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51
V123210 發表於 2018-6-5 00:12
第229章 時代的脊樑

    消停是不可能消停的,這場紛爭不可能輕易平息。

    為了爭奪巨大利益,西陵黨跟任真交鋒兩回合,都敗下陣來,顏面掃地。

    如果就此收手,會在朝野間傳遞出一道強烈的信號,讓世人誤以為西陵黨已經失勢,以後只會有更多利益被奪走。

    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找回場子。前兩回合,他們還是就事論事,但任真跳出來,破壞了他們的算盤。

    他們怒不可遏,接下來必須主動發難,扳回一城,才能從任真手裡奪回聲勢。

    女帝的話剛出口,朝班裡又有人出列,稟報導:「臣有本奏。」

    此人是禮部尚書,徐元直。

    任真皺眉,側身看著對方,生出一股詭異的感覺。

    他兼任禮部侍郎,這位徐尚書正是他的頂頭上司。他雖然還未正式上任,禮部如果發生大事,兩人應該先提前商量才對。

    「何事?」

    「稟陛下,按朝廷舊制,大朝試雖由禮部主持,但歷年來,皆聘任德高望重的大儒當主考,批閱考卷,唯有如此,方能使天下士子信服。」

    他微微一頓,道出真實意圖,「今次陛下命吹水侯擔任主考,有違舊制,不能令人信服,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換句話說,我們都不服你蔡酒詩!

    任真不由一怔,初次跟領導見面,就要先掐一架,這可真是刺激。

    朝試主考官固然是塊肥肉,無數人垂涎不已,但剛才自己那般強勢,都沒能震懾住徐元直,對方甚至當面叫板,多半也是西陵黨的人。

    朝內共有六部,這才一小會兒功夫,兵部、戶部和禮部就站了出來,西陵黨果然羽翼龐大。

    前兩次爭鋒的焦點,還只停留在夏侯淳身上,而這次,是直奔正主了。

    想通其中關節,任真沒再等女帝發話,徑直走出來。他知道,以她的性情,肯定又交給他自己來擺平。

    「我身為儒聖的關門弟子,又是禮部侍郎,無論是師門出身,還是官位職責,都有資格當主考官。徐大人何以不服?」

    徐元直輕捋銀鬚,神態從容,絲毫不懼任真的氣勢,眼眸裡透著矍鑠的精光。

    「主考官只能由文官擔任,你是禮部侍郎不假,但還有武侯加身,按品秩算,取更高者,你其實是一品武官,不符合要求。這是其一。」

    「你是儒聖弟子,地位尊崇不假,但眼前你還太年輕,毫無學問建樹,哪比得了那些博學鴻儒,更沒資格當眾多士子的座師。這是其二。」

    「你初入俗世,對世間儒學風氣尚不熟稔,行事又太偏激,眼高於頂,非名儒氣度,恐難沉穩持重,秉公取材。這是其三。」

    他正視著任真,繼續說道:「鑑於這三點,老夫認為,你沒資格當這次主考。」

    他侃侃而談,言談如行雲流水,毫無凝滯,一口氣便拋出三條理由,試圖令任真其顧此失彼,無從招架。

    隨著最後一字落下,後方群臣的附和聲如潮水般湧起,將任真湮沒在內。

    「徐夫子慧眼如炬,鞭辟入裡,說出了我的心聲!」

    「不錯,我也是這麼想的!」

    「大朝試何其重要,絕不能讓一個年輕人隨意主考!」

    ……

    雖然剛才目睹任真咄咄逼人的氣勢,此時眾人依然紛紛開口,聲援徐元直。

    這並非因為他們不忌憚任真,而是涉及各自的切身利益,不得不發聲表態。

    大朝試關係到年輕官員的選拔,舉足輕重,不僅決定所有考生的命運,更影響眾多家族門派的興衰榮辱。

    上朝的這些官吏,哪個身後不是擁有深厚的勢力背景。從他們的親生兒女,到遠方子侄,乃至下屬的後輩,都是家族未來的希望。

    為了培植接班的年輕新人,將其安插在朝廷裡,每年百官都會花費不少心思,打點門路,謀求或大或小的官職。

    世風如此,禮部的考官們收錢辦事,徇私舞弊,已經成了心照不宣的潛規則,大家都司空見慣。

    若在往年,無非就是京城那幾位名儒輪流主考,大家同在官場廝混,都老於世故,不會不食人間煙火,樂得賣一些人情。

    但是今年,一切都不同了。

    自打朝廷推行新政,重文抑武,軍隊裡的一些兵家將士便被抽走,或降職,或罷黜,很多職位都空缺出來,需要有新人填補。

    新政尚未收效,南晉又趁機進犯,兩朝戰火重燃。對初出茅廬的新人來說,這正是嶄露頭角、建功立業的好機會,不可錯失。

    時勢決定了,今年朝試的份量十足。

    或許是獎勵太誘人的緣故,原先一直未入世的天才俊傑們,都不約而同地盯上這次朝試。今年考生的含金量也必定十足,競爭異常激烈。

    水漲船高,趕上這種朝試大年,主考官的權力無形中被放大,相對應的利益也隨之猛增,成為東西兩黨的必爭之位。

    偏偏在這時候,任真出現了,奪走了他們垂涎已久的肥肉,打破了原有的官場平衡,也顛覆了約定俗成的潛規則。

    這叫他們如何容忍!

    昨天女帝頒布的兩道聖旨,無異於晴天霹靂,擊碎了很多人的美夢。

    今天上朝之前,兩黨就已暗中合計好,要爭主帥,爭主考!

    那些明哲保身、不涉黨爭的官員,這次也很罕見地想參與進來。

    這些人的動機很單純,他們昨天跑去給任真送禮說情,結果卻吃了閉門羹,無功而返。在他們眼裡,小先生從世外來,果然不食人間煙火。

    既然此路不通,又無別路可走,那就只能刨開擋路的這堵牆了!

    俗話說,牆倒眾人推。如果反過來說,眾人齊推時,牆又會不會倒呢?

    任真正面臨著這樣的形勢。利益驅使下,大家都抱成一團,準備先合力將他推倒,再進行後續的爭奪。

    看著他們慷慨激昂的神情,任真笑了。

    這些人越惱怒,越想跟他抗爭,就越能體現他當這個主考官的必要性。

    多錄用幾個真正憂國憂民、有氣魄有擔當的能臣志士,讓這混亂的廟堂上少幾分腌臢,多一股正氣!

    而他,可以去做遮風避雨的保護傘,去栽培和保護那些真正的賢才。

    去做時代的脊樑。
V123210 發表於 2018-6-5 00:12
第230章 五日約

    任真一言不發,只是平靜注視著群臣,等他們的沸騰情緒自己冷卻下來。

    人群對他的淡然姿態感到不解,再這麼叫囂下去也解決不了問題,漸漸閉上了嘴。

    「鬧完了?」

    任真掃視著袞袞諸公,嗤笑道:「朝堂之上,公然喧嘩,你們當這是西城菜場?還是覺得這是在打群架,人多嘴多,就能顛倒黑白?」

    聽到他的諷刺,群臣目光微凜,沒有再繼續吵鬧。

    任真將視線轉到徐元直身上,淡淡地道:「既然你認為,我當主考不合禮法,禮部意見不統一,那咱們就在這朝堂上論一論禮。」

    「其一,你認為我雖兼文職,但以武官為主,不符合禮制。那你知不知道,這次朝試跟往常不同,只有以我的雙重身份,才能辦好這份差。」

    徐元直見縫插針,問道:「有何不同?」

    「朝廷新政伊始,軍伍裡急需輸送新生力量,這次朝試便重在為此選拔人才,難道不應該由武官當主考?」

    「再者,朝試制度有所變革,原先是文武分試,各自競爭,這次也是文武合試,同場競技,監考制度也理應隨之變革,難道不應該由文武雙全的本侯當主考?」

    徐元直身軀一顫,「你說什麼?朝試制度也要變革?這怎麼能行!祖宗留下的禮法,豈能隨意動搖更改!」

    任真冷哼一聲,心道,這事你找陛下去,我現在只想跟你爭這主考官的位子。

    「其二,你質疑我空有儒家賢哲的名號,無法跟博學鴻儒相提並論。對此,我想請教徐大人,咱倆素不相識,你怎麼就知道我徒有虛名,而非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不配當這個座師?」

