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48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3 18:39
第199章 三角戲(中)

    國士不是誰都能當的,中立也不是誰都能選的。

    以元本溪的才智和修為,根本無需依附別人,只會讓人感到敬畏,故而,他能以獨立的姿態處於權力漩渦裡。

    「二先生智謀無雙,不拘於一家格局,留在我身邊出謀劃策,最合適不過。不知小先生又有何擅場,能勝任何種官職或者角色?」

    她沒有正面質疑任真的實力,而是趁機把話題引回來,成功地繞到官職上。

    她很在意的是,任真這次進京,究竟想幹什麼。

    瞭解一個人的慾望和動機,就等於掌握了他的弱點,就能加以駕馭和利用。最怕的是無慾無求、至剛至烈,因為這種人無所敬畏,不甘心被駕馭,是難以控制的威脅。

    元本溪眼界高遠,是人中龍鳳,但也還是人,也有自己的野心。他志在四方,想名垂千古,女帝便讓他站在權力巔峰,運籌帷幄,施展胸中的才學和抱負。

    兩人各取所需,相敬相安。

    而任真,既然主動進京,必有所圖,不可能真的無慾無求。至於所謂的救民水火、挽救時局,都是冠冕堂皇的套話而已。

    如果貪戀功名,他心裡自然有渴求的官位。如果有的放矢,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麼,通過他的回答,她能或多或少看出端倪。

    所以,她執著於讓任真開口,主動提出請求。

    然而,任真志向高遠,胸懷天下,比之元本溪毫不遜色,又豈會在意一官半爵。

    「我的確不是為謀官而來。今夜發生的事,陛下都已知曉。我儒劍同修,學問駁雜而兼容,並不侷限於一家之言。如今,我想推動新學改革,在這動盪時局裡,獨樹一幟,引領新的風潮!」

    女帝聞言,似有所思,端起桌上茶盞,輕抿幾口。

    「什麼風潮?」

    任真起身,正視著女帝,說道:「要想統一天下,必先消除內部隔閡矛盾,使文武共濟,萬民歸心,您的大一統方略,絕無任何謬誤。只是,您有沒有想過,還有另外一種方法,也同樣能達到目標。」

    女帝眨了眨眼,琢磨著任真的話意,「說下去。」

    「文臣武將,各司其職,各擅勝場,都扮演無可替代的角色。北唐開國以來,之所以文武不睦,黨爭激烈,其實是因為他們從山上而來,涇渭分明,保持著鮮明的派系,沒能真正融為一體。」

    「排斥劍道,尊崇儒家,朝廷將大量人才拒於門外,尤其是在戰亂之際,無異於自廢武功。其實大可不必如此,要想消除異己,除了以武力翦除外,還可以同化對手,讓不同權黨融合在一起。」

    女帝認真聽著,好奇地問道:「何為同化?」

    任真意識到,說出了前世特有的詞彙,連忙解釋道:「同化的意思是,讓對手漸漸變得跟自己一樣,潛移默化之中,再難分清彼此,融化為一體。」

    女帝身軀前傾,顯然對他的話意很感興趣,「依小先生看來,該如何同化?」

    任真不假思索,答道:「很簡單,讓兵家修行儒文,讓儒家學習兵劍。雙方取長補短,研究對方擅長的領域,時間一久,大家都成了儒將,精通文韜武略,哪還會有儒劍爭鋒?」

    女帝目光一滯,「儒劍同修?」

    「不錯。千百年來,大家各修己道,秉持門戶之見,對其他流派不屑一顧。其實兩者並不矛盾,儒家更追求內心境界,而兵家講究武功體術,各自的側重點不同。儒劍同修,便是內外兼修,互補共融,完全行得通。」

    女帝完全聽懂了,「也就是說,你想讓所有人跟你一樣,橫跨儒劍兩道,不再有明確的立場,也就無所謂敵我對立。儒劍同修,這就是你想推行的新潮。」

    任真點頭,說道:「這正是我舉辦拍賣會的意圖。儒劍同修,可以成為新的選擇,讓兵家看到效力朝廷的希望。陛下,您可以保持沉默,事情由我這個小先生來做。」

    沉默就代表默認。重用儒劍同修的小先生,就意味著女帝認可這種選擇。任真的存在,等於是給女帝一個台階,讓她在無損顏面的同時,通過小先生的過渡,重新啟用兵家將領去救火。

    而任真,將成為北唐朝廷的中流砥柱,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接下來,諸多文臣武將見風使舵,都會投入他的麾下,成為一個巨大的黨派。

    這無疑是對當前朝堂格局的猛烈衝擊。除了儒聖和文聖兩派,小先生一派強勢崛起。

    他想要的,不止是中立,而是三足鼎立。

    這聽起來很美好。

    女帝豈會看不透其中用意,沒有立即答覆。

    任真見狀,繼續說道:「實際做起來也不困難。譬如這次大朝試,陛下可以調整規則,採取儒劍雙試,鼓勵天下士子雙修。另外,我打算在京城開館收徒,接納儒劍雙修之輩,他們都會成為平南大軍的骨幹。」

    只要得到女帝認可,任真可以想出更多類似的辦法。

    她沉默一會兒,問道:「夫子同意你的看法嗎?」

    獨尊儒家,以及尚未來得及施行的興立國教,都是董仲舒一人的建議。如果他不同意,就會成為巨大的隱患。

    任真正色道:「這北唐,是您一個人的天下,當然由您做主。老師作為您的臣民,也不能公然越權,違背忠恕之道。更何況,事急從權,現在到了國家危難的時刻,老師也會體諒您的良苦用心!」

    女帝依然沉默,沒有作聲。

    任真看得出,她已經心動,正陷入最後的掙扎之中。萬一她選擇退縮,再想勸服她,將會難上加難。

    於是,他沉聲說道:「有一點憂慮,不知陛下是否考慮過。如果南晉的巔峰強者齊至長安,以武力偷襲皇城,陛下該如何應對?」

    女帝聞言,臉色驟變。任真這個問題,關係到她自身安危,是完全可能發生的情形。

    風雲換榜後,南晉已有六名八境強者,陣容空前強大。反觀北唐,同樣也有六名,卻有半數出自其他流派,被女帝視作流寇狂徒。

    楊玄機、李慕白、隋東山,這三人哪還願意聽從號令,趕來救駕。

    憑斷臂的蕭鐵傘,以及忙於內鬥的儒聖文聖師徒,怎麼看都贏不了那場巔峰大戰。

    風起雲湧,形勢劇變,女帝只依賴儒家一派,已無法再應對如今的危機。

    她必須要妥協了。

    意識到這點,她終於拿定主意。

    但她生性謹慎,並未立即表態。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在這種至關重要的抉擇上,他素來最信任二先生的謀斷。

    她溫和一笑,說道:「為君分憂,憑小先生今夜這番話,就值得將一項重任託付給你。」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3 18:40
第200章 三角戲(下)

    明德殿後有一方花園,女帝時常來這裡擺弄花草。

    花園旁邊搭建著一座小屋。

    小屋裡燈火明亮,注定是個不眠夜。

    雖已春深,中年書生仍然圍著毛毯,獨坐桌前。

    燭光映照下,他嘴唇微白,臉頰上透著不健康的紅暈,明顯有氣血虧虛的徵兆。

    由於常年謀劃思慮,心力交瘁,本應精力旺盛的元本溪,卻憂慮成疾,身體虛弱多病,眉宇間始終隱藏著一股晦暗的氣息。

    紫河車、決明子、蒼朮……多種不同的草藥攤放在紙上,被他有條不紊地捏進小秤裡,精準稱量後,倒進煎藥的小陶罐裡。

    世人只知,他有鬼神莫測之機,外表神采飛揚,卻不知他心神枯竭,終年在藥力支撐下,才勉強沒有垮掉。

    以他的絕豔天資,早已臻至七境巔峰,之所以沒能更進一步,是因為他的志向在於統一南北,經緯天地,而非做一個武力超群的匹夫。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跟師傅師兄的差別。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一名白衣少女走了進來,站在他身旁。他沒有抬頭去看,仍然專心收拾著面前這堆命根子。

    「如師尊所料,果然是蕭大人親臨,雙方險些大打出手。最後是六師叔出面,阻止了蕭大人。」

    趙香爐垂手而立,簡要稟報拍賣會最後的結果。

    元本溪恍若未聞。

    「小師叔他……已經被帶進宮,此刻正在御書房面聖。」

    元本溪依然不語。

    一切跟他預料得嚴絲合縫,分毫不差。他深居皇宮多年,對於女帝和蕭鐵傘的心性,他再瞭解不過。

    趙香爐見狀,欲言又止,眼眸裡泛起一抹憂慮之情。

    元本溪目不轉睛,盯著秤桿上的精細刻度,謹小慎微地推著砣繩移動,生怕出現分毫的稱量偏差。

    「你很擔心他?」

    趙香爐一怔,坦然答道:「他跟我同出西陵,原本有同窗之誼。先父已逝,他現在就是西陵最大的寄託,我不想看到他出事。」

    元本溪眼皮微眨,語氣淡漠,「他的野心,豈會滿足於小小西陵?只怕這座長安城,都裝不下他。」

    趙香爐聽出話裡的寒意,猶豫片刻後,懇求道:「師尊,我知道您不喜歡他。但是,看在弟子的薄面上,您能否親自走一遭,在陛下面前保住他?」

    元本溪將那味當歸倒進陶罐,放下小秤後,正欲說話,忽然一陣咳嗽。

    趙香爐驚懼,以為是自己的話惹師尊生氣,迅速走上前拍撫他的後背。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平息下來,面色愈發潮紅,說道:「不必杞人憂天,他的本事遠比你想像中還大。陛下不僅不會處罰他,還很可能會大加封賞,採納他的諫言。」

