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41
V123210 發表於 2018-5-6 01:01
第189章 圖窮匕首見

    七家競爭者已經按捺不住了。

    他們原先還想觀望形勢,把最後一輪當作重中之重。任真這波操作,徹底點燃他們的慾望,讓他們再顧不了那麼多,決定提前開始大決戰。

    「這一輪的起拍價是800萬,諸位請!」

    謝主管說完,掃視下方觀眾一眼,然而便垂手沉默,靜觀群雄逐鹿。

    公子柳青峰率先出價,「1000萬!」

    他父親柳承言,官拜戶部尚書,掌管戶籍、稅賦、田畝等一系列財政,可謂是朝堂上的財神爺。

    再加上他出身西陵學院,靠山強硬,要利用職務之便謀取私利,易如反掌。所以柳家財大氣粗,底蘊深不可測,大家都心知肚明。

    莫家不甘示弱,迅速跟價,「1100萬!」

    緊接著,另外幾家也摻入其中,爭強斗富,加價聲此起彼伏,幾乎不斷,場面異常火爆。不僅場間觀眾,連任真也看得目眩神迷,有點跟不上他們的節奏。

    價錢很快攀升到2000萬,終於有人支撐不住,陸續退出戰局。漸漸地,場間只剩下樑王、柳家和靖國公三方。

    又經過一陣爭奪,最終價格停留在2500萬兩,再無人競爭。

    梁王武九思如願以償,獲得倒數第二輪的大勝,一舉斬獲最後兩部劍經。

    其他七家雖不甘心,還是紛紛起身,朝梁王派來的心腹大臣賀喜。競拍歸競拍,稍後離開拍賣場,這些人仍然比梁王低一頭,必須俯首躬身。

    只要皇儲謎底還未揭曉,東宮閒置,梁王就是女帝之外最尊貴的存在。

    迄今為止,任真在前八輪收穫3000萬,第九輪700萬,第十輪400萬,第十一輪2500萬,合計賺到6600萬兩白銀。

    這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足以匹敵在場任何一家的家當。換言之,就等於任真奪走某家豪族的全部資產,而且還是最頂級豪族,將之據為己有。

    若僅從財富而論,相當於任真獨自一人創立出一座頂級豪門,在偌大京城強勢崛起。這是一股多麼可怕的能量!

    難以想像,會有人憑藉自己的私藏,一夜之間,從豪紳們身上搜刮出如此巨資。

    在最短時間內瘋狂斂財,之所以能做到這點,最重要的原因是,任真手裡的劍經本就價值連城,都是備受追捧的劍道名籍。

    他們願意買。

    原因之二在於,拍賣劍經的時機很微妙。如果換作平時,那些富豪的興趣不會如此強烈,也不至於較勁攀比。即將到來的大朝試,以及參軍青年們的博弈,讓這次拍賣變得非常重要。

    他們迫切想買。

    除此之外,任真的拍賣手段也讓大家備受刺激,一開場就像打了雞血一樣,為了晉級而神經緊繃,紛紛出價競拍,跟尋常拍賣會的情形截然不同。

    他們只能用高價買。

    這三條原因缺一不可,它們共同交織在一起,促成了這場驚心動魄的豪門盛宴,讓任真能瘋狂席捲6600萬巨款。

    當然,盛況並未就此結束。最後一輪競拍,千呼萬喚始出來。

    起立恭喜梁王之後,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拍賣台上,熱切等待最後的壓軸大戲。

    謝主管心潮澎湃,能夠主持注定載入史冊的拍賣盛會,他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他拿起剩下的那隻竹筒時,雙手忍不住顫抖。

    這裡面裝著的,是今晚拍賣會的最後一個懸念。

    比壓軸賣品還珍貴的贈品,究竟是什麼?

    眾人屏住呼吸,盯著台上的謝主管。死一般的寂靜,令大家的緊張情緒愈發濃烈,彷彿快要窒息。

    謝主管抽出了帛書。

    這卷帛書,卻不是一份,而是兩份。

    謝主管凝神,仔細看向第一份,最上面打頭寫了一行字。

    「海棠」

    難道叫海棠劍訣?他眉頭一皺,恍惚覺得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名字。

    然後,他又看向另一份帛書。

    「快雪」

    他的臉色劇變,蒼白如雪。

    看見「快雪」二字,他終於意識到自己手裡捧著的這兩份帛書是什麼。

    他緩緩抬頭,眼神飄忽,心情也變得迷惘。他當然會感到震驚,但更多的則是困惑,不明白它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諸位貴賓,最後一份贈品絕對超乎大家的想像。連孤獨九劍裡的兩招,都被拿出來送人了!」

    話音落下,全場寂靜。

    大家沒能反應過來,剛聽到「孤獨九劍」時,都沒立即聯想到劍聖身上,稍微停頓一會兒,才總算明白贈送的究竟是什麼。

    嘉賓席上掀起山呼海嘯般的驚呼浪潮。

    他們的感嘆話語驚人的一致,全都是那句「怎麼可能」。

    在這最關鍵的時刻,居然出現了最意想不到的劍法。

    真武劍聖的絕學,孤獨九劍。

    天下最強劍法,被當成了拍賣會的壓軸大禮。這份禮不僅太大,而且太詭異。

    眾所周知,孤獨九劍是劍聖的獨創絕學,從未外傳過。但這兩劍,卻出現在這拍賣現場。

    難道劍聖才是藏在幕後的真正主使?

    一猜到這點,大家的表情都異常精彩。

    有些人忍不住高聲喊道:「謝主管,幕後之人是不是顧劍棠?」

    「不錯,謝家要給我們交代!他拍賣的東西,我們絕不敢買!」

    「竟敢無視法度,跟朝廷重犯串通一氣,謝家真是好大的膽子!」

    群情沸騰。

    此刻,大家關注的焦點已非拍賣本身,而是轉向神秘的拍賣主人。如果那人真是顧劍棠,那麼,形勢就會變得極為複雜。

    北唐新政施行後,最初只是尊儒抑劍,取締顧劍棠的劍聖封號,將兵家享有的地位打壓下去,並未大張旗鼓,趕盡殺絕。

    斜谷會戰的爆發,則將雙方敵對立場公之於眾,不再是潛在水下的暗流。既然撕破臉皮,朝廷便要斬草除根,發佈通緝令,懸賞捉拿顧劍棠到案。

    一名通緝犯舉辦的拍賣會,誰還敢參加?

    原先即便猜出劍聖的身份,只要沒徹底公開,他們還可以裝作不知,心照不宣地來競拍這些寶貝劍經。

    但現在,任真亮出孤獨九劍,大有挑明身份的意圖,他們就不敢再繼續裝傻。畢竟都是朝廷重臣,在明面上,他們必須跟顧劍棠劃清界限。

    如果不揭開幕後主使,他們便不敢再競拍下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5-6 01:01
第190章 大弟子

    謝主管此刻腸子都悔青了。

    剛才打開竹筒帛書後,他的情緒很複雜,既震驚又困惑,沒來得及考慮太多,就在眾多嘉賓催促下,草率地說出孤獨九劍。

    早知道是這般情形,會被大家誤以為謝家跟劍聖串通,他斷然不敢公佈實情,只會臨時中斷拍賣,去通知謝家主定奪。

    可惜木已成舟,婁子已經捅出來了。

    面對大家的質問,他心急如焚,既不敢隨口解釋,怕給人落下話柄,又無法平息亂局,給出合理的解釋。他本就不知情,還能怎麼解釋?

    他現在才想明白,任真之所以設置神秘的附贈品,可能壓根就不是為了激勵嘉賓,而是悄悄埋下這顆炸彈,從而形成這樣的局面。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一招玩得陰險啊。

    只是,他為何要這樣做?難道他不惜洩露身份,想跟謝家同歸於盡?

    此時人聲鼎沸,謝主管顧不上那麼多了。既然是任真在從中作梗,索性就把他推出去,自己趕緊把責任摘乾淨。

    他示意大家安靜,振聲說道:「抱歉,諸位想必清楚,賣家有權力對身份保密,所以拍賣行事先並不知情。早知如此,謝家絕不會引火燒身,承接這場拍賣會!」

    說著,他抬起手,按下桌面的那隻按鈕。

    「劍經的賣家就在這裡,並非大逆顧劍棠本人。至於他究竟是何身份,如何得到這兩劍絕學,可以由他自己來交代。如果確是大逆同夥,謝家自會將他扭送報官!」

    隨著按鈕按下,場間響起一陣轟鳴,只見拍賣台上方的牆壁忽然開始上升,顯現出一片獨立的空間。

    那堵巨大透鏡撤走後,二樓房間裡的三人暴露在眾人面前,跟他們隔空相對。

    「任真」端坐在長椅上,以居高臨下的姿態,正式跟京城群雄會面。

    「竟然是他!」

    看到他的面容,嘉賓席上同時響起三道驚呼聲。

    葉家、崔家和琅琊閣主梅琅都在場,並且都認識任真,因此一眼便認出來,這正是不久前葉家新收的二管家。

    由於爭霸盤的緣故,葉崔兩家手裡資金緊缺,這次出席拍賣會,純粹是硬撐場面,走個過場而已,並沒有閒錢參與競拍。

    至於梅琅,更沒有足夠資本摻和其中。琅琊閣是密探組織,無法跟眾多豪紳比拚財力。

    他們只想來看熱鬧,未曾料想,會看到這麼大一場熱鬧!