    徐元直不怒反笑,譏諷道:「那就要請教小先生,經史子集,詩詞歌賦,儒學博大精深,你又在哪一方面有所造詣,敢在諸位滿腹經綸的大人面前如此狂傲?」

    他嘿嘿一笑,眼神裡充滿挑釁意味,等著年輕的任真誇下海口,主動跳進這個陷阱。

    這些文臣能位列朝班,混到現在的地步,哪個沒經過寒窗苦讀,不是飽讀詩書,出口成章。只要任真敢吹牛,劃下具體的道兒,立即會有一群老傢伙跳出來,找他切磋學問。

    到時,人多的優勢就體現出來,就算任真的學識再淵博,也架不住這麼多人挖空心思的刁難,防不勝防,肯定會被赤裸裸地羞辱一番,扣上不學無術的帽子。

    所以說,這是個陷阱,萬萬不可正面回答。

    然而,任真彷彿恍然未知,自信地道:「不瞞諸位,我出自西陵書院,自然跟你們一樣,專於攻讀《春秋》一經,頗有見解。」

    「好大的口氣!」

    聽到他的回答,群臣神情倨傲,鄙夷地盯著任真。

    文人相輕,自古如此。

    更何況,還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在他們這些學問高深的前輩面前,自稱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簡直是目中無人,叫他們如何服氣!

    朝班裡,一位老臣顫巍巍走出來,神態古板,「《春秋》微言大義,晦澀艱深。既然你大言不慚,自詡頗有見解,那老夫倒要考較一番!」

    說罷,他微微抬手,擺出一副「請聽題」的架勢。

    看到這老人發難,徐元直等人都會心一笑,暗道,楊老先生親自出馬,吹水侯必敗無疑,這一局穩了!

    「且慢!」

    任真決然打斷了他,冷笑道:「朝堂上議論的都是家國大事,豈能因為切磋學問,而貽誤朝政?這位老大人,萬不可呆板迂腐,因私廢公啊!」

    「怎麼,你怕了?」徐元直不依不饒,故意激他,「真金不怕火煉,莫非你是在虛張聲勢,其實胸無點墨,學問淺薄,不敢接受大家的檢驗?」

    沒等任真答話,他咄咄逼人,繼續說道:「年輕人,既然如此,就別再裝出學識淵博的姿態,妄圖染指主考官的位置!」

    任真啞然一笑,「徐大人,你也太急於蓋棺定論,奪取官位了吧?我之所以拒絕你們的考較,並非因為心虛,恰恰相反,我認為你們沒資格來評判我的學識!」

    徐元直愣住,「你什麼意思?」

    任真負手而立,侃侃而談,「《春秋》難解,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即便在最擅此道的西陵,都分成三家流派,不分高下,你們憑什麼能評判,我的見解就是錯的?」

    人群聞言,暗暗點頭,他的話不無道理,《春秋》是出了名的無解難題,本無標準答案,要分辨對錯,的確不現實。

    只聽徐元直反駁道:「那你又怎麼知道,自己的見解是對的?左氏,公羊,谷梁,無論你的主張出自哪一種解法,大家都可以甄別出來。這點你可以放心!」

    「不必了!」

    任真再次拒絕,悠悠道:「我可以回應諸位的質疑,但不需要你們來評判。五日後,我會開壇講經,評點《春秋》,讓天下人都聽聽第四種解法!」

    什麼?

    所有人目瞪口呆,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任真居然要開壇講學,以獨到的解法,自成一派!

    這氣魄,已經不只是目中無人那麼簡單了,而是自命不凡,要以一己之見挑戰當今所有解經流派!

    「為往聖繼絕學,乃我之夙願。你們若是不服,五日後可以來聽聽。是非黑白,到時自有天下人公論!」

    他並非不想在這朝堂上,在女帝面前,拿《春秋》真解打所有人的臉。

    然而,舉世皆醉唯他獨醒,又該如何向他們證明,以前所有人的見解都是錯的?

    至少在此時,他還無法證明這點,所以他不想惹來無端的嘲諷。

    就算想笑話我,也請五天後再來吧!

    「至於最後一點,徐大人擔心我不能秉公辦事,不夠沉穩持重,那你真是多慮了。我就算再偏激,也不會偏袒咱們西陵,他們東林。」

    他眨了眨眼,玩味地道:「所以你們在折騰什麼呢?由我這個中立之人主考,不會厚此薄彼,豈非更公平?你們真以為陛下可欺,會任由其中一家獨大?」
V123210 發表於 2018-6-9 20:09
第231章 將計就計

    徐元直還沒從震撼情緒裡緩過來,甚至沒有聽清任真接下來的反駁,思緒依然停在開壇講《春秋》上。

    這小子究竟想幹什麼?是緩兵之計,還是恃才傲物,有真才實學?

    他皺著眉頭,表情複雜,「既然你許下五日之約,不怕被天下人恥笑,那就說定了。到時你若不能拿出真本事,讓眾人信服,那就乖乖讓出主考,休再以小先生的身份招搖過市!」

    他絕不相信,憑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真能高屋建瓴,在春秋領域大有造詣,成就非凡的造詣。這場賭博,他肯定只贏不輸。

    他已經想好,等開壇之日,一定要糾集京城的眾多名儒,前去拆台砸場子,在無數儒生面前,拆穿任真的虛偽面目,使其無地自容。

    任真淡淡一笑,沒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好說。」

    對西陵黨來說,這似乎是個打壓報復任真的好機會。但對任真而言,他主動提出開壇講學,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借這個由頭而已,真正意圖絕不止是為了讓群臣服氣。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第一點,他想堵住董仲舒的嘴。

    剛才在激辯儒劍同修時,他就擔心董仲舒會聞訊前來,逼他交出春秋真解。反正遲早都要外傳,那還不如自己主動把它解囊授出,博取一份博古通今的美名。

    到時,他的《春秋》解法流傳四海,董仲舒就沒必要再進京,威脅到他。

    其次,他想在北唐朝野樹立起巨大威望,得到天下人的推崇和擁戴。

    前有拋出劍經,傳承絕學,後有註釋春秋,解惑世人,這兩者相呼應,無疑能為他塑造出一個傳道濟世的偉大形象。

    日後,即便出了別的差池,女帝忌憚他的影響力,也不敢貿然拿他開刀。他甚至可以登高一呼,煽動輿論風潮,反過來掣肘朝廷。

    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為天下師。

    當然,他肯定會藏私,故意解錯一部分經文,讓真解的威力打些折扣,相信也沒有人能甄別出來。

    五日之約既定,到時自見分曉,雙方沒必要再在朝堂上爭執此事,各自走回朝班裡。

    至此為止,任真取得壓倒性勝利,不僅捍衛住他的所有主張,更在滿朝文武面前嶄露強大的威勢。今天他們總算領教到,吹水侯是一個何等厲害的角色。

    真的惹不起。

    女帝笑容依然溫和,心裡則鬆了口氣。她原本還擔心,任真頂不住壓力,會被東西兩黨的口水湮沒,不得不放棄立場。現在看來,她太低估任真的嘴上功夫了。

    這是她最想看到的結果。繞開東西兩黨,就無所謂偏袒誰,這樣一來,有任真執行她的意志,不必再正面跟儒家發生齟齬,朝堂會相對消停許多。

    她再次問道:「還有何事要奏?」

    任真聞言,虎軀一震,心裡千萬隻草泥馬在奔騰。今天早朝到底還有多少屁事啊,這是把所有麻煩攢到一起丟給我的節奏!

    這時,一名年輕文官出列,哭訴道:「臣高基,今日代父上朝。家父昨日遇刺,背部傷情嚴重,恐怕時日不多了。乞請陛下准他回鄉下養病,了此殘生……」

    見高基淚流滿面,哭得情真意切,群臣都唏噓不已,有些同情平日裡忠厚老實的庸王。

    昨日雲煙坊的刺殺一事,已傳遍京城,他們都聽說了,只是沒想到,庸王的傷勢如此嚴重,竟有性命之憂。

    可憐這麼一位貪生怕死的親王,終究還是無法躲過厄運,慘遭「歹人」的毒手。

    女帝嘆息一聲,悵然感慨道:「我跟庸王相識多年,他性情溫順,從不敢招惹是非,我是知道的。此番怎會禍事上身,無端遇刺?」

    高基彷彿觸動衷腸,顧不上君臣禮儀,嚎啕大哭。

    任真看在眼裡,百感交集,心道,演技這種技術活,難道也是遺傳的?