    趙香爐聞言,心頭微鬆,連忙去裡間拿來一條濕毛巾,遞給師尊。

    元本溪擦拭著剛才憋出的虛汗,隨口問道:「你知不知道,我跟他素不相識,為何會不喜歡他?」

    趙香爐搖頭。

    「為師一生,精於陰詭權謀,躲在幕後編織陷阱。我不喜用陽謀,而你小師叔,恰恰精通此道,而且他的手法太過囂張。區區五境,就想在京城肆意橫行,自以為高明,實則在拿性命弄險,愚不可及!」

    趙香爐似懂非懂。

    「所謂陽謀,在於因勢利導,正大光明地算計別人。你小師叔有足夠的智力,但沒有足夠的實力,明明是在狐假虎威,倚仗著夫子的恩寵,實際要做的事情,卻跟夫子背道而馳。不計後果,逞一時之快,只能算是自作聰明!」

    趙香爐完全聽不懂了。

    元本溪沒有顧忌她的感受,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就是我不喜歡他的地方。我和陛下都看透他的伎倆,之所以沒拆穿,任由他恣意妄為,並非因為他的陽謀很高明,而是我們想利用他,姑且聽之任之。等著看吧,以後陛下絕對會報復他!」

    或許由於任真的風格跟他迥異,又是在他眼皮底下班門弄斧,這讓他感到厭惡,莫名聯想出一副小師弟陽謀得逞後的囂張嘴臉。

    趙香爐雖然聽不懂,聽到「報復」一詞後,神情驟凜,說道:「師尊,他畢竟是您的師弟,要不您……」

    元本溪冷哼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作壁上觀,明哲保身,躲避猶且不及,絕不會主動跳進這場糾紛。」

    他心裡很清楚,任真提出的儒劍同修,確實是解決當前危局的最佳選擇。無論於公於私,陛下都會採納,而他本人也支持這條建議。

    但是他更清楚,任真真正的野心是在朝堂上崛起,勢必會得罪老師和大師兄。此時他如果表態,站在任真一邊,就會得罪另外兩方,得不償失。

    所以今夜,他始終沒有露面,明明知情,卻裝成不知內情的旁觀者。

    這也是他對任真不爽的原因。

    趙香爐有些無奈,正準備再勸,這時,敲門聲響起,一名內監走了進來。

    元本溪見狀,沒等內監開口,便先行站了起來,長嘆一聲,「終究還是無法躲過……」

    他知道,陛下宣他覲見,是要徵求他的意見。明明已有主意,她還要多此一舉,顯然是不想讓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觀這場熱鬧。

    夫子,大師兄,小師弟,現在連他這個二師兄,也被迫捲進來。

    他還能如何選擇?當然是一如既往,站在陛下身邊。

    他整好衣襟,在內監引領下,朝御書房走去。

    夜色深沉,前路漆黑。

    燈籠裡光芒微弱,照亮他的腳下。

    踏在大理石鋪就的寬闊台階上,他忽然感到一陣寒意。

    他停下腳步,側身望去,只見在通往大殿的另一條石道上,也有一團微光在閃爍。

    隱約能看見一道瘦削身影,正停在那裡,似乎也望向這便。

    光線極黯,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但那雙眼眸,卻泛出幽冷的光芒,宛如蟄伏已久的凶狼,正在審視自己的獵物,令人膽寒。

    這對師兄弟,就此碰面,險些擦肩而過。

    兩人遙遙對視,這時候,任真腦海裡縈繞的,是在密檔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名字。

    元本溪,本朝三大案的始作俑者。為了幫女帝坐穩皇位,一系列陰謀詭計,無不出自他的手筆。

    明明仇深似海,任真卻躬下身軀,隔空行禮。

    「拜見二師兄。」

    他的話音很溫和,元本溪卻愈覺寒冷,彷彿畏懼任真一般,迅速調轉視線,大步朝宮殿裡走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3 18:40
第201章 紫衣現

    從皇宮走出來,任真的心情並不輕鬆。

    按照他原先的預想,這場談判裡可能出現激烈的爭論、冰冷的訓斥,以及複雜的交涉。相應地,他將面臨龍顏震怒的凶險,如履薄冰。

    然而,女帝不溫不火,表現得很有耐心。從始至終,她都在認真聆聽,並未將注意力放在餉銀這項利益糾紛上,更沒有表露過任何明顯的態度。

    她最想瞭解的,是任真這個人。

    沒人會喜歡被別人不斷試探,尤其是對方還掌握生殺大權的時候。

    任真很討厭這種感覺。話說多了以後,就會感覺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

    走在黑漆漆的路上,看著昏黃的燈籠隨著步伐搖晃,他沉靜甚至漠然地回想今晚的情形,然後發現,自己一無所獲。

    「雖然她沒討價還價,索要更多餉銀,但那本就是我的錢,高興不起來啊……」

    擁有權力,才能在博弈裡立於不敗之地。女帝什麼也沒做,甚至連一句空口承諾都沒許下,就讓他不得不亮明自己的立場,以贏取她的支持。

    而他什麼都沒得到,除了意外地發現,自己仍然高估了她的顏值。

    畢竟,是他在面試求職,想辦法迎合上司的心意,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番口若懸河、唾沫四濺的陳說過後,他本以為,女帝應該會借坡下驢,當機立斷,利用他鋪好的台階回心轉意。

    然而,剛才在宮外看見元本溪時,他便意識到,女帝的心思依然沉穩。

    至少在明面上,她對當前的危機感,還沒像自己預想的那樣,達到焦頭爛額的地步,急切想改變現狀。若非如此,局勢一目瞭然,何須再議?

    這時候,他不禁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給元本溪寫了那封信,提前將計畫和盤托出,算是袒露出一番誠意。至於那對君臣能商量出何種結果,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事到如今,他別無選擇,只能先打道回府,靜候佳音。

    「都是千年道行的狐狸精,真不好對付吶……」

    他由衷感嘆這麼一句,忽又想起前世《聊齋》裡的那些鬼故事,頓覺脊背生寒,於是縮了縮脖子,大步朝吹水居走去。

    大街上空蕩陰暗,瀰漫著濃濃的晨霧,盡頭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任真剛走到一半,驟然停步,緊盯著前方,額頭冷汗陡生。

    一道修長身影從霧裡飄出,如鬼魅般,悄無聲息,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是一名女子,衣袂飄舞。

    幽暗裡,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裝束。如果任真近前一些,便能看到,她臉上蒙著一層淡紫色輕紗,不願以真面目示人。

    「恭喜坊主,看來陞官發財了……」

    女子話音清冷,笑聲裡透著毫不掩飾的蔑意。

    任真聞言,瞳孔驟縮,腦海裡思路疾轉。通過這一句調侃,他迅速想明白很多事情,更意識到,可能要大禍臨頭了。

    一語道破他的身份,這女子應該也是南晉密探,並且對他的行蹤瞭如指掌。而她所說的「陞官發財」,顯然是指今夜捐餉充公一事。

    北唐軍餉緊缺,這是一大危機,將直接影響南北兩朝的戰局。此時,任真捐出大量現銀,緩解燃眉之急,對北唐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然而,在敵對的南晉眼裡,任真身為繡衣坊主,卻獻銀投誠,此舉無異於叛國。

    這女子現身,多半是來興師問罪,剷除任真這個叛徒。

    任真下意識倒退一步,感知著女子身上的幽深氣息,情知不是她的對手,不能以武力硬拚,只好選擇周旋,儘量避免正面衝突。

    「姑娘此言何意?大半夜的,你為何要攔住蔡某?」

    女子站在原地,將手中長劍插在地上,冷笑道:「坊主大人,不必演戲了。咱們雖未謀面,你那千人千面的易容神通,我早有耳聞。劍聖首徒是假的,收留他的小先生又怎會是真的?」

    在今夜的拍賣會上,假任真以劍聖首徒的身份出現,聲稱所有劍經都是劍聖北歸後贈給他的。

    但是,南晉的極少數人知道,北歸的劍聖本就是假的,由繡衣坊主假扮,不可能出現重傷求救的情形,授劍酬謝更無從談起。

    假任真的那套說辭,不僅騙不了南晉的知情人,反而會讓他們看清,今夜拍賣的幕後主使並非蔡酒詩,而是他們的坊主大人。

    由此便能推出,小先生蔡酒詩,也是任真的面容之一。

    所以,這女子守在任真回家途中,靜候他的到來。

    任真嘆了口氣,知道無法再裝下去,苦笑道:「能知曉我的行蹤,姑娘絕非尋常人物。你究竟是誰?」

    女子伸手,挑撥著那條淡紫色劍穗,心不在焉地道:「紫衣,袁獨秀。」

    任真身軀劇顫,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眼前這位,竟然就是素未謀面的紫衣貓首!