    轟動京城的拍賣盛事,居然是他們認識的那個窮秀才舉辦的!

    這樣的事實太過離奇,讓他們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

    此時,崔更正坐在嘉賓席上,看清「任真」的面容後,啞然一笑,眼神充滿嘲諷,「怪不得敢幫葉家對付我,原來是大逆顧劍棠的同黨!葉家真是請了一位好管家!」

    他指桑罵槐,言外之意是說,葉家跟顧劍棠勾結在一起,原來是窩藏逆犯的賊窩。

    私藏罪犯,這是天大的罪名,他當眾說這話,分明是想趁機攻訐葉家,以此擺脫崔家的霸盤危機。

    少主葉天命勃然大怒,正準備出言反擊,卻被他的二叔葉之凡拉住。此時葉家理虧,確實有藏凶之嫌,在他看來,沒必要包庇一個下人,撇清干係才是當務之急。

    葉之凡冷冷說道:「聽崔四先生的口氣,應該是此刻才知曉他的身份。連崔家和謝家這樣的望族,都被這逆賊矇騙過去,我葉家又豈能識破忠奸,葉家是無辜的!」

    葉天命聞言,神色一慌。葉之凡不問青紅皂白,就斷定任真是逆賊,顯然想丟卒保車,不管任真的死活。而他對任真頗有好感,不忍心就此捨棄這位二管家。

    葉之凡站起身,拱手說道:「諸位朋友,是我葉家一時失察,誤收了逆犯,稍後會親自擒下他,送交官府,請大家做個見證。」

    這種時候,他急於洗脫罪責,哪還在意是否另有隱情,更不會考慮任真為葉家立下的功勞。

    聽到這話,崔更冷哼一聲,沒再說什麼。

    梅琅卻站起來,傲然道:「你說失察就是失察?據我親眼所見,你家天命公子跟這逆賊交往甚密,兩人狼狽為奸,四處橫行霸道,得嚴加審訊才行!」

    所謂橫行霸道,指的自然是那天在楓林晚爭風吃醋一事。梅琅此時出頭,正要雪洗那天的恥辱。

    剛才一看到「任真」,他便恍然大悟,心裡思忖著,難怪此人能得清音姑娘青睞。當初他只以為任真是花叢老手,深諳取悅女人芳心之道,現在看來,大概是拿出某些奇珍異寶的緣故。

    「至於送交官府,就不必了。琅琊閣肩負察查機密的職責,正應該接手此案。讓我把他帶回去審問,哼,一定能將他所有的同夥揪出來!」

    他已經想出無數種辦法,要將任真屈打成招,進而陷害到葉家頭上。

    一直冷眼旁觀的沐家諸人,也都聽出了端倪,意識到樓上這位賣家,似乎就是試圖接手賭坊的那個年輕人。

    跟梅琅一樣,他們也自以為看清,任真敢染指賭坊生意,原來是因為劍聖在背後撐腰。一念及此,他們愈發幸災樂禍。

    這時,二樓房間裡,「任真」微微一笑,按照任真原先的交代,開始演戲。

    「諸位爭論半天,為何一口咬定,我就是顧劍棠的同夥?」

    此言一出,所有人一怔,終於將注意力調轉到當事人身上。自從「任真」現身,大家便先入為主,從未考慮過其他可能性。

    「難道不是?」梅琅眼神冷戾,漠然道:「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若不是顧劍棠的同夥,你怎麼可能有孤獨九劍!」

    顧劍棠,孤獨九劍,這兩者緊密捆綁在一起,確實無法分開。想要狡辯撇清關係,是不可能的事情。

    「任真」平靜說道:「事已至此,也就不瞞你們了。我名叫任真,曾是劍聖座下的大弟子。這兩劍絕學,正是他親手傳給我的!」

    人們聞言,目光一顫,沒想到他會供認不諱,輕易交代自己的底細。

    他們對「任真」的供述半信半疑。眾所周知,顧劍棠生性孤僻,這些年獨來獨往,從未聽說他開門收徒。至於這位大弟子的身份,還有待驗證。

    任真……

    在座有人記性頗佳,念叨著這名字,忽然聯想起舊事,「前不久,有名劍道天才橫空出世,登上無極神道的巔峰,那人好像也是自稱劍聖大弟子……」

    經他這麼一提,很快又有人記起這茬,連忙說道:「對對,我記得那青年就叫任真,繼劍狂之後,成為劍道第三天才!」

    聽到這兩人的話,大家漸漸回憶起來,確實有這麼回事,還曾轟動一時。

    如此說來,劍聖大弟子任真,應該確有其人,就是眼前這位。
V123210 發表於 2018-5-7 18:13
第191章 偷樑換柱

    「算你識相!」梅琅冷笑道:「既然你已承認身份,那就跟我回閣裡慢慢談吧!」

    他吹了個呼哨,很快有十餘名高手闖進來,都披著琅琊閣標誌性的白袍,衝到拍賣台前。

    梅琅雖然財力不足,無法插手拍賣環節,但他率領不少下屬前來,也存著不小的野心,打算等拍賣結束後,他再以捉拿兵家嫌犯為名,將任真公然劫走。

    剛才「任真」主動招供,給他提供了名正言順出手的理由。

    在場嘉賓都是官場老手,深諳渾水摸魚之道,豈會看不透梅琅的用意。他們很多人都抱有同樣的心思,在拍賣行外埋伏下不少高手,準備稍後伺機擄走任真。

    然而,琅琊閣辦差公幹,若無聖諭,任何人不得橫加阻攔。

    梅琅璫眾抓人,這樣一來,大家只能放棄綁架的算盤,心裡暗罵便宜了這小野種。

    沒等琅琊閣動手,「任真」從長椅上站起來,俯瞰著下方的梅琅,微笑道:「梅閣主,你能否耐心一些,讓我把話說完,你再下令動手不遲。」

    梅琅冷哼一聲,坐回席位,「死到臨頭,我倒要看看,你還想耍什麼花樣!」

    「任真」環顧全場嘉賓,輕咳一聲,開始背誦任真事先教好的說辭。

    「我曾是顧劍棠的大弟子,這點不假,但是,我並非朝廷重犯,跟兵家早就劃清界限,你們想捉拿我,是沒道理的事情,至少應該先弄清我的身份背景。」

    此時,任真本人站在後方,手裡捏著一把冷汗。他對自己的計畫並不擔心,擔心的是這替身心性不夠沉穩,會在中途忘詞,露出馬腳來。

    「在我登神道以前,你們肯定都沒聽過我的名號。這很正常,因為我是顧劍棠從金陵逃回後,半路收下的徒弟。當時他的傷情很重,為了助他療傷,我家傾盡財產,替他買了不少丹藥。」

    全城眾人靜靜聽著,心底思忖,難怪以前沒聽說劍聖收徒之事,原來是他落魄後的無奈之舉。為了報答對方,顧劍棠破例收徒傳道,這樣一切就能解釋得通了。

    果然,「任真」繼續說道:「顧劍棠心存感激,當時便將這兩劍傳授給我,算作謝禮。他說,等他回雲遙宗後,會再取幾部劍經,賞賜給我。他果然沒食言,後來又送我十二部劍經,也就是今晚所有的拍賣品。」

    說到這裡,所有人恍然大悟,總算明白這些劍經的出處。原來,它們是顧劍棠從歸雲閣裡拿出來的。

    嘉賓席上,薛清舞神色劇變,聯繫起前因後果,此時才如夢方醒。

    當初她就在顧劍棠身邊,聽他說出進閣取經的意圖時,她還不屑一顧,甚至出言嘲諷。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真的,他居然真的做到了!

    任真編造的謊言,可以說絲絲入扣,毫無破綻,成功騙過了所有人。

    「我為何要說這些?我是想讓諸位明白,在我拜他為師時,他只是落魄潦倒,徒有聖人名號,卻還沒成為朝廷的通緝重犯。也就是說,我當時拜師,天經地義,並不違反朝廷法度。」

    劍聖真正被扣上大逆罪名,是在斜谷會戰前後。那時,劍聖毀掉儒家的天人爐,又聯合群雄對抗朝廷推崇的儒家,並且重傷鐵傘蕭夜雨,才有了確切的通緝罪名。

    在那之前拜師,確實還不算是罪過。

    然而,梅琅面帶冷笑,反駁道:「那又如何?顧劍棠犯的是聚眾謀逆大罪,當誅九族,所有親友都會被牽連。你是他的弟子,理應伏誅,要怪就怪自己倒霉,沒有挑對師傅!」

    人群聞言,不禁暗暗點頭,梅琅說得沒錯,就算任真不是故意從犯,畢竟有師徒之實,無論是在何時拜師,都無力回天。

    「任真」神態從容,緩緩說道:「梅閣主此言有理。我深知其中利害,意識到必須悔過自新,將功贖罪。於是,在朝廷下達通緝令後,我便棄暗投明,主動招供認罪。現在,我已經不是劍道的人了,更不再是劍聖的大弟子!」

    此言一出,眾人都一愣,棄暗投明,你是如何棄暗投明的?