    作為刺殺的幕後主使,他很清楚,李鳳首刺出的那一劍很輕,根本不是真殺,更不可能危及庸王的性命。庸王老奸巨猾,這詐病的小把戲自然瞞不過他。

    「怪不得,雲煙坊的人沒有出手救駕,恐怕他們也看出些名堂,所以選擇將計就計,想借這個由頭,幫庸王逃離京城,擺脫女帝和武家的監視。」

    他瞬間想通其中關節,再次看向高基時,愈發佩服這位世子,哭得有模有樣,彷彿跟父親真的病逝一樣,毫無破綻。

    女帝沉吟片刻,勸說道:「鄉下的環境太差,不像在京城裡,名貴醫藥應有盡有,能迅速施救。還是留下來吧!傳旨下去,皇宮御醫要隨時配合庸王府,不惜一切代價治好庸王!」

    她顯然還是不放心,不敢讓舊皇族高家的最後希望脫離自己的視線,龍入大海。

    縱然知道庸王胸無大志,庸碌無能,這些年她始終小心提防,不准他離開京城半步。

    自從登基後,她內心深處最畏懼的局面,就是舊皇族高家企圖復國,煽動北唐各地揭竿而起。而庸王高瞻,無疑是保守勢力眼裡的那面造反大旗。

    高基慟哭得更厲害了。此刻他是真的想哭。

    女帝安慰道:「你先回去伺候著,散朝後,我會親自前去探望庸王。」

    只有親自看上一眼,她才敢確認,庸王的重傷是不是真的。

    高基撲通跪倒在地,泣不成聲,語無倫次地道:「陛下,我怕那些人賊心不死,還會繼續刺殺啊……」

    他原想直接挑明,刺客很可能是武家派出的,轉念一想,女帝何其精明,哪會懷疑不到自己的娘家人頭上,說破反為不美。

    女帝蛾眉一挑,想到令她頭疼的儲君人選一事,感到莫名煩躁,正準備讓高基退下,餘光忽然掃到任真身上,改口說道:「吹水侯,此事你怎麼看?」

    任真身軀微僵。

    這種事你特麼也問我?你心裡難道沒點逼數嗎!

    雖然心裡瘋狂吐槽,表面上他還是得雲淡風輕,走出來回話。

    「臣剛來京城不久,對很多情況還不太瞭解,不敢隨意發表看法,以免對陛下產生誤導。」
V123210 發表於 2018-6-9 20:08
第232章 南山南,北海北

    隨便發表看法,是很愚蠢的行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要想在官場上混得久,就必須要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

    就像眼前這個問題,任真就沒必要多嘴,因為無論怎麼說,都會得罪人。

    如果他說,可以讓庸王離開,那就等於支持庸王,得罪梁王;反之,則會支持梁王,得罪庸王。

    雙方都是虎狼之輩,只是外在表現不同,只要不涉及切身利益,任真何必去得罪他們?

    女帝聽到他的回答,明白他是不想摻和進來,卻並不打算順他的心意,「只是讓你就事論事,不需要瞭解更多情況。」

    「這……」任真臉色猶疑。

    女帝微笑說道:「如果你瞭解情況,就有徇私情的可能性,我也就不會問你了。正因為你是局外人,我才想聽你的看法。」

    任真當然明白她的話意,但不得不裝出一臉茫然的表情。

    「說吧。」

    任真無奈,只好說道:「臣對庸王不瞭解,只是眼見世子以淚洗面,挺可憐的。要不……就成全他的孝心,准許庸王告病回鄉?」

    庸王假痴不癲,陰鷙可怕,任真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但對梁王的印象更差,再加上他的傷本就是任真派人刺的,非要表態的話,任真還是寧願還他一個人情。