    袁紫衣負手向前,沒有拔起地上的長劍,朝任真步步逼近,「我只受陛下調遣,不奉坊主號令。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我現身長安的任務,就是監視你的一舉一動。」

    她嘴裡的陛下,自然是指南晉武帝陳玄霸。

    任真點頭,摩挲著微白的指節,說道:「不錯,陛下瞞著我,足以說明他不信任我。既然如此,貓首親自現身,想必是對我的表現不滿意?還請指教!」

    其中關節,他心裡一清二楚。他不得不裝糊塗,因為他最信任的顧海棠和鳳梧堂眾人,此刻無暇趕來,正在另一處街巷裡執行他的刺殺任務。

    誰能想到,在同一時刻,他們的坊主反被人刺殺了。

    袁紫衣打量著他,笑道:「聽說坊主不僅聰明絕頂,還精通裝糊塗,現在看來,果然是真的。你大張旗鼓,為北唐募捐大量軍餉,難道就不怕惹起陛下震怒?」

    任真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這事啊!」

    袁紫衣冷笑不止。

    任真愁眉苦臉,無奈地道:「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以為我是白痴,情願將白花花的銀子拱手讓人?沒辦法,我若是不主動捐一點,他們肯定會抄我的家,全部拿去充公!」

    袁紫衣寒聲道:「你本就不該辦拍賣會!」

    讓那些名門世家得到強大劍經,將來用在兩朝戰場上,對南晉同樣是巨大的威脅。

    任真哭笑不得,「我窮得吃土,你們倒是賞我點錢花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3 18:40
第202章 你還不懂嗎

    袁紫衣沒有說話。

    她知道,任真雖是坊主,實際上權力有限,還受皇帝猜忌和箝制。這次啟程前,南朝並未給他提供任何資助,他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的本事,殊為不易。

    任真繼續倒苦水,苦著臉道:「我有沒有錢,你們心裡還沒點數麼?我想置辦點家產,在京城站穩腳跟,這也有錯?你們光想著讓我禍亂北唐,也不替我考慮一下,我不折騰出動靜,哪能輕易得到皇帝賞識?」

    聽著他一連串的反問,袁紫衣沉聲道:「問題是,你折騰的動靜太大了!有了這幾千萬的餉銀,北唐勉強支撐這一陣,等地裡糧食收成,新的賦稅進賬,他們就徹底緩過來了!」

    任真啞然一笑,擺手說道:「你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空有銀子,買不到糧食,拿什麼喂飽三軍?本坊主在湘北放的那把火,不是白燒的。如今糧市通脹,短時間內,籌糧比籌銀子更困難。」

    袁紫衣聞言,臉色依然陰沉。

    「煽動儒劍同修,想讓朝廷默許兵家死灰復燃,你又如何解釋?你難道不清楚,讓那那些兵將重掌唐軍,會造成更棘手的麻煩麼?」

    任真苦澀地道:「貓首大人,我真是搞不懂,到底怎樣做才能讓你滿意?先前你們害怕儒家獨大,想讓北唐內亂,我就攛掇百家,給你們來了一場會戰。現在,我想扶植兵家,繼續對抗儒家,你又告訴我不行?」

    他一甩袖子,似乎是在生氣,索性背過身去。

    袁紫衣微怔,目光閃爍不定,「我知道你伶牙俐齒,不跟你爭論。今夜的事情,很快就會傳回金陵,該如何處置你,陛下自有定奪。你若想申辯,就自行傳書回去。」

    任真沒理會她,心道,那你他媽跑來跟我**啥!

    「我要提醒你,別再做無謂的蠢事。既然你還記得,自己的任務是禍亂北唐,那就趕快動手。貓撲堂已經把名單上的信息提供給你,冤有頭,債有主,你知道該怎麼做!」

    她今夜現身,最主要的意圖是警告任真,別再恣意妄為,盡快展開他的復仇行動,而非真的動手殺他。

    一方面,以任真如今的修為和手段,想殺死他並不容易,她沒有絕對的勝算。

    另一方面,這裡是北唐京城,兩位南朝密探在此交手,無論誰勝誰負,都會打草驚蛇,暴露各自的行跡,對大局有害無益。

    她相信,自己今夜猝然現身,足以令任真感到威脅,以後行事會收斂一些,出於自身安全的考慮,他也不敢再做助北敵南的蠢事。

    任真心神微鬆。

    南晉精心栽培他多年,之所以讓他擔任坊主,提早掌握北唐的情報,正是為當前的謀局做準備。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南晉皇帝借刀殺人,是要利用他的復仇心理,暗殺那些重臣,從而擾亂北唐朝局。

    只要目的還未達到,他就還有利用價值,南晉便不會輕易捨棄他。至於這位紫衣貓首,則是被派來監視他的督察官,將韁繩套在他的脖子上,防止他臨陣變節背叛。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勞貓首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不過我希望,你以後少在我面前指手畫腳。軍事國政,盤根錯節,複雜得很,並非你一介女流之輩,就能看清其中的深淺!」

    說這話前,他右手腕的劍鐲微微鳴顫,顯然收到感應,顧海棠已離此地不遠。

    他故意要激怒袁紫衣,再繼續爭執一番。等到援兵來後,他有恃無恐,便可以考慮考慮,能否順利拔掉這顆礙眼的釘子。

    可惜,他的小算盤沒能成行。

    袁紫衣轉身,拔起地上的長劍,走向街巷盡頭的迷霧。

    「你明我暗,我能抓到你一次,就能再抓你第二次。你如果還敢為所欲為,下次我會讓你付出慘重的代價!」

    她的身影已消失不見,狠話卻還在巷子裡迴蕩。

    任真長吐一口濁氣,彷如劫後餘生,背後的衣衫全被汗水打濕。即便是先前進宮面聖,都沒能讓他如此狼狽,感受到致命威脅。

    對於意料之內的事情,他謀定而後動,即使再凶險,他心裡已有分寸,便不會慌亂。作為陰謀家,最可怕的局面莫過於失算。

    他確實沒能算到,袁貓首會在如此微妙的時點上現身,等他從皇城脫險以後,再在半路打個措手不及。

    劫後藏殺招,最為致命。上次梅老閣主前去收官,就把他逼入絕境,這次袁貓首現身,亦有異曲同工之妙。

    「還有下次?下次付出慘重代價的,肯定會是你……」

    他喃喃自語著,背後響起熟悉的腳步聲。

    顧海棠狂奔而來,按劍停在他身旁,呼吸微亂,「我來晚一步!」

    她身上的白衣被鮮血染透,在這黑暗環境裡,變得如夜色一般深沉。

    任真搖頭,側身看她一眼,朝回家的方向邁步,幽幽說道:「七境上品,無法確保殺死她,便不能貿然出手。」

    顧海棠並肩前行,問道:「下次再遇見,他必死無疑。」

    任真聞言,神情微異,他這時才感知到,她渾身氣機流轉,玄妙難言,明顯是機緣降臨,行將晉陞六境的兆頭。

    他步伐加快,好奇地道:「莫非你截殺崔更時,碰到難纏的對手,無意中激發了你的潛能?」

    在拍賣會前,他便預料到,崔家收到請帖後,很可能會來現場觀看。所以他制定好暗殺計畫,等拍賣結束後,讓顧海棠跟鳳梧堂元老聯手,務必半路截殺他們。

    這樣一來,他就能李代桃僵,安排自己的人手易容混進崔家,打探清楚關押崔鳴九的位置,同時暗中掌控崔家。

    沒想到,崔更竟然親臨,讓他省下不少麻煩。

    直接將崔更殺死,曝屍街頭,既能讓死對頭葉家惹上嫌疑,又可以使崔家的下人們看清形勢,主動放出自家二公子,撥亂反正,這樣再好不過。

    更沒想到的是,還有劍聖破境這個驚喜。

    然而,顧海棠搖頭,「是在剛才趕來時,情急之下,契機突然降臨。」

    任真瞠目結舌,「這特麼都可以?!」

    顧海棠沉默。

    任真忽有所思,疑惑地道:「我很好奇,為何一直沒看見你的本命劍?最近這些日子,我也沒見你修行,怎麼會突然破境呢?」

    五境知命以後,修行以本命物為主,隨著對本命物的感應程度加強,武修領悟的層次越高,達到爐火純青的水準時,極易頓悟破境。

    顧海棠不曾親近本命,卻行將踏入六境,這是毫無道理的事情。

    聽到這個疑問,她沉默一會兒,答道:「我的新本命不是劍,也不是東西。」

    不是東西?