    梅琅豈甘讓他洗脫罪責,步步緊逼,譏笑道:「你說不是就不是?你以為你是誰?誰又有資格赦免你的罪過?在本閣主眼裡,你依然是十惡不赦的大逆之徒!」

    「任真」眨了眨眼,凜然說道:「一個月前,我已經向儒家的高人主動認罪,得到寬恕和收留。現在,我已經是西陵書院的人了。換句話說,其實我是儒家弟子。」

    什麼?

    眾人對他的解釋始料未及。明明是劍聖大弟子,怎麼又變成了儒家弟子?

    此時,縮在斗篷下的任真終於鬆了口氣。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事先推算好的解釋說辭裡,藏著一系列偷樑換柱的手段。雙方對峙到現在,爭論和關注的焦點已然被偷偷調換。

    從顧劍棠,到顧劍棠的弟子,再到現在的儒家弟子,「任真」的身份被一步步洗清,由罪無可赦的大逆,演變成備受朝廷推崇的儒家書生。

    誰再想問罪追究,就等於是在跟儒家為敵,跟西陵書院為敵。

    嘉賓席上,葉天命萬分懊惱,側身看向葉之凡,憤懣地道:「葉真早就說過,他來自西陵書院,是儒家的人,你們為何就是不信!」

    葉之凡盯著「任真」,臉色變幻不定。他隱隱預感到,葉家不止是痛失一名儒家天才,可能還將得罪意料之外的人物。

    另一側,梅琅臉色驟變,也沒料到會發生如此大的轉折,劍聖弟子居然能搖身一變,成為儒家書院的人,拉出這麼強大的保護傘來。

    「空口無憑,你憑什麼證明,自己是儒家的人?別以為隨便拜個廢物師傅,就能洗白自己。除了皇帝陛下,無人敢赦免你的罪責!」

    「廢物師傅?」

    「任真」呵呵一笑,坐回長椅上,神態淡然自若。

    「實不相瞞,我早就把這些劍經上交書院,不敢私藏。也就是說,舉辦這場拍賣會,真正的主人並不是我,而是我師尊。他尊為一家賢哲,卻被梅閣主稱呼為廢物,這樣似乎不妥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5-7 18:13
第192章 本來我不想裝逼

    又是賢哲。

    剛才就有兩方賢哲的家屬,為了競拍而亮出背景論資排輩。

    現在,連幕後賣家都變成了儒家賢哲。

    莫非真是賢哲如狗遍地走?

    經過短暫的驚愕後,梅琅緩過神來,取而代之的是嘲諷神情。

    「賢哲?你指的是哪位賢哲?你號稱出自西陵書院,別告訴我,你師尊是已故的趙四先生。死人可沒法授意你辦拍賣會!」

    以前,西陵只有一位儒聖門徒,便是四先生趙千秋。眾所周知,在先前的斜谷會戰裡,他不敵酒徒付江流,被一把大火活活燒死。如今的西陵書院,已沒有賢哲坐鎮。

    梅琅的話雖然尖刻,卻說到了點子上,讓大家都聽出「任真」的破綻。

    他自稱是賢哲門徒,又是出自西陵書院,這明顯自相矛盾。至於說拍賣主人正是賢哲,這豈非無稽之談。

    梅琅眼眸微眯,冷笑道:「虛張聲勢,居然又想冒充儒家門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任真」站起身,盯著梅琅,一板一眼地道:「你給我聽好了。」

    「我師尊姓蔡,名酒詩,號吹水居士。」

    「他祖居茅台鎮,求學於西陵。」

    「他雖排在賢哲之末,卻是儒聖的關門弟子。」

    「他擅解《春秋》,連儒聖都自嘆不如!」

    他的話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在拍賣會場迴蕩。

    全場觀眾鴉雀無聲,隨著他的話音吐出,心臟莫名一陣震顫。

    他們總算明白這位劍聖首徒的新師尊是誰了,居然是不久前新晉的儒家小先生。

    關門弟子,是指老師收的最後一名弟子,此後則宣佈收山,不再收親傳弟子。凡是收下關門弟子,就代表老師對此人非常欣賞,心滿意足,無意再教誨新的弟子。

    所以,關門弟子往往是老師最鍾愛的弟子,在眾弟子中地位特殊。若按江湖幫會的規矩,關門弟子甚至被稱為「小老大」,地位僅次於大師兄一人。

    由此可見,小先生雖是後起之秀,排在最後一位,地位卻絕對不容輕視。

    那日在桃山,董仲舒隔空宣佈關門首徒,響徹整個西陵。這則消息不脛而走,很快便傳遍北唐,讓世人都知曉了蔡酒詩的存在。

    其後,為幫青蓮居士李牧報仇,儒聖竟陪愛徒趕往潯陽城,親自出手懲戒狂刀楚家。這件事更是瘋狂傳播,一時甚囂塵上,讓世人深刻領會到,夫子對小先生何其疼愛器重。

    在斜谷會戰爆發前,蔡酒詩一度成為北唐朝野議論的焦點,所有人都很好奇,這位小先生有何神通,能平步青雲,令夫子如此青睞。

    想不到,他的名號再次響起,會是在這場震驚京城的拍賣會上。

    原來他才是藏在幕後的真正賣家。

    如此一來,剛才還漏洞百出的說辭,一下子就都合情合理。蔡酒詩出自西陵學院,他的弟子行走在外,可不是自稱賢哲門徒麼。

    「任真」俯瞰著目瞪口呆的梅琅,平靜地道:「你現在還敢說,我師尊是廢物麼?」

    梅琅無言以對。

    「任真」繼續問道:「你現在還認為,我師尊沒資格赦免我麼?」

    如果連小先生都沒資格,那麼放眼北唐,也就只有女帝、儒聖和文聖了。

    梅琅啞然,臉色青紅不定。

    這時候,崔更明顯體現出老江湖的閱歷來,他沉吟片刻,幽幽問道:「你口口聲聲說,小先生是你師尊,你該如何證明?」

    他的話直戳要害,道出問題的關鍵。

    蔡酒詩固然地位尊崇,但眼前並沒有任何線索能證明,他就是幕後賣家。所有的話,都是「任真」的一面之詞,如何證明他沒撒謊欺騙大家?

    梅琅幡然醒悟,高聲質問道:「不錯,我們對小先生本就不熟悉,更不知他是否收你為徒。今天你拿不出證據,就是罪加一等!」

    「任真」反問道:「你又如何證明,我不是他的弟子?」

    梅琅笑容陰戾,「我沒法證明,所以,為了穩妥起見,我想請你先去琅琊閣喝茶,有的是時間驗明正身。」

    「任真」聞言,陷入了沉默。

    他手裡哪有什麼證據,到此為止,他的戲份已經唱完了。

    梅琅見他沉默,以為他技窮,大手一揮,準備號令下屬衝過去抓人。

    這時,一道話音從角落裡飄來。

    「本來我不想露面。」

    一直站在後方的任真走到前方,取下頭頂的黑斗篷,顯露出一副平淡無奇的面容。

    「但是,你們欺人太甚,非要逼我撕破臉皮。」

    梅琅頓時怔住,盯著任真問道:「你是誰?」

    任真沒有看他一眼,而是朝下方眾人拱手行禮,「在下蔡酒詩,見過京城諸位朋友。」

    所有人瞳孔驟縮,他就是小先生本人!

    原來他一直在這裡!

    大家渾身僵硬,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不回禮吧,人家畢竟是儒家小先生,不可禮數怠慢。回禮吧,突兀現身,誰知道他是不是假的?

