飛揚問道。
戴晉榮點了點頭:「當年發話的那位老領導雖然已經不再掌權,但是影響還是很大,他當年提拔的那一批人不少都已經位高權重,想要讓下面的人質疑甚至推翻那位老領導曾經講過的話,在很多人看來,都是一件自尋死路的事情。」
包飛揚緩緩點了點頭,戴晉榮親身上訪過,所以對這件事有著更加切身的體會。這件事其實已經陷入一個死結,由於牽涉到重要領導,下面的人不敢輕易表態,甚至都不願意將這種事情主動匯報上去,而戴晉榮等人的級別又不夠,沒有辦法向更上面的層級進行匯報,而且作為一九六八年的大學生,這些人往往都擁有體制內的身份,也不能夠像普通上訪戶那樣無所顧忌。
更令人沮喪的是,他們連哪些人是那位重要領導的支持者都不清楚。
種種原因,導致八二一事件一直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
「戴老師,你們既然為這件事跑了這麼多次,那麼肯定有一些這方面的材料吧,能不能將這些材料給我?我來向上面的領導反映。」包飛揚說道。
戴晉榮看了看包飛揚:「你可想好了,真的要摻合這件事?我現在的情況的你也看到了,雖然我覺得自己更適合現在的工作和角色,但是你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包飛揚擺了擺手:「戴老師,你就放心吧,我知道應該怎麼做。這麼跟你說吧,我會首先向市委薛書記匯報詳細情況,薛書記是軍隊出身,在軍方也有些關係,薛書記對這件事也很關切,我想他有了這些詳細的信息以後,至少可以瞭解到更多我們這個層次可能無法瞭解到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