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70
V123210 發表於 2018-7-6 00:45
第259章 儒聖降臨

    跟那夜玲瓏宴不同,今天前來旁聽的人群裡,不止有參加朝試的年輕一輩,更有眾多京城名士,其中不乏袁崇煥這樣的高官,可以說是群賢畢至。

    敢目中無人,讓大家統統滾蛋,來者是何方神聖?

    眾人聞言,目光齊刷刷望向高空,然後同時僵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身青衣,面容清癯,手捏著戒尺,霜發裡斜插竹簪,這副容貌裝扮在他們腦海裡異常熟悉,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北唐夫子廟無數,何處沒有這麼一尊塑像!

    夫子云游天下,想不到今日會降臨長安,出現在他們眼前。

    親眼目睹聖人真容,眾人將剛才的狂言拋諸腦後,震撼過後,不顧所處的位置,紛紛跪地叩首,誠惶誠恐,不敢抬頭直視董仲舒。

    「拜見夫子!」

    自北方一統、大唐開朝後,儒劍二聖便不再進京,親自出面干預政事。這樣做,既為了成全皇室顏面,也是忌憚那座能壓制八境的朱雀大陣。

    雖然,陣道由儒劍兩家聯手所布,畢竟它缺乏自主意識,無法識別來者的身份,就算是自己人,只要動用八境修為,同樣會招致恐怖鎮壓。

    所以若非必要,八境輕易不敢闖長安。

    時隔二十年,儒聖終究還是來了。

    董仲舒漫步而下,負手走在跪倒一地的人群間,並未理會他們,而是望向高壇上行禮的任真,笑容和藹可親。

    「小蔡,你要開壇講春秋,也不提前通知老師一聲。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也想聆聽你的高見啊……」

    他沒說平身,眾人誰敢自行爬起來,聽到這句話,心臟不禁猛然抽搐,「什麼意思?難道以聖人之尊,都推崇小先生的學識不成!」

    袁白眉同樣跪在地上,頓時面如土色,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

    剛才他還叫囂,除了夫子,天下誰都不服,轉眼間夫子來了,這場辯論的裁判也就有了。

    人還在空中,董仲舒就想獨自聽課,此時又說出「青出於藍」的謙辭來,莫非是要力挺愛徒、駁自己的顏面?

    一念及此,他迅速跑過來,生怕對方再說出讓自己下不了台的話,諂笑道:「夫子,多年不見,您依然……」

    啪!

    話還沒說完,一道耳光聲響起,在寂靜的場間分外清脆。

    眾人不明所以,抬頭去看時,就見袁白眉已跌落在地,伸手捂著臉頰,嘴角血流不止。

    他們目瞪口呆,這是什麼情況,儒聖竟當眾打袁老先生的耳光!

    董仲舒眼眸微眯,俯瞰著地上茫然無措的袁白眉,寒聲道:「這些年,你狐假虎威,借我的名頭在長安招搖,欺世盜名。我對你一忍再忍,沒想到,你竟敢倚老賣老,欺凌到我的弟子頭上!」

    袁白眉本就面容白皙,此時更是慘無人色。他已經意識到,自己這下徹底完了,夫子為了袒護愛徒,居然親自出面收拾自己。

    他心裡萬念俱灰,怎麼也想不明白,台上那小子究竟使了什麼手段,能令董仲舒寵溺到如此地步!

    董仲舒的怒火並未平息,步步逼近袁白眉,訓斥道:「你以宗師自居,連我的弟子都不放在眼裡,你算什麼東西!說穿了,你不過是伺候我的小小僕人,有何資格在他面前耀武揚威!」

    袁白眉一向以跟儒聖同窗為榮,這些年來,在公開場合,他時常拿夫子摯友的身份吹噓,標榜自我,說他是狐假虎威,一點都不過分。

    他本以為,董仲舒四處雲遊,犯不著為了這點小事,專門來找他的麻煩,怎料到會有謊言拆穿的這一天。

    如今他被打回原形,落得這步田地,都是因為他招惹了任真。

    人群噤若寒蟬,聽著董仲舒的訓斥,心道:「都說夫子寵溺蔡酒詩,視如己出,從眼前情形來看,世俗只怕還是低估了小先生的份量!」

    高壇上,任真洞若觀火,靜靜看著董仲舒的表演,將其中用意猜得一清二楚。

    「在這老狐狸眼裡,最重要的事莫過於提升境界。他肯冒險進京,自然是為春秋真解而來。現在他當眾示寵,裝出替我撐腰的樣子,還不是想騙取我的信任?」

    看破不說破,任真坐在那裡不動聲色,心說,你就可勁兒裝吧,我要是主動說一句,就算我輸。

    董仲舒偷瞟任真一眼,見他無動於衷,於是狠狠瞪視袁白眉,將火氣都發在這老頭身上。

    「小蔡不僅得我真傳,其春秋造詣更是遠勝過我,你這蠢貨也配相提並論!剛才他據理力爭,明明高下已分,你卻仗勢欺人,靠資歷胡攪蠻纏,要強行拆他的台。如此厚顏無恥,還留你何用!」

    說著,他抬起戒尺,做出一副要清理門戶的架勢。

    身後的袁崇煥大驚失色,危急關頭,他來不及多想,挺身擋在父親身前,撲通跪倒在地,卻不是跪向董仲舒,而是朝向任真。

    他反應很快,明白這場大禍的根源,就在於袁家招惹任真。要想平息夫子的怒火,唯一的辦法是向任真賠罪,才能化解危機。

    面臨聖人威壓,只要能救父親,他哪還捨不得臉面,顫聲哀求道:「我等資質愚鈍,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小先生。當著京城群雄的面,我願向您賠罪,發誓絕不敢再與您為難。懇求您能寬恕家父!」

    說罷,他咚咚連磕好幾個響頭。

    他心裡那個悔啊,早知今日,就算借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再來聚眾尋釁。誰能想到,眼看要讓任真顏面掃地,卻將聖人逼了出來,反而自身性命不保!

    此時此刻,他的第一念頭就是,回去以後,一定要把提供錯誤情報的門人碎屍萬段,方解心頭之恨!

    董仲舒見狀,臉上怒意消散,轉頭看向任真,溫和地道:「徒兒,不必感到羞辱,有為師在這裡,定會替你主持公道!」

    他又環顧四周,看著仍跪在地上的群儒,眼神淡漠。

    「我身為一家聖人,斷然不會像這對父子一樣,作出仗勢欺人的行徑。你們若心有不服,可以留下來繼續聽講,看看我這徒兒的見識,是否高屋建瓴,獨領當代風騷!」

    在這世上,只有他和廖如神知道,任真的春秋解法,就是最精準無誤的真解。誰質疑任真,簡直有眼無珠。

    所以,他打算讓觀眾們都留下來,這樣,任真就沒理由收攤,只能在他面前繼續講經。這也正是他此行的目的。

    「至於袁家父子,徒兒,你想如何處置?」

    董仲舒笑眯眯看著任真,一臉慈祥。只要能讓任真滿意,他不介意殺掉這對父子,替任真當眾立威。

    袁家父子聞言,肝膽俱裂,伏在地上失聲痛哭。在儒聖面前,他們縱有通天本事,也無法抵抗。如今是死是活,皆在任真一念之間。

    任真暗自盤算著,要殺袁家父子容易,但沒必要借董仲舒的手,欠下一個人情,否則日後對方提出條件,自己還真不好拒絕。

    於是,他說道:「還是算了吧。他們充其量只是來滋事搗亂,罪不至死,如果殺掉他們,天下人恐怕對老師有非議。」

    董仲舒淡淡一笑,還沒開口回答,遠處天邊,再次有人呼嘯而來。

    「敢欺負我師弟,怎麼能就這樣算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7-6 00:46
第260章 今非昔比

    以師弟稱呼任真,必是儒家賢哲無疑。

    眾人聞言,心裡感慨著,吹水侯年紀雖小,當真是萬萬招惹不得的大人物,今日算捅了馬蜂窩,不僅儒聖親臨,連他的師兄都來撐腰了!

    當他們循聲望去,看見那位風塵僕僕的中年書生時,更是震撼無言,只好再次行跪拜大禮。

    來的哪是一方賢哲這麼簡單,更是昔日的大先生,如今的文聖顏淵!

