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35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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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概要】:暗形,男,北京市 - 東城區,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歷史 > 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一盤大棋,南北相衡。
  天下眾生,皆進局中。
  有單車直撞,有馬踏連營;
  有炮打兩岸,有百將爭雄;
  有國士無雙,有大象無形。
  亂世狂瀾裡,那襲白衣渡江,如小卒過河,一人一劍,一往無前。
  「騷氣無下限的書友交流群:716838682」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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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18
第一章 吾孰與劍聖美

    「這故事太俗套了吧?」

    路邊驢車上,少年任真倚在車廂旁,嘴裡叼了根草桿,看著梧桐樹下正眉飛色舞的說書先生,一臉不屑。

    「唐家三叔,聽你說書都二三十年了,還是這麼爛,就不能換個花樣?整天不是戒指裡藏老頭兒,就是撿頭蠢豬變神獸,敢情您老人家跳崖走狗屎運的機會,比隔壁老王給張寡婦挑水都多!」

    這話說完,樹下頓時沉寂。片刻後,觀眾再也憋不住,顧不上老先生的顏面,哄然大笑。

    老頭兒臉色瞬間綠了,惱羞成怒,抄起屁股底下的馬扎兒,就要砸過去。

    「放你娘的狗屁!你這小野種才十六歲,就能聽老子說書二十年?再敢滿嘴噴糞,信不信我讓那頭跟你一樣寒磣的瘦驢懷上種,看你拿什麼趕車餬口!」

    樹下又是大笑,這主意夠惡毒。

    任真以載客進出金陵城為生,全靠這頭毛驢混飯吃。它要是懷了孕,不但沒法伺候人,人還得倒過來伺候它,今年冬天他可就揭不開鍋了。

    少年也不生氣,跳下驢車,伸了伸懶腰,享受著午後的溫暖陽光,一臉愜意。

    「那敢情好,三叔您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能把驢肚子搞大,硬,實在是硬!您放心,等這寶貝毛驢下了崽兒,我保證讓它認您當乾爹!」

    觀眾笑得更厲害了。老頭兒以毒舌著稱,任真這張嘴更是賤得出了名,兩人就是對冤家。

    老頭臉都黑了,也不說話,站起來挽著袖子,就要衝過去揍任真一頓。

    任真急忙躲到魁梧的徐老六身後,一副小鳥依人的架勢,嘴上卻不依不饒,繼續調侃。

    「三叔還是這副驢脾氣!作為你的衣食父母,咱點評幾句就算給面子,無非是想讓你創新一下,總不能你往咱嘴裡灌啥,咱就得吃啥吧?」

    在觀眾配合的勸解下,老頭坐回馬紮上,怒氣未消,吹鬍子瞪眼地道:「創新創新,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狗屁詞兒,一天到晚掛在嘴上!你行你來說,不行就他娘的給我閉嘴!」

    「真讓我說?」任真微笑著走過來,一本正經,手卻偷偷伸向盛著蠶豆的小碟裡。

    老頭驟然一僵,他只是隨口說說,這小子今天不按套路出牌啊!

    任真推開他,一屁股坐到主位上,在所有目光注視下,裝模作樣幹咳半天,才終於開腔。

    「人族有南北兩朝,江湖有風雲雙榜。話說半年前,名列風雲榜前十的北唐劍聖,顧劍棠,孤身潛入咱們金陵,不知有何圖謀!」

    一聽到「顧劍棠」這名字,原先嘈雜的樹下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面露驚異,眼神又透著期待之情。

    少年說的哪是故事,分明是最近甚囂塵上的江湖大事!

    「顧劍棠此行,是為了刺殺皇帝陛下,還是尋找傳說中的煙雨劍藏?這個無從得知。若非繡衣坊勘破其行蹤,大家甚至都無法知曉他的降臨!」

    大樹下,任真滔滔不絕,其他人聽得出神。

    「一人一劍,就想橫掃南晉?哼,那是痴人說夢!幾天前那場驚世之戰,諸位想必有耳聞,顧劍棠以一敵四,且戰且歌,最後重傷逃竄,不知所蹤!」

    他略微停頓,伸出左手想抓把蠶豆,忽然想起剛才摳鼻屎用的就是這只,於是縮了回去。

    「這些天全城封禁,不准出入,你們可知這是為何?」他眨了眨眼,笑容神秘,刻意壓低了聲音,「據我的小道消息,顧劍棠如今還躲在城裡,成了甕中之鱉!」

    說到這裡,他恍然記起道旁的驢車,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生怕它趁機溜走。

    人群七嘴八舌,開始議論起來。

    「不可能吧?那可是十大風雲強者之一,乖乖,人家稍微一抬腿,還不得十萬八千里!」陸瘸子摩挲著手裡枴杖,做了個抬腿的姿勢。

    徐老六輕哼一聲,滿臉倨傲,「扯淡,你以為他是神仙?咱們南晉的強者也不是吃白飯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沒門!」

    隔壁老王放下挑水的扁擔,愁眉苦臉,「如果他真的還在城裡,咱們豈不是有危險?就算他受了重傷,俺也打不過啊!」

    任真聽著這些閒言碎語,哭笑不得。

    這時,張寡婦放下手裡正納著的鞋底,嗓音尖銳,「我看你就是滿嘴放炮!你不是自稱什麼『金陵百曉生』嗎?那你倒是說說,顧劍棠究竟藏在哪裡?」

    說這話時,她不忘狠狠瞪任真一眼,顯然還在記恨剛才他調侃老王給她挑水的事。

    任真一臉黑線,大媽,您還真敢問啊!

    「劍聖容貌俊俏,無人不知。瞧你那思春眼神,怕是想偷偷跑去給人家生娃吧?」

    他偷瞟著她那高聳傲人的胸脯,猥瑣地笑道:「既然這麼心急,且容我掐指一算,可不敢耽誤了你的發情期!」

    人群徹底炸了鍋,壞笑聲此起彼伏。

    「你……」張寡婦氣得花枝亂顫,胸前那處波濤洶湧,吸引了無數火熱目光。

    便在這時,一道淡漠話音從不遠處傳來,令大家笑意凝滯。

    「趕路吧!」

    話音是從車廂裡傳出來的。

    面紅心跳的張寡婦一愣,「小兔崽子,你可真是膽大包天!拉了客人,還敢在這裡調戲老娘?!」

    大家也很詫異,以任真的窮忙性子,今天竟把客人晾在一旁,自己跑來偷懶貧嘴,著實太罕見。

    任真瞥了說書老頭一眼,往盛賞錢的盤子裡丟枚銅錢,說道:「客人想午睡而已。這就走咯!」

    他跳上驢車,甩起皮鞭,朝著北城的神策門駛去。

    金陵繁華,街道攤鋪無數,一路上熱鬧嘈雜。

    任真清心凝神,不像平時那樣左顧右盼,安靜地注視著前路,彷彿在等待什麼。

    突然,車廂裡話音響起,「你是如何知曉我身份的?」

    「啊?」任真滿頭霧水,轉頭望著灰布簾子,怔怔地道:「什麼意思?」

    簾布掀開,一張丰神俊朗的面容顯露出來。

    這男子約摸三十來歲,膚如凝脂,面若美玉,烏黑長發隨意披在肩上。一襲白衣襯托下,他氣質飄然出塵,堪稱絕美。

    任真渾身猛然一顫,只是跟這人對視一眼,他便如墜冰淵,心裡湧起一股難以壓抑的寒意。

    這雙眼睛,太可怕了!

    「你剛才在樹下說那麼多,不就是想試探我的反應嗎?」

    中年男子看著任真,神情淡漠,宛如古井無波。

    「沒錯,我就是顧劍棠。」

    聽到這話,任真霎時變色,稚嫩面容上流露出異常精彩的表情。

    茫然,然後震驚,緊接著是畏懼,最終,這一切情緒都消散,只剩下雲淡風輕的平靜。

    就像是美人卸下層層濃妝,終於恢復真實的容顏。

    「我果然猜得不錯,今天接了一筆天大的買賣。」

    任真仔細端詳著這男子,眼睛明亮而清澈,沒有任何雜質。

    「不愧是傳說中的真武劍聖,人如其劍,真劍!」

    他當然不會蠢到去玩劍和賤的雙關,「真劍」二字,是他發自肺腑的評價。

    南朝有四百八十寺,以修佛為主,劍修也不在少數,真正的高手卻不多。

    南朝才子多風流,晉人的劍輕靈飄忽,一身劍氣絕不似唐人那般狂放凌厲。

    而眼前這人,只是隨意坐在這裡,就仿如真實的利劍出鞘,一身鋒芒令人膽寒,不敢直視!

    劍威至斯,面容又如此精緻,再聯繫最近那場驚世大戰,他的身份自然水落石出。

    「只是猜的?」

    顧劍棠把少年的神態變化看在眼裡,看似依然波瀾不驚,心裡卻有些震撼,區區一名趕車少年,修為不過初境下品,竟能識破他的真實身份,這太匪夷所思了。

    「要不然?」任真嘴角微挑,笑容裡隱隱透著一絲嘲諷,「除了您這位急於逃竄的劍聖大人,還有誰明知全城封禁,依然冒險出城?」

    顧劍棠聞言,雙眸驟眯,眼裡劍意森然。

    八境之上,都是翻覆一方風雲的大宗師,自有卓然不凡的氣概,便說睥睨天地也毫不過分。尋常角色在他看來皆是螻蟻,不屑於多瞧一眼。

    但此刻,被人當面揭穿底細,他的心境罕見得蕩起漣漪,莫名湧出一股躁意。

    縱橫天下二十載,什麼時候連一個小小的市井螻蟻都敢嘲諷他了?