    女帝不置可否,俯瞰著跪在堂下的高基,淡漠地道:「吹水侯心軟,我何嘗是心狠之人?依你父親的意思,是想回北海療傷?」

    她的話音很輕,但是傳到群臣耳中,卻如驚雷炸裂,令他們毛骨悚然。

    告病回鄉,回的自然是故鄉。

    庸王的故鄉是哪兒?是北海郡,那裡是舊皇族高家的發跡之地,也是高家祖陵所在。

    在春秋亂世時,北唐還只是並立的皇朝之一,定都在北海。後來北方統一,高覺遷都向南,移到現在的長安,北海的規模才漸漸衰落下來。

    高覺死後,以其開北朝疆土,謚號為太祖皇帝,但這並不意味著,北唐史上只有他一位皇帝,恰恰相反,北海高家擁有極其悠久的歷史底蘊。

    女帝武清儀繼位後,皇姓雖更易為武,但她並非明目張膽地篡位,依然對舊皇族高家保持足夠的尊重,不敢對北海郡大動干戈。

    因而,高家治理的北海,一直是保守舊勢力的大本營。當時震驚天下的討武檄文案,就是爆發於北海書院,足見當地的人心所向。

    所以,女帝的問題看似雲淡風輕,卻透著非常強烈的殺機。

    讓庸王回北海,無異於放虎歸山,給他提供收攏舊部、起兵伐武的機會。女帝豈會不知這點,她隨口提起北海,就是在試探高基的心意。

    一旦高基回答不好,就會招致滅頂之災。

    任真心頭一緊。

    他想殺女帝,骨子裡還是更傾向於還政高家,不禁替高基捏了把汗。

    高基抬手,擦了把淚水,眼眸通紅。

    「父親說,北海熟人太多,害怕會打擾他的清淨,回去也沒意思。他聽說南溪山四季清涼,有利於緩解背傷,所以想去那裡。」

    任真聞言,眉頭不覺皺起。他心思急轉,隱約覺得此事並不簡單,但又找不出哪裡不對,感覺有些古怪。

    「這樣啊……」女帝心神暗松,北海在北,南溪山在南,庸王若居心叵測,此舉等於南轅北轍,離老巢越來越遠。

    倒也無妨。

    任真想到些什麼,似笑非笑道:「庸王真會享福,挑了個雲霧繚繞的仙境當高人。只可惜生在帝王家,終究無法掙脫俗世羈絆。」

    高基低著頭,瞳孔驟然收縮,強行克制住快要顫抖的身軀。他意識到,這位吹水侯已經看破其中玄機。

    女帝嘴角輕佻,「吹水侯這話,莫非是在暗諷我小肚雞腸,不肯成全一個重傷之人?」

    任真躬首,臉上也帶著笑意,「臣不敢。」

    女帝擺手,「罷了,你沒說錯,庸王的性子確實不適合當王侯公卿,就由著他去山裡當閒雲野鶴吧!」

    高基聞言,連忙叩首謝恩。

    轉身走向殿外時,他深深看了任真一眼,眼神複雜。

    有恐懼,也有疑惑,更多的還是感激。

    女帝不再理會這茬,站起身來,「大軍出征在即,待會還得商討作戰方案,就先議到這裡吧!」

    她一邊走向殿旁,一邊說道:「蔡酒詩,夏侯淳,隨我去御書房。」

    很顯然,這兩人不能下朝回家,還得參加接下來的作戰會議。

    任真滿臉苦澀,只好跟上去。

    一大早發生的事情夠多了,沒想到接下來才是重頭戲。

    君臣三人走進御書房時,已有兩人在此等候。

    女帝最信任的兩人。

    文有元本溪,武有蕭夜雨。

    只要有這兩人在,她的皇位便穩如磐石。

    女帝坐到寬大的書案前,吩咐內監賜座,目光已經落在平鋪在面前的地圖上。

    墨線縱橫,皆是北唐山河。

    也是這次南北較量的戰場。

    女帝沒說話,到時元本溪先開口,看向任真,「師弟好口才。」

    他是布衣之身,沒有任何官銜,所以不便現身朝堂。但每次早朝,他都跟蕭夜雨坐在女帝背後的屏風裡。

    兩人既可以護衛女帝的安全,又能在幕後洞察朝堂形勢。

    任真頷首致意,「賴陛下信任。」

    蕭夜雨冷哼一聲,這是兩人的第二次見面。第一次時,鬧得很不愉快。

    「是儒劍同修,還是雜而不精?」

    任真眼眸微眯,「同境界內,不妨一試。」

    只要雙方壓制境界,任真有信心,在五十回合內將蕭鐵傘打趴下。

    蕭鐵傘亂眉一挑,正準備回應,被女帝阻住,「自己人,有什麼好打的?」

    在她眼裡,當前最值得信任的就是這三人。她跟任真相處雖短,但截止目前為止,任真的作為都符合她的心意,看不出半點私心和歹意。

    有大局觀,有大抱負,有能力,這是她對他的評價。所以,暫且聽之任之,以觀後效。

    夏侯淳噤若寒蟬,捏了把汗,這裡哪有他插嘴的份兒。

    元本溪盯著夏侯淳,再次開口,表情古井無波。

    「身為主帥,你想怎麼打?」
V123210 發表於 2018-6-9 20:10
第233章 百將爭雄

    自從昨天接到聖旨,夏侯淳就一直在思考這道難題。此刻被元本溪問到,他稍微思忖,進行作戰會議的首次發言。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次南晉大兵壓境,我朝全力以赴,雙方已沒有秘密可言。以正合,以奇勝,初期形勢還不明朗,咱們只能先匹敵對手,遏制住他們進攻的鋒芒。」

    元本溪沒有說話。

    這些道理他怎會不懂,他想聽的是具體戰略部署。

    「敵方分三路進軍,上路白啟攻桐城方向,中路陳慶之取道濮陽,下路趙闊進犯長平。相應地,我軍也應該分三路迎擊。」

    夏侯淳躬身,不時以手指向地圖上的幾處關隘,有條不紊地闡述自己的計畫。

    「跟早年交戰不同,南晉這次偷渡驪江天險,而且已佔領沿岸城池,可以說根基穩固。我軍的思路應該是,不惜放棄部分城池為誘餌,誘敵方孤軍深入,再借助地形優勢剿滅他們!」

    另外四人默默聽著,神色凝重。

    南北交鋒,以往的主戰場在驪江之上,以水戰為主。但這次,南晉開戰的時機巧妙,又有吳道梓裡應外合,導致驪江一線失守,故而戰火在北唐境內燃燒。

    形勢空前嚴峻。

    夏侯淳看向女帝,溫聲說道:「作為主帥,臣理應率軍去會會白袍。至於另外兩路副將的人選,需請陛下欽定。」

    主帥之位確定下來,副將就容易篩選許多。畢竟,朝廷一旦啟用某一方勢力的將領,副將也應從該陣營裡挑選,各路兵力才能配合呼應,避免發生各自為戰、見死不救的內亂。

    夏侯淳出自兵家,由任真舉薦,那麼,另外兩路大將也得如法炮製,不能再以儒家的人輔佐他。

    女帝沉默。

    這只是夏侯淳的個人看法,她未必會真的採納,還要聽過其他人的意見再做決定。

    元本溪淡漠說道:「以正合,是在雙方旗鼓相當的情況下。你的部署平淡無奇,不會收到多少效果,因為對方很有耐心,而我們拖不起。」

    他沒有點破,但大家心裡都清楚,這不僅是因為糧食,更因為兩朝國力已不對等,消耗戰只會讓步步為營的南晉進一步擴大優勢。

    「而且,最近的情報你也收到了,南晉的兩翼進攻很穩健,密切呼應,從不輕兵冒進,你想引誘他們深入,只怕是一廂情願。」

    他面無表情地反駁夏侯淳,大戰在即,根本無暇顧及對方的個人感受。

    「至於最致命的中路,更非嘴上說說這麼簡單。我不想打擊你的信心,但是,千軍萬馬避白袍,若沒有佈置精妙戰法,你打不過他。」

    你打不過他。

    元本溪平靜說著,夏侯淳平靜聽著,臉上看不出半點尷尬情緒。

    他知道,元本溪不併非刻意貶低他,只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千軍萬馬避白袍,陳慶之太可怕了。

    「所以,你只說對了一點,我們必須分兵迎戰。」

    夏侯淳無言以對。

    元本溪話鋒雖盛,表情卻古井無波,繼續說道:「我不出戰,派誰去抵擋陳慶之,區別都不大。你的任務不是求勝,而是緩敗。」

    換句話說,別輸得太快。

    夏侯淳聽懂了,用力點頭,「我會儘可能拖住他,為另外兩路爭取時間。」

    女帝看著元本溪,終於開口,「所以,另外兩人是誰?」

    以下駟對上駟,夏侯淳的任務固然艱巨,但那兩位副將,才是這場浩大戰爭的主角。

    元本溪的部署,是想劍走偏鋒,先打掉兩翼,讓陳慶之的中軍孤立無援。

    面對女帝的詢問,元本溪凝眉思索,沒有立即點將。茲事體大,他其實也沒想好。

    空氣突然安靜。

    蕭鐵傘望著地圖,忽然說道:「白啟的戰法偏守,應該派個擅攻的大將去打他,才能壓制住。」

    聽到他的提議,女帝和元本溪對視一眼,都表示認可這個思路。

    「論攻城拔寨,非血侯閔染莫屬,由他領兵前去最合適。只是……」

    話音戛然而止,元本溪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任真。

    夏侯淳是兵家代表,閔染也出自兵家。前不久,他被調離京城,此時還在西南邊陲屯田,估計正憋著一肚子怨念。

    要把他調回京城,必須得保全女帝的顏面,以名正言順的理由啟用他。這份差使,當然得落在任真頭上。

    任真會意,「我回去後立即寫信,勸他抽空多讀讀四書五經,平心靜氣,順便請纓出戰。」

    女帝微微一笑,容顏無法傾城,但看起來很真誠,「像你這種沒立場的人,能隨心所欲地應變,反而比有立場更風生水起。」

    任真笑而不語。

    蕭鐵傘冷哼一聲,將話題移開,「下路的情況相反,趙闊攻強守弱,若是碰上堅韌防禦,被拖進泥潭裡無法抽身,實力就會打折扣。」

    元本溪接話,「不錯,敬侯李存嘯,或者貞侯黎靖,都是合適的人選。」

    夏侯淳說道:「這麼說的話,主攻點應該是閔染,要把最精銳的主力交給他。中下兩路負責拖住,不能使對方趕去救援。」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要成功纏住陳慶之的主力大軍,是很多將領想都不敢想的事。

    元本溪答道:「閔染有多大勝算,還要打過才知道。好在他那一路上,本就有十萬守軍,到時合兵一處,有充足的底氣跟白啟較量。」

    女帝點頭。

    蕭鐵傘點頭。

    夏侯淳點頭。

    初步的作戰部署就此確定。

    元本溪的眉關並未舒展,因為還有一道很大的難題沒有解決。

    「我最擔心的一點,還是在糧草押運方面。畢竟,敵方已經侵入境內,他們若派輕騎兵繞到後方,斷絕我方糧道,局面會失去控制。」

    不止是他們,相信敵方也都瞭解,北唐受制於糧食危機,軟肋尤為明顯。只要騷擾糧道,再毀掉一部分糧草,北唐大軍就會陷入絕境。

    蕭鐵傘嗓音沙啞,摩挲著手裡的傘柄,「明知對方可能試圖劫糧,攻擊最薄弱的環節,咱們就得提前佈置好。這位運糧官,會成為左右全局勝負的關鍵。」

    夏侯淳問道:「那麼,誰來運糧?」

    ………………………………

    很多人可能沒留意目錄,這盤象棋裡,車馬象士將炮皆有特定的指代。

    這一章寫完,「有百將爭雄」,陳慶之等人呼之慾出。至於其他棋子對應的人物,大家都可以剖析猜測一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6-9 20:09
第234章 暗流潛湧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運糧從來都是戰爭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在眼前北唐缺糧的形勢下,這份擔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在糧草環節上,北唐再經不起任何亂子。