    二聖同臨,都來給任真講學鎮場子,這場面簡直大到了極點,普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享受如此盛大的待遇。

    在山呼海嘯般的問禮聲中,不少人替袁家感到絕望。什麼西陵黨,什麼太學,都只是聖人博弈的棋子罷了。既然二聖都想為任真出氣,這爺倆注定萬劫不復。

    同時,他們又暗暗慶幸,還好自己沒有貿然跳出來,找任真的麻煩,否則也絕無幸理。

    一別兩月,顏淵依然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袍,腰懸水葫蘆,裝束尋常。然而,他渾身氣息強大,神采飛揚,再不是那個毫不起眼的普通書生。

    為了封聖,跟董仲舒平起平坐,他已然破開誓言,晉入第八境。今非昔比,他隨意站在這裡,便給人一股可怕的壓迫力,已是名副其實的風雲強者。

    顏淵踏步走向高壇,笑容如沐春風,親切地道:「我雖跟小師弟素昧平生,但聽聞你在京城的大手筆,真是欽佩之至。放心,有大師兄在這裡,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你!」

    說罷,他微微側身,有意無意地瞥了董仲舒一眼。

    斜谷會戰後,這對師徒的矛盾公開,徹底達到白熱化,整個儒家隨之陷入分裂,展開激烈的內部較量。時至今日,顏淵揚眉吐氣,無需再隱忍,更不會忌憚董仲舒。

    事實上,這些日子裡,董仲舒一直都在躲避顏淵的追蹤。

    從八境圓滿跌落到八境下品,再到身負重傷,儒聖接連遭創,江河日下,早已不復有先前的實力。反倒是顏淵一日千里,修為精進,逼近八境圓滿。

    強弱之勢倒轉,如今,顏淵的實力佔據上風,又身強氣盛,對董仲舒構成致命威脅。所以,他鍥而不捨地跟蹤董仲舒,試圖尋覓機會,出手殺死自己的老師。

    一路追趕至此,他沒有料到,董仲舒會來見新收的關門弟子。

    他雖不知,老師的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但他生性謹慎,果斷選擇現身,倒要看個究竟。

    董仲舒皺眉,看出顏淵眼神裡的挑釁意味,陰陰地道:「你居然敢跟過來。」

    八境強者都忌憚長安城裡的朱雀大陣,害怕被其壓制修為。這座大陣,又是當年儒劍兩道聯手所設,儒家出面的正是董仲舒。

    所以,他雖不能無視大陣的威力,但多少對它有些熟悉,相對其他人而言,受到的壓制要稍輕。換句話說,在長安城裡,董仲舒佔據地利,師徒二人的差距會縮小。

    顏淵明白他的話意,回以溫和的笑容,說道:「你居然敢停下來。」

    他的神情裡充滿自信。即便受到朱雀陣壓制,無法施展全部修為,他也有信心戰勝董仲舒。老師在斜谷受的舊傷還未痊癒,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董仲舒冷哼一聲,臉色陰冷如冰,不再理會。

    顏淵抬頭,認真端詳著任真的面容,說道:「剛才有人口出狂言,說就算是儒聖弟子,他也不放在眼裡。既然如此,小師弟,咱們別太大度,不能就這樣算了。」

    袁白眉聞言,瞳孔驟縮,險些當場暈過去。

    剛才他趾高氣揚,正是最狂傲之時,說這番話無非想貶低小先生,哪能想到還有大先生這一層。

    只敬重儒聖,不把文聖當回事,他當眾把這種話說出來,顏淵豈有饒他之理。

    袁崇煥萬念俱灰,知道父親這句話捅了大簍子,一時半會圓不回來,倉皇跪在顏淵面前,顫聲道:「家父失言,罪該萬死,懇求文聖看在西陵書院的面子上,念他……」

    沒等說完,顏淵驟然轉身,臉上笑意瞬間消散,「虧你還記得自己是西陵人!」

    隨著二聖決裂,朝堂的東西兩黨也迅速站隊,成為兩人較量的一大戰場。

    當日封萬里護送儒聖撤離,東林黨理所當然地站在儒聖一方。而趙千秋被儒聖罷免,引起西陵黨的記恨,他們甘心成為文聖手裡的棋子。

    既是顏淵的羽翼,袁白眉又說出這種糊塗話,確實不該。他只顧著搬出儒聖的交情唬人,卻忘了自己的立場,算是死有餘辜。

    顏淵臉色一沉,訓斥道:「我提醒過你們,要以大局為重,將大唐利益放在首位,你們又是怎麼做的?我何時讓你們跟吹水侯在朝堂對峙!讓你們來這裡滋事拆台!」

    這幾句話聲色俱厲,殺氣騰騰,令眾人聽得心臟狂跳,呼吸都快凝滯。

    他既是在演戲給任真看,也是在向麾下羽翼表態。

    他最近雖然忙著追殺董仲舒,但對朝局瞭如指掌,知道北唐形勢嚴峻,更知道女帝是在借任真之手,緩解尷尬局面。

    他分得清輕重,不願在此時掣肘,令北唐雪上加霜。所以,他不得不嚴厲敲打下屬,賣給任真這個面子。

    而在剛才,董仲舒親自現身,刻意討好任真,又被他看在眼裡,讓他察覺出一絲非同尋常的意味。目前雖不知其中的端倪,但他隱隱預感到,這位在京城翻雲覆雨的小師弟,絕對不能得罪。

    所以,無論於公於私,他都得表態力挺任真,壓過董仲舒的氣勢。

    袁崇煥哪料到,顏淵會突然追究這茬,嚇得渾身顫慄,腦海裡一片空白,只顧拚命磕頭,已經說不出話來。

    顏淵神情鄙夷,寒聲道:「你父親老邁昏聵,我姑且饒他一命。至於你,貽誤朝政軍機,罪不可恕。陛下礙於情面,不願處置你,我眼裡卻容不得沙子!你自行了斷吧!」

    說這話時,他並未在看袁崇煥,而是將視線轉向街巷盡頭。

    幾乎同時,任真和董仲舒的目光也都望向那處。

    一名獨臂男子手拄黑傘,出現在巷口,正冷冷注視著這裡。

    數息過後,吹水居的側門打開,一名白衣女子悄然走出。
V123210 發表於 2018-7-6 00:47
第261章 高攀不起

    蕭鐵傘和朱雀大陣,是長安城最大的兩道屏障。

    朱雀陣本身的威力,足以匹敵任何一名八境強者,陣眼又掌握在蕭鐵傘手裡,兩者相得益彰,緊密配合,能輕鬆應對兩名八境的挑戰。

    再加上無數皇室強者、龐大的守城禁軍,想要攻克這座雄城,除非北唐江山盡失,社稷傾覆,否則就是不可能實現的奇蹟。

    這正是朝廷從不擔心有大修行者前來偷襲的信心所在。

    半柱香前,董仲舒剛降落在長安城頭,皇宮裡的蕭鐵傘就有所警覺,暗中鎖定其氣息。隨後顏淵趕來,讓他感受到非同尋常的意味,親自來查探。

    雖然儒家受朝廷尊崇供奉,應該不會有敵意,但二聖先後而至,架勢太大,又意圖不明,身為長安的守護者,為了謹慎起見,他不得不小心提防。

    此時,他出現在巷口,冷眼旁觀,監視著二聖的舉動。

    二聖明白他的來意,不約而同地朝他點頭,表示友好的打招呼。

    任真眉峰微蹙,心裡有些不自在。三大強者先後趕來,攪亂他的講經授課,這是事前不可能預料到的變數。

    這三位來捧場,在外人看來,會當作是天大的榮耀,但對他而言,卻是天大的麻煩。

    上次他不辭而別,趁著董仲舒跟李慕白酣鬥的機會,逃之夭夭,勢必會令董仲舒憤怒。待會散場後,他要先把這點解釋清楚。

    然後,不可避免地,他得把春秋真解交出來,再無任何逃脫的機會。好在他早有心理準備,這次開壇講經,本身就沒打算藏私。

    最後,也是最棘手的一點,他擔心二聖會逼他表態,在兩者之間作出抉擇。

    進京以後,他打著儒劍同修的幌子,自成一派,看似兩不相幫,實則為了自身利益,將雙方都一起得罪。二聖眼界高遠,或許不會為這些事情計較,但也不會再放任他獨攬朝政,佔盡好處。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二聖自然明白這點道理,拱手讓出核心利益,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隨著他們降臨,這些都成為任真迫在眉睫的難題。

    這幾人各懷鬼胎,正心有所思,這時,袁崇煥激動申辯,打斷了他們的思緒。

    「這天大的罪名,我萬萬不敢領受。當仁不讓於師,為了抵禦外敵,下官義不容辭,只能全力去爭帥位。就算您不認同我的才能,非要治罪,也應該把舉薦我的人算在內,把爭執不休的東林群臣算在內!」

    眼看死到臨頭,他哪還顧及什麼黨爭立場,為了保命,他只能當眾頂撞顏淵,將一干群臣都拉下水,看顏淵還如何問罪。

    顏淵眼眸微眯,不復有平素的溫順神態,冷笑道:「好一個當仁不讓於師!你說這話,是在諷刺我和夫子?」

    當仁不讓於師,意思是,應當站出來承擔重任時,即使跟老師相爭,也不能退縮謙讓。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在顏淵看來,這是在諷刺他跟老師爭奪儒家大權。