    他蹙著眉頭,寒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他的雙眉很細長,很美,尤其是皺起時,美得連女人都嫉妒。

    但是能看到他皺眉的人,都沒有心情去欣賞。每逢皺眉必殺人,這是他聞名天下的一大習慣。

    任真有幸目睹了這別樣風情,卻彷彿對即將降臨的災難渾然不知,痴痴盯著面前這位貌美男子,任由驢車在大道上狂奔。

    「真是……和我一樣美吶。」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18
第二章千人千面

    他不知死活地讚嘆這麼一句,有些失神。

    顧劍棠當然聽到了,漠然盯著他,眉頭蹙得更緊了幾分。

    「你還有一次說話的機會。」

    任真緩過神來,這才察覺到他的殺意,趕緊答道:「我是誰?我就是個靠趕車為生的孤兒。不過你現在就像驚弓之鳥,看誰都可疑,不相信我也很正常。」

    他一手勒住韁繩,跳下驢車,隨手撣著粗布褂上的灰塵,「你要是懷疑我,可以選擇離開,我也沒本事跟蹤你,這樣你應該能放心吧?」

    顧劍棠微怔,望著下了逐客令的任真,臉色陰晴不定。

    「來南晉前,我雲遙劍宗的密報說,你趕車出城多年,跟九門都尉都很熟。萬一陷入絕境,只有你最有把握送我出城。所以我才會找到你。 」

    任真哦了一聲,低頭站在車下,沒有下文。

    這態度很明顯,你信不信我是你的事,我跟誰熟是我的事。至於願不願意送你出城,那更是我的事。

    顧劍棠搓弄著指節,目光幽深如淵。

    「我,八境上品,北朝劍首。你,初境下品,弱得連螻蟻都不如。我若想殺你,甚至都不用出手,只要一個眼神就夠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跟聰明人打交道,要懂得點到即止,更何況,畢竟是他在別人屋簷下,把關係弄僵殊為不智。

    「你的意思是,要麼送你,要麼殺我?」

    任真何等機敏,立即意識到所有可能性,苦笑道:「要是把你送走後,你再殺我滅口呢?那我豈不是白忙活了?客死他鄉更慘啊……」

    顧劍棠雙眸微瞇,「你有得選嗎?」

    任真聞言,緊攥袖裡的拳頭,用力咬著嘴唇。

    「從見到你那一刻起,我就猜出你的身份。剛才在梧桐樹下,我本可以趁機逃命,也可以高聲示警,卻沒這樣做,就是因為心裡清楚,高風險才會有高報酬。」

    他跳上車,卻沒再趕路,背對著顧劍棠,看不見表情。

    「既然確定了你的身份,那就重新談價錢。我要承擔天大風險,既可能被官府殺掉,也可能被你殺掉。區區幾文錢,肯定打發不了我。」

    顧劍棠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作為一代宗師,落魄到這種地步,竟然會被一個市井少年趁火打劫。

    「你想要什麼?」

    任真顯然早就盤算好,脫口而出,「孤獨九劍!」

    顧劍棠嘴角的肌肉急劇抽動,竭力克制著情緒。若非形勢窘迫,他恨不得立即將少年斬為齏粉。

    任真感受到車廂裡紊亂的氣流,趕忙解釋道:「我更想要你的真武劍,但東西是死的,你隨時都能把它……取走。」

    他本來想說搶,話到嘴邊,還是改成了取。

    顧劍棠臉上蒙霜,「所以你選擇索要功法。哪怕只能看一小會兒,藏在腦海裡的記憶,終歸還是自己的,別人搶不走。」

    任真點頭,眼裡透著精光。

    「孤獨九劍是我的獨創絕學,看來你有些見識。我可以給你,不過你得考慮清楚,這樣一來,我就有了一個殺你的理由!」

    說著,顧劍棠從袖子裡取出一塊木牌,放在任真面前,讓他抉擇。

    任真聽懂了話裡深意,還是毫不遲疑地接過木牌。

    「你也可以這麼想。我天賦絕倫,或許能迅速練成這部劍訣?又或許就打動你,收我為嫡傳弟子?天才難尋,嘿嘿,你未必會捨得下手。」

    顧劍棠嗤然道:「你是天才?」

    任真用力點頭,神態驕傲。

    「這還用說?萬一我天賦差些,你就更沒必要殺我了。像我這種自不量力的俗世螻蟻,哪能威脅到您這翱翔九天的鯤鵬!」

    顧劍棠勉強一笑,貌似對他的吹捧有些受用,心裡對這少年的憎惡卻已經到了極點。

    「若非事先查過你的底細,我絕不會相信,像你這麼聰明的人,會選擇以命相賭,想從我這裡賺便宜。生死至大,值得嗎?」

    任真應該是沒聽出話裡玄機,揚了揚皮鞭,說不出的得意。

    「彼此彼此,只有咱們這種聰明人,才敢孤注一擲,冒天下之大不韙!連堂堂劍聖都敢以命相賭,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小角色,還有啥輸不起的?」

    顧劍棠冷笑不止,凝望著視線裡漸漸清晰的城門,「人微言輕,就憑你的卑賤身份,真能騙開城門?」

    他能清晰感知到,遠處城牆上蟄伏著無數道強大氣息。自從那場大戰後,南朝便不惜調動全部修行者,監視整座京城。

    即便是他,只要暴露行蹤,下一刻就會立即陷入圍困,身負重傷之下,再難逃脫。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在任真身上孤注一擲。

    看到他如臨大敵的神情,任真哈哈一笑,絲毫看不出緊張。

    「現在知道怕了?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孤身犯險。我比天下人都好奇,你這趟來金陵,到底是想做什麼?真是為了尋找煙雨劍藏?」

    顧劍棠佯裝震驚,「剛才別人誇你是金陵百曉生,我還很不屑。沒想到你如此博聞,竟然知道神秘的煙雨劍藏!」

    說這話時,一道不易察覺的凶光,從他眼裡稍閃即逝。他早就想好,出城後立即殺死這個自作聰明的蠢貨。

    任真笑而不語,故作高深地瞥向四周。

    顧劍棠試探道:「金陵形勝,臥虎藏龍,城裡隱居著一位絕世鬼才,常人難見其真容,你應該聽說過吧?」

    任真一愣,沉吟片刻,抬頭說道:「你指的是傳說中那位『千人千面,手眼通天』的繡衣坊主?」

    顧劍棠點頭,繼續試探道:「不錯,就是此人。你對他的瞭解有多少?」

    任真側了側身,放慢車速,忍不住又開始賣弄自己的見識。

    「不誇張地說,他就是整個金陵最神秘的人,連皇帝都比不了。五年前,他踏入江湖,彷彿憑空冒出,一夜之間便聲名大噪,但根本沒人見過他!」

    顧劍棠望著車外,眼神飄忽。這半年裡,他找遍金陵的大街小巷,始終沒能發現關於此人的蛛絲馬跡。

    「皇帝親設繡衣坊,用以刺探機密情報,網羅各種訊息。而學冠古今的他,自然就當上坊主,經略全局。相傳,天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也沒有他得不到的消息!」

    聽著這神乎其神的傳說,顧劍棠有些不耐煩。這些事情早就家喻戶曉,連他這個唐人都耳熟能詳。

    「沒人知道繡衣坊的真實地址,想要找到那位坊主本尊,更是難如登天。不過,你若想從繡衣坊打聽消息,也不是難事。只要把紙條連同報價裝入油紙袋,投進護城河裡就行。」

    任真唾沫四濺,眉飛色舞,「如果他們接受你的買賣,三日後午時,就會有一隻標有你名字的紙船漂浮在河面上,裡面就寫著你想要的答案!」

    「這些規矩路人皆知,不用你來教我。要是他願意幫我解惑,我也就不用親自來跑這一趟了!」

    顧劍棠有些失望,好在他本來就不敢奢望,能從一個市井少年嘴裡得到天大的機密。

    任真感慨道:「普天下誰能猜到,你原來是來找人的……」

    顧劍棠眉尖一顫,沒有回答,眼裡殺機愈盛。

    任真似乎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好奇地眨了眨眼,「你想解開的疑惑是什麼?我還算有點聰明,或許就能幫到你呢!」

    顧劍棠戲謔地看著任真,就像是在看待一個死人。死人是不會洩密的。

    「告訴你也無妨。我想打聽一個人的下落,你說得沒錯,我就是來找人的。」

    任真一怔,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顧劍棠的最終目標,原來是通過繡衣坊主去找另一個人。

    「你剛才自己也說了,生死至大。那人是誰?能讓你奮不顧身去尋找,你們是有多深的恩仇吶?」

    顧劍棠閉上雙眼,眉心攢聚。從上車到現在,他一直在竭力壓抑著殺意。

    任真剛才這句話,徹底觸動了他的逆鱗。

    「我該藏在哪裡?你真準備讓我這樣端坐著出城?」他不願再多說半句廢話,冷冷問道。

    任真沒有回頭,胸有成竹地答道:「沒錯。他們不會搜查車廂。」

    顧劍棠欲言又止,還是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驢車終於來到城門關卡處。

    攔路的是名都尉,手按腰刀,看著跑過來點頭哈腰的任真,眼神輕蔑。

    「狗東西,你難道不知道全城禁嚴,不准出城?」

    任真諂笑著湊上前,俯身低聲道:「貴人多忘事,大人您應該忘了,府上三夫人命我去接她表弟進城……」

    都尉這才恍然想起,自己的表弟確實這幾天要來金陵。他府上的類似雜事,一向都是差遣人窮腿賤的任真去做。

    他瞪了一眼,一腳將任真踹出老遠,狠狠罵道:「還不快滾!耽誤了差事,看老子不抽死你!」

    任真如遇大赦,匆忙趕著驢車前行,心裡的大石總算落了地。

    沒走出多遠,突然,一道冰冷的暴喝從後方傳來,令他全身猛地一顫。

    「停下!把車簾掀開!」

    與此同時,一大堆軍士如潮水湧來,將驢車團團圍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19
第三章 我真是天才

    喊出這聲暴喝的,並非都尉本人,而是恰巧經過這裡的巡城將軍。

    隨著他一聲令下,巡邏的士兵一擁而上。他背後那四五名修士,神色沉凝,也有所戒備。

    「崔鳴桂,誰給你的權力開門放行!」

    聽著後方的怒斥聲,任真低頭坐在車上,看不見表情。

    這位不期而至的巡城將軍,並不在他預料之內。

    車廂裡,顧劍棠遠比他更緊張。

    那些武修雖然只有四境修為,構不成致命威脅,但畢竟人數不少,他絕無可能將他們一擊抹殺。

    只要弄出動靜,就會驚動城牆上的眾多強者,立即陷入進退維谷的絕境。

    他更清楚,那一戰動用九九回天訣以後,自己剩餘的功力已經不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用力握劍的手有些顫抖。

    即便是前幾日那場曠世大戰,都未能令他如此驚慌。

    「將軍,求您給小人個薄面!我妻弟今日來探親,這是去接他進城的!」

    「妻弟?哼,要是出了岔子,你全家都得掉腦袋!少跟我廢話,把車簾掀開!」

    「這是自然,您就算再給小人十個膽子,我也絕不敢私放那狂徒出城!」

    兩人的對話傳來,越來越近,格外刺耳。

    顧劍棠的心緊懸到了嗓子眼上。

    嘩!