    崔更神情變幻,試探道:「你真的是小先生?」

    任真看著他,淡漠地道:「你是不是又想說,我該如何證明?」

    崔更沉默不語,代表著默認。

    其他人更不會開口。

    任真掃視人群一眼,說道:「看來諸位都心存懷疑。既然如此,那就請稍等一會兒,證據馬上就到。」

    說著,他轉身坐到長椅上。

    假冒任真的那人幸不辱命,又回到了他原先的位置。

    任真安排這麼一出,有著非常深的用意。

    一方面,今晚過後,整個長安都會認可蔡酒詩和任真這兩人,以後,他就可以自由切換身份,在適當的情境下使用真容,再不會見不得人。

    另一方面,通過這出異常複雜的大戲,任真將劍聖首徒的身份挑明,並且洗白,以後在別人面前施展孤獨九劍,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再也不用擔心惹出亂子。

    畢竟,孤獨九劍是他的最強殺招。如果無法隨意施展,會對他在京城的活動造成諸多約束。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用意,接下來他會揭曉。

    此時,眾人心頭俱是一驚,看任真的姿態,似乎對眼前的局勢早有預料,已經準備了驗明身份的證據。

    崔更愈發驚疑不定,忐忑地道:「蔡先生,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

    任真冷笑一聲,「任真先我一步進京,他已經跟我說了,在銀鉤賭坊裡,他僥倖贏你幾局,你就想廢他修為,不依不饒,可有此事?」

    崔更膽顫心驚。

    任真調轉視線,望向沐家一方,「沐侯爺性情耿直,眼裡容不得沙子,更不會把我的徒弟放在眼裡。請你們轉告他一句,一百萬買間賭坊,算我不給面子,還是他不給面子?」

    沐家的人默默聽著,沒敢作聲。

    若論身份地位,小先生能跟公侯世家的家主們平起平坐,而拋頭露面的這些人,當然沒有那麼高的地位。

    任真再次轉頭,看向葉家,淡淡說道:「我原以為,葉家心胸開闊,願意幫助任真,以後咱們或許可以聯手合作。不過,看你們剛才的態度,避猶不及,還是算了吧!」

    任真此時的從容,足以證明他的身份是真的。

    葉之凡看在眼裡,懊惱不已。

    葉家難得結下一份莫大的善緣,卻因為他的見風使舵而前功盡棄。如今被小先生鄙棄,他回府以後,肯定要面對家主的雷霆震怒。

    便在這時,拍賣場的大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跑了進來。

    「我能證明,蔡師叔是真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5-7 18:13
第193章 真正的強大,在於包容

    眾人同時轉頭望去。

    只見一名清麗女子站在通道口,白衣勝雪,渾身透著水一般的靈氣,面頰則暈起微紅,顯然是倉促趕來所致。

    看著現身的這少女,很多人先是一怔,然後陸續從座位上站起來。

    混跡京城,眾人的消息都很靈通,因而都清楚她的身份。她本人來了,就足以證明蔡酒詩是真的,再無半點疑問。

    此時,任真端坐在長椅上,看到這一幕,不禁生出些感慨,又想起了那句詩。

    日照香爐生紫煙。

    能證明蔡酒詩身份的,自然只有西陵書院的人。

    這少女不是趙香爐,又是何人?

    數月前,儒聖董仲舒降臨桃山,追究西陵書院的罪責,讓四先生趙千秋辭去院長之職,進京城輔佐二先生,以示懲戒。

    於是,這對父女來到了長安。

    沒過多久,斜谷會戰一觸即發,二先生派趙千秋前去參戰,沒想到後者當場隕落,趙香爐就成了遺孤,陪伴在二先生身旁。

    趙香爐天資絕豔,堪稱西陵史上第一天才,名氣直逼薛清舞,也是不可多得的女中豪傑。元本溪對她很是欣賞,又出於對四師弟家屬的照顧,便破例收她為徒。

    老四遺孤,老二愛徒,有這雙重身份,她說出的話,誰還敢質疑?

    場間的氣氛變得死寂,沉悶而壓抑。

    沐家、薛家、崔家……

    伴隨著簌簌的衣衫摩擦聲響起,嘉賓席上的觀眾盡數起身,開始整理衣襟。

    甚至連梁王那位心腹,也跟著站了起來,眼神裡充滿凝重。

    既然已經鐵證如山,那麼,他們便不能再裝糊塗了。

    至少以他們的身份,都沒資格再端坐下去。

    「見過小先生!」

    「見過小師叔!」

    不同的問候聲,同時響徹全場。

    人群齊刷刷躬身,朝著二樓高處的任真行禮。

    敬的是一方賢哲,敬的是儒聖的關門弟子。

    出身儒家的人,理應對師長問安,表示對小師叔的尊敬;

    儒家之外的人,又豈敢不敬畏儒家如今的權勢,僅憑他是儒家的第三號人物,這一禮就行得下。

    任真坐在高處,瞥向下方時,黑壓壓的俯首人群構成一面龐大的扇形,這副畫面很是震撼。

    睥睨群雄,真是一個裝逼的好位置。

    全場寂靜。

    他的淡漠話音響起,沒有絲毫倨傲的情緒,反而透著一絲厭惡。

    「免了。」

    厭的是欺軟怕硬,惡的是前倨後恭。

    這時候,趙香爐大步走來,腳尖輕點,身姿飛昇到二樓的高台上。

    她輕輕一禮後,認真端詳著任真,說道:「我沒想到,你也會來這裡。」

    上次他們見面時,還是在西陵桃山。當時,東林書生登門挑戰,出盡風頭,是任真偽裝成蔡酒詩,大展神威,擊退強敵,令台下圍觀的她心悅誠服。

    再往前,便是任真吟出那句經典的「日照香爐」……

    今日重逢,已物是人非。他們的院長大人喪命九泉,而他們倆,也不再是曾經的西陵師姐弟。

    趙香爐神情恍惚,黯然唏噓。

    任真卻沒有半點懷舊情愫,對她也沒有好感。仇人之女,不見面眼紅就不錯了,還懷哪門子的舊啊。

    趙香爐之所以會來,是因為在拍賣會前,任真特意送出兩封信,其中一封就是交給二先生元本溪。

    對於今夜的謀劃,他當然不會想當然地認為一帆風順,早就有充分的認識和準備。來到長安這座龍潭虎穴,他能動用的力量不多,而蔡酒詩的身份,是他最大的憑恃之一。

    所以,他要先勸說元本溪,爭取獲得這位無雙國士的支持。

    只要二師兄認可,願意在女帝面前庇護師弟,那麼,他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他寫的那封信裡,遠非請趙香爐來相認這麼簡單,還詳細闡述了他舉辦這場拍賣會的意義,他要給幕後看客們一個完美的解釋。

    此時,他站起來,負手掃視場間,開始自己的忽悠戲份。

    「我剛才說過,本來我不想露面,只想順利完成拍賣。但是你們這些人太過囂張,欺負到我的弟子頭上,非要逼我現身。現在,既然我親自出面,索性就把話說個透徹。」

    他瞥向拍賣台時,謝主管只覺頭皮發麻,渾身觸電一般,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此刻他五內俱焚,腸子都快悔青了。他自以為聰明,以為將幕後主使推出來,就可以撇清干係,作壁上觀,卻萬萬沒想到,那個房間裡,居然還潛藏著這麼大一尊真神!

    偷雞不成蝕把米,他算徹底玩砸了。

    「儒家的人拍賣劍經,這聽起來很荒誕,但是,諸位既然敢來競買,心裡肯定都明白一個事實——儒劍爭鋒二十載,平分秋色,在這大唐天下,兩者早已根植骨髓,難以祛除了。」

    任真侃侃而談,雲淡風輕,下方眾人卻是心臟狂跳。有些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小先生這是在玩火,要把那層窗戶紙捅破啊!

    「這些年,儒修浩蕩如潮,劍修又豈在少數?除去窩在十萬大山裡的那群餘孽,在場諸位又何嘗不是腳踏兩隻船?如果劍修都該死,這芸芸天下眾生,殺得完嗎?」

    人群噤若寒蟬,不敢應聲。

    前些年,儒劍兩道制衡,成為均勢,不少世家都派後輩分往兩家修行,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薛家,既培養出了儒家六先生,又有劍聖侍女薛清舞,可謂順風順水。

    二十年根基,指望能一朝剷除,無異於痴人說夢。

    「我說這些,並非要煽動你們從賊從兵,更不敢違背陛下的大政方略。我只是想說明一點,儒劍互為表裡,已經無法徹底分清。只要大家心向朝廷,確保手裡的劍鋒是指向南晉大軍,又何妨讓這劍,再鋒利幾分!」

    任真說出了他們不敢說的話。

    女帝也知道,兵家根基太深,本就難以根除,此時邊境戰火重燃,她不得不再次啟用兵家將士禦敵,但又騎虎難下,不能朝令夕改,改口自折顏面。

    這時候,最需要人站出來,站在中間唱這齣戲。

    「儒家修身治國,精義奧妙,如高山大海,深不可測。而兵家,雖然只是奇技淫巧,但也有些可取之處。譬如排兵佈陣,利刃殺敵,這些都是最基礎的瑣事,焉能用牛刀?如果以儒家重器來做,事無鉅細,未免大材小用。」

    儒家修行,以浩然真氣為根基。上陣殺敵時,要是指望凝練浩氣,以本命字應對螞蟻一般密集的敵人,估計還沒殺掉多少人,自己就先真力枯竭,活活累死在戰場上。

    臨兵對陣,這是兵家的強項。一劍殺一人,見血封喉,這才是最簡潔有效的殺敵方式,儒家的文弱書生們自然幹不來。

    任真這番話,明顯是站在儒家立場說的。

    大家都是精明人,都漸漸聽懂了,小先生這是在給女帝找台階下!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一個真正強大的皇朝,應該有海一般遼闊的胸襟,去包容萬物,不計長短,讓所有人各司其職,貢獻各自全部的能量。文武兼修,齊心禦敵,這才是當務之急!」

    他生怕自己說的不夠接地氣,迅速回歸主題,適時地喊起口號來。

    「所以,我才決定拿出這些劍經,辦這場拍賣會。時局艱難,我希望諸位都能報效家國,勤加修煉,以自己手裡的兵器,上陣殺敵,捍衛咱們北唐的每一寸疆土!」

    眾人聞言,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

    蔡酒詩,你特麼也太能裝了吧!騙大家錢就直說,你還拉出擁軍愛國的名頭來,一副大義凜然的架勢,敢情好事全都是你家的!