    任真怔住,「不是東西,那是什麼?」

    顧海棠側頭,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還不懂嗎?」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3 18:41
第203章 白衣藏

    任真一臉懵逼。

    「你什麼意思?我要是懂了,幹嘛還要問你?」

    顧海棠面無波瀾,沉默著繼續往前走,彷彿沒聽到他的話。

    任真對她的反應徹底無語,跟上前追問道:「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什麼本命不是東西?」

    顧海棠望向前方的晨霧,淡淡說道:「以後你就知道了。」

    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話只說一半的人。

    任真既氣又急,盯著她氣定神閒的表情,恨不得將她綁起來鞭打一頓,又不敢招惹這頭母老虎,只好就著一口唾沫,將所有怒氣強行嚥回肚子裡。

    「天快亮了。」

    來日方長,顧海棠不願戳破這層窗戶紙,以免雙方尷尬,迅速岔開話題,「今天家裡肯定會很熱鬧,你還是快去睡覺吧!」

    任真收回心思,嗯了一聲,眉宇間流露出倦意。這一夜,接連發生了太多大事,讓人難以立即消化。

    先是他籌謀已久的拍賣盛會舉辦,京城群雄畢至;

    其後他以小先生的身份現身,當眾高談雄辯,出盡風頭;

    然後,蕭鐵傘奉旨趕來,雙方劍拔弩張,險些大打出手;

    再後來,他被帶進皇宮,見到了外表平庸且平和的女帝,費盡口舌,闡述儒劍同修的主張,結果,她的態度依然模棱兩可,未見成效;

    最後,他失算一招,沒料到袁貓首會在半路攔截,代表南晉皇帝警告他,態度強硬,甚至隱隱透著殺意。

    這些事無不意義深遠,絕非就此為止,接下來更將引發一系列的連鎖反應,在京城掀起驚天波瀾。

    那些幕後大人物們嗅覺靈敏,都會察覺出不同尋常的意味,蠢蠢欲動。

    任真明白,未來的局面只會更複雜。正如顧海棠所料,天亮後,肯定會有三教九流,各懷鬼胎,到吹水居排隊拜訪。

    在此之前,他已經折騰一宿,是該好好歇息了。

    ……

    ……

    晨霧將散未散,似少女的遮面輕紗,掩蓋了初露的那抹光明,透著一股朦朧美感。

    城西,一條僻遠小路上,紫衣女子持劍而行,身影飄忽不定,面頰上圍著輕紗,如晨霧般神秘莫測。

    紅白紫黑,袁紫衣是四堂首領裡最神秘的那位,只受皇帝一人調遣,其真實容貌和身份無人知曉。她這次來長安的任務,就是監視任大坊主的行動。

    原本她不想早早露面,但是今夜的動靜實在太大,直接影響前線戰局,她不得不敲山震虎,不敢再坐視任真肆意折騰下去。

    她的現身,便是一種巨大威脅。

    沒人敢無視紫衣貓首的名頭,就算是坊主任真,以後也會如芒在背,對躲在暗處的她深為忌憚。

    至於今夜之事,該如何處置任真,她沒有權力做決定,不敢擅自殺人,只能等待金陵方面的通知。

    此刻,她正準備返回潛居的住所。

    走著走著,她無意中感知到什麼,陡然停步,如臨大敵。

    萬籟皆寂。

    咕嘟。

    一道冒泡聲音響起,是從路旁的那口古井裡傳出。

    這水聲雖然極細微,但以袁紫衣的境界,自然能聽得真切。她之所以如此緊張,並非因為咕嘟冒泡,而是井底冒出這道氣泡的緣由。

    她轉過頭,死死盯著花崗石砌成的井沿。

    這時,一隻白皙的手從井裡伸出,扒住井沿,緊接著一道白色身影無聲躍出,坐在井沿上。

    深更半夜,古井裡竟然冒出水鬼!

    這是名高大男子,身著一襲白衣,烏黑長發披肩,裸露的皮膚森白如紙,毫無血色,跟水鬼別無二致。

    他嘴角挑起,坐在那裡跟袁紫衣對視,笑容邪魅至極。

    袁紫衣看在眼裡,毛骨悚然,只覺渾身雞皮疙瘩都聳立起來。她雖是強者,但也還是女人,從小對妖魔鬼怪有難以克制的恐懼。

    眼前這人的打扮和現身方式,活脫脫就是一隻水鬼。

    她持劍在前,顫聲問道:「你是何方神聖?」

    男子無聲而笑,挑起掩面長發,透射出一雙詭譎的眼眸,在白衣倒映下,顯得格外冷冽。

    「你不該威脅坊主。」

    他的話音很輕,在她心裡卻如驚雷炸裂,掀起無數狂瀾。

    畢竟是貓堂首領,她迅速鎮定心神,揣摩著這句話後的深意,神色變得凝重,「原來你一直都在。」

    白衣男子沉默,笑容讓人膽寒。

    見他默認,袁紫衣隱隱猜出他的身份。

    能從水井裡冒出,說明此人水性極佳。能偷聽她跟任真說話,卻絲毫未被察覺,只可能是他躲在地底河道里。能知曉她跟坊主的身份,說明他也是繡衣坊之人。

    所以,他應該就是白衣龍首,魚蓮舟。

    他果然也在長安。

    想通這些,袁紫衣凜然說道:「怎麼,龍首大人有意見?我奉命監督坊主,提醒他別再做出格的事,剛才說的話並不過分。」

    她心裡很好奇,龍淵堂究竟持何種立場。對皇帝唯命是從,還是任真的親信?

    魚龍首起身,收斂笑容,「我知道你是奉命而來,但你貿然現身,半路攔截坊主,卻是自作主張,未經陛下同意。我如果是你,就不會做這種蠢事。」

    袁紫衣蛾眉猛挑,寒聲說道:「我如何行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指點點。」

    魚龍首踏步上前,離開古井,淡漠地道:「不敢指點貓首,我只是不想看到陛下的苦心綢繆,因為某些下屬的草率而毀於一旦。他親手調好的魚餌,別人沒資格去觸碰。」

    袁紫衣臉色冰冷,沒有說話。

    「別低估坊主的智慧。你以為你能嚇倒他?這時候,他甚至都已想好殺你的計策了!對付他這種聰明人,你越想威脅逼迫他,他就越不會屈服於你的意志,乖乖聽命。所以陛下一直都放養縱容他,從未開口命令他,應該如何做。」

    他微微一頓,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不服,不相信我的判斷。那就等著瞧吧!我敢打賭,收到你的密報後,陛下絕不會有任何指示,只會讓你別輕舉妄動,打草驚蛇。」

    袁紫衣此時漸漸後悔,一時情急,她確實有些衝動,不該現身威逼。但是,礙於顏面,她當然不能坦誠失誤,在魚龍首面前示弱。

    「井水不犯河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雖不清楚你的任務,但肯定不是派來管教我的!」

    魚龍首凝滯片刻,轉身走向那口水井。

    「我知道你忠於陛下,所以才現身相勸。紅白紫黑,並非所有人都靠得住,希望你好自為之,永遠別輕視坊主的實力。否則,你若出事,我不會救你。」

    袁紫衣冷笑不止,「你若是被甕中捉鱉,我也絕不會管。」

    魚龍首聞言,眼眸驟眯,寒光四射,卻沒再針鋒相對,縱身跳進井裡。

    小不忍則亂大謀。不懂得隱忍就會吃虧,他在金陵的護城河底潛藏多年,心性堅韌,對這個道理再明白不過。

    既然勸不住袁紫衣,那他便不再理會。對他來說,隱忍不發,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小小貓撲堂,算得了什麼?

    潛龍在淵,他知道,自己才是這次行動的大殺招。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4:31
第204章 師徒齊聚

    夜不歸宿的人,折騰一晚後,睡眠質量都會很高。

    任顧兩人這一睡,就直睡到黃昏。

    不出他們所料,在他們酣然沉睡的一天裡,吹水居迎來浩浩蕩蕩的訪客潮。各路人馬齊聚城東,爭先恐後地求見任真。

    小先生橫空出世的消息不脛而走,天亮後再次轟動京師。拍賣會前後的諸多細節,被傳得神乎其神。最重要的是,任真被夤夜召進宮,足可彰顯陛下對此事的重視。

    如果他沒能走出皇城,鋃鐺入獄,那倒也罷。只要他安然回家,便說明陛下對他的言行不予追究,選擇了默許,甚至很可能還會降下封賞。

    後半夜,無數雙眼睛都在暗中盯著吹水居。現在,任真回家了,眼看就要飛黃騰達,他們此時不來拜訪,更待何時?