    這時,車簾一下子被人掀開!

    一副剽悍嘴臉顯露在顧劍棠面前,正凶戾地望著他。

    四目相對,一觸即發!

    顧劍棠臉色蒼白,驚懼之下,身體竟然出現了短暫的僵滯。

    「到底還是暴露了!」

    他面露絕望,就欲拔劍暴起,發起最後的絕命一戰。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這將軍突然輕哼一聲,淡然放下車簾,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開。

    「怎麼樣?我哪敢騙您!」

    都尉的賤笑聲在車外再次響起,「這是一點心意,還請將軍您笑納!」

    「哼,諒你也不敢!記住,下不為例!」

    那道沙啞嗓音越來越小,應該是離開了。

    顧劍棠長舒一口惡氣,放下手中長劍,癱坐在車廂裡。

    他沒意識到,自己的全身衣衫早已被汗水濕透。

    龍游淺灘遭蝦戲,尊為十大風雲強者之一的他,竟然淪落到畏懼一個凡俗武夫,沒人敢想像眼前這副場景!

    此時他心有餘悸,腦海裡不停回想著剛才的驚險一幕,陷入深深困惑中。

    「剛才那名將軍,如果事先被任真買通,根本就沒必要趕來阻攔。他明明已經看到我,為何會假裝視而不見,放我出城?」

    他非常確定,那人甚至能清晰看到他拔劍的動作,可對方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就平靜離開,這太過離奇,根本不符合人的本能反應!

    噠、噠……

    驢車在城外大道上奔馳,速度越來越快。

    顧劍棠難以壓抑心頭疑竇,終究還是掀開了車簾。

    「我原以為,你會爭分奪秒地強記劍訣。憑你的頭腦應該不難想到,我肯定會把它搶回來。」

    任真盯著前方的道路,隨意地點頭,看不出任何情緒,更沒有被剛才那一幕嚇到的跡象。

    顧劍棠搓弄著發白的指節,眸光冷冽。

    「賣弄口舌,耍小聰明,這些都是取死之道,絕非智者所為。你年少氣盛,還沒學會收斂鋒芒,就死在我手上,未免有些可惜!」

    任真沒有說話,神色平靜,稚嫩眉眼間透著一股冷意,宛如林間晨霧,讓人捉摸不透。

    顧劍棠一怔,精神有些恍惚。這一刻,他眼前產生一種詭異的錯覺。

    他彷彿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他莫名惱怒,寒聲道:「蠢貨,如果我是你,一開始就會收起那些小聰明,裝作毫不知情,默默把我送出城,而非屢次試探,得寸進尺!」

    任真低下頭,似乎是在思索。收起一路表現出的乖張個性後,他認真得完全不像是十六歲的少年。

    顧劍棠眉梢上挑,如同兩柄小劍,嶄露出壓抑許久的怒意。

    離金陵城已經有段距離,他不打算再隱忍自己的鋒芒,更不想再忍受這個少年。

    「說說你在城門前耍的花樣,我不介意讓你再多活一段路。」

    他的語氣強硬,不容忤逆。他知道,唯一可以解釋得通的可能就是,任真做了某些手腳。

    任真側身看著他,眼神嘲弄,沒有絲毫畏懼之意。

    「小小障眼法,能瞞過堂堂劍聖,可真不容易。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是天才。」

    說著,他把左手伸向身後車廂裡,對著真武劍隔空一掃,頃刻之間,那把劍彷如憑空蒸發一般,遽然消失不見。

    「這……」顧劍棠神色劇變。

    以他的強大神識,當然能夠確定,在任真揮手一掃的瞬間,車廂裡沒有絲毫靈力波動。也就是說,任真並非靠某種功法移走真武劍。

    任真面無表情,淡淡道:「別激動,你的劍還在這裡,沒被我移走。我剛才說過,這只是障眼法,也是我的能力。」

    他左手再次一揮,那把劍又現出原形,依舊躺在剛才的位置,毫無偏差。

    顧劍棠看著這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憑這一手,任真就能輕而易舉把他帶到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南朝皇宮。

    至於出城,相比之下,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算什麼能力?」

    他馳騁江湖,見識過無數奇人異士,像任真這種手段,卻是前所未聞。

    任真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牙齒,滿臉得意,又恢復到初時的少年心性。

    「你看,我真是天才!」

    顧劍棠渾身殺意淋漓綻放。

    他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被這少年玩弄於股掌間,卻渾然不知,徒然驚悚了半天。

    「天才又怎樣?我劍下最不缺天才亡魂!」

    他駢指為劍,綻放出一道劍氣,以凌厲之勢刺向任真眉心。

    他終於出手了!

    任真閉上雙眼,似乎坐以待斃。

    他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憑自己的微末道行,就能抵擋劍聖的憤怒一劍。

    下一刻,一道玄妙難言的氣息從驢車上湧起。

    緊接著,有兩根手指憑空而出,橫亙在任真面前,精準地擋下了這一劍。

    它的主人如幽靈般,飄然出現在驢車上,側坐在任真身旁。

    這是個老頭兒,注視著顧劍棠,目光矍鑠。

    顧劍棠心臟猛然抽搐,嘴唇顫抖著,像活見鬼一樣,「你是……那個說書先生!」

    老頭不置可否,笑眯眯地道:「能讓劍聖如此震駭,真是受寵若驚。要是能收下你的腦袋,就更好不過了!」

    任真白了他一眼,停下驢車,戲謔地注視著顧劍棠,眼神說不出的憐憫。

    「怎麼樣?劍聖大人,這場貓捉耗子的遊戲好玩吧?我能讓別人看不到你,自然也能讓你看不到他的存在。」

    原來從離開那棵梧桐樹起,這輛驢車就一直載著三個人,只是顧劍棠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罷了。

    「貓捉耗子?」

    顧劍棠怒極反笑,神情猶為冷戾,「區區一名七境武修,就敢在我面前妄自尊大,愚蠢到這種地步,你們是怎麼活到今天的?」

    老頭聞言,輕捋銀鬚,笑容裡透著猥瑣,「喲,都到了這步田地,架子還是這麼大!既然如此,老子就給足你面子!」

    他吹了個口哨,很快有七八道身影破空而來,將驢車圍困在中間。顧劍棠就這樣被堵在車裡,進退無路,顯得格外狼狽。

    他目光再次狠狠一顫,「你們是在樹下聽書的那些人!」

    任真把皮鞭交給老頭兒,朝這些人點頭致意。

    徐老六,陸瘸子,還有張寡婦,甚至連給她挑水的隔壁老王,也跟著趕了過來。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徐老六打量著顧劍棠,笑眯眯地調侃著。

    顧劍棠心亂如麻,呼吸有些紊亂,「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在演戲。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任真像往常一樣,勾著徐老六的肩膀,回答道:「演戲談不上,我們又不是演員。至於我們是誰,你自詡聰明絕頂,還猜不到麼?」

    顧劍棠眉關緊鎖,沉思不語。

    老頭兒沒心情在這裡閒扯,拍了拍身上塵土,站起身來。

    「鳳棲於梧,那棵梧桐就是我們鳳梧堂所在。繡衣坊素來行事隱秘,藏匿於市井之間,若非我們主動現身,你怎麼可能看出破綻!」

    顧劍棠如夢方醒,緊盯著老頭,臉上浮出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隱隱於市,原來如此。想必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衣李鳳首吧?」

    說到這裡,他望向跟老頭並肩而立的任真,目光變得複雜許多。

    「那麼你呢?你又是誰?雖然只有十六歲,初境下品,顯然你才是這次行動的核心。你煞費苦心接近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真相揭開後,他心裡的疑惑反而越來越多。

    繡衣坊如果只是想殺他,根本沒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當時在梧桐樹下就可以群起攻之,斷然不用折騰到城外。

    很明顯,所有問題的關鍵,都在這個謎一樣的少年身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19
第四章 不識真面目

    少年猶豫片刻,還是決定成全顧劍棠,讓這位劍聖死得瞑目。

    「我是誰並不重要,也不想告訴你。至於我為何接近你,其中的盤根錯節,遠遠超乎你想像。可以讓你知道的,有這麼幾點。」

    在大家注視下,少年負手踱步,卻並未得意忘形,始終躲在後方,跟顧劍棠保持著一定距離。

    「首先,我奉旨前來確認,你此行是否為了煙雨劍藏。那東西有多重要,你我心知肚明。」

    「其次,我想弄清你的真實目的,也就是你讓我們幫你找的那個三眼之人,到底跟你有何干係。」

    「再次,我還得想辦法套出孤獨九劍。這是你的獨創絕學,威震天下,我可不忍心讓它就此失傳!」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我們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你已經死了。若非如此,壓根就不會有這次行動。」

    說完這些,他嘆了口氣,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青澀面容上泛起跟年齡不相稱的疲倦。