    任真慷慨陳詞,凜然說道:「話都說到這份上,無妨告訴大家。你們以為,我蔡酒詩會稀罕這點錢?我是在盡自己的綿薄之力,替朝廷籌措軍費!」
V123210 發表於 2018-5-8 22:51
第194章 瘋狂暗示

    嘴上這麼說,他實際卻心疼不已。

    他並非真想將拍賣款充公,而是不得不這麼做。

    他潛心研究女帝好幾年,將對手的狡詐伎倆揣摩得透徹。躲在幕後冷眼旁觀,最後再出手收官,竊取所有成果,類似的把戲,那個女人已經玩過無數次,屢試不爽。

    早年的那些舊案,哪一樁不是這麼來的?

    當初在計算拍賣會的諸多細節時,任真就很清楚,女帝一定會壓軸登場,奪走他的拍賣巨款。

    如果無法解決這道最大的難題,無論前面的謀略有多精巧,也不過是替他人作嫁,徒勞一場。

    他甚至可以確定,皇宮的人此刻正在路上,朝這裡趕來。

    他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官話,當然是想給女帝一個台階下,為自己與眾不同的仕途鋪路。但最現實的原因在於,他主動提出捐獻軍費,有目共睹,女帝就不好再找藉口,獨吞所有銀子。

    即便是九五之尊,也得矜持著自己的吃相。

    任真只想儘可能多的留住資財,至於最終捐出多少,就要看自己在稍後的那場談判裡,究竟能謀取到多大的利益。

    他心知肚明,今晚的博弈遠未結束。跟即將到來的風暴相比,剛才這些都算是過家家,根本談不上凶險。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旁觀者當然沒必要考慮這些。聽任真說出「籌措軍費」時,嘉賓們都大吃一驚,沒想到還涉及這一層。

    「今晚拍賣籌集的款項裡,我願意抽出其中的一半,犒賞即將南征的主力大軍。所以,在最後一輪裡,希望大家別太吝嗇,也能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說罷,他坐回長椅上,將全場關注的焦點重新拉回拍賣上。

    一方面,他很想看看,壓軸的拍賣大戲能獲得多少銀兩。另一方面,他也在等皇宮的人來,來將他帶到女帝面前。

    這場拍賣,是晉身之舉,他又何嘗不想跟她較量一番?

    場間的氣氛變得詭異而尷尬。

    嘉賓們坐回席位後,便不再那麼舒坦。尤其是八家晉級的勢力,心裡承擔著不小的壓力。賣家身份已挑明,再加上籌措軍費的名頭,他們想有所保留都不行了。

    這時候,薛清舞站起來,仰望著半空高台上的任真,說道:「小先生……」

    任真眉尖一挑,本就憎惡薛清舞,打斷了她的話,「我不比你小,更不喜歡別人這麼稱呼我。我別號吹水居士,你們可以稱我吹水先生,或者蔡先生。」

    薛清舞有些難堪,見他不留情面,只好改口道:「吹水先生,我有一些顧慮。孤獨九劍畢竟跟其他劍經不同,是大逆顧劍棠的絕學。您能擔保,我們拍下它之後,不會遭到朝廷的株連嗎?」

    她的擔憂不無道理。

    如果是其他劍經,倒還好說,以前就有無數人修劍,讓他們廢掉修為太不現實,再多練一部也無大礙。但是,如果修煉九劍,那將會跟顧劍棠有瓜葛,情節明顯嚴重很多。

    任真聞言,心裡冷笑不止。

    他怎會不記得,在雲遙宗裡,他已經將劍三海棠傳給薛清舞。她這時候問起,假裝在探討拍賣品,分明是想套出自己的話,為她以後施展劍三做後盾。

    這蠢貨何時變精明了?

    「請大家放心。我剛才說那番話,並非誇誇其談。內功修儒,外練劍道,是切實可行的修途。我本人便格劍成儒意,立心平天下,連本命物都是劍,這些都被家師認可,更沒被鄙棄。」

    此言一出,人群驟驚。他嘴裡的家師,自然是儒聖董仲舒。夫子居然會默許關門弟子修劍!

    「難怪剛才他會講出那番話,也不擔心激怒陛下,原來他早就儒劍同修,而且已經得到儒聖的支持!」

    他們意識到,這位小先生是個修行異類,走的並非純正的儒家路數。儒劍同修,早有先例,青蓮居士李牧,便是此中代表。連六先生薛飲冰,也時常佩劍,對劍道心嚮往之。

    然而,他們都不敢像任真這樣,正大光明地拍賣劍經,標榜自己,甚至有煽動大家修劍的意味。看他剛才的口氣,宣揚儒劍兼容,似乎是要在長安大有作為啊!

    「至於孤獨九劍,你們更不必擔心,我已親自練過那兩劍了。我明日會進宮面聖,到時稟明情況,替你們討一份赦免令便是。不過我想,無需我開口,陛下應該也已知曉今晚之事。」

    眾人心臟又是一跳。聽小先生的口氣,這是要主動跟陛下聊修劍的節奏啊!難不成,他真的要幫她走下這道台階,默許儒劍並行的風氣?

    越往下想,他們越預感到,小先生舉辦這場拍賣會,絕非籌款捐餉這麼簡單,背後恐怕大有深意,是在暗示著什麼。

    「錯的從來都是人,而不是劍。以顧劍棠為首,兵家居功自傲,擁兵自重,的確應該狠狠打壓。但是我認為,大家也別杯弓蛇影,耽誤了各自的修行。」

    彷彿是擔心大家還沒領悟,任真說得更露骨一些,誠摯地道:「我很希望,能有同道中人跟我並肩前行。我的吹水居,也隨時歡迎各位造訪,一起修文論劍!」

    這幾句話,大有自立門戶之意,已不只是單純的討論修劍。在場嘉賓都是精明之人,都能聽懂所謂的同道中人,分明是想招攬同夥、壯大勢力。

    面對他的瘋狂暗示,大家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都默契地看向拍賣台,等候拍賣開始。

    謝主管打了激靈,知道這是將功補過的最後機會,不敢再遲疑,立即敲下拍賣錘,「我宣佈,最後一輪的起拍價是一千萬!」

    話音剛落,薛清舞便立即開口,「一千兩百萬!」

    她心裡有鬼,不惜一切代價也得拼下這輪。唯有如此,她才敢公開自己學會劍三的事實,否則,她只會被當作顧劍棠的同黨。

    「一千五百萬!」

    又是一道女子話音響起。顯然,沐大小姐不甘示弱,也想奪得劍聖絕學,壓過薛清舞一頭。

    兩名強勢少女,一開始便較上勁。

    二樓高台上,趙香爐站在任真身旁,緊盯著下方的兩人,眸光湛湛。

    當代北唐的三位女天才,首次聚在一起時,便迸發出耀眼的火花。

    然而,任真的注意力並不在此。

    他正襟危坐,似乎是在注視著拍賣台,眼睛餘光卻一直瞟向通道入口。

    藏在他身後的顧海棠,也悄然側過身,同時盯著那裡,眼眸最深處湧起一股殺意。

    他們都看到了那個默默走進來的黑衣男子。

    以及他手裡那把鐵傘。

    真正可怕的對手,終於還是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5-8 22:52
第195章 鐵傘依然在

    任真早就知道,皇宮裡會有人來,但沒想到,是蕭夜雨親臨。

    看見那把鐵傘的那一刻,他便意識到,真正的危機來了。

    在此刻的長安城裡,蕭鐵傘是最強大的存在,沒人能反抗他的意志。任真毫不懷疑,即使他跟海棠雙劍合璧,也無法抵擋那把鐵傘。

    雖然斷掉一臂,八境終究還是八境。

    而鐵傘的到來,恐怕不止召他進宮那麼簡單。

    舉世皆知,蕭鐵傘是兵家叛徒,跟這一流派有極深的過節。他之所以叛出兵家,源起於當年敗給顧劍棠的恥辱。再加上視劍聖為情敵,他懷恨在心,已是不共戴天。

    顯而易見,目睹劍聖的首徒和絕學同時出現,他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才是最大的麻煩。