    夏侯淳作為主帥,拖住陳慶之便已任重道遠,得有更可靠的人站出來才行。

    「我去。」

    蕭鐵傘盯著地圖,面容僵硬,顯得格外醜陋。

    「要想出其不意,順利抄截糧道,南晉多半會派頂尖強者襲擊。只靠尋常兵卒護衛,咱們很難抵擋得住。」

    若有八境強者在場,無異於定海神針,能令局面安穩許多。

    「不行!」

    「不行!」

    他的請戰剛說完,女帝和元本溪就異口同聲地否決。

    元本溪決然道:「皇城離不開你。你得明白,最大的隱患始終是在長安。只要陛下無恙,北唐就變不了天!」

    蕭鐵傘沒再執意請求,知道元本溪在擔心什麼,有些無奈,「麻煩就在這裡。眼前咱們能用的強者不多。」

    說完後,他又搖頭,覺得自己的表述不夠準確,改口道:「還是人心不齊。」

    朝野間,儒劍不合。廟堂裡,黨爭掣肘。

    這都是嚴重的內耗,怪不了別人,要怪就怪最近幾年,北唐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權力的爭奪和制衡上,勾心鬥角的風氣太盛,尾大不掉。

    元本溪嘆了口氣,皺眉道:「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到時兩軍對壘,南晉肯定會派道家強者出戰,邀咱們陣前鬥法……」

    他沒再說下去。

    道家的符咒秘術,可結陣困人,阻擋百萬大軍,北唐的兵家何嘗不諳此道,同樣高手輩出。雙方針尖對麥芒,本應勢均力敵才是。

    可惜,那些人如今都躲在江湖深處,已經徹底寒心,再想驅使他們為國效力,談何容易。

    夏侯淳忽有所思,欲言又止。

    女帝看在眼裡,「事已至此,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夏侯淳受到鼓舞,膽子大了一些,「北唐興亡,匹夫有責,仁人志士都不忍坐視國難。何不讓小先生西行,前去試試?」

    他說的有點隱晦,沒直接道破,就是為了保住某人的面子。在場的都足夠聰明,只需一點就透,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所謂西行,自然是去西方的十萬大山。

    大敵當前,此去便等於求和,結盟一致對外。

    女帝臉色驟沉,冷冷看著夏侯淳,很罕見地露出帝王威嚴,「你說什麼?」

    她能接受任真的諫言,默許儒劍同修,已經頗為難得。畢竟是儒家小先生全程出面,起用的人又都還在朝為官,她的面子上會好看一些。

    但是,你以為她真不要面子的啊?

    合盟一處的劍道群雄,被她貼上大逆狂徒的標籤,四海通緝。讓她徹底否定自己的新政,放下姿態主動求和,被迫就範,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夏侯淳自知失言,嚇得面如土色,不敢再作聲。

    蕭鐵傘看著他,眼神更是鋒利如刀。這位兵家叛徒,素來跟顧劍棠領袖的劍道勢不兩立。

    氣氛陡然凝固。

    任真一直沉默寡言,原本沒打算摻和,但見夏侯淳太天真,令女帝惱羞成怒,不得不跳出來圓場。

    「運糧一事,或許我可以試試。」

    他又不蠢,不會再提西行的餿主意,主動把他們的注意力引回主題。

    女帝聞言,神色稍緩。

    蕭鐵傘卻不為所動,表情依然冷峻,毫不掩飾地挖苦道:「你還記得自己是修行者?」

    由於劍道的緣故,他初次相見時就很憎惡任真。再加上兩者的修為差距太大,任真又在五境徘徊不前,被他蔑視也在意料之中。

    任真並不氣惱,坦然笑道:「最近瑣事太多,的確耽誤修行。改天還要請蕭大人不吝賜教。」

    在身份沒暴露前,他很想先跟蕭鐵傘交手幾次,摸清對方底細。這樣等以後真正殺人時,知彼知己,他心裡就會更多幾分獲勝的把握。

    蕭鐵傘冷眼相對,「五境的運糧官,還是別去前線丟人現眼了。」

    任真不再理他,轉頭看向女帝,認真地道:「讓我跟六師兄聯手,應該問題不大。」

    女帝頓感意外,「薛飲冰?」

    元本溪也面露異色,沒想到任真會拋出這樣一個選項。

    「儒劍同修,非我開創的先河,六師兄早有此立場。讓他當我的副手,師兄弟配合運糧,共同運籌,陛下還有何不放心的?」

    他修為雖低,最近在京城的一系列表現足以證明,他自己足智多謀,是跟元本溪一樣不可多得的奇才。

    薛飲冰則相反,修為在七境巔峰,實力無愧於十哲之列,但他的性情太過剛直,對官場政治不屑一顧,因為一直未受重用。

    這對師兄弟,一文一武,一靜一動,搭檔起來剛好取長補短,又意氣相投,簡直天作之合。

    元本溪心思急轉,明顯想通這點,滿意地點頭,「我倒是沒想過這一層。小師弟跟老六搭檔,就如同我跟蕭大人聯手一樣,相得益彰,值得陛下託付。」

    女帝欣慰一笑。

    任真的提議,不僅幫她解決了眼前的運糧難題,更讓她找到對薛飲冰的任用方法。

    以前她厭惡薛飲冰的豪俠做派,不願委以重任,只能白白浪費一名七境強者。

    如今則不同,任真入朝後,有跟薛飲冰同樣的幌子,通過他去利用薛飲冰,既能隨心調遣,又不會令薛飲冰反感排斥,正是一舉兩得。

    當然,無論是她,還是元本溪,此時都被蒙在鼓裡,並不知道這兩人還有一個潛藏的交集——墨家。

    這才是任真最深的用意。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當轉運使,督運三軍糧草,薛飲冰當你的副將,聽你差遣,如何?」

    女帝眉眼舒展,心情輕鬆許多。

    任真眨了眨眼,說道:「臣有信心保證,糧草押運萬無一失。但是,臣有一個請求。」

    「哦?」女帝笑道:「吹水侯的口氣未免太大了。」

    蕭夜雨冷哼一聲,不以為意。

    元本溪問道:「什麼請求?」

    任真沉聲答道:「我要的兵馬有點多。」

    說罷,他伸出一隻手。

    五根手指,五萬兵馬。

    元本溪微微色變,「押運糧草,何須如此龐大的軍隊?你到底想幹什麼?」

    任真斟酌著措辭,正要說出心裡的計畫,這時,有名內監匆匆走進來。

    「稟陛下,京兆府尹莫問天在殿外等候,有急事要覲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2 00:38
第235章 紅衣笑

    京兆府尹,官拜正四品,雖然品秩不高,卻是朝廷裡極為特殊的存在。

    這一官位的職責在於,治理京畿地區,維護長安的秩序。如果放在今天,就相當於首都的市長,地位可見一斑。

    京官遍地走,能震懾住龍蛇混雜的京城,獲得無數權貴認可,京兆尹絕不可能是庸碌卑微的小角色。

    女帝輕語道:「他來做什麼?」

    她心生疑惑,吩咐宣莫問天進來。

    很快,一名穿大紅官袍的中年男子邁步而入,朝女帝行禮,雖然低頭躬身,魁梧身材仍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女帝坐在書案後,笑道:「賜座。」

    任真見狀,審視著莫問天的身形,暗暗詫異。

    區區四品京官,就享受到御前賜座的禮遇,實屬罕見。這位京兆尹,果然很不一般。

    他正這樣想著,莫問天抬起頭,朝書案旁的另外幾人行禮。

    「下官見過蕭大人,二先生,小先生。」

    拱手看向任真時,莫問天嘴角微揚,看似是敷衍一笑,瞳眸裡卻掠過一抹隱晦難明的意味。

    任真心神一顫,盯著莫問天的非俗儀態,表情異常精彩。

    怎麼會……是他!

    鮮豔紅袍,銳利鷹眸,雪白長眉。

    京兆尹莫問天,正是他當初見過的紅衣鷹首!

    他難以置信,紅白紫黑,經略鷹視堂、偵查北境的莫鷹首,其明面上的身份竟是京城父母官!