    「你嘲笑我賣弄口舌,耍小聰明,你以為我想搭理你?」

    很多人都認為自己最聰明,其他人都是小聰明,或者自作聰明。

    所以當別人主動在你面前耍小聰明時,你往往就會輕易接受這種判斷,並自以為看透一切。

    「哦,他不如我聰明。」

    可見,裝小聰明比裝傻更難識破。

    任真是真的太聰明,他就是利用了這點,一路上不停抖摟機靈,擾亂顧劍棠心境的同時,讓他誤以為自己只是年少輕狂,有些小聰明而已,不足為慮。

    懈怠大意之下,才會被套出實情。

    他想像不到,這個只有初境下品的少年,真能讓他陰溝裡翻船。

    「真是好算計,你的目的都達到了。」他嘆了口氣,半闔上眼眸,面露絕望。

    路已走到盡頭,而他所有的傲意和銳氣,一路上都被這少年磨滅殆盡。

    他徹徹底底地輸了。

    任真一臉平靜,看不出絲毫得意之情,反而有些落寞。

    「不錯,你親口告訴我,這次是來金陵尋人,並非為了煙雨劍藏;你的孤獨九劍,也已經被我騙進囊中;我們在這裡殺掉你,毫無紕漏,更不會洩露風聲。」

    說著,他轉頭看向老頭兒,眨了眨眼。

    老頭兒明白他的意思,點頭說道:「我在驢車裡都聽到了,會如實向陛下稟報。」

    任真嗯了一聲,說道:「可惜還是有樁遺憾。之前我試探過一次,卻被你轉移話題,沒能套出答案。你想找的那個有三隻眼的人,到底跟你是什麼關係?」

    顧劍棠笑容苦澀,想到些什麼,眼神迷離,彷彿泛起濛濛水霧。

    「你很好奇?只要你能幫我找到他,我就告訴你,並且自裁相報,遠勝過咱們玉石俱焚。如何?」

    任真微怔,對他的提議有些意外,沉吟片刻後,幽幽說道:「玉石俱焚?別以為我不知道,在那場驚世大戰中,你以一敵四,若非動用九九回天訣,強行透支身體極限,早就當場隕落!」

    顧劍棠聞言,臉色霎時蒼白,握劍的玉手急劇顫抖著。

    「你居然知道九九回天訣?繡衣坊的手段……太可怕了!」

    任真淡淡地道:「這是你們雲遙宗的絕頂秘術,能短暫獲得超出平時三倍的實力。不過代價也異常慘重,其後九天內,你每天都會跌落一層境界,直到變成氣海轟塌的廢人為止!」

    身後的張寡婦恍然大悟,「距那場大戰已過四日,也就是說,現在他只剩下四境修為,根基脆弱得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一旁的老王暗暗掐她一把,示意她別口無遮攔。她才意識到,任真也只有十六歲,這樣直白似乎不太好。

    她朝任真抿嘴一笑,心裡卻想著,區區初境下品的新人,犯不著讓她這位前輩在意。

    任真翻了個白眼,哂笑道:「要不然你以為他為啥急於出城?他現在表面上還是八境大宗師,實際水準已遠遠配不上劍聖威名!」

    顧劍棠被揭穿老底,殺氣滔天,倏然從原地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任真面前。

    當然,兩人之間還隔著一個李鳳首。

    言盡於此,任真也不廢話,揮手示意可以開始了,然後就負著手走到遠處。

    他的性情是假裝的,但初境修為是真的。

    雖然「只有」第四境,對他來說,顧劍棠還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神仙打架,他只有冷眼旁觀看熱鬧的份兒。

    李老頭不敢大意,吩咐道:「小王,小張,你倆去保護任真!」

    說罷,他也不看兩人,招呼其他人殺向顧劍棠。

    張寡婦頓時一愣,難以置信地盯著躲得遠遠的任真,神情錯愕,「讓我們……保護他?」

    老王一言不發,低頭朝任真走去。

    張寡婦更加惱火,氣沖沖跟過去,上下打量著猥瑣可憎的少年,狠狠啐了一口。

    「老娘以前倒沒看出來,你小子居然也是坊裡人!」

    任真賤賤一笑,這幾年他可沒少調戲這潑辣婦人,得意道:「那當然!要是連往三叔盤子裡丟銅錢的資格都沒有,本天才豈能被委以重任,讓你們輔佐!」

    嘴上說著,他不忘低頭瞟一眼張寡婦那對高聳胸脯,舔了舔嘴唇。

    鳳梧堂日常聯絡,就是由「野雞」們把收集到的情報藏進特製銅錢裡,打賞給扮作說書先生的「鳳首」,然後傳送回坊裡。

    那些經常丟賞錢的,當然都是自己人。任真也不例外。

    張寡婦知道他在挑釁,氣得花枝亂顫,胸前一陣波濤洶湧,呼之慾出。

    「少在老娘面前裝大尾巴狼!我們都是坊裡鳳字輩的元老,你這小野種算哪根蔥,根本入不了老娘法眼!」

    話音剛落,沉默寡言的老王臉色驟變,厲聲訓斥道:「閉嘴!你這蠢貨!」

    張寡婦口快心直,向來大大咧咧,但他心細如塵,絕不會這麼魯莽。

    剛才有個細節他看得真切,任真不僅跟鳳首大人並肩而立,還敢泰然自若地站在老人上首!

    繡衣坊規矩森嚴,尊卑分明,少年絕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那麼,這裡面折射出的信息就太驚人了。

    他不理會滿臉委屈的張寡婦,躬身行禮道:「屬下斗膽,請恕賤內無意冒犯!」

    任真渾不在意地點頭,詫異道:「我看你天天給她挑水,還以為你是她的下屬,沒想到你們倆竟是夫妻!」

    張寡婦頓時傻了眼。

    自己丈夫是怎樣的人,她最瞭解不過,既然他甘願以屬下自稱,那麼這個天天說葷段子撩弄她的少年,多半就真是繡衣坊的頂級人物!

    「怎麼可能!」她總算醒悟過來,臉上火辣辣的,彷彿被抽了一耳光。

    他們不知道任真是坊裡人,原來並非因為任真身份太低,恰恰相反,是因為他身份太高!

    鳳梧堂裡,除了鳳首大人,就數鳳字輩地位最高。比他們還高,卻只有初境下品修為,這少年到底是什麼人!

    任真懶得再理她,饒有趣味地看向老王,「我說老王,咱們做了這麼多年鄰居,我都不知道你們叫啥。」

    老王不敢抬頭,答道:「屬下王鳳武,賤內張鳳霞。那邊的徐老六,真名叫徐鳳年,陸瘸子叫陸小鳳。」

    聽到這些帶鳳字的姓名,任真臉上浮現出肅穆之情。他輕拍老王耷拉著的肩膀,悵然道:「相遇即是緣,但願咱們後會有期……」

    老王沒聽出話裡的別樣意味,躊躇片刻,抬頭問道:「您是……」

    任真背對他們,說道:「如果按你媳婦很看重的輩分算,我應該是天字輩。不過沒人敢叫我任天真,還是任真這名字更順口。」

    夫妻二人沉默,搜腸刮肚半天,也沒想起繡衣坊各堂裡有個天字輩,還以為他在故弄玄虛,便不再多想。

    過了半柱香功夫,大戰塵埃落定。

    鳳梧堂三人重傷,而那位攪亂整座金陵的白衣劍聖,總算安靜地躺在了地上。

    任真走過去,低頭看了半天,面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哭喪著臉,難道是看上這小白臉了?」

    李鳳首蹲下身子,把顧劍棠死死握住的真武劍掰了出來,遞給任真,繼續調侃道:「別捨不得,只有他死掉,你才能成為真正的劍聖。」

    任真罕見地沒有反唇相譏,自嘲一笑,「手握真武劍,胸藏孤獨九劍,確實有幾分劍聖的樣子。就是不知道,北朝那些人能否識破……」

    李鳳首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目光閃爍不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鳳梧堂明天就會動身,分批潛入北朝。我會去給你送行。」

    說完,他在心底嘆息一聲,便率眾離去。

    道旁大樹下,只剩任真一個人,以及顧劍棠的屍體。

    任真俯視著那張俊美面龐,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一副痛苦表情。

    「就算你和我一樣美,但讓我隱藏真容,還是很捨不得吶!」

    他自言自語著,心疼地皺了皺眉頭,越來越覺得是自己吃虧了。

    「他娘的!雖然我是天才,畢竟只觀察了半天時間,哪能模仿得天衣無縫!」

    惱怒之下,他狠踩顧劍棠一腳,學著後者的腔調,淡漠地道:「天才又如何?還不是被逼良為娼!」

    心裡掙扎半天,他俯下身,伸出左手,從顧劍棠面部緩緩掃過。

    同樣是左手,之前用它掃向顧劍棠時,那名都尉便看不見他。

    此刻再次掃過顧劍棠,卻不是用他的詭異能力去隱藏一個死人的形跡,而是為了完成更詭異的事情。

    掃完後,這次他把左手對準自己的面部,從上到下掃過,如出一轍。

    他的動作緩慢而認真,就像出嫁的新娘子正在對鏡貼花黃一樣,生怕露出絲毫瑕疵而被人指摘。

    左手掃過之處,他面部的輪廓、皺紋,甚至毛孔,都在迅速發生著極為微妙的變化,異常精彩。

    當左手落下時,那張臉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容貌。

    顧劍棠!

    大功告成後,他欣賞著手心裡若隱若現的那抹金光,端詳半天,又莫名其妙地嘀咕一句。

    「誰說眼睛一定長在腦袋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26
第五章 瞞天過海,小卒過河

    大江東去,波濤如怒。

    驪江滾滾奔騰在寥廓荒原上,晝夜不息。驚濤拍打著高峻的崖岸,濺起無數雪花,如碎玉飄灑。

    聲震百里,氣勢雄渾。

    南岸岩石上,兩人並肩而立,觀望著這川江水。

    「世事如棋,折煞英雄吶……」

    疾風吹拂下,少年的披肩烏髮亂舞著,頗有幾分豪傑氣概。

    黑衣老者聞言,瞥了一眼少年的白衣,感嘆道:「天地為棋,驪江作界。南北爭鋒,永無休止。誰能想到,南晉接下來的落子,會是一名十六歲的少年……」

    任真負著手,視線停在江面上,目光明澈。

    「白馬陷陣,顧劍棠被吃掉,北唐這招棋太臭。他們兵家有三十六計,第一計是瞞天過海,那我就班門弄斧一次,從最顯眼的劍聖身上起手,給他們來個白馬非馬。」

    老者嘲笑道:「八境的劍聖算是白馬,初境的你,充其量小卒過河罷了。別太招搖過市,當心引火燒身。無法完成陛下的重任,你就甭想回來了!」

    「回來?」

    任真撿起一塊石子,用力擲進江水裡,湮沒而入,沒能掀起半點波瀾。

    「小卒過河,哪有回頭之理?他老人家壓根沒想過我的退路!你們要是敢過河拆橋,我就倒戈一擊,讓你們也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棋規上沒有叛變一說,但棋規之外的人畢竟是活的,不會任由對弈者隨意擺弄。