    如果只針對劍經,倒還好說,大不了把它交出去。棘手的是,萬一蕭鐵傘想抓走假任真,帶回去審問劍聖的訊息,那麼,任真的謀劃極可能會暴露,滿盤皆輸。

    他豈敢把性命壓在替身身上。

    一看到鐵傘出現,他就聯想到這一層,後背陡然冒出冷汗。

    進京以前,他不是沒想過,該如何對付蕭鐵傘。按他的想法,對方鍾情於女帝,只要沒激起聖怒,表面歸順朝廷,便不會面臨這位八境強者的威壓。

    只是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進宮面聖,就先碰上了對方。

    事到如今,只能隨機應變了。

    嘉賓席上,幾大世家的競拍陷入白熱化,高潮迭起。

    後方入口處,蕭夜雨夾著鐵傘,默立在陰影裡,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按照女帝的吩咐,要等到拍賣結束,所有成交金額都確定下來,他再出手抓人,抄沒更多的錢財充公。

    一名嘉賓從後排座位上起身,悄然溜到他身旁,俯身低語些什麼,應該是在匯報拍賣場剛才的情形。

    蕭夜雨默默聽著,神情跟平時一樣僵冷,但醜陋面容上罕見地時有異色,顯然拍賣手法令他也感到驚豔。

    「他的弟子……」

    當聽到假任真的身份時,他臉色驟沉,眯起的眼眸裡迸發殺機,幽冷無比。任何跟顧劍棠有關的人和事,都能立即刺激到他。

    果然如任真所料,他的注意力已經鎖定在假任真身上。

    這時候,拍賣也已進行到最後的高潮。

    「2700萬,一次!」

    謝主管的話音響起,拍賣進入倒計時階段,即將一錘定音。

    薛清舞和沐清夢,這兩位少女一路爭鬥,毫不猶豫地競價,終於,在沐清夢喊出2700萬後,薛清舞陷入劇烈的心理掙扎。

    「2700萬,兩次!」

    薛清舞豈會甘心,但陪她同來的族老拉住了她,示意她就此收手。她不想理會別人的意見,然而,錢是家裡出的,族老不同意,她也無可奈何。

    「2700萬,三次!」

    伴隨一道清脆的錘擊聲,這場拍賣會的壓軸藏品成交,一切塵埃落定。

    最終,沐家大小姐以2700萬的天價,競得斬龍十九劍,同時獲贈孤獨第三和第四劍,成為這次拍賣的最大贏家,笑到了最後。

    然而,真正的大戲,才剛剛開始。

    嘉賓席後方,蕭鐵傘從陰影裡走了出來,大聲說道:「奉陛下旨意,擒拿公然售賣劍經的逆犯歸案!所有交易銀兩,一律上繳國庫!」

    與此同時,一大隊黑袍人衝了進來,個個氣息幽深莫測。

    黑袍雪影衛,白袍琅琊閣,北唐的兩大神秘組織,很罕見地同時在場,又都是為了同一目標而來。

    眾人轉身望向蕭鐵傘,臉上寫滿震撼,有些人甚至僵在那裡,忘了要跪拜接旨。

    拍賣會才剛結束,聖旨就準時降臨,這時間掐得極其精準,分明是早有預謀。勞駕蕭鐵傘親自出馬,看來陛下志在必得!

    人群萬分惶恐,黑壓壓跪成一片,生怕自己作為競拍者,也會遭受株連。

    二樓高台上,任真看著蕭鐵傘大步走來,從長椅上站起,不由嘆了口氣。果然,那個女人還是愛玩趁火打劫的伎倆,樂此不疲。

    蕭鐵傘站在下方,跟任真隔空對視,嗓音沙啞刺耳,「小先生勿怪,這是聖旨原話。如果事先知曉你的身份,陛下想必會客氣一些。隨我進宮吧!」

    說這話時,他以傘拄地,姿態隨意,看不出對任真的尊重。

    尊為風雲十強之一,即使碰見儒聖本人,蕭鐵傘也毫無敬意,率然以對,又更何況是儒聖的弟子。

    任真的小先生身份,對場間其他人都有震懾力,唯獨在蕭鐵傘眼裡,根本算不了什麼。

    任真點頭,微笑說道:「勞煩蕭大人親臨,晚輩過意不去。您先請!」

    說著,他縱身躍到蕭鐵傘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蕭鐵傘看他一眼,又抬頭看向高台,冷冷說道:「來人,把逆賊任真押回去!」

    任真勃然色變,倒退一步,厲聲道:「蕭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最擔心的狀況還是發生了。以蕭鐵傘的性情,怎麼可能饒過就在他眼皮底下的劍聖首徒。

    蕭鐵傘面無表情,答道:「只要陛下沒赦免他,他就仍是逆賊同黨,理應關押起來。」

    任真臉色陰沉,盯著蕭鐵傘說道:「蕭大人有所不知,任真已棄暗投明,拜入我門下。稍後見到陛下,我會當面替他求情。看在他主動獻出劍經、為朝廷籌措軍餉的份上,陛下肯定會開恩赦免他!」

    他料到蕭鐵傘會這麼說,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說辭。

    然而,蕭鐵傘冷哼一聲,不為所動,「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如果陛下真的赦免他,到時我再放他出來便是。」

    說罷,他轉身看向雪影衛,示意屬下前去拿人。

    任真眼明心細,立即激射回高台,站在假任真的前方,寒聲道:「蕭大人不講情面,那就別怪我說話難聽。你跟顧劍棠的恩怨家喻戶曉,誰知道你將任真帶回去,會不會屈打成招,公報私仇?」

    無論如何,他都不敢讓人把假任真帶走。否則,一切都可能會穿幫,那時情形將糟糕到極點,不只是得罪一個蕭夜雨這麼簡單。

    蕭夜雨聞言,眉頭猛然一挑。舊日恩怨,是他最大的逆鱗,此刻被任真當眾揭開,他怎會不憤怒。

    他腳步踏前,冷冽的殺意透體而出,瀰漫在場間。

    「就算我要公報私仇,你又能怎樣?!」
V123210 發表於 2018-5-8 22:53
第196章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斜谷會戰那一大段,細節和伏筆很多,我知道有很多人是跳著看的。所以,如果大家沒看那裡,對這章出場的這位大佬不夠瞭解,請您保持沉默,不要隨意噴我。畢竟並非我沒寫,而是您沒看。)

    僅以武力而論,蕭鐵傘就是長安的天。

    天若不講道理,就算你心聲不服,又能怎樣?

    蕭鐵傘大怒之下,講出這句話,有違他平日的孤僻性情,此時透著霸道而囂張,令人膽寒。

    然而,任真未露懼意,依然擋在假任真的前方,絲毫沒有退避的打算。後退就是絕境,他還能往哪裡退?

    「我不能怎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拚命!先聖孟子有言,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我們儒家從不缺浩然正氣,想傷害我的弟子,那就先從我這當老師的屍體上跨過!」

    他聲色俱厲,不僅沒有膽怯,反而瞋目直視著蕭夜雨,慷慨激昂。

    聽到他這話,場間眾人無不心驚肉跳。他們沒想到,儒家小先生竟是如此堅毅剛烈之輩,全然不懼蕭鐵傘的淫威,為了袒護自己的弟子,竟然以命相抗!

    危難見本色,忠義照乾坤,足見蔡酒詩是值得坦誠交往的人。

    蕭鐵傘面籠寒霜,獰笑道:「真以為我不敢殺你?你們儒家內鬥,夫子自顧尚且不暇,哪有心情理會你這螻蟻之命!再不閃開,休怪我鐵傘無情!」

    他無所畏懼,之所以潛居長安,消極無為,只為守護心愛的女人。顧劍棠被他視作眼中釘,為了能有機會除掉情敵,他什麼都敢做,殺掉區區小先生,更不在話下。

    任真昂首挺胸,凜然道:「恃強凌弱,當眾殺死我,你無需對夫子交代,你需要對天下文人交代,對陛下的萬千臣民交代!你可以公報私仇,但你對得起陛下的信賴麼!」

    他很清楚,蕭鐵傘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懼怕女帝一人。唯有抓住這根軟肋,才能讓他不敢太放肆。