    來的人身份不同,求見的意圖也就不同。

    比如其中很多官吏,出身七十二書院,是正統的儒家文人,按輩分算,他們都是任真的後輩門生。

    儒家講求禮儀,更講求尊師重道,作為後輩門生,他們前來拜見小師叔,是必不可少的禮節。當然,他們也存著趨炎附勢的念頭,指望能得到提攜,雞犬升天。

    與之相對的,是另一撥人。那些被貶職、甚至賦閒的武將,更迫切想見小先生。他們很想知道,昨夜任真跟陛下談了什麼,是否提出儒劍同修的主張,最終結果又如何。

    這關乎他們東山再起的希望。允許儒劍同修,是對兵家的變相寬赦,只要陛下認可這種立場轉變,重新啟用他們,他們多讀幾卷經書又何妨。

    非儒即劍,這兩撥人佔據了大半個朝堂。剩下的一些人,心思就更為實際,他們想讓自己或者子女拜入小先生門下,成為這股新崛起勢力的附庸。

    既是拜訪賢哲,大家豈能空手上門。從早到晚,府門外絡繹不絕,運載禮物的車馬來來往往,頗有菜場一般的熱鬧氣氛。

    好在如今的吹水居,不只有孤男寡女二人,新添了很多人丁。鑑於其他人都在睡覺,接待各路來賓的差事,只好交給墨雨晴負責。

    夜裡沒能一起外出行動,小姑娘心裡憋了一肚子氣,正無處發洩,索性搬著板凳坐在門外,將訪客們統統打發走。

    禮物一概拒收,至於謝客的理由,清一色都是主人在睡覺,請改天再來。

    訪客們心照不宣,理解任真這一夜的疲累,說過幾句客套話後,便掃興而歸。

    然而還是有幾個人,墨雨晴沒能將他們趕走。

    並非他們位高權重,令墨大小姐忌憚,而是因為他們早就相識。

    第一位是薛清舞。

    上次兩人相見,還是在雲遙宗。那時候,薛清舞的身份還是劍聖侍女,墨雨晴則是劍聖弟子。在歸雲閣前,兩人針鋒相對,互相看不順眼,關係差到極點。

    如今再見面,雙方臉色都不好看。薛清舞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果然你也背叛了顧劍棠」,刻意加重了背叛二字的語氣,諷意十足。

    她以為,墨雨晴跟那個假任真一樣,都是見風使舵,臨時投靠了儒家,並未聯想到更深層次的端倪。

    墨雨晴氣得臉色鐵青,當即準備轉身關門,卻被薛清舞強行擋住,闖進了院子。

    她硬闖的理由也很正當,要進去找兄長薛飲冰。這讓墨雨晴無從拒絕,畢竟,薛飲冰是任真的大救星,他連夜護送假任真回來,此時還留在客房裡歇息。

    無奈之下,墨雨晴只好將她放進屋裡。

    她來吹水居的真實目的,自然並非為了找兄長。她要等任真醒來,聽他親口講述夜裡面聖的情形。女帝陛下是否允許別人修煉劍聖絕學,這才是她最關心的事情。

    只要得到確定的答案,在下個月的大朝試上,她就可以放心使用劍三海棠,到時力挫群雄,大放異彩。

    原先她還提心吊膽,一直秘不示人。任真的出現,讓她看到了公開殺手鐧的機會。

    當然,她不可能想到,此刻急切想見到的小先生,正是當初親手傳她劍訣的加劍聖。

    天色將暗時,墨雨晴又見到兩位熟人。

    崔鳴九和夏侯霸聯袂而來。

    夜裡崔更剛被當街殺死,崔家就變了天。樹倒猢猻散,原先擁護他的下屬見勢不妙,情知清河老家會派人來接手,醜事遲早敗露,便迅速將崔鳴九放出來,戴罪立功。

    被幽禁數月後,崔二公子終於重見天日,掌管了崔更手裡的大權。

    崔鳴九剛否極泰來,就聽到昨夜劍聖首徒現身的消息,頓時嚇得面無血色。

    劍聖已是通緝重犯,而他拜劍聖為師一事,原先只有三師兄夏侯霸知曉,兩人休戚與共,不必擔心對方洩密。

    但現在,那位素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師兄,居然出現在京城,叫他如何不怕。誰知道師尊有沒有把此事告訴大師兄?

    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來不及整頓家務,迅速去跟夏侯霸碰面,商議對策。

    夏侯霸此時也一籌莫展,正苦於無人能合計此事,見久違的崔鳴九趕來,眼眸驟亮,感到莫名親切。

    師兄弟二人商量半天,結合夜裡拍賣會的情形,初步斷定,既然大師兄投靠小先生,那麼小先生應該也知情,如今他的態度最為致命。

    當務之急是,趁他才到京城,還沒有揭發他們的跡象,必須盡快前去試探口風。

    然而,對於試探清楚後又該如何應對,兩人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夏侯霸認為,如果小先生知情,他們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效仿大師兄的做法,棄暗投明,投靠小先生門下,成為儒劍同修的新生力量。

    既然小先生肯收容大師兄,看在崔家和夏侯家的面子上,又有大師兄引薦,他斷不至於拒絕他們。有這兩大世家的示好,他在京城的助力會提升很多。

    小先生現在炙手可熱,能順水推舟攀附到他的權勢,這未嘗不是天賜良機。

    但是,崔鳴九卻破口大罵,厲聲斥責夏侯霸背信棄義,反叛自己的劍聖師尊,毫無廉恥可言。

    那夜拜師時,任真曾說夏侯霸腦後有反骨,以後會叛出師門,當時崔鳴九還不以為然,直到此刻,他才佩服師尊有識人之明。

    夏侯霸果然想見風使舵。

    兩人面紅耳赤,激烈爭執一天,快到黃昏時,依然沒能說服對方。最後他們只好決定,先來試探口風,到時再見機行事。

    人各有志,誰想堅守,誰想變節,都不必強求對方。到時候大路朝天,他們各走一邊就是。

    心懷忐忑來到吹水居,他們都驚呆了。

    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墨雨晴。

    師尊顧海棠,大弟子任真,二弟子墨雨晴,三弟子夏侯霸,四弟子崔鳴九。

    師徒四人,齊聚長安。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5 14:32
第205章 乾妹妹?

    墨雨晴將兩位師弟領進屋時,坐在大堂裡的薛清舞瞥了他們一眼,眼神淡漠。

    她以為,這倆紈褲子弟來湊熱鬧,是想拜小先生為師。她卻不知道,兩人早已是任真的弟子,只是不明真相而已。

    師姐弟三人進了客房。

    崔鳴九迫不及待,問道:「師姐,你怎麼也在這裡?難道……」

    他意識到,她可能跟大師兄一樣,都背叛了師尊,一起投靠小先生門下。

    夏侯霸見狀,拽了拽他的衣襟,示意他別張揚,小心隔牆有耳。

    墨雨晴答道:「我是跟咱們大師兄一起來的。」

    昨夜發生的事,她都已知曉。現在她終於明白,當初在雲遙宗,任真為何會將自己也排進弟子之列,還說日後自有分曉,原來一切都是為現在的局面做準備。

    走一步看十步,他的眼光實在太過高遠。

    崔鳴九聞言,神色一黯,顯然對她的回答很失望。

    「世態炎涼啊!想不到,師尊共收四名弟子,三人都棄他而去……」

    夏侯霸看著他的惆悵神情,心裡冷笑,嘴上勸解道:「師弟別亂說,我可沒背叛師尊。小先生奉行儒劍同修,不會反對咱們修劍,只是再多一位儒道恩師而已!」

    他側身看向墨雨晴,熱切地道:「師姐,既然你已拜入小先生門下,那我……」

    他說的是我,而不是我們,沒有將崔鳴九考慮在內。

    還沒說完,墨雨晴就聽懂了他的話意,冷冷打斷,「這種事情我管不著,收不收你們,全憑小先生的喜好。」

    說罷,她推門而出,不願再看到夏侯霸的嘴臉。

    那夜二人拜師時,她也在場,關於任真對夏侯霸的評價,她聽得真切。

    此刻見夏侯霸原形畢露,她既感到噁心,又慶幸還好及時看清,沒有栽在反覆無常的小人手裡。

    該如何處置他們,是任真的事情,她懶得操這些閒心。

    時間過得很快,夜幕就要降臨。

    正當他們以為等不到小先生,準備打道回府時,終於睡醒的任真走進了大堂,看起來神采奕奕。

    這場酣睡恰到好處,既讓他的疲倦一掃而光,又順利地幫他擋掉一眾應酬,眼不見為淨。至於賴在這裡不肯走的年輕人,就容易對付多了。

    見他進屋,薛清舞趕緊上前行禮,恭謹說道:「打擾先生清修,還請您海涵。小女子有些許疑惑,想請您指點一二。」

    任真雖然很憎惡她,還是面帶微笑,落座後說道:「昨夜多虧六師兄援助,我欠他一個大人情。都是自己人,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薛清舞神情微鬆,「我想知道,先生昨夜進宮,可曾跟陛下提過儒劍同修一事,她是否已經准許這種修行立場?」