    袁崇煥側過頭去,咬牙說道:「我不敢!」

    他料想,法不責眾,在京城群儒面前,就算是儒家聖人,也不能以武力欺人,無理取他性命。

    可惜,他低估了顏淵的心性。今非昔比,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謙恭隱忍的大先生了。

    顏淵踏步向前,眼神鋒利如刀,直刺向袁崇煥。

    「在我面前逞弄口舌,就是找死。你還沒資格跟我辯論,誰若不服,咱們明日早朝時見吧!」

    話音未落,一股神聖威壓迸發而出,洞徹袁崇煥的靈魂。他身軀癱軟,就這樣一命嗚呼。

    眾人目睹著顏淵的強悍姿態,只覺毛骨悚然。

    袁崇煥畢竟貴為兵部尚書,就這樣當眾殺死他,未免太蠻橫無理。果然,越擅長韜光養晦的人,一旦得勢,原形畢露後,就會展現出越囂張霸道的一面。

    顏淵並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彷彿什麼都沒做一般,轉身看向任真時,臉上雲淡風輕。

    「小師弟放心,師兄會為你撐腰。再有人敢打著我的旗號,為難於你,就是跟袁崇煥同樣的下場!」

    他說這話,分明是不甘示弱,故意在董仲舒面前,跟任真示好。既然任真深得女帝倚仗,有成為第二個元本溪的趨勢,他當然要儘量贏得任真的支持。

    任真沒說什麼,只是報以微笑,算作感謝。

    董仲舒看在眼裡,極為不悅。他冷哼一聲,正準備說些什麼,忽然轉身望向南方,神情凝重至極。

    緊接著,顏淵也迅速感知到異樣,同樣抬頭南望,忍不住驚呼道:「他們來幹什麼!」

    他倆神念強大,都感知到了城南出現的劇變。

    又有人來了。

    見二聖反應異常,眾人不明所以,都一臉茫然。

    而在街巷盡頭,蕭夜雨的身影消失,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

    ……

    西方,十萬大山。

    秋暝山巍然聳立,直插雲霄,渺茫不見峰頂。

    半山腰雲霧繚繞,空氣舒暢。一座別院裡,兩名黑衣男子坐在石桌前,凝視著桌上的棋局。

    奇妙的是,看這兩人的容貌,應該都是在中年,卻白髮如雪,垂在肩後。

    由於愛妻早逝,李慕白當年心灰意冷,一夜白頭。

    坐在對面的劍狂裴寂,則因為在斜谷決鬥中敗給假劍聖,十年心願一朝破滅,同樣心力交瘁,朝如青絲暮成雪。

    劍道結盟後,這兩人聚在一起,如今守著秋暝山,清閒之餘,又多了一項重要的使命。

    兩人中間的石凳上,小不起捧著腫脹通紅的小手,疼得眼淚快掉下來,又不敢哭出聲,只好抿著小嘴。

    他可憐巴巴地盯著裴寂,怯聲道:「裴叔叔,下次能不能別打手心……」

    「不能,」裴寂低頭看棋,沒有去看小不起,淡淡地道:「再有下次,少砍一根木樁,多打手心三下。」

    小不起這下再也繃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你是個大壞蛋!」

    整個小院裡都迴蕩著清稚的哭聲。

    李慕白放下棋子,看裴寂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伸手擦拭小不起哭花的臉蛋,心疼地道:「乖孩子不哭,義父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小不起聞言,哭聲漸小,委屈地鑽進李慕白懷裡,一雙大眼睛瞪著裴寂,「哼!等老爺回來,我讓他打你十下!」

    李慕白哭笑不得。

    小不起吸了一口鼻涕,扭頭扯著李慕白的衣襟,明眸裡多了幾分期待,「今天講誰的故事?是我父親的,還是我師傅的?」

    這時,表情古板的裴寂心意一動,抬頭凝視著小不起,輕輕喃語道:「小高攀,快快長大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7-6 00:47
第262章 四強聚首

    城南,宣武門外。

    一對老少從遠方群山裡走出,只在須臾間,便倏然來到護城河外,身上透著淡淡靈氣。

    老的頭戴斗笠,布衫芒鞋,裝扮樸素,左手挽著拂塵,後背一柄木劍,顯然是名道士。

    小的約莫十來歲,五官勻稱,生得極俊俏,只是腦門刮得鋥亮,九點香疤分外醒目。他胸前掛著偌大一串佛珠,手敲木魚,是個小和尚。

    佛道殊途,這兩人卻聯袂而來。既是同伴,他們又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互相提防。

    走到護城河旁,兩人心照不宣,駐足而立,抬首凝望著眼前這座巍巍雄城。

    北唐以儒劍為主,南晉奉佛道為尊,看這對老少的身份,似乎是從南方來,不打算貿然進城。

    沉默良久,老道士抻了抻斗笠,側身打量著小和尚,肅然說道:「臨行前,貧道收到消息,說是佛家會派強者同行。本以為是方寸大師親臨,想不到,前輩竟願意來湊這場熱鬧。」

    論年紀,老道士不知比小和尚超出幾何,卻甘願稱其為前輩,這真是奇哉怪也。

    小和尚聞言,嘿嘿一笑,雙眸精光湛湛,「長生真人,我來陪你玩玩,比那老禿驢有趣多了。再說,我從不屑於欺負後輩,你大可放心。一路上老是偷偷掐手印,你難道不嫌累?」

    見自己的戒備被說破,長生真人波瀾不驚,微笑道:「他如果肯來,我能理解。倒是玄悲前輩,向來無慾無求,這次怎會樂意來蹈紅塵?」

    這小和尚,竟是風雲榜上新晉的第十一位,傳說中的玄悲大師!

    既能跟玄悲並駕齊驅,這位長生真人也絕非等閒之輩。

    玄悲眨了眨眼,望著前方城牆上攢動的人影,嘆息道:「我啊,就是愛看熱鬧。上次他們在斜谷打群架,我沒能趕上,好生惋惜,這次說什麼也不能錯過……」

    長生真人目光微凝,提醒道:「你既然應允陛下,奔襲千里,趕來偷襲長安,光看熱鬧可不行。那位前去破陣,咱們負責主攻,你選擇纏住蕭鐵傘,還是想殺進皇城?」

    原來,這一僧一道的意圖,竟是要出其不意,闖進皇城刺殺女帝!

    南晉大軍已然入侵,此時若能殺死女帝,北唐必然爆發內亂,再無力抵禦外敵,在內憂外患中覆滅。這場偷襲,似乎挑的正是時候。

    玄悲敲了聲木魚,滿不在乎,「好說好說。」

    長生真人看在眼裡,頓時感到不安,摘下斗笠,鄭重地道:「咱們以身犯險,稍有疏忽,就會陷入絕境,到時都難逃脫。唇亡齒寒,我想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他有些擔心,這小和尚只想來玩玩,會在關鍵時刻袖手旁觀,把他拋下不管。

    若真是如此,就算他和另外那人能全身而退,辛苦跑這一趟,也徒勞無功,白白錯失偷襲良機。北唐有所警覺,日後再想偷襲就難上加難。

    玄悲歪著腦袋,看破他的心思,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來的人是方寸,那就好辦了。他敢不聽話,朝廷可以派人把靈台山的禿驢都殺了,對不對?」

    長生真人語塞,捋著鬍鬚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所以我才想不明白,你何苦要冒這趟險?就算你是孤家寡人,無慾則剛,只要敢激怒陛下,就不會有好果子吃。」