    果然,蕭鐵傘停下腳步,漠然不語。

    任真鐵骨錚錚,佔據義理上風,剛才他盛怒之下,又承認自己想公報私仇,今日之事,是非已有公論,世人只會推崇任真的風骨。

    他不在意世俗的輿論,但他在意女帝的感受。讓她面對文人士子的非議,因縱容自己而失去儒生擁戴,這是他不願看到的景象。

    這位小先生,殺不得。

    「陛下未開口,我不殺你。但是,我想抓走任真,你也攔不住!」

    八境強者出手,非同凡響,不是五境強者所能抗衡。蕭鐵傘執意要搶走假任真,任真也無力阻擋。

    蕭鐵傘飄上高台,準備出手。

    顧海棠邁步,擋在前方,跟任真並肩而立。

    蕭鐵傘見狀,神情微凜,緊緊盯著顧海棠,驚疑道:「你是何人?」

    他跟劍聖為敵多年,對她的劍意和氣息頗為熟悉。雖然海棠已脫胎換骨,渾身氣勢跟往日大有不同,然而,蕭鐵傘還是隱約感知到一絲似曾相識的意味。

    顧海棠不語,冷眼相對。

    任真害怕露餡,寒聲道:「拙荊名諱,不勞蕭大人過問。」

    拙荊,是丈夫在介紹妻子時的一種謙稱。在這劍拔弩張的情勢下,任真自然沒心情佔顧海棠的便宜。

    他只是想給她一個合理的身份,順便再提醒蕭鐵傘一點,眼前這人是女子。

    蕭鐵傘聞言,意識到這是個女人,怎麼可能會跟自己的情敵神似,便消除疑慮,將注意力從顧海棠身上移開。

    有朝一日,如果他知道真相,知道自己嫉妒多年的情敵竟然真的是女人,或許他會喪亂心智,變得瘋瘋癲癲也說不定。

    「螳臂當車,你們攔攔看吧!」

    蕭鐵傘舉起鐵傘。

    任顧二人抬手,六合劍出。

    大戰一觸即發。

    便在這時,一道冰冷話語隔空飄來,令眾人心神一震。

    「蕭鐵傘,你是在欺負我儒家無人?」

    眾人循聲望向場外,只見一道魁梧身影破門而入。

    此人器宇軒昂,身穿一件青色儒衫,行走間姿態瀟灑,散發著一股逼人的英氣。

    眾目睽睽下,他凌空踏步,走向蕭夜雨,俊逸眉眼間泛起可怕的戰意。

    「以大欺小,恃強凌弱,在京城群雄面前,你還要不要臉?」

    他是真的怒了。

    他為人坦蕩豪邁,大氣磅礴。他雖是儒家書生,卻仗劍行俠,路遇不平時,慷慨出手,頗有一代豪俠風範。

    更何況,今天被人欺負的,還是自家師弟。

    為了保護弟子,小先生可以挺身而出,抗衡鐵傘的威壓。他這位六先生,又豈能坐視不管,任由別人踐踏儒家尊嚴?

    薛飲冰早已趕到,一直躲在暗處,此時忍無可忍,他必須要出手了。

    「我討厭陰謀詭計,故而小師弟最初的表現,我並不喜歡。但是他後來的言論,令我深感欽佩。儒劍同修,亦是正途,你們這些庸人,何以非得涇渭分明,水火不容?」

    薛飲冰邊走邊說,眼前彷彿浮現出前半生的心酸境地。

    出於家族利益,他自小便被送往儒家,屈心抑志,當上令人豔羨的六先生。世俗只當他春風得意,少年聲名鵲起,卻不知在他內心深處,更痴迷的是修劍。

    他羨慕兵家劍師,可以縱橫疆場,快意殺伐;他羨慕墨家遊俠,可以縱馬江湖,任俠使氣。然而,他卻只能做籠中鳥,被囚禁在儒家的詩詞文章裡。

    十年寒窗,如履寒冰,不曾感受到暖意。

    可是他的一腔熱血,從未冷過。

    這些年,他不顧禮教束縛,經常跟墨家的一些遊俠交往,因而被儒家師兄弟相輕,為清流名士所不齒,並未得到他想要的認可。

    大道孤獨,他是一團在寒夜裡燃燒的火苗。

    儒與劍,爭了二十年。

    直到今天,他才在漆黑中看到另外一線光。終於,有人想讓它們融合在一起,成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經世學問。

    真正的強大,在於包容,這正是他苦苦追求的那份大氣概!

    直到今天,他才遇到真正的知己。

    士為知己者死。

    只要能幫小師弟實現那份宏圖,就算把這條命送給他,又有何妨!

    倉啷一聲,他手中利劍出鞘,鋒芒直指蕭鐵傘。

    「欺負我師弟?你試試看!」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0 07:17
第197章 我們女人

    這一刻,任真站在六師兄身後,好生感動。

    他見過太多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人人自私自利,甚至連他名義上的老師董仲舒,都有一副無比醜惡的嘴臉。

    因而,他並不想當然地認為,薛飲冰站出來為他拚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千萬人裡,又有幾人,稱得上是真豪傑?今日初次相見,為了道義二字,薛飲冰敢挺身而出,這著實太難得。

    果然,薛飲冰的俠義名不虛傳。都說君子可欺之以方,把正人君子引誘入局,此時,任真莫名感到愧疚。

    拍賣會開始前,任真派人送出兩封信,一封送給二先生元本溪,另一封正是送到六先生薛飲冰手裡。既為儒家小先生,他請動兩位師兄出面,這場危局便能迎刃而解。

    元本溪國士無雙,想以師兄弟之誼打動他,太過天真。任真不天真,他送出的書信裡,真誠吐露了自己的用意。他著眼於家國天下,闡述這場拍賣對朝廷意義重大,並非只為滿足他一人私慾。

    元本溪是聰明人,看得清天下大局,明白任真所說的居中調停,的確在給那女人鋪台階下,所以,他才同意讓趙香爐趕來相認,沒有從中阻撓。

    對付薛飲冰,則需要截然不同的方式。

    任真的信裡不談家國大計,只稱頌對師兄俠義的仰慕和欽佩,同時坦言自己儒劍同修,想在京城施展抱負,以遼闊心胸推動學派融合,從而博得他的認可。

    不出所料,薛飲冰欣然而來,在這危急關頭,擋在了最前方。

    他的修為在七境巔峰,論實力,依然不是鐵傘的對手。

    但是他的現身,使儒家一方的份量陡然增加。如果蕭鐵傘還敢無視,公然出手,就是同時跟兩位賢哲為敵,無異於對儒家宣戰。

    折騰出這麼大動靜,只為抓一名棄暗投明的小輩,未免太大張旗鼓。

    蕭鐵傘雖然暴戾,但不愚蠢,情知強行出手已不可能,冷冷盯著任真,說道:「在長安城,沒人能逃出我的掌心。」

    言外之意是,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

    雪影衛是天下最大的殺手組織,神出鬼沒,長安又是他們的巢穴,提供了地形便利。只要被蕭鐵傘盯上,幾乎沒人能躲過他手下爪牙的刺殺。

    有夜色的地方,就有雪影衛。

    現在,劍聖首徒假任真,成為被雪影衛鎖定的獵物。

    蕭鐵傘放棄今天的捉拿,取而代之的,將會是悄無聲息、永無休止的暗殺。

    如果換作常人,可能會心驚膽顫,惶惶不可終日。然而,面對這份威脅,任真只是淡淡一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開玩笑,老子以後只要不用真面目,你就算把整座長安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我!

    他向薛飲冰行禮道謝,肅然說道:「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我馬上進宮面聖,今夜還要勞煩師兄,幫忙照拂任真。」

    薛飲冰點頭,眼裡充滿對師弟的欣賞,「放心去吧!有我在,沒人敢傷害他!」

    嘉賓席上,薛家眾人聽到這句話,都浮出複雜神情,感到無可奈何。薛六先生行事,愛憎分明,快意恩仇,從不考慮家族利益,更不願受俗人的意見左右。

    他一表態,薛家的立場再難撇清,就此跟蕭家結下樑子。

    蕭夜雨轉身,拄傘朝通道口走去。

    任真跟在身後。

    這時候,出人意料地,一道淡漠話音忽然響起。

    「我們女人,都討厭心胸狹隘之徒。連他的陰影都走不出來,你又憑什麼勝過他,贏得女人的芳心?」

    眾人感到詫異。

    說這話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的顧海棠。

    在他們看來,她只是個婦道人家,沒有獨立的立場,此時危機化解,她更沒必要開口,激怒蕭鐵傘。

    唯有任真明白,這個看似置身事外的女子,才是造成今夜對峙的最關鍵人物。

    也只有他能聽懂,她說這句話,其實是想勸蕭鐵傘幡然醒悟。在她眼裡,蕭鐵傘不算可恨,只是可憐。

    心胸太小,難以容人,又豈能怪罪別人?