    似乎覺得直接提問太可疑,她連忙補充道:「我曾是大逆顧劍棠的侍女,也算繼承過她的一些衣缽,劍法略有造詣。陛下如不肯寬宥此事,我的實力難免會大打折扣。」

    任真對真相心知肚明,眨了眨眼,「昨夜我當眾許諾,會跟陛下進言,又怎會食言?我只能告訴你,除非你繼承的是劍聖絕學,其他劍法問題都不大,你可以放心。」

    明知她學的是劍三,他有心要戲弄她一番,讓這個屢次嘲諷他的蠢女人提心吊膽。

    薛清舞心臟猛然抽搐,臉上強裝淡定,眼神還是有些恍惚,「原來是這樣。」

    任真欣然說道:「由我親口說出,你應該可以放心了。只要你回去後,經常跟六師兄一起研習儒學,儒劍雙修,再施展強大劍法時,便不會惹出麻煩。」

    薛清舞點頭,心裡失望到極點。

    人算不如天算,她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從劍聖手裡套出一劍,還沒來得及鋒芒畢露,劍聖就成了逆犯,這一劍絕學隨之變成禁忌。

    到頭來,她白忙活一場。

    她忽有所思,問道:「先生,依您剛才所說,顧劍棠的孤獨九劍仍是禁忌,那麼一視同仁,沐家小姐競拍得到的那兩劍,應該也不准修行吧?」

    她很關心競爭對手的情況。如果沐清夢享有特例,可以修行兩劍,那麼在大朝試時,她就會落在下風,難以保住第一女天才的名號,形勢岌岌可危。

    任真豈會看不透她那點小心思,搖頭說道:「不,她的情況特殊,算是例外。畢竟那兩部劍經是我賣出去的,我得對買家負責。昨夜我已懇請陛下,對沐大小姐法外開恩。」

    薛清舞目光一顫,脫口而出,「這不公平!」

    任真收斂笑意,沉聲道:「既是從我手裡得到劍法,難道連這點特權都不配擁有?薛姑娘,聽你的話意,似乎也學過孤獨九劍,大不了讓六師兄也替你去要個特許!」

    薛清舞猛醒,意識到自己失言,萬分懊惱。

    她若能求來特許,又何必多此一舉。沐清夢得到兩劍,是在公開場合下,正大光明,沒有任何通敵嫌疑。

    而她不同。她以前是劍聖侍女,陪伴顧海棠多年,瓜田李下,若是再使出劍聖絕學,嫌疑實在太大,難免會被女帝猜忌。

    事實上,自她從雲遙宗歸來,女帝一直未宣她進宮聊天,彷彿忘記了她的存在,跟以前深得聖眷相比,不啻天淵。如此情勢下,她豈敢再冒險抖露出劍三,引火燒身。

    更何況,她哥一直儒劍同修,又跟墨家遊俠走得太近,被儒家正統視作叛逆之徒,在女帝心裡的印象並不好,怎麼可能求得到這份特權。

    情急之下,她慌忙跪地,俯首說道:「懇請先生看在家兄的情面上,收我為徒。小女子感激不盡,願盡心服侍您左右!」

    她已經想明白了,只有得到任真的庇護,她才可以肆無忌憚,掛著儒劍同修的幌子,修煉辛苦得來的劍三。也只有如此,她才有機會再學到一劍,在大朝試上戰勝沐清夢。

    任真這條大粗腿,兵家修士皆想抱之。

    看著跪倒在面前的她,任真連忙擺手,心裡已經樂開了花,「萬萬使不得!你是我師兄的妹妹,原本跟我平輩,要是再成為我的弟子,豈非亂了倫理!」

    「我……」薛清舞六神無主,激動地哀求道:「我也可以當你的乾妹妹!」

    乾妹妹?

    任真目瞪口呆,有些哭笑不得,「這種事,我更不能干,不能干!你快起來,要是讓六師兄看見,成何體統!」

    他真沒想到,為了能修煉孤獨九劍,為了捍衛那些虛無縹緲的名頭,向來自負高傲的薛清舞,會拉下顏面來哀求他。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麼急功近利,不擇手段嗎?

    正當他左右為難時,薛飲冰的爽朗話音從屋外傳來,「師弟,你要是覺得欠我人情,就別再推辭,趕緊收了她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7 09:46
第206章 忠奸

    薛飲冰出面請求,讓任真難以拒絕。

    這個面子,他不能不給,只好將薛清舞扶起,收下這個強扭的乾妹妹。

    實際上,他只是討厭薛清舞的性情,還談不上記恨在心。

    世態紛擾,人性複雜,除非是大善大惡之徒,否則,很難用好或壞這樣的字眼,武斷地去評價一個人。

    對於薛清舞,從初次見面起,他對她的評價就是高傲而冷漠,強勢又虛榮,自以為聰明,實際很愚蠢。

    然而,又不能說她心狠手辣。即使垂涎於劍聖絕學,她屢次對任真冷嘲熱諷,也始終未巧取豪奪,更沒做天理難容的壞事,充其量只算自私狹隘。

    她的兄長薛飲冰,又是另一種極端。此人未必沒有醜陋消極的因素,但整體而言,他行事豪放直爽,義薄雲天,如霽月高風,頗受任真欣賞。

    為了跟六師兄統一戰線,扛起儒劍同修的大旗,任真願意勉為其難,忍受一個脾氣差勁的乾妹妹。

    他朝薛飲冰行禮,溫聲說道:「多謝師兄拔劍相助,幫我化解夜裡的危機。以後用得著師弟的地方,請盡快開口,我義不容辭!」

    薛飲冰也不推辭,哈哈一笑,眼裡充滿對小師弟的喜愛,「我現在就有個請求,想把妹妹託付給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她,以後不吝指教她修行!」

    任真怎麼聽,都覺得這話很彆扭,連忙點頭應是。

    薛清舞喜形於色,見縫插針地說道:「既然是一家人,你能否傳授妹妹一劍?」

    她的心思很單純,又不擅長含蓄委婉的表達藝術,見任真對自己兄長非常尊敬,便徑直說出最終的訴求。

    「這……」

    任真語塞,面露為難之情。對方如此直白,又是當著薛飲冰的面,他不好斷然拒絕。

    薛飲冰看在眼裡,歉意地道:「師弟若是不想傳授,也不必勉強。我願意出1500萬兩現銀,替她買下其中一劍,另有薄禮酬謝,你看如何?」

    昨夜在拍賣會上,沐家以2700萬拍下壓軸藏品,其中包括降龍十九劍,以及附贈的兩劍。此時薛飲冰出價1500萬兩,算是比較公道的價錢。

    任真微微沉思,欣然道:「既然她是我妹妹,又有師兄親自過問,我再收你的錢,未免太俗了。不如這樣,作為交換,你幫我在京城找一枚雲青丹,如何?」

    「雲青丹?」薛飲冰一愣,「這樣的話,你豈不是太虧本?」

    雲青丹是大修行者破境時服用的靈丹,既能護住人的心脈,也會提供非常精沛的靈力,威力極大,也特別稀有,往往頂級豪門強者珍藏起來,有價無市。

    當然,即使它的價格再昂貴,也絕對貴不到1500萬。薛飲冰心裡很清楚,任真的交換條件裡,包含著很大一份人情。

    任真答道:「實不相瞞,賤內即將破境,急需服用此丹。但是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很難迅速弄到手,還得倚仗師兄相助。」

    薛飲冰聞言,神情豁然,「原來如此,事不宜遲,我立即就去找丹藥,等我的好消息!」

    他雷厲風行,說完便大步離去。

    任真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暗道,這位六師兄果然跟傳聞中一樣,耿直爽快,是值得交往和信賴的朋友。跟這種人做買賣,吃點虧積攢善緣,也是明智之舉。