    玄悲嗤之以鼻,傲然道:「陳長生,你是在威脅我?」

    長生真人表情複雜,苦口婆心地道:「不敢。你想貪玩胡鬧,回去後有的是機會。南北不兩立,你兩世為晉人,總該出份力才好。」

    玄悲見他態度軟下來,沒有一味用強,這才感到滿意,傲嬌地道:「那好吧!你去引開蕭鐵傘,我來……」

    話音戛然而止。

    小和尚的臉色忽然綠了,彷彿活見鬼一般。

    只見前方城門大開,兩人並肩而出,正是儒家二聖。

    長生真人心神大駭,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何會來長安!」

    由於朱雀大陣的緣故,八境強者都不願進京,這些年,只有蕭鐵傘一人坐鎮,儒聖師徒從沒來過。所以,南晉在謀劃偷襲方案時,並未把這倆人計算在內。

    若在往日,一人破陣,一人斗鐵傘,一人火速弒君,這份方案出其不意,都能順利實施。偏偏在今天,二聖被春秋真解引來,令他們的偷襲落空。

    董仲舒手持戒尺,隔著護城河望向玄悲,問道:「你就是排在第十一那位?」

    玄悲置若罔聞,懶得搭理董仲舒,側身對長生真人說道:「有點意思。咱們大老遠跑來,不能空手而回,總得打過一場才行。」

    長生真人皺眉,說道:「他們佔盡地利,一旦糾纏下去,咱們無法賺到便宜。此事恐怕有蹊蹺,還是立即撤退,回去查查是誰走漏了消息!」

    玄悲不樂意了,譏笑道:「虧你還是道祖,剛見到儒家聖人,就想灰溜溜逃走。這麼慫包,難怪你始終是千年老三,以前被儒聖壓著,現在連他的徒弟都怕。」

    斜谷會戰後,風雲榜排名發生變動,儒聖董仲舒由於墮境,從第二的寶座上跌落。為了維持南北平衡,挽回北唐的顏面,琅琊閣無奈之下,只好讓文聖顏淵接替老師,登上第二位。

    所以,道家聖人長生真人,也就是南晉的道祖,一直被壓制在第三位,無法更進一步。他若心有不甘,想證明自身實力,現在正是大好的機會。

    顏淵就在眼前,只要打敗他,長生真人就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天下第二。

    長生真人沉默不語,顯然有些心動。

    玄悲見狀,在一旁慫恿道:「打吧打吧!我有個朋友以前跟我說,你只會些鬼畫符的本事,不值一提。我也正想開開眼界,看你是不是配得上天下第三!」

    長生真人神色微變,沉聲道:「你休想激我。穩妥起見,咱們還是趕緊撤吧!」

    「嘁……」玄悲鄙夷地撅了撅嘴,嘲諷道:「要是當縮頭烏龜,才能得長生,這長生我還是不修了吧!」

    說著,他背過身去,作勢要往回走。

    「對了,我朋友的母驢快臨產了,回去以後,你記得幫我畫張母崽平安符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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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各顯神通

    長生真人聞言,臉色微寒,知道這還是在激他出手。

    跟武帝陳玄霸一樣,他也極擅隱忍,若沒有充足的把握,幾乎不會跟人大打出手。所謂清靜無為,不是不敢,而是不為。

    此刻偷襲不成,又身在北唐境內,天時地利盡失,他自然明白,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走為上計。

    但他想不通,為何玄悲如此亢奮,分明很想留下來打一架。對於玩世不恭的小和尚,他從不敢大意,一路謹慎提防。他深知,這副嬉皮笑臉後,藏著多麼深不可測的根基。

    所以,他有些猶疑不定,不知該不該抓住難得的決鬥機會。

    「別裝了,我知道你不想走,」他看著背身而立的玄悲,凝重地道:「讓我出手,不是不可以,但你得老實告訴我,你為何願意聽命而來,又為何想打這一架?」

    攤上這麼一位不靠譜的隊友,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玄悲轉過身來,瞟了他一眼,不耐煩地道:「真是婆婆媽媽,我老人家活了兩世,看淡功利,就想出門找點樂子,還不行?聞風喪膽,不戰而退,日後傳出去,你不嫌丟人,我還想要臉面哪!」

    長生真人一僵,「這……」

    玄悲擺手,示意他別再囉嗦,邁步向前,「反正遲早會有一場巔峰大戰,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先打一次吧!姓董的傷勢未癒,咱們怎能放著眼前的便宜不賺?」

    說這話時,他的幼小身軀已飄然而起,從容奔向董仲舒。

    長生真人見狀,心道,他說的不無道理,與其無功而返,還不如探探對手的虛實。若真能重創董仲舒,賺得便宜,也不枉走這一遭。

    董仲舒站在護城河對岸,將玄悲的話聽得真切,眉頭聳立,寒聲道:「大言不慚,既然來了,那就都留下吧!」

    他大手一揮,那條戒尺猛然砸出,一端被他握在手裡,另一端則陡然暴漲,不斷延展伸長,宛如一座方正的山嶽,凌空砸向對岸。

    罡風呼嘯,巨大戒尺遮天蔽日,將玄悲的身軀籠罩在陰影裡,有迸發出排山倒海的威勢。

    泰山將崩於前,玄悲面不改色,笑嘻嘻地道:「老衲生就金剛軀,小書生,你這根燒火棍只怕不結實啊……」

    說著,他將敲木魚的小槌插在後背衣襟裡,肉乎乎的手攥成拳頭,作出頂天立地的姿勢,迎著那巨大戒尺,隔空砸去。

    只見拳芒迸發,一道金黃而澄明的拳影轟出,碾壓空間而上,恢宏佛力如潮水般蕩出,推動著圈圈光暈,跟戒尺前端碰撞在一起。

    砰!

    無邊法力爆發,摧枯拉朽,竟將戒尺直接轟斷,在虛空中折成兩截!

    「這怎麼可能!」

    河對岸,董仲舒臉色瞬間蒼白,險些就要口吐鮮血。

    這條戒尺,乃是至聖遺留的寶物,雖非他自己的本命物,也相伴多年,是他最得心應手的兵器。折腰在尺下的英雄豪傑,不計其數。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竟然被小和尚隨手一拳給砸斷了!

    他這一拳,實在太過變態。

    另一側,長生真人看著這副畫面,忍不住讚歎道:「不愧是先天金剛軀,今朝佛子入世,江湖會有大熱鬧了!」

    對面的顏淵聞言,目光不由微顫,心裡五味雜陳。

    他跟老師交手多次,自然清楚那條戒尺的堅硬程度,連他都無法損壞分毫,這小和尚卻能徒手斷尺,當真是絕頂妖孽。

    江湖代有天才出,如此人物橫空出世,對北唐而言,絕對是一大威脅。

    他正暗暗感慨著,這時候,長生真人輕揚拂塵,大喝道:「不必失神了,還是當心你自己吧!」

    話音剛落,他高高擎起另一隻手,結成一道古怪手印,如鷹爪般朝顏淵揮去。

    道家真力從指間湧出,不像佛家那樣莊嚴浩蕩,卻足夠純正精沛,如清風流水,渾然天成,氤氳著一股玄妙難言的氣息,令人油然敬畏。

    道道靈氣凝聚,瞬間結成一道古拙的大字,居高臨下,向顏淵頭頂碾壓下來。

    這是「臨」字。

    顏淵神情凜然,絲毫不敢大意,手指一彈,那滴太一真水刺進護城河裡,緊接著,一道粗壯水柱激射而出,在空中同樣凝成一道古字。

    這是「仁」字。

    兩字正面相對,分別蘊涵著道家和儒家的精深奧義,碰撞到一起後,由於真力勢均力敵,同時潰散開來,消散於無形。

    長生真人見狀,並不感到意外,精神一振,縱聲嘯道:「接招!」

    說時遲那時快,只在一息之間,他身形急遽變幻,竟在原地同時凝出九道虛影,姿態各異,結成的手印也是無一相同,從不同方向齊齊攻向顏淵。

    臨、兵、斗、者、皆、列、陣、在、前!

    這正是道家的九字無上真言!

    護城河上,頓時疾風大作,靈氣翻滾,這九字法印並排而列,不分先後,強勢碾壓向前。

    顏淵大驚,猛然倒退一大步,雙掌同時朝護城河轟出,滾滾河水遽然暴漲,垂直衝天而起,豎立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水幕,將南北鬥法的兩人從中隔開。

    緊接著,水幕中央,又浮出十道大字,閃爍著瀲灩水光,迎著道家九字印而去。

    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

    這正是儒家的五綱五常!

    南有九字,每一字都飽蘊道家真力。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家真言奧妙無窮。

    北有十字,每一字都凝聚儒家至理。天地正氣,賦諸流形,儒家真力浩蕩澎湃。

    這是一場道家和儒家的巔峰之戰!