    難怪莫鷹首能悄然蟄伏多年,既對北唐情報瞭如指掌,又從未招致懷疑和暴露。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原來他一直隱藏在北唐朝廷裡。

    憑他的京兆尹身份,可以自由巡查長安,誰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任真對眼前的事實震撼無語。

    那夜去見繡繡姑娘,聽她說出「莫鷹首真的姓莫」後,他只是隱隱預感到,或許鷹首跟豪族莫家之間有關聯。

    未曾想,這兩者豈止有關,還潛藏著如此驚人的真相。

    京兆尹不必早朝,若非任真今天剛好在場,不知還要被蒙在鼓裡多久。

    女帝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誤以為猜到其中緣由,解釋道:「不必驚訝。若沒有強大修為,莫大人如何鎮得住京城這潭水?」

    莫問天境界高深,處在七境上品,關於這一點,不止是女帝,朝廷裡的大人物都知道。

    他們對此從未生疑,是因為莫問天從小到大,都生活在長安,是土生土長的唐人。而他身後的莫家,底蘊悠久,是當年北唐開國的中堅力量之一。

    有如此強大的家世作掩護,他無疑很安全。作為京兆尹,他通吃京城黑白兩道,又充分利用手裡的鷹視堂,掌握著無數信息和資源,堪稱京城一霸。

    女帝對他猶為忌憚,以至於每次召見他時,都會讓蕭鐵傘或者元本溪暗中護衛,提防他圖謀不軌。

    任真迅速回神,趁機佯裝醒悟,「怪不得,莫大人剛一進來,我就有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他的氣息幽深莫測,實在佩服!」

    莫問天坐到椅子上,笑容溫和真誠,「多謝侯爺謬讚。不知為何,我一看到您,便覺得特別親切,彷彿神交已久。」

    其他人不以為意,只當兩人在客套寒暄。

    任真卻是目光微凝,立即聽懂這話的用意。莫問天分明在暗示他,自己已經知曉他的真面目。

    那晚在拍賣會上,任真編出一系列說辭,足以騙過無數人,卻無法逃過莫鷹首的眼睛。畢竟,他一開始就知道,北歸的劍聖是假的,那些說辭根本不成立。

    所以,他能猜到蔡酒詩也是假的,也就不奇怪。

    任真付之一笑,沒再說話。

    彼此知根知底,等於互相要挾,也就不必擔心對方洩密。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或許還能結成最密切的盟友,不用害怕背叛。

    女帝問道:「你有何急事?」

    莫問天答道:「昨天夜裡,發生了兩起命案。刑部侍郎廖青山,太常寺卿歐陽欽,都被殺死在自己家裡。」

    「你說什麼?!」

    在場幾人聞言,都心臟一顫。

    一夜之間,兩名朝廷大員遇刺身亡,此案傳揚出去,足以轟動京師。是誰敢公然蔑視朝廷威嚴,犯下如此膽大包天的大案!

    女帝有些失神,或許是想到什麼,臉色尤其蒼白。

    元本溪眉頭緊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沉聲道:「你先把情況詳細說一遍。」

    莫問天點頭,「今天一大早,兩位死者的家屬去我的府衙報案,說他們老爺遭人謀殺,離奇地死在家中,夜裡並無半點動靜。」

    說這話時,他隨意地瞥了任真一眼。他當然猜得到事情的真相。

    「臣當即趕往現場,勘察尋找破案線索。廖青山一案,現場沒有任何異樣。他被一刀封喉,毫無掙扎搏鬥跡象,甚至面容平靜,彷彿死在夢中。」

    被隱身透明的顧海棠殺死,死得稀里糊塗,能有機會反抗才怪。

    「倒是歐陽欽,雖然同樣被割破喉嚨,沒能來得及反抗,但他的表情異常恐懼,應該是在臨死前經歷過某些可怕的事情。」

    任真默默聽著,知道這是因為,顧海棠按照他的委託,試圖從歐陽欽嘴裡逼問出襄王血脈的線索,所以讓對方多活了一會兒。

    御書房裡氣氛死寂。

    元本溪沉默片刻,分析道:「也就是說,刺客的實力或者手段很強大,讓這兩人無從察覺,無力反抗。」

    「不錯。」

    莫問天又看任真一眼,繼續說道:「現場沒有其他線索,反倒是凶手本人,猖狂至極,在現場留下了兩張字條。」

    諸人目光再次一震。

    刺殺朝廷命官還不罷休,居然敢留字示威,這個案子越來越撲朔迷離。

    莫問天從袖裡取出字條,分別攤放在他們面前的書案上。

    「替天行道」

    「明淨高懸」

    盯著這八個字,他們神色困惑,開始揣摩其中的深意。

    元本溪聰慧過人,他的臉色率先變了。

    緊接著,女帝的臉色也變了。

    然後是蕭夜雨。

    這三人都是當年那兩樁舊案的策劃者,結合死者曾經的身份,他們很容易猜到真相。

    「替天行道」,裡面藏著「天行」二字。

    「明淨高懸」,故意寫錯的「明淨」,是「澄」的意思,再加上後面的「高」字,正是襄王名諱。

    懲奸除惡,替天行道。

    天理昭彰,明鏡高懸。

    顯然,有人要來翻案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2 00:38
第236章 震怒

    夏侯淳不明真相,自顧推測道:「目前雖不清楚凶手的殺人動機,但從這八個字的表面意思來看,或許另有隱情。」

    「不錯,」任真故作沉思,凝眉說道:「懲奸除惡,替天行道,向來是江湖俠士推崇的做派。莫非這兩人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激起江湖人的不平意?」

    莫問天情知他在演戲,煞有介事地配合道:「不排除這種可能。為了安撫人心,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必須盡快將案情查清,公之於眾,給大家一個明確的交代。」

    夏侯淳哪知他們的鬼心思,趁機建議道:「既然現場沒有線索,那麼,就應該從死者入手,翻查他們生前的遭遇,是否真幹過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招來……」

    「夠了!」

    女帝猛拍書案,勃然大怒。

    在場數人見狀,迅速站起身,低頭迎接女帝的怒火降臨。

    女帝平時從容溫和,極少在旁人面前失態,像今天這般雷霆震怒,甚至可以說是首次。

    夏侯淳膽顫心驚,屏住呼吸,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在據實分析案情,為何會突然引發陛下的暴怒?

    元本溪卻心知肚明,眼前的殺人案淵源太深,直刺她內心的逆鱗,讓她感受到深深的恐懼。

    尤其是襄王謀逆案,背後隱藏著她君臨天下的秘密,一旦被揭開,不僅會令她眾叛親離,更將背上千古罵名。

    舉世討武,是她最大的夢魘。

    元本溪轉身,看向任真和夏侯淳,說道:「作戰計畫就商議到這裡,你們先回去吧!」

    任真聞言,便行禮告退,走出御書房。

    他知道,元本溪是擔心局面失控,讓自己跟夏侯淳看出端倪,所以將他們支開,才敢跟女帝商量案情。

    雖然離開御書房,但他對裡面的情形瞭如指掌,能夠大致猜到,那三人是何等煩躁的心情,又將會合計些什麼。

    所以,他此時走在殿前廣場上,沐浴著明媚陽光,心情格外舒暢。

    拜你們所賜,老子生下來就是孤兒,被血案的陰影籠罩了整整十六年,現在也讓你們嘗嘗,什麼是煎熬的滋味!

    夏侯淳跟在身後,發自肺腑地道:「侯爺力排眾議,幫下官保住帥位,實在萬分感激!懇請您務必到寒舍坐坐,給我個侍奉您的機會。」

    他受寵若驚,事先不可能想到,決定讓他擔任主帥的,會是這位跟自己素不相識的吹水侯。

    而剛才在朝堂上,任真舌戰群雄,力保他的帥位,更是展現出超乎尋常的決心。

    這讓他惶恐不安,不知任真到底意欲何為,更不知自己該如何報答。所以他想邀任真過府,籠絡感情的同時,探探任真的心思。

    任真負手前行,沒有看他,「這些俗禮就免了。我保舉你當主帥,純粹為朝廷考慮,沒有半點私心。若非如此,好事也落不到你頭上。」

    夏侯淳唯唯諾諾。

    「不過,群臣未必會這樣想。在他們眼裡,你我已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所以,希望夏侯將軍以後慎重行事,別辜負了本侯的苦心。」

    夏侯淳聽懂了,連忙點頭,「以後若有可以效勞之處,侯爺儘管差遣便是。我夏侯家於公於私,都會鼎力擁戴您的立場!」

    任真淡淡一笑,「立場?我沒有立場。就算有,我也是站在陛下一邊,以大局為重,不會偏袒任何一方。」

    夏侯淳笑容僵硬,暗暗腹誹道,你可拉倒吧,都是自己人,還尼瑪裝什麼裝!