    他轉身看向薛清舞,問道:「劍三海棠,劍四快雪,你想學哪一劍?」

    其實是明知故問。

    薛清舞毫不猶豫,「劍四!」

    任真點頭,「天色已晚,你先回府,抄寫劍訣需要時間。」

    薛清舞欣喜若狂,極罕見地以女子姿態,朝任真蹲了個萬福,「多謝兄長,我明日再來討教。」

    她沒想到,這位乾哥哥如此給親哥哥面子,遠比當初的劍聖痛快多了。

    她興沖沖地道別而去。

    對於這筆交易,任真比較滿意。

    他很清楚,跟闖蕩江湖不同,要想在官場上混得有模有樣,在長安撐起一片天,離不開其他勢力的擁戴。培植羽翼,是他眼下的當務之急。

    六先生和他身後的薛家,日後或許可以成為一大助力。

    他將墨雨晴喊進來,附耳交代幾句,又讓她把那兩位久違的世家子帶過來。

    兩人並肩而至,一起朝端坐堂上的任真行禮。

    眼前這一幕,跟那夜兩人競相拜師的情景頗為相似。然而如今,各自的際遇和立場都不同了。

    任真收起思緒,淡淡說道:「兩位執意要見我,不肯離開,所為何事?」

    論身份,儒家小先生跟兩家家主平起平坐,這兩人雖然跟蔡酒詩同齡,但只能以晚輩自居。

    崔鳴九恭謹答道:「家兄崔鳴仁,拜在七先生門下,算是您的師侄,我理應替他向您問安。日後若有禮數不周之處,還得請師叔多多包涵。」

    代替兄長前來請安,明顯有些牽強,但他為試探而來,顧不上這麼多了。

    腳踏兩隻船,中立於儒劍兩道,這主意並非薛家首創,而是出自商絕崔茂的手筆。

    早在薛家兄妹之前,崔家便安排長子崔鳴仁拜師儒家,又派次子崔鳴九修煉劍道,將雞蛋放在不同的籃子裡,讓這兩人往不同方向發展,相互展開競爭。

    誰嶄露鋒芒,在各自領域取得更大成就,誰就會成為天下第一豪族的未來繼承人。

    拜師那天夜裡,崔鳴九曾隱隱透露過此事。當時,任真不僅猜出些端倪,也曾預感到,來京城以後,或許會捲進崔家的家主之爭。現在看來,他的預感似乎是對的。

    崔鳴仁的寶,壓在七先生身上。而崔鳴九,就指望昔日的劍聖,以為奇貨可居。可惜滄海桑田,奇貨變成通緝重犯,這位二公子如果還堅守賭注,不願撒手,似乎會輸得精光。

    即便如此,為了堅守道義,他還是不想改弦易轍,背叛劍聖。

    這時候,夏侯霸啟齒說道:「晚輩雖一直修劍,但對儒家同樣瞻仰已久,以儒家奉行的『仁義禮智信』要求自己。今天前來,是因為對先生宣揚的儒劍同修之道心馳神往,渴望追隨於您,以效犬馬之勞!」

    他開門見山,等不及試探任真的心思,一上來便表明忠心。

    任真聽明白了,夏侯霸是來拜師的,面帶關切地詢問道:「你以前修劍時,授業恩師是誰?你今夜來拜師,可曾得到他的准許?」

    夏侯霸心神一緊,沉聲答道:「晚輩的劍道老師,是一位無宗無派的散修,先生應該未聽過他的名號。他雲遊天下,此時不在京都,故晚輩無法獲取他的准許。」

    任真點頭,若有所思,「儒劍不兩立,這種修行理念在北唐根深蒂固。你那位老師知情的話,未必同意你的選擇。師命難違,如果他反對你修儒,非逼你二選其一,你又該如何?」

    夏侯霸面色凜然,斬釘截鐵,「大義為先,我會跟他劃清界限,堅持儒劍同修,為國家效力!」

    任真是儒家小先生,他要想表示效忠,自然要顯露這種姿態。

    任真面帶微笑,露出滿意神色,心裡則冷笑不止。

    他轉頭望向崔鳴九,笑眯眯地道:「崔公子,你跟夏侯公子同來,是否也有儒劍同修的意願?」

    崔鳴九略微沉吟,答道:「我師尊的脾氣,您應該很清楚,他不會同意我修儒。我當然遵從他的意願,堅守道心。」

    任真疑惑地道:「你師尊是哪位?我認識嗎?」

    下方兩人聞言,同時轉身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驚喜情緒。

    太好了,小先生並不知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7 09:46
第207章 柳愈暗,花漸明

    兩人聯袂而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試探小先生。看他此刻的反應,應該並不知情,他們可以放心一些。

    對崔鳴九而言,接下來,只要再試探大師兄,確保二師姐不會洩密,他就能高枕無憂,不必再為這件事擔憂。

    他回答道:「小先生既不相識,也就算了。聽聞您的高足任師兄風流瀟灑,晚輩很是仰慕,想結識一番,不知他是否在府裡?」

    夏侯霸會意,卻未出言附和。對他來說,秘密沒有洩露,固然是好事,但他今天前來,也已經抱定改換門庭的心思。

    試探大師兄,交給崔鳴九去做就行,他要留在這裡,懇求小先生收他為徒。

    他的身份低微,母親只是一名小妾,並非家主夏侯淳的嫡子。進雲遙宗以前,他天資妖孽,修行速度迅猛,藉此才從眾多兄弟裡脫穎而出,得到家族的精心栽培。

    然而,他被家族派去羞辱劍聖,不僅功敗垂成,而且修為盡毀,喪失了原先倚仗的天賦。即使他將開山劍送回來,也受盡嘲諷和冷落,多虧崔鳴九幫忙出面求情,才逃過恐怖的家法。

    現在的他,雖然能重新修行,但光景大不如前,只是勉強恢復到二境,淪為他人笑柄,更別提重新變回曾經的耀眼天才。

    那夜拜劍聖為師,是形勢所迫,為了討回開山劍。如今再拜小先生為師,在他看來,也是形勢所迫,唯有借助小先生的聲望,他才能走出困境,讓旁人刮目相看。

    當前的時機微妙,他父親夏侯淳,是這次平南的主帥熱門人選,很可能會帶兵出征。

    若能打通小先生的門路,以儒劍同修之名謀得官職,隨大軍一道出征,上陣殺敵,他就有機會收穫軍功,換取朝廷和家族的重視。

    在他眼裡,拿小先生當敲門磚,這是稍縱即逝的良機。即便擔著違背道心誓的風險,他也要豪賭一把。

    任真將兩人的心思看得透徹,也不說破,佯裝未知,點頭說道:「青年一輩多交往走動,是應該的。晴兒,你帶崔公子去吧!」

    墨雨晴一直守在門外,聽到這話,便按照任真事先的吩咐,引領崔鳴九離開。

    房間裡再無旁人,夏侯霸便不再偽裝,徑直跪倒在任真面前,謙卑地道:「先生,我對儒學景仰已久,只是苦於未遇明師,不敢走儒劍同修的大道。求您看在夏侯家的面子上,將我收入座下!」

    說罷,他的額頭重重磕在地上,發出沉重的響聲。

    此情此景,跟那夜苦苦哀求何其相似。

    任真淡漠地道:「我座下不收無名之輩,以你在夏侯家的地位,似乎還沒資格有這麼大的面子。」

    對於夏侯霸的背叛,他早有預料,本就沒予以信任,因而也談不上失望。

    夏侯霸聞言,神情惶恐,急忙說道:「我不敢瞞您,其實我和崔鳴九以前有共同的師尊,正是大逆顧劍棠!我願效仿任師兄,棄暗投明,戴罪立功!」

    為了謀求陞官發達的捷徑,情急之下,他竟然把實情招供出來,轉眼功夫,就把有恩於自己的崔鳴九出賣了。

    若非小先生本就是任真假扮的,恐怕所有當事人都會被蒙在鼓裡,尚且不知。

    任真臉色鐵青,默然不語。

    來長安後,他沒有以劍聖的面容去找這倆人,果然是無比精明的選擇。否則,夏侯霸絕對會像此刻一樣,賣主求榮,將他的行蹤洩露出去。

    夏侯霸看在眼裡,以為任真憤怒於真相,立即說道:「我自知有罪,所以不敢抱僥倖心理,一進門就坦言相告,不曾欺瞞。先生胸襟寬廣,定能寬宥我們師兄弟,讓我跟任師兄一樣,為您效力!」

    他這兩句話,用意極其險惡,為了表現自己的忠心,不惜將崔鳴九踩在腳下,又將大師兄任真拉進來,利用他的名義為自己說情。

    為了拜師,他不擇手段,如任真當初所說,毫無底線可言。這般狼心狗肺,誰敢與之為伍?

    任真點頭,沉聲說道:「難得你坦誠相待,看在任真的面子上,我就破例一次,收你當個記名弟子。你起來吧!」

    夏侯霸欣喜若狂,拚命地磕頭道謝。

    所謂奇貨可居,本就是商人牟取暴利的手段,無情誼可言。只要有利可圖,就可囤積居奇。

    既然看透夏侯霸的小人心性,他只須小心提防就是。總有一天,他會將計就計,充分利用對方的反覆手段,狠狠賺上一筆。

    至於眼前,他恰好也有利用夏侯霸的地方。

    ……

    ……

    「師姐,你會害我嗎?」

    崔鳴九跟在墨雨晴身後,走在通往院後的小路上,躊躇很久,還是沒想出委婉的說法,索性開門見山。

    墨雨晴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眼,「害你?你想說什麼?」

    崔鳴九沉默一會兒,說道:「人各有志,不必強求。你跟大師兄投奔儒家門下,那是你們的志向。我還是想繼續修劍,不願……」

    他本想說背信棄義,不忠不孝,話到嘴邊,怕墨雨晴羞怒,又嚥了回去。

    墨雨晴說道:「你沒說錯,不必強求。你跟我說這些,是不是擔心,我會出賣你的劍聖弟子身份?」

    崔鳴九點頭。

    墨雨晴沒有給出答案,而是問道:「你拜師顧劍棠,是經商絕大人授意而為。他是否警告過你,應該保守秘密,跟劍道劃清界限?」

    這話當然是任真教她的。他想對崔鳴九再考驗一次。

    崔鳴九坦誠相待,「數月前我來到京城,不久便被崔更幽禁,無法收到清河老家的傳信。不過以家父的作風,肯定會提醒我這一點。」

    墨雨晴繼續問道:「商家唯利是圖,拜入小先生麾下,前途一片光明,難道不是最有利的選擇?你想爭家主之位,小先生能助你一臂之力。」

    崔鳴九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墨雨晴說的是實情,而且是一份巨大的誘惑。

    在父親那一輩商人眼裡,天大地大,利益最大,忠義又值幾文錢?如果崔茂在場,絕對會毫不猶豫投誠。

    但是,他就是他。即便真能繼承崔家,他會願意成為父親那樣的商人、被囚禁在錢眼裡麼?