    雙方各有九字正面交鋒,而顏淵凝成的那道「天」字,則是直奔長生真人而去。

    這道字的威力最大,因為它裡面蘊藏著那滴太一真水。

    長生真人嚴陣以待,緊盯著前方的天字,眸光豁然,「今日交手方知,大先生得到了那人的真傳!」

    與此同時,他取出自己的本命物,那柄桃木劍。

    而在河的另一側,玄悲和董仲舒的鬥法同樣激烈。

    伏天巨尺被震斷後,董仲舒不僅沒有頹廢,反而怒氣狂湧,一腔戰意劇烈燃燒。這裡是北唐境內,是在他的地盤,他絕沒有退縮之理。

    他攥著拳頭,獰笑一聲,「小和尚,聽說你的身世有些淵源,知命卻無本命,那就休怪老夫欺負你了!」

    他側身而立,沒有像顏淵那樣,借用護城河水,而是把手伸向城內。

    數十里外,長安城西。

    歷代皇帝用以祭天的天壇,沒來由地一顫。

    地底有眼靈氣濃郁的泉水,此時破土而出,沖垮天壇,如飛龍在天,掠過京城上空。

    這正是天字脈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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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

    任真獨坐在壇上。

    遵照他的意思,聽課的儒生們早早散去,改日再來。

    此時,他正眺望著南方天際,神情變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麼。

    顧海棠站在講壇前方,摩挲著腕間那道紅豔劍鐲,看似漫不經心,實則警惕地感知四周,如臨大敵。

    以兩人目前的修為,還不足以隔著如此遙遠的距離,感應到城南的實時情形。但是,要猜出真相併不難,能將三大巔峰強者都吸引走,無外乎一種可能。

    南晉的強敵來了。

    既是這種可能,就意味著京城正面臨無盡的凶險。對任真而言,則是始料未及的變數,相應地,也在考驗著他對形勢的判斷。

    顧海棠站了一會,沒有回頭,問道:「你打算幫哪一方?」

    任真如今的立場極為微妙,跟北唐亦敵亦友,跟南晉藕斷絲連,被夾在中間,正是左右為難的時候。

    若想幫南晉,那麼,趁著三大強者被調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城外,他可以冒險進宮,跟顧海棠聯手,伺機抹殺女帝,挑起皇城內亂,從而報仇雪恨;

    若想幫北唐,他只需按兵不動,置身事外即可。畢竟,這裡是京城長安,禁軍和強者無數,要是連京畿防衛都抵擋不住,他出手與否都沒有太大意義。

    事發突然,南晉事先沒跟他打招呼,李鳳首又沒通風報信,眼前局勢瞬息萬變,機會稍縱即逝,他必須當機立斷,作出最正確的選擇,否則就會前功盡棄,毀於一旦。

    他目光閃爍,幽幽地道:「如今雙劍合璧,咱們的極限在哪裡?」

    顧海棠聞言,盤算片刻後,答道:「遇到八境下品,能全身而退。」

    進京城之前,兩人在斜谷外迎戰梅煜,將七境強者抹殺,當時,她的修為還在五境。現在她成功破境,兩人聯手的戰鬥力明顯有提升。

    但是,「全身而退」跟「正面迎戰」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受限於任真的修為,要想跨越境界鴻溝,立即匹敵八境,等於天方夜譚。

    這樣的答案,顯然無法令任真滿意。

    如果只能自保,無法謀求勝利,冒險出手就沒有意義。更何況,董仲舒和蕭鐵傘都是八境中品,就算能殺死女帝,到時他們火速回援,恐怕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任真心思急轉,迅速想通,這樣做孤注一擲,希望渺茫,會將苦心經營的大好形勢斷送,殊為不智。

    而且,女帝暴斃,群龍無首,北唐社稷大亂,黎民將陷入水深火熱。這樣的局面,並非他想看到的,他更不想當這個千古罪人。

    如此一來,他最穩妥的選擇,還是作壁上觀,不插手這場決鬥。

    顧海棠略微思索,補充道:「皇宮不同於大臣府邸,那裡強者密佈,還有不少隱秘機關。想火中取栗,只靠咱倆,還遠遠不夠。」

    任真起身,走到高壇邊緣,說道:「所以我剛才在想,南晉的計畫應該不簡單。只靠巔峰強者還不夠,或許城裡藏有他們的暗招。」

    他很瞭解南朝武帝的性情,對方心思縝密,謀定而動,絕非一時興起、異想天開之人。這場奔襲,很可能還會有變數。

    顧海棠若有所思,轉身看向他,「你是指繡衣坊的人?」

    任真沒有回答,抬頭看了一眼天色,憂慮地道:「他們明明是來刺殺女帝,但不知為何,我總有一種預感,此事彷彿是衝我而來……」

    顧海棠一怔,覺得這種預感太自戀,微嘲道:「你想多了。」

    任真有些失神,喃喃地道:「但願吧……」

    ……

    ……

    吹水居位於城東。

    同樣是在城東,數里之外的陋巷內,一名中年男子踽踽獨行。

    此人異常高大,蓬亂長發遮掩面容,穿一條半陰半陽的古怪長袍,由於身材枯如竹竿,襯得袍子猶為肥大。

    他步伐輕浮,身姿搖擺不定,從遠處看,更像是飄在半空中。

    確切地說,形如幽鬼。

    此時,若有修行者路過,看到這一幕,必會驚愕萬分,忍不住吐槽一句「活見鬼」。

    因為這人渾身毫無生氣,死物一般,如果不用肉眼去看,根本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這名鬼一樣的男子,有一個好聽而陽光的名字,曹春風。

    為了形容他的神出鬼沒,南朝還專門有一句好聽的詩,忽如一夜春風來。意思是,就如黑夜降臨,沒有任何徵兆地,他的身影便飄落敵人身後。

    好聽歸好聽,只有死人最明白,這名字和這句詩何其猙獰可怖。

    在城南爆發大戰之際,這位新晉的風雲第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城東,離吹水居不遠的地方。

    他以獨門功法,屏蔽了渾身氣息,一路閃爍不定,按理說神不知鬼不覺,不會引起京城強者的注意。

    然而,在他行將走出巷口時,一名黑衣男子出現,堵住了他的去路。

    他微微側首,從污發縫隙裡透出一道幽冷目光,冷得沒有生機。他盯著對方手裡的黑傘,生硬地道:「你有這麼強?」

    他對自身實力很有信心,所以,他有些意外,不相信憑蕭鐵傘的境界,能迅速感知到他的存在,將他攔在這裡。

    蕭鐵傘面無表情,答道:「在長安城,我能掌控一切。」

    借助朱雀大陣的加持,他的神識空前強大,掃過的區域比尋常八境更廣闊。

    剛才他就在不遠處的吹水居,心意微動,察覺出此地異常安靜,沒有氣機波動,隱隱透著古怪。

    當時他只是看出端倪,卻沒想到,竟有一位巔峰強者潛入蟄伏。

    曹春風聽懂了,忽然一笑,白皙的臉龐反倒更加陰森,「口出狂言。天下之大,至少有三人進城,你就無法感知到。」

    他並非信口胡謅,除自己以外,另外兩人他都認識,有天眼神通的任真,便是其中之一。

    蕭鐵傘神情微變,不願跟他在這裡費話,冰冷說道:「我是不是口出狂言,你馬上就會知道。」

    說罷,他踏步向前,持傘刺向曹春風。

    在朱雀大陣裡,他有絕對的信心戰勝曹春風。這時候,他也猜出大概,城南那兩人是明面上的主攻,這曹春風無聲潛入,應該就是南晉派來破除朱雀陣的暗招。

    曹春風並不驚慌,腳尖一點,身形微顫,整個人宛如無骨的柳絮,柔軟至極,以鬼魅而誇張的弧線避開鐵傘,同時飄上虛空。

    蕭鐵傘看在眼裡,震驚不已。此人的身法著實古怪,竟能施展超出人體極限的動作,彷彿不受自然定理拘束,真是武學奇才。

    不僅如此,他以神念催動朱雀大陣,試圖引來陣道的雷霆之威,卻驚悚地發現,大陣竟無法鎖定氣機,渾然察覺不到曹春風的存在。

    難道他是鬼?

    曹春風沒把蕭鐵傘放在眼裡,身形疾速後掠,望著前方,悠悠嘆息,臉上浮出一抹惋惜之情。

    「本想來看看,果子熟了沒,終究還是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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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再度聯手

    京城大地震動了足足兩個時辰。

    蕭鐵傘對曹春風,董仲舒對玄悲,顏淵對長生真人,六大巔峰強者對決,聲勢浩大,威震百里。

    如同闊別重逢的小夫妻,時隔多年後,兩朝巨擘再次大戰一場,一上來就干柴烈火,遏制不住心裡的躁意,都毫不吝惜體力,爆發出強烈的求勝慾望。

    可謂高潮迭起,蕩氣迴腸。

    最終,雙方未能決出勝負,南朝三人各自散去。

    八境武修的共同之處在於,生命力都極旺盛,只要不被一擊抹殺,就有足夠的速度和耐力逃脫,即使存在上下品的境界差距,也能頑強存活下來。

    當日,劍聖以一敵四,尚且能落荒而逃,更何況這場偷襲戰,還是勢均力敵的三對三。

    所以,激戰爆發後,京城群雄便大概預見到,若無新的強者入局,基本會以平局收場。這樣的結果,北唐完全能接受。

    畢竟,南晉強者奔馳萬里,貴在出其不意,偷襲京城皇宮。能粉碎他們的陰謀,使其無功而返,北唐已經算走大運,驚險過關,哪還敢不知足,生出更多想法。

    硝煙散去後,人們如釋重負,都感到慶幸,多虧上天垂青,儒家二聖恰好正在京城,否則,那三名強者銳不可當,大唐朝就要亡了。

    相比之下,關於惡戰的詳細情形,他們無從得知,也沒有興趣去關注這點。

    北唐這邊,只有二聖最清楚,大戰絕非世人想像的那樣,可以輕描淡寫地用「平局」來形容。

    通過這一戰,他們充分見識了對手的恐怖,也意識到兩朝頂級戰力間的差距,深切的危機感讓人清醒。

    不過,最直接的結果卻是,某人受了重傷。

    ……

    ……

    天色漸黑。

    吹水居里華燈初上。

    顧海棠沒有像往常一樣,躲在院後的閣樓裡閉門修行,而是坐進一間廂房,出神地望著燭台上跳躍的火焰。

    她的注意力,全都用來留意著隔壁的動靜。

    家裡今夜來了一位客人。

    此時,任真坐在牆壁另一側,面帶笑容,正跟名義上初次相見的大師兄寒暄。

    顏淵造訪,出乎他的意外。

    在他預想中,率先登門的人是董仲舒才對。畢竟夜長夢多,對方擔心他再次逃跑,急於得到春秋真解,應該會夤夜前來求教。

    所以,他感到有些蹊蹺。

    「雖然該稱呼您大師兄,但您尊為一方聖人,師弟我如坐針氈,難免有些惶恐,您別怪我怠慢才好。」

    他笑容生硬,裝出一副忸怩不自在的神態,心裡則想著,顏淵人面獸心,是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最好有事直說,沒事盡快把他打發走。