    所謂定數,皆存變數。

    李鳳首臉色驟變,盯著滿面春風的任真,怎麼琢磨都覺得,這不像是玩笑話。

    「這些年我是看著你長大的,就算別人真的拋棄你,老子我也舍不得。你放心,只要你打好頭陣,三叔我的後手夠硬,絕對幫你撐足場子!」

    他向前邁出一步,雙眸微眯,眺望著江北的無限風景,豪邁地道:「到時候,南北合流,天下一統,人族大業平定,自有你我風流!」

    「風流?哼,不下流就不錯了!」

    任真也踏出一步,兩人並肩,對著滔滔江水同時尿起來。

    「我孑然一身,走之前仔細想想,除了你這老東西,惦記的就剩下那頭毛驢了。你得遵守諾言,真讓它懷上種,我以後還要靠它踏平金陵呢!」

    說著,他腰胯一抖,銷魂地舒了口氣。

    李老頭閉上眼,痛苦地道:「不行不行,一看到你這張女人似的小白臉,我就尿不出來!」

    任真聞言,趕緊伸頭往下瞅了瞅,幸災樂禍地道:「嗯,看來有戲!」

    老頭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這還是在說讓驢懷種的事兒,氣得調轉槍頭,對準嶄新白衣射了過去。

    任真不甘示弱,挺腰往前一撅,就要針鋒相對。

    便在此時,江潮暴漲。

    滔天白浪裡,江水倏然斷開。

    一條巨大白鯽躍出,足有數丈之長,乘風破浪而來。

    白鯽的肥碩腦袋上,一道青色身姿傲然獨立,衣帶飄飄,猶若天神!

    這一人一魚來勢極快,宛如離弦銀箭,快得令人驚駭,須臾便游到南岸,停在這對老少面前。

    兩人頓時看呆,愣在原地。

    踏魚的是名曼妙少女,明眸遠黛,婀娜動人,一襲青衫束身,亭亭玉立在江水間,透著渾然靈性。

    少女望向岸邊,一抹淺紅迅速從面頰閃過。她凝眉不語,眸光清冷。

    被這殺人眼神盯著,任真心頭一悸,慌忙提上褲子,低聲道:「別硬著了,還不快滾!」

    李老頭異常麻利地整好衣襟,把手放在任真肩上蹭了蹭,笑眯眯地道:「我說小顧,她就是你那位風華絕代的劍侍吧?老夫李雲龍,幸會幸會!」

    任真豈會不知他的小伎倆,恨不得把他一腳踹進江裡,痛罵道:「老東西,臨走還要抹我一身騷!這筆賬我記下了,以後還會來找你算賬!」

    話還沒說完,他人已經跳上鯽背,站在那女子身後,頭也不回。

    李老頭勃然大怒,「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下次再遇到時,看老子不活剝了你的皮!」

    他罵罵咧咧,揚長而去。

    白鯽扭動身軀,劃破壯闊江面,游向北岸。

    片刻後,任真回過頭,凝視著遠方那道佝僂背影,淒然一笑,眼眶有些濕潤。

    不忍別離幾多辭,爺倆痛快互罵一頓,各自甩袖離去,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道別方式。

    收回視線,他轉身望向鯽首的青衣女子,心神微沉。

    繡衣坊蒐羅天下訊息,都裝在他腦袋裡。對於這個名為薛清舞的劍侍,他了熟於心,也頗為忌憚。

    她雖然是顧劍棠的侍女,劍道天賦卻極恐怖,不比顧劍棠遜色,小小年紀就名震北朝,更被譽為劍道第一奇女子。

    剛踏上賊船,就要先過這冷美人一關,他的壓力並不小。

    游到江心,白鯽猛然一滯,如大船拋錨般,停泊在了水面上。

    一男一女,一首一尾,聆聽著滔滔潮聲,在江心裡對望。

    薛清舞眼眸清冷,如月光般幽寒,灑落在任真身上,讓他一陣心虛。

    「不僅神魂氣息變了,你的軀體也很羸弱,連嗓音都粗糙許多。」

    任真頓時悚然,暗暗叫苦,「話都還沒說半句,就被人家看出破綻,這也太慘了吧!」

    他正準備解釋,薛清舞又沉聲道:「雖然早知動用那部秘訣的代價很慘重,我沒想到,竟慘成這種地步。」

    看出她眉眼間的擔憂,任真意識到只是虛驚一場,打算說些寬慰的話,忽然又想起繡衣坊密檔裡的記載,他們這對主僕平時並不親密,至少在明面上言談都不多。

    於是他模仿著顧劍棠的冷傲性情,背對她望向江面,淡淡說道,「失去的東西,重新取回來就是,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對於能否達到八境之上的高度,他很有信心。正如他跟顧劍棠本人說過的那樣,他真是天才。

    他身上藏著很多秘密,以顧劍棠的眼光,都無法看出端倪,其威力可想而知。

    再加上劍聖絕學,必能令他震爍南北,蜚聲天下!

    聽到雲淡風輕裡透著絕對自信的這句話,薛清舞臉色依然陰沉,柳眉卻不再似剛才陡立,漸漸平緩。

    「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她選擇在中流停下,就是想弄清這位死裡逃生的主人的真實想法。

    四下無人,唯見江心,沒有比眼前更適合推心置腹的情境。

    任真沒有思考,脫口而出,「回雲遙劍宗。」

    踏出過河這一步前,他早就在腦海裡推演過無數次,無論如何籌謀,都避不開這座龐然大物。

    只有以顧劍棠的身份重回劍宗,他才有希望完成身上背負的那個難如登天的任務。

    薛清舞瞳孔皺縮,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細長睫毛如她的波瀾心情一樣,抑制不住地顫抖著。

    「你確定?」

    任真一臉平靜,沒有說話。他當然很清楚,自己接下來將要面對什麼。

    如今的顧劍棠,不再是那個屹立於劍道巔峰、受萬眾尊崇的北朝劍聖。失去修為後,他已經被打回原形,墜落塵埃。

    落井下石本就是人的本性,更別說那些曾經臣服於他的強者。

    現在天賜良機,他們恨不得將他踩在腳下狠狠蹂躪,才能一吐胸中惡氣,怎麼可能還會對他畢恭畢敬,唯命是從。

    在不知內情的人看來,選擇回劍宗這條路,就跟孤身闖金陵一樣,都像是在找死。

    「堂堂劍聖,為何總是做自取其辱的蠢事?」

    她臉上籠滿寒霜,莫名湧起一股憤怒。或許是怒其不爭,又或許是由於強弱之勢相易,此時她不再掩飾,眼裡一片傲然。

    「需要時間,就應該遠遁山林,拚命修行。像我們這些志存高遠的大修行者,難道還不懂得韜光養晦、保全自我?重回劍宗,除了受盡羞辱,你還能得到什麼?」

    任真默然不語,出神地望著滾滾江流,不知在想些什麼。

    薛清舞眼裡的漠意愈濃,「有件事你得明白,至少有六路敵人,正在朝你趕來。即便你想回去,恐怕也回不去了!」

    任真轉身看著她,淡然一笑,「你算不算其中一路?」

    她冷笑道:「我如果算是,你現在已經死了!」

    任真點了點頭,溫聲道:「那這一路上就麻煩你了。」

    就在這時,她突然望向北岸,表情變得異常精彩。

    「這……怎麼可能!」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30
第六章一場改變歷史的密談

    兩人在江心密語的時候,並未留意到,空氣起了一絲極微妙的變化;

    他們自然也無法感知到,在不遠處的上游,一個穿著舊灰布袍的書生蹲在江邊,正往葫蘆裡灌水;

    他們更不可能察覺到,在他們頭頂的虛空中,一粒細微不可見的水滴,正在孤零零下落著。

    當任真說出「麻煩你了」的時候,修為更高的薛清舞心意一動,總算意識到悄然發生的異變。

    江風不知從何時停止,濕氣漸漸凜冽;

    那個書生來到此地,坐在北岸安靜看著他們;

    而水滴剛落入江中,下一刻,整條驪江便瞬間冰封!

    那條過江白鯽,甚至都來不及掙扎,就已被凍結在冰裡,喪失了生機。

    此刻他們已然是站在冰上。

    穿過一座座被凍成冰峰的浪頭,視線落在書生那溫和乾淨的面容上,他們目光驟然僵直,彷彿連呼吸也同江水一起凝滯。

    中年書生端坐在岩石上,用手撣著舊袍上的灰塵,神態平和。他渾身氣息很普通,卻給人一種騰雲駕霧而來的錯覺。

    看到這一幕,薛清舞的表情異常誇張。

    即便是一直很淡然的任真,臉上也浮出頗為複雜的神情。

    「第一個敵人,就強得有點過分吶……」

    他們都認出了書生的身份。

    像他一樣氣息普通的人如過江之鯽,實在太多。像他一樣實力強大的人雖少,畢竟也還是有一些。

    但是,像他這樣看似普通、實則恐怖的書生,世間僅此一位。

    他們兩人震驚之處在於,為了對付一個修為盡失跌落雲端的人,這位居然親自趕來了!