    掙扎很久,他才說道:「我還年輕,率性而為,不想活得太功利市儈。儒學艱深晦澀,我靜不下心去讀書,儒劍同修這條路不適合我。」

    他真正嚮往的,是顧劍棠那樣的一代豪俠。就算經商,他也會堅守商人應有的信義,斷然不會為了利益,矇住自己的本心。

    不發國難財,不坑窮人錢。

    他的商路,會是另外一條路。

    墨雨晴嘴噙笑意,「裝裝樣子,翻翻四書五經,也是可以的,總好過不被重用,沒有出頭之日。聽說你那位兄長,遠比你更有抱負。」

    崔鳴九不再猶豫,「還是算了。我就是我。」

    墨雨晴對他的態度很滿意,說道:「大師兄就不必見了,我帶你去見另一個人。」

    說罷,她轉身走上另一條路。

    崔鳴九一怔,跟了上去。

    走過柳暗花明,視線豁然開朗,一座小樓呈現在面前。

    兩人推門而入。

    一眼看到房裡那人,崔鳴九目瞪口呆,緩過神後,臉上湧起驚喜之情,激動得話音都在顫抖。

    「師尊!」
V123210 發表於 2018-5-17 09:47
第208章 陛下還是那個陛下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崔鳴九從閣樓裡走出來,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喜悅。

    「師尊果然沒有爽約,冒著天大的風險,來京城跟我赴會。」

    雲遙宗覆滅之日,任真曾對他說過一句六月後長安見,而剛才他見到的,是貨真價實的真武劍聖。

    按照任真的吩咐,墨雨晴事先通知顧海棠,暫時恢復男裝,出面穩住崔鳴九,允許他投靠在小先生門下,聽候差遣。

    「難怪我的身份沒被揭露,原來師尊跟小先生竟是至交,都敢將性命託付給他。不過,為何不讓我告訴夏侯霸?莫非他們擔心那小子會叛變?」

    回想起先前夏侯霸的態度,他大概猜出保密的原因,便決定守口如瓶,將師尊到來的消息埋在心底。

    他當然想不到,以前見到的劍聖跟小先生是同一人。

    他再次返回候客廳。

    夏侯霸拜師成功,早已心滿意足地離開,哪還會等他。

    任真還坐在那裡,等著他回來拜師。

    崔鳴九跪地叩首,神色虔誠,「崔鳴九願拜先生為師。」

    任真微笑道:「現在你明白了吧?任真和墨雨晴願意追隨我,並非因為他們背叛你師尊,不忠不孝,而是奉師命行事。如果你像夏侯霸那樣,迫不及待想投靠我,就不會有資格知曉真相。」

    崔鳴九起身,朗然說道:「我誤會師兄師姐了。以後老師有事,請儘管吩咐,弟子願效犬馬之勞!」

    任真點頭,並不懷疑他的真誠。

    一紅一白,一忠一奸,崔鳴九和夏侯霸的真實面目,剛才已顯露無遺。

    「眼前我還沒遇到棘手的事,不用麻煩你,不過我知道,你現在正困難重重,其實更需要老師的幫助。」

    夏侯霸急於投誠,看似形勢所迫,實則奴顏媚骨,反覆無常。與之相比,反倒是身陷囹圄的崔鳴九,依然堅守住氣節。

    崔鳴九聞言,神色一黯,「四叔被殺,這副爛攤子落在我手裡,是個解不開的死結。我也一籌莫展,不知如何收拾局面。」

    任真若有所思,「糧食霸盤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你大師兄當過葉家的錢糧管家,對他們的底細很清楚。你若想繼續鬥下去,這次我可以幫你一把。」

    鬥倒葉家,是他的重要目標之一,絕非只為幫崔鳴九那麼簡單。

    通過拍賣會,他手裡已持有大量現銀。通過臥底葉家,他知彼知己,摸透行情。通過殺死崔更,他能輕鬆接管崔家的砝碼。

    萬事俱備,只要他插手入局,葉家必敗無疑。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崔鳴九並未露出太多喜色。

    「不瞞老師,其實以我個人意願,非常排斥做這個糧食霸盤。但是現在騎虎難下,大量糧食囤在手裡,想放棄都不行了……」

    放棄霸盤很容易,只需拋售囤糧即可。然而這意味著,糧價會被葉家一手操控,崔家高買低賣,勢必血本無歸,在京城的生意全盤垮掉。

    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已至此,不爭也得爭。

    任真倒不關心這點,而是好奇地道:「壟斷糧市,掌控糧價,這是每個豪商都夢寐以求的大手筆,你為何不想做霸盤?難道你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信心?」

    崔鳴九搖頭,沉聲道:「糧食關係國計民生,無數人的飢飽。即使朝廷不加干預,我也不能昧著良心,從貧民百姓那裡搜刮錢財,眼睜睜看著太多人斷糧餓死!」

    糧食是人的命根子,誰都離不開它。霸盤會使糧價飆升,使那些最基層的長安市民買不起糧,這無異於從他們碗裡奪食,是再缺德不過的勾當。

    若在往年,想壟斷偌大長安糧市,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但今年的形勢太特殊,給葉崔兩家創造了機會。

    先是開年時,湘北的漕糧付之一炬,長安度春荒的供糧斷絕,糧價瞬間暴漲,引發了劇烈的缺糧危機。朝廷雖然削減不少用度,怎奈前方戰事一起,軍糧必不可少,一個無底黑洞急需填補。

    更嚴峻的是,一場大旱不期而至,席捲北唐,各地農田干竭無數,秋收雖未至,但今年的收成已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事。旱災加劇了當前的危機,使得人心惶惶,大戶人家紛紛提前儲糧,更令糧價離奇飆升。

    在這種節骨眼上,大發國難財,是權貴豪紳們最擅長的本事。葉崔兩家一直從事販糧生意,豈會錯過良機,同時傾盡全部資財,拉開爭做霸盤的商戰帷幕。

    崔鳴九進京時,兩家激戰正酣,崔家初步露出資金短缺的苗頭。他敏銳意識到這點,通過查賬盤存,發現了崔更一手造成的嚴重虧空,因而被軟禁起來。

    現在即便他主持大局,也已積重難返。

    任真前世學過政治經濟學,深知市場供求關係的規律,於是說道:「你不做,葉家也會繼續做,糧價膨脹在所難免。你會甘心收手?」

    崔鳴九歎息道:「我明白,以老師的財力,足以幫我繼續收糧。但我最糾結之處在於,實在不想走這條路。」

    任真眨了眨眼,說道:「其實還有一條路。」

    崔鳴九聞言,豁然抬頭盯著任真,表情難以置信,「您說的是真的?」

    任真點頭,沒興趣賣關子,直接說道:「搞垮葉家。」

    崔鳴九有些失望,「這麼說,還是要收糧跟葉家斗?」

    任真避而不答,忽然轉移話題,「你有沒有想過,朝廷為何始終沒插手,放任你們兩家爭霸盤,令糧市危機愈演愈烈?」

    崔鳴九怔住,對他的提問始料未及。

    朝廷出面干預糧市,平抑糧價,這是最強有力的控局手段,任何商家都無力抵擋。然而,迄今為止,那位女帝一直在冷眼旁觀,任由糧價膨脹,百姓饑荒,似乎沒有出手救急的打算。

    「為什麼?」

    任真答道:「很簡單,坐山觀虎鬥,朝廷想讓你們先分出勝負。葉家是陛下的心頭肉,崔家的根基又不在長安。兩家樹大根深,要想同時拔根而起,談何容易?出於私心,陛下更不願這麼做。」

    崔鳴九默默聽著。

    他沒想到,小先生敢如此評價陛下,更沒考慮過,陛下如何看待這件事。

    「所以,她想讓你們先鬥下去,壟斷長安糧市再說。到時她再出手,拿獲勝者開刀,沒收你們的戰利品,坐享其成。屆時,兩大巨頭都被搞垮,無人能再掌控糧市,當前危機就能緩解許多。」

    崔鳴九聽明白了,卻不太贊成,「您是說,我們兩家都無法成為最終的贏家?」

    他想不明白,難道葉崔兩家都無法意識到這點?朝廷真敢以莫須有的罪名,公然抄沒一方豪門世家?

    任真不置可否,「我只想讓你明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棋盤上不止有你們兩家。你不想做霸盤,也很容易,只需借刀殺人,讓幕後之人認為時機已到,出手除掉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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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