    顏淵坐在客位上,捧著茶盞,溫文爾雅地道:「對外是聖賢,對內是自家人,用不著太客氣。師弟比我早來長安,對這裡的民風人情更熟悉,未來幾天,還得麻煩你帶我四處遊覽才是。」

    「好說好說。」

    任真嘴上應承著,心頭疑慮陡生。

    聽這話的意思,顏淵似乎沒有立即離開的打算。一山難容二虎,一家難容二聖,莫非董仲舒會走?臥榻之側,豈容猛虎酣睡,難道女帝會答應?

    顏淵彷彿看穿他的心思,品了一口香茗,慢條斯理地解釋道:「南晉有位小僧,道法著實可怕,白天打傷了咱們老師。不出意外,他老人家會歸隱山林,靜養一段時間。」

    他說得比較含蓄,最直白的意思就是,董仲舒如今的狀況很糟,更害怕他這位首徒,不得不遠遁江湖,躲避他的追殺。

    任真聞言,神色微變,卻不是驚訝於董仲舒被打傷,而是沒想到,那個小和尚居然下山了。

    顏淵繼續說道:「吃一塹長一智,發生這次偷襲,宮裡警醒過來,認為京城的護衛還不夠強,想請我留下來駐守一段時間,以防再次生變。」

    任真點頭,明白了女帝的應變,轉而問道:「老師人呢?現在何處?」

    顏淵隨口答道:「他啊,素來最信任二師弟。在他眼裡,彷彿只有那個迂腐的書呆子,才懂得忠孝禮義。若非如此,他怎會不來見你?」

    說罷,他漫不經心看任真一眼。

    任真沒有說話,這時候忽然想起,當初在潯陽樓上,董仲舒略帶醉意,點評自己座下的十哲時,確實曾說過,他最信任元本溪,視其為得力心腹。

    可惜,他此生最致命的錯誤,就是看錯了自己的大弟子。

    顏淵放下茶盞,轉身正視著任真,認真地道:「我今夜來此,是想問問你,你對師兄白天的處置可否滿意?」

    他話鋒陡轉,看似突兀,其實不然。

    儒家最核心的四人,就是儒聖,大先生,二先生和小先生。老師跟老大爭鬥,既然老二選擇站在老師身旁,那麼,老大理應將任真拉攏過去。

    今夜顏淵登門,無疑是一種試探。

    任真心知肚明,滿臉真誠,「我很感激師兄,替我當眾化解尷尬。只是我擔心,殺死袁崇煥,會給師兄添不少麻煩。畢竟太學和西陵,以前是支持您的。」

    顏淵笑容親切,答道:「敢欺負師弟,我絕不答應。只要你能領情,即便失去太學那幫文人的擁戴,那又何妨?」

    任真聞言,眼神裡充滿感激,「最近我一直擔心,師兄會因為我跟西陵文人的交鋒,記恨於我,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當仁不讓於師,以後若有需要我效勞之處,師兄儘管開口就是!」

    這次赴北,為了能達成目的,借刀殺人,他曾以劍聖的身份跟顏淵結盟,不僅從雲遙宗之亂中渾水摸魚,更是擊碎了董仲舒獨霸五百年的野心,屢屢得手。

    眼前顏淵送上門來,他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的作為無愧本心,就算與虎謀皮,利用那些偽君子真小人,又有何妨。

    顏淵笑逐顏開,拊掌說道:「好一個當仁不讓,師弟果然深明大義!其他的事情,交給我來做。至於皇宮那個書呆子,你以後還要勝過他才是……」

    言外之意,二聖之爭,無需任真插手。任真需要做的,是在朝廷內部博弈,想辦法打敗元本溪,令儒聖失去朝廷的推崇。沒有了官方認可,文聖才能取而代之,當上一家之主。

    戰勝當今第一謀士,難度可想而知。顏淵別無選擇,而且對任真頗有信心。自任真進京以來,一系列的舉措足以證明他的智謀和能力。如此分工合作,雙方正是勢均力敵。

    任真說道:「以後若有倚仗師兄的地方,也得請您出面相助!」

    顏淵欣然應允。既是交易,雙方自然各取所需。

    默契已經達成,他便不再逗留,起身告辭。

    臨走前,他轉身看向那堵牆壁,微笑調侃道:「劍意如此幽深,師弟難免要懼內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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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真相呼之慾出

    顏淵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送走大師兄後,任真沒有立即洗漱就寢,依然坐在會客廳裡,一邊喝著香茶,一邊回想白天發生的種種變故。

    開壇講學,是他早就定下的賭約,旨在以才學服眾,堵住西陵那群質疑者的嘴,同時,爭取在天下文人心目中賺些威望。

    對於袁崇煥等人的攪局,他並不意外,出乎預料的是,在關鍵時刻,董仲舒及時降臨,主動替他平息了爭端。至於隨後趕來的顏淵,更不可能在他掌控之中。

    其後,南晉強者突襲,才是今日最大的變數。人算不如天算,幸虧儒家二聖恰好在長安,不然,北唐只能拼盡滿城戰力,拖延消耗那三位,形勢岌岌可危。

    這算是一場連鎖反應,某種程度上說,是任真無意中化解了南晉的陰謀。

    危機雖已消弭,他並不覺得,這件事會輕易翻篇。今日的偷襲,不僅徹底激起北唐的危機感,而且直接形成了新的局面——儒聖重傷歸隱,文聖暫駐京師。

    接下來,為了拱衛京師,女帝應該還會採取新的舉措,那些都是後話,眼前,令任真憂慮難眠的,是南晉武帝心裡的那副算盤。

    憑三位八境強者,想暗殺北唐女帝,在平時只有蕭鐵傘一人的情況下,不是不可能實現,但也絕非摧枯拉朽,易如反掌。

    畢竟,北唐如果下定狠心,用人海戰術困住三人,不惜犧牲眾多高手,那麼,只要是肉身之軀,遲早會感到疲累,那三位是否還敢糾纏,會成為不可預知的變數。

    所以,任真憑藉對武帝的瞭解,絕不相信,對方的作戰行動會如此冒險,孤注一擲,應該還潛藏著某招隱秘的殺手鐧。只不過,由於二聖意外出現,打亂了他們的計畫,後手才沒能浮出水面。

    而這個暗招,才是最令任真忌憚的地方。

    他閉著眼眸,腦海裡浮現出無數人和事,試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只靠三個人,南晉難有很大把握取勝,不排除還有其他人暗中潛入。如果臨時進城,會被蕭鐵傘察覺到,但是,如果他們像我一樣,提前混進來,蕭鐵傘自然無從知曉。」

    一念及此,他眉頭猛然皺起,聯想起另外的關鍵人物,「龍首,貓首,鷹首,這三人都在京城,莫非,他們是今日偷襲之局的後手?」

    武帝瞞著他,派龍首和貓首來長安,一度讓他如芒在背,寢食難安。後來他漸漸知道,貓首的任務是監視著他,防止他突然變節,出賣南晉。

    而龍首魚蓮舟,一直沒在他眼前露面,潛藏不出,此人意欲何為,還是個未知的謎團。李鳳首離去前曾說,會從武帝嘴裡探出些口風,至今杳無音信,應該是還沒有進展。

    對於龍首,他的瞭解甚少,相比之下,他還是對莫鷹首更熟悉一些。

    莫家世居長安,莫問天掌握偌大家業,又身居要職,跟北唐的聯繫盤根錯節,難以理清。這些年,他雖然對南晉唯命是從,但左右逢源,利用間諜之便,為自己牟取不少私利,享盡榮華富貴。