    「陛下之所以對你委以重任,最重要的一點在於,大敵當前,她眼裡容不下任何有私心的人。換句話說,你要是敢假公濟私,就會被立即拉下馬,萬劫不復。」

    說這話時,他側過身,深深看夏侯淳一眼。

    夏侯淳會意,沉聲道:「您放心。軍國大事,關乎社稷存亡,下官萬不敢大意。」

    任真點頭,「那就好,希望你能記住自己今天的承諾。」

    他之所以敲打這一番,就是想利用夏侯淳彈劾葉家,將葉家行賄串通之事抖摟出來。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走出皇城,來到各自的馬車旁。

    任真揮了揮手,說道:「我有點疲累,想先歇一會兒,你先走一步吧!」

    夏侯淳聞言,恭謹行禮告退。

    任真則坐進車廂裡,閉目養神,沒有急於離開。

    他在等莫問天。

    御書房。

    三人垂手而立,沉默望著女帝嬌小的背影,誰也沒主動觸霉頭。

    過了一會兒,她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轉身看著莫問天,問道:「除了這兩張紙條,還有沒有別的發現?」

    莫問天搖頭。

    女帝繼續問道:「除了你,還有哪些人看過紙條?」

    莫問天微微思忖,答道:「在報官以前,死者府裡就已經騷亂不安,很多下人都親眼目睹過,所以,實在無法確認具體人數。」

    他心裡則在冷笑,事到如今,紙裡包不住火,你還想殺人滅口,將這件事掩蓋過去不成?

    女帝臉色陰冷,沉默一會兒,說道:「就算這兩人多行不義,死有餘辜,畢竟還是朝廷命官,關乎朝廷的顏面。這件事,不能傳揚出去。」

    莫問天答道:「臣明白,接下來查案時,絕對不會聲張。」

    女帝幽幽道:「你明白就好。不過,死者既非尋常百姓,情節嚴重,不適合再交給京兆府審理。你只負責保密就行。」

    莫問天微怔,然後點頭應是。

    他知道,女帝是信不過他,害怕他順藤摸瓜,繼續追查下去,真將當年舊案翻出來,重見天日。

    女帝坐回椅子上,說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莫問天領命離開。

    只剩下相伴多年的君臣三人。

    元本溪此時才開口,說出醞釀許久的想法,「這件事很詭異。」

    蕭夜雨坐下來,感慨道:「想不到,有人把它們一起翻了出來。」

    女帝無暇感慨,直接問道:「是什麼人幹的?」

    元本溪望著兩張字條,說道:「無非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是任天行和高澄的殘黨餘孽。他們這麼做,意在報仇雪恨,試圖揭開真相,雪洗當年的冤屈。」

    「第二種,是心懷叵測的敵人。這兩樁舊案,跟他們自身無關,只是被當做攻擊咱們的武器,想以此離間民心,煽動內亂。」

    女帝點頭,「繼續說下去。」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麼,幕後主使很可能是舊皇室高家。」

    高澄被滿門抄斬,若說還有忠心耿耿的同黨遺留,也肯定歸附於北海高家,兩者合為一處。

    如果流言屬實,襄王遺腹子真的存在,那麼,高家奪回皇位的慾望就會更強烈。

    說到這裡,元本溪微微一頓,補充道:「當然,還可能是那位繡衣坊主。」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2 00:37
第237章 鷹視狼顧

    由於某些未知的緣故,這君臣三人早就知道,繡衣坊主是任天行的遺孤。

    年前,他們正是利用這條消息,將劍聖騙到金陵,意欲借南晉的刀殺死她。

    所以他們此時意識到,任真身上也有謀劃此案復仇的動機和嫌疑。

    女帝揣摩著話意,問道:「北海高家,繡衣坊主,你認為在這兩者之間,誰的可能性更大?」

    元本溪臉色沉凝,答道:「如果是那位坊主出手,目的在於替他爹任天行報仇,就沒必要刺殺參與襄王案的歐陽欽,這對他毫無意義。」

    他並未考慮到,麻痺對手也是一種意義。更何況,任真志在北唐,野心遠超出他的想像。

    「而高家不同,他們的終極目標不是復仇,而是顛覆陛下的皇位,重掌北唐。所以,他們翻出任天行案,無非是借此攻訐陛下,讓您喪失民心擁戴。」

    聽到他的分析,蕭夜雨若有所思,提醒道:「有個細節,可以證實這點。歐陽欽的修為比廖青山還低,他反而能察覺到刺客的存在,面露驚恐,這說明什麼?」

    元本溪明白他的意思,「這說明,刺客在殺人前,應該曾主動現身,跟他交談過什麼。但對於廖青山,那人一刀斃命,並沒有關心之意。」

    女帝盯著「明淨高懸」四字,眼神冷冽無比,「也就是說,刺客更在意高澄案,任天行案只是他們挑起非議的手段。」

    元本溪答道:「如果對手是為報仇而殺人,那麼,高家的嫌疑最大。但是,不排除還有南晉或者兵家餘孽在暗中作祟。」

    女帝寒聲道:「這些年,朕對他們還是太仁慈了!」

    她最畏懼的,是高家復辟之心不死,煽動北唐各州郡起兵討伐。所以,一聽到元本溪的分析,她便先入為主,篤定地認為,這是高家在為討武造勢。

    為了營造出平易近人、仁德親民的形象,她平時從不以朕自稱,但此刻,當感覺自己的皇權遭到挑戰,她的偽裝便煙消雲散,露出真面目。

    「傳令下去……」

    「且慢!」

    元本溪抬手,不顧君臣禮儀,打斷了她的命令,勸說道:「陛下切不可衝動。貿然出手,等於不打自招,只會給敵人留下可趁之機!」

    蕭夜雨也急忙說道:「謀定而後動,高家的餘孽注定跑不了,咱們不能先自亂陣腳!」

    兩人伴君多年,都知道她這次動了真怒,勢必會對北海動用雷霆手段。

    女帝攥緊拳頭,臉上彷彿蒙霜。

    「你們應該明白,殺死這兩人,應該只是開始。如果不早點出手,讓他們畏懼退縮,接下來形勢將失去控制!」

    元本溪嘆息一聲,表情複雜,「不錯,敵暗我明,形勢確實很被動。但咱們必須沉住氣,保護好其他舊臣,耐心等對方的下次出手。」

    「等?」女帝冷哼一聲,被觸痛逆鱗後,明顯失去耐心,「這也算是辦法?就怕刺客還沒暴露,真相就已天下大白!」

    蕭夜雨皺眉,情知她擔心的局面很可能會出現,於是說道:「咱們可以搶先一步,將那些涉案之人全部封口,以免真相徹底暴露。」

    女帝漠然道:「這樣做,豈非主動幫他們報仇?參與合謀的有多少人,你很清楚,弄出太大的動靜,只會欲蓋彌彰!」

    元本溪沉默,一籌莫展。

    女帝抓起紙條,撕得粉碎,獰笑道:「事已至此,只能殺一儆百!高家不是想謀反嗎?那朕就先找個藉口,把高瞻那頭肥豬點天燈!」

    蕭夜雨聞言,豁然起身,「難怪他想逃離京城!我親自去把他抓回來!」

    ……

    ……

    皇城外。

    上朝的必經官道旁,吹水侯府的馬車依然停在那裡。趕車的馬伕似乎是小解去了,遲遲沒有回來。

    官道另一側,同樣有一輛馬車並排而停,車外空無一人,這副畫面頗為詭異。

    任真和莫問天,各自坐在車廂裡,沒有露面,誰也沒主動開口。

    矜持和提防是官場的常態。誰先沉不住氣,挑明身份,誰就容易受制於人,落在下風。

    終於,身份更低的莫問天打破僵持,隔著車廂,幽幽說道:「侯爺手眼通天,初入京城,就能平步青雲,著實令屬下欽佩!」

    「千人千面,手眼通天」,這是坊主的綽號,他自稱屬下,而非下官,這是在委婉地試探任真。

    任真閉目養神,淡淡地道:「莫大人儀表非俗,鷹視狼顧,也是人中豪傑。據說有此面相之人,往往藏反叛野心,不知在你身上是否應驗。」

    莫問天輕笑,話音依舊溫和,神情卻極陰戾,可惜任真無法看到。

    「屬下以為,人不可貌相。就像這世上有很多人,表面裝出道貌岸然,實則首鼠兩端,腳踏兩隻船,誰又敢說,他就是表裡如一的真君子?」

    這句話諷意十足,分明是在挖苦任真,雖沒有鷹視狼顧之相,卻對南晉朝廷陽奉陰違,背叛之心愈發明顯,沒資格反過來懷疑別人。

    任真啞然一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莫大人不必當真。以後同朝為臣,但願你我各自相安,不會生出齟齬。」