    書生站起身,朝冰上的兩人拱手行禮,溫潤一笑,看不出半分敵意。

    薛清舞卻倒退幾步,持劍擋在任真身前,毫不掩飾體內澎湃而出的戰意。

    看到這副畫面,任真苦澀一笑,望著踏到冰上的書生,自嘲道:「面對風雲榜第十人的挑戰,我這個第六卻只能躲在一個丫頭身後,是不是很諷刺?」

    書生擺手說道:「你能尊為六聖之一,自然是有道理的。聞道有先後,即便失去修為,你也仍是前輩,我不會嘲諷你。」

    他的言談步伐如出一轍,平緩而穩健,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若非已經使出滴水凝江的手段,恐怕沒人會相信,他這是要與人為敵。

    走到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停了下來,笑容真誠,「另外,我不是來挑戰的。只是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商量?」薛清舞冷哼一聲,眼裡戰意絲毫不減,「有你這樣商量之前先來個下馬威的嗎?」

    書生的目光一直停在任真身上,直到此刻,他才把視線移開,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我師弟的妹妹,我也算是你兄長,於情於理都不該為難你。但是,接下來我們商量的事情,不是你能摻和的。」

    說這話時,他雙眸微瞇,一股神聖威壓陡然迸出,如同劃破夜空的閃電,以無法捕捉的速度透射進她靈魂深處。

    她只覺眼前一黑,腦袋猛地嗡鳴,就癱軟在冰上,不省人事。

    任真冷眼旁觀著,他知道自己不必、也無法阻攔這書生的舉動。

    「跟我商量事情,大先生代表的是誰?」他注視著對方,面無表情地問道:「你自己?你們書院?還是整個儒家?」

    對於眼前這深不可測的書生,他早有耳聞,但知之甚少,沒有太多憎惡,卻絕無半點好感。

    須知靜水流深,越是波瀾不驚的死水裡,越容易潛藏著翻天覆地的兇險。

    他不想以身試險。

    書生答道:「三者皆有。」

    任真有些意外,笑道:「你認為一個初境下品的人,還有資格跟你們談論家國大事?」

    書生不再看他,眸光落在那些林立的冰浪上,一座一座地望去,看起來像在數數。

    「先生何必自輕。從凡俗到雲端,看似縹緲而艱難,但對你來說,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修道如行路,你已經走過一次,又怎會再迷失途中?」

    任真沒有作聲,他也是這麼想的。他現在愈發好奇,這個書生到底想幹什麼。

    書生越望越遠,眼瞳間彷彿起了霧,更讓人看不透。

    「可惜明白這點的,不止你我二人。大路朝天,看似是各走一邊,但說到底,劍聖只有一個,天下劍修都想走上巔峰,又怎敢養虎為患,等你再次騎到他們頭上?」

    任真皺了皺眉,道:「劍道唯快唯直,不講究委婉含蓄這一套。不必再繞彎子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書生側身,看著任真凝聚的細眉,有些出神,很快意識到失態,歉意地撓了撓頭。

    「如果重新修劍,以你的天賦和造詣,很難不被人當成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你不妨另闢蹊徑,歸入我儒家一脈,避開世俗鋒芒,從另一條路重回武道巔峰!」

    任真聞言,頓時一僵。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這位儒聖首徒居然來勸他離經叛道,歸入儒家門下!

    他一臉震撼,難以置信地盯著書生,「大先生果然思路清奇,竟想出誘劍聖棄劍的妙計。如果我真的棄劍從儒,不知天下劍修會作何感想…… 」

    天下有六聖,每一位都是各自學派道統的泰斗,為千萬人景仰。

    劍聖棄劍,勢必會在劍道掀起軒然大波。而棄劍從儒,甚至會動搖整個天下格局。

    這個決定的份量,重得無法估量。

    書生眨了眨眼,溫和地道:「如何?」

    任真嘴角輕佻,勾勒出一抹冰冷笑意。這個想法挺大膽,只是未免太低估劍聖的傲骨。

    「我十歲學劍,修劍二十年,何曾畏懼過世俗競爭和威脅?又何曾氣餒妥協過?」

    「自古都是揚長避短,你卻讓我拋下最耀眼的劍道造詣,轉而淪為平庸儒生,你不覺得這很可笑?」

    「改弦易轍,摒棄道心,成為整個劍道的叛徒,這才是作為劍聖最大的恥辱!」

    他的話猶如出鞘利劍,寒鋒畢露,凌厲得讓人膽寒。

    他很清楚,自己絕非書生的對手,此刻選擇態度強硬,將會面臨極大風險。

    但他如果顯露出軟弱,不僅違背顧劍棠的本來性情,更會喪失書生的尊重,再也沒有平等對話的機會。

    他不得不冒這個險,藉此試探對方是否有殺意,是否真心想招攬他進書院。

    書生淡淡一笑,神色依然平靜,沒有像任真擔心的那樣泛起波瀾。

    「冷傲自負,不願在大勢面前低頭,這就是你淪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很多時候,隱忍才是最明智之舉。」

    「今時不同往昔,你已八方皆敵。便說眼前,就有不少強者正朝這裡趕來,他們可不會像我儒家一樣以禮待人。」

    「你覺得修儒委屈你的天賦,那你有沒有想過,劍道已難容於你,如果繼續修劍,你只會遭受更多委屈。」

    任真無動於衷,心想,果然還是跟薛清舞一樣的路數。她勸自己隱忍,是想讓自己始終依賴她,不得不把孤獨九劍傳授出來。

    那麼這位大先生,又打的是什麼算盤?

    「我修儒對你有何好處?你就不怕我進書院後,會威脅到你的地位?」

    書生啞然一笑,摘下腰間葫蘆,飲了一口江水。再望向冰封的遼闊江面時,他眉眼間多了幾分異樣神彩。

    「對你來說,爭的是強者意氣。而我的眼裡,只有天下大勢!」

    任真心裡怦然一動。

    看著書生的瘦削背影,他忽然生出一種預感,或許只有利用這個人,才能完成那個天大的任務。

    「什麼是你眼裡的大勢?」

    ……

    ……

    北唐元武十六年秋,丹青城迎來了第一場雪。

    這場雪來得突兀而暴烈,鵝毛雪花隨疾風狂舞著,飄灑在這座皇朝南部的小城,只是片刻功夫,就將這方山水染成雪白,蒼茫天地間肅殺一片。

    凜冬將至,雪原上忽有客來。

    兩名中年人頭戴斗笠,腳踩著厚實積雪,朝城池方向緩緩行走。

    一身舊袍穿在書生的瘦削身板上,在凜冽寒風裡顯得格外單薄,彷彿隨時都會被刮走。

    而劍客那襲白衣,在皚皚雪地的襯托下,更透著些飄逸出塵的氣質。

    驪江上一番密談後,書生並未離去,而是隨任真一道來到這座偏遠小城。

    既出於好奇,也因為這是任真的請求。

    「我剛答應幫你做三件事,你就立即用掉一次機會,」書生呼出一口白氣,臉頰潮紅,「而且是用在這種小事上,你不覺得很浪費麼?」

    任真眼眸微瞇,凝視著視線裡越來越近的那個黑點,感慨萬千。

    「對七境無敵的大先生來說,丹青城是很小。但在我這個落架的鳳凰眼裡,實在太大。還是有你保護,我才能感到安全一些。」

    書生側身看了他一眼,搓著手說道:「你覺得划算就好。只是,希望你回雲遙劍宗後,別忘了在驪江上說過的話。」

    任真不理會他的提醒,用力一跺腳,將靴底黏帶的雪塊震掉,頓覺輕鬆許多,步伐也開始加快。

    書生跟上前去,忍不住問道:「丹青城有雙絕,你要找的是其中哪一個?」

    任真聞言,神色微滯,停下了腳步。

    當今天下有十三絕,分別指十三位在各自領域冠絕天下的翹楚。他們驚才絕艷,無不是風流人物。

    丹絕,煉丹之術出神入化,堪稱丹道泰斗。

    丹青絕,畫藝超群,丹青妙手神乎其技,驚為天人。

    前方這座小小的丹青城,因城裡這兩位大家聞名,名揚四海。

    任真表情凝重,看著目中隱有期待之意的書生,嚴肅地道:「你猜。」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32
第七章 大爭之世,何以自處

    丹青城,吳府。

    議事堂裡,燈火通明。偌大圓桌前,坐得滿滿噹噹。

    所有人望著主位太師椅上的中年男子,沉默不語,神情各異。

    「顧劍棠再強,也只是一介武夫,能掀起多大波瀾?你們是不是太杞人憂天了?」

    開口的是吳家大公子,吳鳶。他衣飾華貴,在輝煌燈火映照下光彩熠熠,無疑是場間最耀眼的存在。

    家主吳道梓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眼角的皺紋輕輕顫了一下。

    「少主說得不無道理,」見家主沒出口駁斥,立馬有人出言附和,「顧劍棠淪為廢人,固然是雲遙宗的一大損失,但遠不至於動搖根基。咱們現在就考慮改換靠山,是否為時過早?」

    此言一出,原本沉寂的大堂頓時嘈雜,人們竊竊私語起來。

    丹青道依附雲遙宗,已有十餘年之久,天下皆知。如今貿然商議改換門庭,確實令大家費解。

    吳道梓身旁老者見狀,乾咳一聲,用手輕敲桌面,場間立即再次沉寂。

    「世事如棋,瞬息萬變。見微知著,防微杜漸,才是立身處世的正道。少主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老者話音渾厚,透著一股天然而成的威嚴。吳鳶聞言,看著老者的冷冽眼神,臉上青紅不定,暗暗攥緊了袖裡的拳頭。

    坐在吳鳶下首的青年起身,朝老者一揖,臉上帶著溫和笑意,「大長老高瞻遠矚,教誨得是。請問眼前咱們該如何自處?」

    老者滿意點頭,示意二公子吳酬坐下,「大爭之世,當順勢而為!」

    吳酬微感茫然,繼續追問道:「此言何解?」

    老者見他求知心切,愈發覺著順眼,正打算詳加解析,這時吳道梓站了起來,凝望向堂外的雪地,眼神深邃。

    「春秋八百載,十國紛爭不休。其時湧現出諸多流派,爭芳鬥豔,成就百家爭鳴的治學盛世。咱們丹青道非正統學派,更不具大氣運,於是廣交諸道,不偏不倚,更不樹敵,這便是順勢。」

    他負手踱步,說到這裡時,正好走到一盞油燈前,便順手拿起剪子,將泡在油裡的燈芯子挑出來一些。

    屋裡驟亮幾分。

    「二十年前,群雄出世,武運如日中天。南晉有佛道兩家強者下山,輔佐陳氏蕩平江南,吞併半壁江山。北唐有儒劍兩道相濟,橫掃五國,問鼎中原,造就了如今南北朝相衡的格局!」

    這時,一名奴僕突然倉皇跑進來,慌亂報導:「稟家主,門外來了兩名陌生人,聲稱想要見您!」

    吳道梓微微皺眉,被這名下人打斷思緒,莫名有些煩躁,訓斥道:「這點小事,還要我來教你怎麼做?打發走就是了!」

    奴僕聽出話裡怒意,緊緊匍匐在地,顫聲道:「小的萬死!剛才大管家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廢掉一臂。那兩人有些道行!」

    吳道梓的眉頭皺得更深。看來現在的世道是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裡了。

    「他們是何修為?」吳鳶冷冷問道,眼裡抹過一絲戾意。

    奴僕渾身顫慄,不敢抬頭,「聽大管家先前所說,他們應該是三境圓滿,初境下品!」

    「哦?」吳酬側過身來,笑容玩味,「管家是四境上品,那兩人竟能越級而戰,有些意思!」

    沒等他說完,吳鳶豁然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敢在老子門前扮豬吃虎,是活得不耐煩了!」

    吳道梓背過身去,不再理會這個插曲。

    就算那兩人刻意藏拙,以吳鳶的五境修為,擺平他們也綽綽有餘。

    他停頓片刻,撿起剛才的話茬,繼續評說天下大勢。

    「南北初定,文武氣運便被瓜分。佛道兩家被奉為南晉正道,而儒家和兵家劍道,成了大唐國學,發揚光大。天下才俊,無不出自四家道統。當年的百家盛世,蕩然無存……」

    滿座黯然,皆是唏噓不已。

    春秋之後,百家猶在,卻已名存實亡,哪裡還有曾經的輝煌。

    突然,剛才那奴僕又闖進來,帶著哭腔道:「大事不好!少主他……莫名其妙被打暈了!」

    「什麼?!」眾人臉色劇變,唰得站了起來。

    何人如此狂妄,敢在府門前打暈吳家少主!