    任真有理由相信,以此人鷹視狼顧的本性,未必會捨得押上經營多年的基業,跟南晉一起玩這場豪賭。一旦偷襲不成,反而身份暴露,那麼他的心血就會化為泡影。

    「莫問天盤踞長安,固然會有嫌疑,不過,魚蓮舟肯定背負使命而來,他的嫌疑更大。這兩人修為一致,都是七境上品,一旦露面出手,絕對敵不過元本溪等人……」

    他摩挲著指節,不禁搖頭,「也就是說,他們不會逞匹夫之勇,憑微弱的一已之力,充當三大強者的內應。硬拚不成,若想智取,他們又計將安出?」

    他眉關緊鎖,凝視著瓷碗裡的淡黃茶水,思緒陷入了死結。

    某一刻,他靈光乍現,眼眸驟然一亮,忍不住驚呼道:「莫非……」

    隨著他身軀搖晃,浮在表面的那片茶葉微微顫動,暈出一道細微的漣漪,如同他豁然開朗的思緒,層層擴散開來。

    恰在此時,門外的深沉夜色裡,飄來一道猥瑣笑聲,「大半夜的,坐在這裡思春啊?」

    任真眉尖一顫,思緒被打斷,感到異常煩躁,正準備抬頭訓斥下人,卻忽然發現,一顆鋥光瓦亮的腦袋出現在眼前。

    「你怎麼在這裡!」

    任真神情劇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他怎麼也想不到,白日裡明明離開的玄悲,竟會去而復返,三更半夜跑來他家裡!

    沒等玄悲搭腔,他一把將其拽進屋裡,確認外面無人後,慌忙把會客廳的門閉上。

    玄悲看在眼裡,不客氣地坐在主位上,笑嘻嘻說道:「我猜你會說,長安高手雲集,我孤身一人前來,必定凶險萬分,對吧?」

    任真無言以對。

    他也是人,不是神,既會有失算中招的時候,也有對付不了的苦主。眼前這個小和尚,就是令他無可奈何的命中剋星。

    當年在金陵時,玄悲經常跑下山,愛去秦淮河畔找青樓姑娘玩。他小小年紀,進出不便,一開始又不諳風土人情,便雇著任真的馬車,一來二回,成了老主顧。

    倆人年紀相仿,任真雖是穿越而來,心智成熟,但在轉世重生的玄悲面前,不僅賺不到便宜,反而總是受欺負。小和尚頑皮狡猾,而且修為不淺,佔盡上風,沒少捉弄任真,讓他吃盡苦頭。

    在外人看來,這倆小傢伙只是打打鬧鬧,哪懂什麼交情,對此不以為意。唯有這倆人,看破了對方的秘密,故而惺惺相惜。

    後來,玄悲閉死關修行,衝擊第八境,不再踏足俗世紅塵,兩人的聯繫便從此斷絕。

    今朝再次相見,卻是遠在異國他鄉,夜半無人時。

    任真注視著這張熟悉面容,心頭暖暖的,嘴角噙著笑意,問道:「不過也是,既然來了,總要順道見一面最好。」

    「呵……」小和尚卻沒有敘舊的情懷,嗤之以鼻,「說得輕巧,什麼叫順道見一面?老夫狂奔萬里而來,就是為了找你!」

    任真愣住,「找我?」

    「要不然?」小和尚翻了翻白眼,說道:「你難道就不好奇,老子不問世事,為何會知道蔡酒詩是你?」

    他鄉遇故知,任真由衷開心,光顧著敘舊,經他這麼一說,這才反應過來,一個世外的小和尚,能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其中必有隱情。

    「你冒險來見我,應該是有重要的事吧?」

    小和尚點頭,依然翹著二郎腿,神情卻極罕見地凝重起來。

    「我受說書老頭所托,特地跑來提醒你,你的身體裡有名堂。」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0 23:10
第267章 大概就是命

    「有名堂?」

    任真有些恍惚,沒有立即聽懂。

    小和尚眼神幽深,說道:「如果釣小魚,可以用蚯蚓或者蝦米當香餌。要想釣大魚,就得拿小魚來作誘。魚鉤刺進腹裡,那條小魚即使能掙脫,遁入江海,你認為它還能活下去嗎?」

    任真凝眉,揣摩著話裡的深意,臉色漸漸變得蒼白起來。

    現在他徹底聽懂了。

    他就是那條小魚,被南晉武帝當作誘餌,拋進北唐江湖裡。而李鳳首托玄悲前來,是想轉告他,他體內應該被人做了手腳,就算能借用天眼神通,易容逃離江湖,恐怕也命不久矣。

    小和尚嘆了口氣,憐憫地道:「剛才這番話,並非我自己的解釋,而是武帝在垂釣時,親口對那老頭所說。唉,看你的反應,大概跟我們想法一致。這下有大麻煩了……」

    任真沒有說話,身體前傾,雙手抱著腦袋,強迫自己克制住崩潰的情緒,渾身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

    如同被診斷出絕症一樣,當得知體內潛伏著致命隱患時,無論是誰,都無法保持鎮定。更何況,治病救命的藥方又落在敵人手裡,這更是天大的絕望。

    這些年,他被當成殺人工具來培養,從小遭受跟年齡不相符的折磨,時刻被南晉暗中監視著,就像缸裡的金魚,囚禁在金陵,始終不得自由。

    好不容易,他被放回江海裡,以為已經得到自由,能無拘無束地暢遊,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尤其在殺死眾多仇敵後,他心裡如釋重負,看到了美好生活的希望。

    他本以為,接下來只需操控朝政,穩住北唐局勢,再伺機除掉那三個罪魁禍首,就能沉冤昭雪,擺脫籠罩在他頭頂的陰霾。

    到那時,他權柄在握,不僅可以無視南晉的威脅,而且能倚仗北唐國力,日後揮師南下,攻破金陵,讓親手殺死父親的元兇伏誅。

    先奪北唐,再滅南晉,是他早就定好的全盤大計。

    如今在北唐穩紮穩打,形勢大好,前半部分計畫眼看就快完成,他正得意地想著,接下來去前線戰場,他為北唐立下汗馬功勞,就會贏得朝廷的絕對信任,從此再也不必擔心,南晉會洩露自己的身份。

    畢竟,誰會懷疑抗敵功臣是通敵奸細?到時候,世人只會認為,這是南晉的離間計,想借刀除掉勁敵而已。如此一來,任真就真正安全了。

    誰想到,就在意氣風發的時候,這條噩耗如一瓢冷水,當頭澆灌下來,令他如墜深淵,渾身冰冷。

    想借北伐南?不存在的。

    原來武帝早就在他體內埋下釣鉤,雖相隔萬里,始終牢牢掌控著他的命脈。天下再大,就算他能易容,會隱身,可以千變萬化,又能逃到何處?

    誘餌終究只是誘餌,棋子終究只是棋子。

    無法抗拒的人生,大概就是命。

    任真猛然抬頭,眼裡充滿對命運的憤怒和不甘,低聲嘶吼道:「我命由我不由他,大不了拼得魚死網破!」

    小和尚很理解他此時的悲憤心情,拍了拍肩膀,安慰道:「你還年輕,來日方長,有的是大好時光,何苦非要想著拚命呢?」

    雖然嘴上這麼勸說,他心裡也莫名淒涼。南晉那位可是九境之人,擁有五百年壽元,他什麼都不用做,只要躲在深宮裡耗著,誰又能活得過他?

    被天下第一扼住咽喉,還有比這更絕望的事嗎?

    任真神色陰沉,緊攥著衣襟,寒聲道:「我心裡一直有個疑惑,以曹春風的特殊身份,為何親自陪我多年。以前我認為,他是器重於我,才親自教我,現在我終於懂了,我體內的名堂就是他弄出來的!」

    小和尚聞言,眼前浮現出那道狀如幽鬼的身影,感慨道:「那個活死人,的確精通此道,所以這事很棘手,想通過別的方法,破解他苦心精研的鬼門道,恐怕異常困難。」

    任真感到絕望,沉默一會兒,說道:「咱們甚至都不清楚,他在我體內設下的是什麼東西……」

    小和尚凜然道:「這正是我親自趕來的用意。武帝派人來襲,曹春風白天就在城裡,我擔心他會對你不利,才主動請求同行。」

    任真聞言,目光不由一顫,想起了白天的情形,「你們在城外激戰時,不知為何,我感到心神不寧,總覺得此事跟我有關。如此說來,難道是我體內那東西,對附近的曹春風產生感應?」

    小和尚凝重地道:「若果真如此,那就更糟糕了。眼前的當務之急,是盡快確認你體內的隱患。李老頭請我下山,另一個目的就是,讓我動用佛門秘法,來檢查你的身體,爭取能根除威脅。」