    鐵傘依然是那副丑態,多年不見長進。

    而她,已經脫胎換骨,不再是昔日的劍聖了。

    蕭鐵傘聞言,身軀猛然凝滯,卻沒有轉頭,駐足停頓片刻後,邁步走進通道盡頭的陰影裡。

    凝視著他的背影,海棠目光閃爍,在心底幽幽嘆息一聲。

    任真卻是微微咋舌,意外地打量著海棠,驚異於她當眾說出這句「我們女人」來。

    能記住自己是女人了,不錯,果然大有長進。

    海棠收回視線後,讀懂任真眼神裡的戲謔意味,眼眸微眯起來。

    任真陡然打了個寒顫,迅速叮囑道:「別到處瞎逛,回家時注意安全。」

    說罷,他灰溜溜離開拍賣會場。

    好戲落幕,曲終人散,到了各回各家的時候。

    顧海棠抬手,望著腕間那道紅豔的手鐲,瞳孔裡閃過一絲殺意。

    他最後那句叮囑,當然並非沒用的廢話,而是隱晦的提醒。

    別到處瞎逛,換句話就是,趕緊去辦正事。

    注意安全,意思是說,路上要死人了。

    ……

    ……

    夜已深。

    皇城的夜色愈深。

    關卡重重,走廊曲折,宮殿群幽深似海。

    跟著那襲黑袍走在夜色裡,任真感覺背後嗖嗖直冒涼氣,說不出地瘆人。

    若說不怕死,那是假的,這趟進宮,是真正意義上的單刀赴會,等於把命賭了上去。他賭的是前程,賭女帝不僅不會殺他,還會給他一份封賞。

    而其中的過程,卻注定波詭雲譎,充滿未知的凶險。

    潛心研究對手多年,他自然清楚,那個女人的坦蕩胸膛裡,藏著一副多麼不坦蕩的心胸。他更清楚,自己在拍賣會上的表現,已經令女帝感到厭惡。

    妄揣聖意,這是古往今來歷代臣子的大忌。而他選擇的拍賣開局,恰恰是建立在預判聖意的基礎上,怎能不令虛懷若谷的帝王反感。即便他是儒家小先生,也得承擔風險。

    不過,他有他的想法。

    在蕭鐵傘引領下,他走進御書房。

    一名中年婦人正坐在書桌前。

    燭光帶著暖意,灑落在她的嬌小身軀上。

    滿頭青絲披散在她肩後,有些凌亂,看起來隨意而率性。

    此刻的她一如既往,不像帝王,更像是個小家碧玉般的小女人。

    聽到漸近的腳步聲,她微微抬頭,看了任真一眼,唇角噙著笑意,視線又重新落回手裡的草紙。

    草紙上密密麻麻,墨跡未乾,詳細記錄著任真今夜的表現。

    任真站在階前,低垂著腦袋,沒好意思抬頭正視。剛才一路上他都在糾結,該不該下跪,此時仍沒想好。

    你是山下帝王,我是山上修士,也不算一介草民吶。

    「草民……」

    「坐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0 07:17
第198章 三角戲(上)

    兩人的話音同時響起,不分前後。

    看起來很和諧。

    任真以草民自稱,表示對皇帝陛下的敬意。

    女帝主動賜座,對儒家小先生禮遇有加。

    山上山下,相敬相安。

    內監領命,迅速搬過一張椅子。椅子是側放的,任真落座後,正朝西面對大殿的巨柱,出於禮數,目不能斜視,他只好盯著它發呆。

    他正襟危坐,雙手放在膝上,看似很拘謹,實則氣定神閒。既是應召進宮,他沒理由急於開口,更何況談判這種事情,向來是矜持者佔據上風,急不得。

    女帝低著頭,閱看琅琊閣關於今夜拍賣的密報,眸光平穩而有神,看不出什麼情緒,更沒有倦意。

    漫漫長夜,兩人無言,書房裡陷入寂靜。

    某一刻,女帝將數頁草紙合在一起,顯然終於看完,卻還是拿在手裡,沒有放到書桌上。

    她抬起頭,看著任真的側臉,微笑道:「小先生似乎有些緊張?」

    任真低頭答道:「出於敬畏。」

    寥寥四字,不能更完美的回答。

    山上道門的大修行者實力強橫,下山以後,往往傲慢孤傲,對俗世皇朝有所輕視,繼而產生齟齬摩擦。說到底,便是不懂得敬畏,不願臣服於朝廷法度。

    在不曾修行的女帝面前,剛下山的小先生心存敬畏,主動放低姿態,既顯得儒雅有禮,也是在傳遞一種很友好的信號。

    女帝認真打量著他,驚訝於他的完美作答,臉上笑容愈濃。

    「我敬夫子如師如父,你既然是他的關門弟子,我肯定大加照拂,怎麼會為難你?咱們只是隨便聊聊,你不必緊張。」

    在那些重臣面前,她說話一貫親切溫和,很少露出嚴厲神態,更不會擺出帝王威壓。今夜跟任真初次相見,她便如此隨和,彷彿對他的到來頗為欣喜。

    任真點頭應是,側過臉來,第一次認真注視女帝的面容。

    膚色偏黯,臉頰微胖,眉線極淡,容貌沒有出彩的地方,毫無姿色可言。

    面前平淡無奇的中年婦人,就是那個令無數梟雄競相折腰、乃至灰飛煙滅的千古女帝?

    任真對此早有瞭解,親眼目睹後,還是悵然若失。雖說人不可貌相,但那些英雄豪傑,靈魂深處無不蘊藏神韻,又有哪一位像眼前這女帝,平庸得著實沒有任何風采。

    「就算她擅長利用男人,精通各種賣萌發嗲,這底子也忒差了吧?真是搞不懂蕭夜雨,怎麼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

    作為一名顏值控,任真心裡很費解,這樣的對手讓他感到枯燥乏味。

    女帝旁若無人,伸了伸懶腰,將手裡草紙遞向他,笑道:「這是琅琊閣呈給我的密報,將你寫得如神似鬼,近魔狀妖,唯獨不像是人,你要不要瞅一眼?」

    「額……」任真一怔,對她的坦誠始料未及,尷尬地道:「這是朝廷機密,不適合給我看,還是算了吧!」

    女帝哦了一聲,隨手將草紙丟在桌上,然後攬了攬肩上的玄青色大氅。

    「剛才看密報時,我就在糾結,該讓你擔任何種官職,才算合適。畢竟你的身份煊赫,又捐出這麼多錢,我擔心封賞太低,會讓你誤認為我太小氣,不肯重用你啊!」

    沒想到,她一上來就把最敏感的話題挑明,並且說得很直白,讓人很難有委婉斡旋的餘地。

    好在任真深知她的風格,沒有措手不及,而是立即露出一副憂慮的神色。

    「陛下,其實山上的大修行者,對官爵功利看得比較淡,我這次下山進京,本意不在於此,只是想替您排憂解難,化解眼前的危機。儒家和大唐休戚與共,我作為夫子門徒,實在不忍隔岸觀火,眼睜睜看著生靈塗炭!」

    以直對直,既然女帝想試探他的意圖,他索性就切入正題,放棄兜圈子。

    女帝喜出望外,隨口問道:「你這次出山入仕前,夫子和大先生是否叮囑過什麼?若是兩位聖人有所指示,能化解眼前的危機,我一概照辦便是!」

    她這兩句話,看似隨意,實則陷阱重重。

    一上來,她率先提到官職,任真沒有接茬,而是將話題轉向危機。她豈是等閒之輩,輕描淡寫,迅速調換主題,開始試探任真的立場。

    任真如果回答,自己出山前,沒有請示兩位聖人,這便意味著,先前他在拍賣會上發表的所有言論,都只是他的個人看法,並未獲得二聖的認可。

    儒家默許儒劍同修的幌子,不攻自破。

    結果可想而知,她必然不會重用任真,至少在沒摸清二聖的底線前,她不會立即對外傳遞出妥協的信號,讓兵家餘孽看到復甦抬頭的希望。

    如果任真的回答,是夫子或者大先生說過的話,那就意味著,他代表其中一位的意志而來,女帝就能看清,在儒家的二聖內鬥裡,任真究竟處於哪一方,又持有何種態度。

    在當前的朝局裡,在很多具體問題上,儒家兩派已經鬥得不可開交。比如說,關於平南大軍的主帥人選,朝堂展開激烈的爭論,迫在眉睫,卻找不出合適且折中的方案。

    作為儒家名義上的第三號人物,任真此時攪進來,如果不先摸清他的立場,女帝也不敢真的重用他,讓他貿然改變雙方博弈的態勢。

    所以說,這個試探猶為關鍵。

    任真迅速意識到,這是一個大坑,無論如何選擇,都會讓女帝看清他的底細。

    於是,他沉聲說道:「這大唐,是您一個人的天下,豈能由他人左右?恕我直言,此時二聖的態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決定。儒家奉行忠君愛國,君在師之前,我既然入仕,理應尊奉您的旨意,任您差遣!」

    他繞開了這個坑,沒有在二選一的題目上糾結。

    事實上,這是他的肺腑之談,也是早就預想好的立場。

    蔡酒詩的身份如今已經洩露,儒聖董仲舒一旦知曉,恐怕會親赴京城,來打春秋真解的主意。文聖顏淵聞風而動,很可能也會趕來。

    如果他提早選擇立場,站在其中一方,到時二虎齊至,勢必會得罪另一方。以他現在的修為,主動得罪一位八境強者,絕非明智之舉。

    所以,他得選擇中立,至少在明面上跟女帝站在一起。

    沒等女帝繼續追問,他勃然起身,說道:「如果非得選擇,那就讓我效仿二師兄,也做一位國士吧!」

    這些年,元本溪一直夾在老師和大師兄中間,不偏不倚,從未跟其中一位走得過近。在他的意識裡,忠義為先,國事為重,所以,他甘願躲在皇城裡,替皇帝出謀劃策。

    任真把二先生的名號抬出來,就是想以此打動女帝,消除她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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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