    何人如此恐怖,能以三境修為越兩級秒殺!

    吳道梓既驚且怒,臉色鐵青。

    自己的愛子被當街打暈,他哪還有心情再在這裡追思春秋、痛感百家,朝大堂外走去。

    「且慢!」大長老箭步上前,寒聲道:「既然他們是想見你,那就更不能讓他們得逞!就讓老夫去會會他!」

    話剛出口,還沒等吳道梓回答,他整個人就已從原地消失。

    衝動過後,吳道梓立即平靜下來。大長老已臻至六境巔峰,那兩個不速之客就算再恐怖,落在他手裡,也絕無幸理。

    吳道梓暗道,「叔父說得對,我若是就這麼輕易被逼出面,豈非正中對方下懷。丹青道商議大事,沒必要因為兩個蠢貨廢止。」

    一念及此,他擺手示意大家坐下,繼續議事,靜待那兩顆項上人頭。

    「無論朝堂還是江湖,儒劍平分大唐的權勢,順昌逆亡,被碾壓殆盡的墨家就是最好的例子。我丹青道識清時務,依附劍道巨擘雲遙劍宗,才有這些年的平安無事。這也是在順勢。」

    說到「平安無事」四字,不知為何,他又想起門外那兩人,心裡隱隱湧起一股不安的預感。

    「若在以往,仗著我跟劍聖的舊交,沒人敢刁難咱們,即便是儒家七十二書院,也得另眼相看。但是現在他走下神壇,雲遙宗氣數衰竭,北朝大勢怕是又要變了!」

    在座很多人原先都跟吳鳶一樣,認為家主的想法是杞人憂天,不足為慮。

    但此刻,兩個修為可憐的神秘人物公然欺上門來,而不以為意的吳鳶,也落得昏迷不醒的下場。赤裸裸的現實就擺在眼前,不由得他們不信。

    「家主,咱們該怎麼辦?」

    「雲遙劍宗式微,要不咱們改投秋暝劍淵?那裡有天下最多的劍道強者!」

    「斜谷劍冢也不錯,同為三大巨擘之一,他們能鑄出天下最強的劍!」

    大堂裡像炸開了鍋,大家面露憂色,不再覺得是杞人憂天。

    吳道梓看在眼裡,長嘆了口氣,面容顯得蒼老許多。作為畫道領袖,他實在不忍看到這副情景。

    這些年來,丹青畫師們被人詬病為纖弱無骨的牆頭草,並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只求苟全,沉迷於硃筆潑墨,縱情於山水花鳥,借此來逃避這大爭之世。

    如今大亂未起,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改旗易幟,哪裡有半點共渡時艱的傲骨。

    所謂順勢而為,又何嘗不是趨炎附勢。

    罷了。

    「雲遙宗將頹,劍道群雄虎視眈眈,多半將有大動亂。咱們不如更徹底一些,索性寄入儒家籬下。既要順勢,那就順從真正的大勢,乘風破浪,直上雲霄!」

    「儒家?」所有人驚呼出聲。

    棄劍入儒,這是個讓人始料未及的答案。

    吳道梓點了點頭,在無數震驚目光注視下,坐回到主位上,眉宇間透出喪家犬似的頹意。

    「此消彼長,儒劍相互制衡多年,接下來可能就會分出強弱。書院的大先生跟我算是有些交情,由他來做咱們的保護傘,最合適不過。」

    「您說的是那位風雲第十、誓不過三?」有人驚呼,言語間難以掩飾喜悅之情。

    吳道梓無力答道:「不錯,就是那位。」

    風雲第十……

    誓不過三……

    吳道梓心裡默唸著,忽然想起些什麼,低垂的頭顱猛地抬起,像壓彎已久的長槍一般,整個人豁然彈起!

    「快!出去!」

    恰在此時,兩進兩出的那名奴僕再次衝了進來。

    這次他連滾帶爬,臉上毫無血色,彷彿活見鬼一樣,失聲道:「大長老他……」

    他本來想說,大長老此刻跟少主一樣,也離奇地暈厥在地,沒能傷到那兩人分毫。只是剛才那副場景太詭異,嚇得他語無倫次,竟說不出話來。

    看著第三次進來的奴僕,吳道梓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瞬間喪失了所有精神,癱軟在座位上。

    「完了,真是他……」

    在場眾人見此光景,更是感到驚悚。堂堂丹青絕,縱橫捭闔許多年,何曾如此狼狽失態過!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吳道梓眸光顫抖著,深吸一口冷氣,「誓不過三,外面那位……就是大先生!」

    大家先是一怔,揣摩著這句話,臉色陸續都變得慘白。

    直到此刻,他們才終於想起那段傳奇。

    世間有一書生。

    此人二十歲才開始修行,一日之內,連升三境,甚至差點直入第四境,名噪天下。

    其時,他的老師夫子撫掌大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孺子可教也!」

    其後閉關十年,他修為始終停留在三境圓滿,再無半點增進,淪為笑柄。

    修行界諷之曰:「泯然眾人矣。」

    三十歲後,他開始雲遊天下,以三境修為挑戰南北群雄,一路殺進雲榜第一、風榜第十,未嘗敗績。

    他本可到第八境,卻仍以三境縱橫世間,人稱七境無敵。

    沒有人知道,他為何要苦心孤詣地壓制境界。

    他是修行界最大的謎團之一。

    他曾發誓,誓不過三。

    書院大先生。

    顏淵。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35
第八章 吳帶難當風

    以顏淵的身份,斷然不至於故意做扮豬吃虎的無聊行徑。

    誓不過三,他的真實氣息確實只有三境修為。吳道梓之所以驚懼,在於害怕顏淵會產生誤解。

    不知者無罪,若只是一次看走眼,還情有可原。但是事不過三,面對連續三次越級碾壓,吳道梓還敢託大不出,要麼是他愚不可及,要麼就是膽大包天。

    緩過神後,這位丹青絕幾乎是爬出府門,來到兩人面前。

    「見過書院大先生。」

    他面色恭謹,朝顏淵躬身行禮,又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任真的遮面斗笠,確認後者只有初境下品,便直起身來。

    儒道有七十二家書院,但是有資格以書院二字簡稱的,只有儒聖和大先生坐鎮的終南書院。

    那裡,是天下讀書人無不景仰的儒家聖地。

    顏淵神態平靜,看不出半點怒意,「你不是儒家弟子,沒必要對我行禮。如果算怠客賠罪,那麼,劍聖大人也當得起一揖。」

    吳道梓聞言,望著一旁戴著斗笠的白衣男子,心臟猛然抽搐起來。

    「劍聖大人?」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剛才還在評論儒劍爭鋒,這雙雄就聯袂而來,齊至丹青城!

    任真摘下斗笠,面無表情地跟吳道梓對視,「我還沒死,丹青絕應該不會意外吧?畢竟整個江湖都已經傳開了。」

    吳道梓目光呆滯,盯著這張熟悉面孔,眼裡竟有了淚光,「你能逃回來,真是太好了!」

    任真漠然道:「雪天苦寒,你就打算讓大先生在這裡站著嗎?」

    吳道梓頓時醒悟,趕緊頭前帶路,將這兩位風雲強者引進畫室。

    文人以書房議事,他這位大畫家最私密的居所,則是一間掛滿丹青妙筆的畫室,琳瑯滿目,讓人彷如暢遊山水間。

    「《金橋圖》,《江海奔騰圖》,《嘉陵江山水三百里圖》……」

    顏淵負手而立,仰頭望著懸在四周的這些驚世名畫,面露嚮往之情,竟是有些失神。

    吳道梓看在眼裡,喜出望外。他本就存著攀附儒家之意,見大先生一眼認出這些作品,便以為尋到了獻媚之道。

    「君子不奪人所愛,大先生若是喜歡,盡可隨手摘去,在下倍感榮幸!」

    顏淵沒有回身,吳道梓自然無法看到,他眉眼間生出一絲厭惡。

    先前議事時,吳道梓說他跟顏淵有舊交,其實只是一廂情願,想在人前炫耀。人家眼裡,何曾有他?