    任真眼眸微亮,盯著外表活潑可愛的小和尚,心情稍微緩和,「謝天謝地,幸虧當年認識了你,不然,我可能就稀里糊塗地死了。」

    小和尚傲慢一哼,一副不屑的樣子,嘴角卻微揚起來,「行了,別婆婆媽媽了,咱們趕緊動手吧!」

    說罷,他走到任真身後,運足真力,一掌拍在任真的背上。

    金光如潮水,頓時湮沒整個房間。

    滔滔佛力將兩人裹挾在內,此時,小和尚闔上雙眸,面色沉凝,沒有半點平時的滑稽,在佛光映襯之下,顯得無比莊嚴。

    與此同時,任真也沒閒著,將左手按在胸膛上,運行天眼神通,開始坐照內觀,窺視自己的五臟六腑,試圖找出癥結所在。

    夜色寂靜,時間緩緩流逝。

    緊閉的房間裡,只有道道風聲。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都滿頭大汗,皺著眉頭,看表情似乎並沒有進展。

    「不行,這樣消耗太大了,」任真收起神通,沮喪地道:「京城凶險,你還得連夜離開,要是為了我精疲力盡,只怕出城時會有麻煩。」

    小和尚也很無奈,只好撤回佛力,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息,說道:「出城倒無妨,老子跳出塵世內,不在五行中,區區一座朱雀陣,還無法捕捉到我的氣機。」

    白日裡,曹春風曾對蕭鐵傘說過,至少有三人能自由進出,此言誠然不虛。他自己是活死人,形如乾屍,不會被大陣識破行蹤,另外兩人,就是指任真和玄悲。

    任真有天眼,可以隱身匿跡,而玄悲小和尚,則是轉世重生之人,身世淵源極深,不受俗世羈絆。

    任真知道他並沒吹牛,放心一些,擦著汗說道:「不知你想過沒有,武帝素來謹小慎微,緘默寡言,為何會將秘密洩露給李老頭?是絕對信任,還是無心之失?」

    小和尚答道:「我在路上想過這點,大概是他有恃無恐,認為就算你知情,也絕對無法破解那鬼門道吧?」

    任真眯著眼眸,幽幽地道:「沒這麼簡單。」
V123210 發表於 2018-7-15 09:02
第268章 說走就走的一日遊

    高手博弈,不會走毫無意義的廢棋,尤其是武帝這樣老謀深算的對手,肯主動吐露玄機,自然有他的用意。

    任真揣測道:「大概有兩種可能。其一,這是在試探李老頭的心意,看他到底站在哪一邊。畢竟,我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小和尚點頭,「不錯,有這種可能。你知道真相後,必定全力嘗試破解玄機。一旦被南晉的人察覺,便說明李老頭已經洩密,不再可靠,他就會遭到毒手,從武帝身邊消失。」

    回想起那天老頭離開時的佝僂背影,任真沉聲道:「所以,我只能秘而不宣,悄悄尋找出路,以防打草驚蛇,這樣才能保他安全。」

    小和尚提醒道:「不止如此,在未找到出路前,你也別再做可能激怒南晉的事。否則,你體內的火藥就會被引爆!」

    「你說的是另一種可能。他故意道破玄機,其實是想借李老頭之口,向我傳遞死亡威脅。我知道這件事後,只能任由他擺佈,再不敢生出反叛之意。」

    說這話時,他忽然醒悟過來,李老頭在武帝眼裡不足為慮,這第二種可能,多半就是此舉真正的意圖。

    尤其是這節骨眼上,他在北唐的權勢越來越大,過不了多久,還會擔任糧草轉運使,親赴前線戰場,將直接左右戰局,決定天下大勢。

    為了這次北伐,南晉苦心綢繆多年,志在吞併北唐,一統天下,絕不能容許失敗。如此宏圖大計,要是毀在自己培養的奸細手裡,那將淪為千古笑談。

    或許,武帝正是基於此,才提前洩露底牌,牢牢扼住任真的咽喉,想迫使他就範。

    對任真來說,這就意味著,他必須拋棄原先的計畫,在兩朝戰場上,絕不能露背叛南晉的跡象,否則,付出的將是生命代價。

    如此一來,他的行動難度將無限增大,被夾在兩朝中間,既不能損害自身的軍力,又不敢挫敗南晉,這可真是瞻左顧右,左右為難。

    此時,他開始後悔,早知會有此劫,他絕不敢再把軍情提前洩露出去。本想著引蛇出洞,沒想到,反而成了擁蛇入懷。

    小和尚沒考慮這麼深遠,憂慮道:「以陳玄霸的狡詐心性,這甚至會是一箭雙鵰,同時在試探你和李老頭。接下來,這將真正考驗你的心意。」

    所謂心意,無非是在南北兩朝之間抉擇。以前,任真打算借北伐南,以後他還敢這麼做嗎?

    任真越想越亂,感覺腦袋都快炸了,索性不再去想,煩躁地道:「既然身不由己,那就活一天算一天。即使有再大的麻煩,也等到時再說吧!」

    小和尚見狀,說道:「離開金陵前,李老頭讓我提醒你,好好修煉那部《兩儀參同契》。他說,一大把年紀,就只能為你做這麼多……」

    說罷,他站起身,向任真告別。

    「此間事畢,我也該回去了。日後,你重回南晉時,記得去靈台山找我。」

    任真不由一愣,「靈台山?你要跑到那裡?」

    他分明記得,玄悲是在雪竇寺修行。

    小和尚嘆了口氣,「說到底,誰叫方寸老禿驢非認為,你跟佛門有緣呢?上次為了幫你救活劍聖,他元氣大傷,至今還出不了寺。唉,他幫你,我再幫他,都他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孽緣!」

    他轉過身,不再嘮叨,深深看了那堵牆壁一眼,便揚長而去。

    任真走出門口,望著那道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眼眶早已濕潤。

    李老頭,方寸大師,玄悲小和尚,他在南晉的朋友總共就這麼幾位,都願意捨生忘死,鼎力助他,怎能不叫他感激。

    得知己如此,夫復何求?

    一襲白衣出現在身後,靜靜陪他站在夜色裡。

    「這條命是我欠的,你不需要內疚。」

    ……

    ……

    哪怕即將世界末日,生活總得繼續。

    任真徹夜未眠,在會客廳裡枯坐了一宿。天亮以後,他便帶著顧海棠出門,離開東城。

    既然知道了某些事情,那就不能坐以待斃,要為之做些事情。

    兩人先是去了城西,在鬧市裡漫無目的逛半天,又沿著城牆根,徒步走到城北,匆匆吃了碗臊子面後,再踏上縱貫長安城南北的朱雀大道,一直走到最南端的宣武門。

    最後,他們還沒打道回府,天色已黯淡下來,夜晚將臨。

    簡單地說,這對名義上的夫婦,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長安一日遊。

    昨夜發生的對話,顧海棠在隔壁都聽到了,所以一開始,她以外他是心情鬱悶,想出來散散心,排解下愁緒,便沒有說什麼,默默陪在身邊。

    然而,當任真沿著城牆量步數時,她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尋常。

    這絕不是散心,而是在有意識地做些什麼。

    頭頂著炎炎烈日,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想做什麼?」

    任真負手前行,只顧盯著腳下的步伐,沒有抬頭,「偌大長安城,逛到現在,你可曾看出一些門道來?」

    顧海棠一愣,隱隱猜到話裡的深意,搖頭道:「沒有。你有收穫嗎?」

    任真悶聲答道:「我也沒有。」

    顧海棠頓時惱火,只是考慮到他突遭變故,難免情緒失常,便沒有發洩出來,耐著性子問道:「還要逛下去嗎?」

    任真沉默一會兒,忽然說道:「囚禁猛虎的籠子,有一天破開了缺口,老虎隨時可能鑽出來咬人。你說,該怎麼辦?」

    顧海棠再次愣住,無言以對,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任真均勻地邁著步子,又說道:「不知道就算了。」

    陪女人逛街,居然是這麼個逛法,活該他上輩子孤獨一生。

    顧海棠忍無可忍,這次終於喪失耐心,寒聲道:「咬死活該!」

    她轉身就要離去。

    任真這才抬頭,拉住她的胳膊,將話題移開,「剛才咱們走過很多地方,你覺得哪處的人氣最旺?」

    顧海棠白了他一眼,隨口敷衍道:「城北,鐘鼓樓附近。」

    任真眯著眼,略微回憶片刻,恍然道:「就是咱們路過戴春林時,你偷偷瞄過幾眼的那地方吧?」

    戴春林,是享譽南北的百年老店,從事的是脂粉香件生意,相當於異世地球上的迪奧香奈兒,素來為女子所青睞。

    顧海棠被一言戳破,迅速背過身,雪白面頰上罕見地漾出微紅,這副畫面美到了極點。

    任真仿若未見,眼裡卻噙著笑意,徑直走向城北。

    「我去把整個鋪子買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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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