    他的意思也很清楚,你想繼續效忠南晉,那是你的選擇,我懶得計較。但是,你最好別招惹到我頭上,否則,一旦撕破臉皮,誰都無法全身而退。

    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走出車廂,拿起馬鞭,正準備自行趕車離開,這時,莫問天的話音再度響起。

    「我們四人裡,身份最微妙的是我,對你幫助最大的,也是我。」

    四堂首領,紅白紫黑,只有鷹首的根基在北唐,家大業大,難以輕易捨棄私利,所以說,他的身份最微妙。

    如果任真想經營在北唐的勢力,漸漸脫離繡衣坊,其實跟莫問天所走的路很相似,兩人可以相互扶持。

    任真收回馬鞭,眨了眨眼,說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真鬥起來,我隨時能跑,但你未必捨得。所以,你應該換個說話的態度。」

    莫問天沉默一會兒,誠懇地道:「屬下謹遵教誨。」

    任真滿意點頭,心裡暗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個鷹視狼顧的反骨仔。
V123210 發表於 2018-6-15 00:17
第238章 貌離神合

    庸王府的馬車一路呼嘯,疾馳著衝出南城。

    車廂裡坐著一名肥胖的中年男子。

    可惜卻不是庸王本人。

    城外一條鄉間小道上,穿粗布衫的高基攙扶著大腹便便的父親,走得不急不緩。

    看他們行走的方向,應該是往南,而非北海所在的北。

    烈日炎炎,才走一小會兒,年輕力壯的高基,就已大汗淋漓,庸王反而氣定神閒,那身贅肉沒有令他感到燥熱。

    高基抻了抻頭上的斗笠,一路上喋喋不休,顯然對父親的選擇極為不滿。

    「我知道你怕死,但是這也太過頭了!放著舒適的馬車不坐,還要拉我一塊步行,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看著高基憤懣的眼神,庸王哈哈一笑,本就細小的眼眸眯成一線,流露出寵溺之情。

    「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一些總是好的。你不瞭解那個女人,她可不管什麼君無戲言,說不定中途就回過味來,再派人將咱爺倆攔回去。」

    不得不說,他的這個預判極其精確,而且很關鍵,挽留了父子倆的性命。

    此時,蕭鐵傘正御空南奔,氣勢洶洶,要親自將他抓回去處刑。

    他倆走得匆匆,還不知道昨夜京城發生的殺人案,否則他們肯定嚇得心驚肉跳,絕不敢在這節骨眼上,惹出畏罪潛逃的嫌疑。

    這件事巧就巧在時機。如果莫問天上朝,早一步稟報案情,那麼他們就徹底跑不掉了。

    高基不以為意,譏笑道:「你整天忌憚那女人如何如何,她有那麼可怕嗎?或許是你太怕死,高估了對手的實力。」

    庸王伸出手指,抹著八字鬍,認真地道:「你爹膽小,這是真的,那女人心狠手辣,也半點不假。若非如此,以你伯父的才智,當年也不會死在他手上。」

    「又來!」

    高基嘆了口氣,踢飛地上一塊石子,無奈說道:「你怎麼老是把高澄掛在嘴上?別跟我說手足情深,名門望族從來都不興這套!」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爭鬥,就有爾虞我詐。尤其是那些豪族內部,因為繼承家業等一系列的糾紛,親兄弟反目成仇的情形不勝枚舉。

    更何況,還是冷酷的帝王家,在至高無上的權力誘惑面前,什麼夫妻情,兄弟情,都只是假惺惺的冠冕堂皇而已。

    庸王也不反駁,悠悠說道:「前車之鑑,讓人警醒。這些年,我時時刻刻想著高澄,就是在不斷提醒自己,永遠別活得太天真。」

    「嘁……」高基不屑地道:「你倒是不天真,問題是,你不覺得自己活得太窩囊麼?」

    庸王唏噓道:「我不算窩囊,他才窩囊。我們兄弟三人裡,就數他最有才華,偏偏他又淡泊名利,追求什麼虛名,結果倒好,不爭的人成了逆賊,死不瞑目……」

    高基停下腳步,用力拍著父親的肩膀,凜然說道:「無論造不造反,都會被那毒婦殺死,所以,咱們必須要反!」

    庸王不置可否,望向前方的群山,眼神深邃,彷彿已經看到千里之外。

    「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現在還沒到揭竿而起的時候,撕破臉皮為時尚早。還是耐心等吧!」

    高基神情焦急,催促道:「你還要忍到何時?咱們已經安全逃離,接下來只要趕回南陵山,率領蓄養的甲士北上,趁著南北戰亂,突襲長安,北海那群老傢伙們見風使舵,自會遙相呼應,形成夾擊之勢,到時光復大業可成!」

    庸王嗤笑一聲,沒有收回視線,「你比高澄還天真。憑種雲煙茶的三千死士,就想讓天下響應,贏糧景從,你以為你是太祖再世?」

    高基啞然無語。

    庸王負手前行,「舉世討武,最大的關鍵不在於,誰來振臂一呼,而是如何掌控軍隊,攻城險地。」

    說到這裡,他眼神嘲諷,「民心能值幾文錢?你跟高澄一樣,都太看重所謂的民心。老百姓只管自己飢飽,哪在乎誰坐江山?先得到天下,才有機會騙得民心!」

    高基聞言,沉默一會兒,不甘地道:「那得等到猴年馬月?武家肯定不敢讓咱們高家的人執掌兵權!」

    庸王神情漸冷,「那就讓掌兵的人倒向咱們。」

    「誰?」

    「何必著急?咱們作壁上觀,先等南北兩朝打完這一仗再說。誰有本事擊退敵軍,軍權就會落在誰手裡。」

    高基若有所思,「經此一戰,一些先前被罷黜的兵家將領重回軍隊,他們肯定心懷怨念,到時咱們應該大膽爭取一番。」

    庸王側身看著他,意味深長地道:「年輕人最缺乏眼力。換句話說,總是把複雜的事情想得簡單,又把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

    高基一怔,「什麼意思?」

    庸王不想多做解釋,嘆息道:「今天早朝,你真是白去了。」

    高基語塞。

    每次見父親認真起來時,他都莫名崇敬,甚至感到恐懼。

    庸王轉而問道:「你確定自己沒聽錯,蔡酒詩真說過雲霧繚繞這個詞?」

    高基用力點頭,明白父親為何關心這個,「不錯,通過他的言談舉止,我敢肯定,他已經猜到真相了。」

    雲煙茶得此名號,是因為茶樹生長在雲霧繚繞的山巔,終年汲取縹緲靈氣。

    而南陵山意境空靈,四季清涼,正是種植雲煙茶的絕佳之地,每年從這裡運往京城雲煙坊的茶葉不在少數。

    只要確定,雲煙坊的真正主人是庸王,就能瞬間想明白,南陵山是庸王的秘密據點。

    他酷愛喝雲煙茶,哪是因為消脂減肥,其實是在通過雲煙坊,暗中經營南陵山的局勢。

    他主動提出去南陵山,哪是因為不願回北海,此舉才是包藏殺機,為起兵謀反做準備。

    昨天下午,任真剛試探過雲煙坊,看出破綻,所以很容易推測出真相。

    與之相應的,通過茶樓掌櫃匯報,庸王知道任真去過雲煙坊,也就等於知道,任真看破了雲煙坊的幕後勾當。

    那麼,任真還敢站出來,替他在女帝面前求情,放虎歸山,就足以說明問題。

    「那個年輕人很有意思。可惜咱們倉皇逃離,不然,我一定要去會會他!」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V123210

LV:9 元老

追蹤
  • 291

    主題

  • 279508

    回文

  • 36

    粉絲

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