    顏淵轉開話題,問道:「顧先生,當年你飛渡嘉陵江,悟得『蛟龍』一劍,如今還能施展出幾分神意?」

    任真何等聰慧,立即心領神會地接過話題,省得吳道梓再露醜態。

    「大概只剩三分。不過,吳兄若是能助我提升修為,想必可以再添幾分!」這趟本就是為他而來,他不想多說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他知道,顧劍棠和吳道梓兩人是舊交,憑後者識人畫骨的眼力,多待一會兒,怕是真能看出破綻。

    「哦?」吳道梓轉身望向任真,一副茫然的神情,「我能幫你什麼?」

    「你可以幫我弄到四海靈明丹。」

    吳道梓啞然一笑,忍不住道:「劍聖大人怕是搞錯了,我是丹青絕,不是丹絕。你若想求丹藥,應該去西城找牧雲才對!」

    任真眉頭微皺,纖細眉梢宛如利劍,挑起兩道鋒芒。

    「你應該知道,四海靈明丹是丹絕的鎮族寶藥,我本就跟她有些過節,以現在的狀況去找她,絕對會無功而返。」

    吳道梓笑意驟散,低頭沉吟起來。

    他當然深知劍聖皺眉殺人的性情,即便任真殺不了他,畢竟還有個七境無敵的大先生在這裡。

    「我的面子並不比兩位大。她脾氣極差,每次遇到我都會破口大罵,這點你應該也知道。我實在愛莫能助,你們還是親自去試試吧!」

    說這話時,他側過身面向顏淵,不再去看任真。

    最有話語權的人,當然是實力最強的那個。

    任真神色凜冽,冷笑道:「真以為你倆那點把戲,能騙過世人眼睛?糾纏半生,廝守一城,若非你太懼內,恐怕早就將她娶進家門了吧!」

    他雖然並非真正的顧劍棠,跟丹青雙絕也素未謀面,但腦袋裡裝著繡衣坊的所有密檔,對這點小事自然瞭如指掌。

    被一語戳中逆鱗,吳道梓心頭大怒,卻又摸不清這儒劍雙雄的真實關係,只好強忍下來。

    「動用那秘法後,你的氣海本就脆弱不堪,若想用靈明丹這種猛藥來築基修行,無異於自尋死路,必定會肉身炸裂,死無全屍!」

    他語氣陰惻,詛咒之意十足,話意卻不無道理。

    武道初境,名為攀山。剛開始修行的人就如攀山,最先經受考驗的就是肉身。只有打下堅實基礎,以後才能登上更高的巔峰。

    靈丹築基,是最為簡潔有效的手段。使用的丹藥品級越高,對肉身的強化程度就越高,也能產生更大的威力。

    在金陵時,任真之所以沒有築基修行,一方面是由於年紀太小,最主要的還是他的體質太特殊,尋常丹藥無異於石沉大海,服下去根本沒有任何效果。

    此次身赴北唐,當然要來丹青城走一趟。天下沒有比丹絕的四海靈明丹更合適的了!

    任真微微一笑,「這個不勞你費心。你只需要明白一點,我不是來求你的。既然你不願念我的舊情,讓大先生擒你前去換藥就是!」

    吳道梓聞言,望著顏淵的背影,顫聲說道:「大先生,實不相瞞,我丹青道諸多道友正打算棄暗投明,效力於書院門下!」

    顏淵沒有轉身,無動於衷。

    「世人道,吳帶當風。懦夫裙帶,如何堪當扶搖九萬里之雄風?」

    吳道梓臉色霎時蒼白,撲通跪在地上,哀求道:「求大先生高抬貴手,咱們向來井水不犯河水,您犯不著為了這廢物,辛辛苦苦跑這一趟!」

    顏淵雙眸微眯,掃視著牆上的山水風景,莫名有些煩躁。

    「畫者多媚骨,看來所言非虛。我不太明白,像你這般井底之蛙,何以繪出這繽紛的大千世界?肉眼凡胎,敢稱劍聖是廢物,那你又算何物?」

    吳道梓神情僵滯,木然跪在那裡。他想不通,堂堂書院大先生,為何還會如此推崇一落千丈的顧劍棠。

    任真拍了拍他的肩膀,戲謔地道:「為了一枚丹藥,值得嗎?」

    吳道梓面色鐵青,從地上爬起來,冷冷地道:「看在大先生面子上,我這就去取藥。顧劍棠,這筆賬我記下了!」

    說罷,他破門而出,消失在屋外的風雪裡。

    此時,顏淵才終於轉過身,表情有些痛苦,「儒家身行仁義,以禮待人,這種威脅勒索的強盜行徑,我是真的不擅長。」

    任真瞥了他一眼,面露嘲諷,「你冰封驪江,美其名曰找我商量事情,又何嘗不是強盜行徑?」

    顏淵微怔,最擅長苦口婆心教導別人的他,沉思良久才開口道:「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成大事者何必在意小節?」

    任真似笑非笑,心裡暗道,「你們儒家嘴上喊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實際上還不是虛仁假義,只是說給別人聽聽而已?」

    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顏淵彷彿不懂他的想法,淡淡地道:「求丹於城西,卻訪於城東,如此手腕,你已不是以前那個顧劍棠了。」

    任真付之一笑,「如果硬闖牧府,肯定會有不小麻煩。丹絕修為雖不高,身旁卻有不少求丹的強者充當護衛。即便你如入無人之境,想把丹藥順利帶走,也非易事。」

    顏淵嗯了一聲,轉身再去欣賞畫卷時,眼裡漠意盡顯。

    ……

    過了半柱香功夫,吳道梓去而復返,手裡多了一個檀木盒子。

    任真接過來打開,從中取出一枚鵪鶉蛋大小的朱紅丹藥,放在手心裡,饒有趣味地觀賞著。

    「這就是傳說中的四海靈明丹?」

    不知是凌空奔襲所致,還是剛跟某人吵過一架,吳道梓面色潮紅,表情不太自然,「丹藥給你,咱們之間的恩怨就此兩清!」

    「兩清?」任真側過頭,笑眯眯地道:「吳道梓,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顏淵一愣,吳道梓神情劇變。

    任真摩挲著腰間的真武劍鞘,眼神鋒利無比,「隨便給一枚築基丹藥,想將我矇混過初境,這主意似乎不錯!」

    吳道梓瞳孔收縮,渾身冷汗直流,他沒想到,如今的顧劍棠變得這麼難對付。

    「四海靈明丹,棋子大小,呈翡翠色,通透有光澤。丹無香氣,但入口後異香透體。來,你對比一下,這枚丹藥符合哪項特徵?」

    任真一邊背誦《玄丹經》裡關於四海靈明丹的記載,將丹藥遞到吳道梓面前。

    「這……」吳道梓倒退數步,目光閃爍不定,「你是不是記錯了?」

    任真笑意愈濃,朝身旁的顏淵深深看了一眼。

    便在這一刻,吳道梓所有的機巧和定力徹底崩塌,爛泥般癱軟在地上。

    「我給,我給……」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5:38
第九章 我懷念的

    風雪依然。

    離開吳府後,兩人各懷鬼胎,一路沉默不語。腳踩在積雪上,發出吱吱的聲響,傳到耳中格外清晰。

    儒劍雙雄,本非同道中人,這次同行只是交易裡的一小部分。任真拿到四海靈明丹,顏淵完成他的第一個請求,也就是時候分道揚鑣了。

    顏淵頭戴斗笠,面對白衣飄舞的任真,看不清臉上表情,想必依然平靜無波。

    「你現在開口還來得及,光是明面上的敵人就有五路,你一人應付不了。」

    任真沒有猶豫,持劍答道:「不必,我有分寸。」

    他豈會看不出顏淵的心思。這位大先生很樂於護送他,這樣就能盡快完成三個請求,再不會受制於他,有所顧慮。

    「有分寸就好,」顏淵注視著那柄真武劍,沉默片刻,說道:「出於對咱們約定的考慮,我還是想提醒你,今非往昔,凡事量力而為,別再一意孤行。」

    任真淡淡一笑,「你要是真不放心,可以繼續暗中保護我。當然,這不能算作我的請求。」

    顏淵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他步履平穩,看似極慢,但不過剎那,瘦弱身影便已模糊在漫天風雪裡,只留少許細微印跡。

    所謂雪泥鴻爪,大概如此。

    任真低下頭,背道而馳。大概走了半柱香功夫,他渾身冰涼,索性便停下來,環顧著四周莽莽雪原,心裡湧起一股豪情。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這是他前世很喜歡的一首詩,穿越到這具肉身上後,所有靈魂記憶,尤其是熟記的那些史書典籍,也一併嫁接了過來。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生活在江南水鄉,從未見過如此壯闊的雪景。眼前四下無人,他便恢復真實面容,如脫韁野馬一般,在雪原上縱情狂奔。

    「山舞銀蛇,原馳蠟像,欲與天公試比高!」

    跑到興起時,他渾身氣血奔騰,快意暢湧。此時,他取出木盒,趁機將四海靈明丹服下,藉著風發意氣,融丹築基!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有靈丹以壯聲勢,他慷慨激昂,嘹喨嗓音在天地間震盪,蔚為雄渾。

    「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詞句精短,鼓舞人奮進,吟誦完時,他已奔馳出百里之外,那枚丹藥的效力也徹底激發,淋漓釋放出來。

    轟、轟!

    仰天狂嘯一聲,他體內真力暴漲,修為境界開始瘋狂提升。

    初境中品!

    初境上品!

    初境圓滿!

    不愧是丹絕珍藏多年的築基神丹,竟讓他一口氣直升三品,距離晉入第二境只差一線之遙!

    便在這時,他氣海內陡然炸起一聲爆鳴,緊接著眼前一黑,昏死在雪地上。

    吳道梓說得沒錯,用如此霸道威猛的丹藥來築基,實在太瘋狂,即便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之軀,也絕不可能安然無恙。

    四海靈明丹成功滿足了他想要抵達的極限,卻不止於此,恐怖藥力猛烈衝擊著他的神魂。

    若非在最後關頭,一道金氣從左手心襲遍全身,他早就當場炸裂而亡。

    縱使如此,他還是陷入暈厥,栽倒在雪地裡。

    ……

    ……

    七日後。

    北方的烏山小鎮上,來了個衣衫襤褸的少年。

    他蓬頭垢面,渾身腌臢不堪,像是流浪乞丐。然而,透過掩面污發,那道幽冷眸光刺射出來,宛如荒原上的狡黠餓狼,讓人毛骨悚然。

    跟顏淵分開以後,他就換上了另外一副面容,輕鬆避開眾多仇敵的視線,一路暢通無阻。

    烏山鎮在雲遙劍宗以北,六十里之外,對從南方來的他而言,不僅不是必經之地,反而南轅北轍,繞了大半個圈子。

    他特意來到此地,是想見一個人,提前弄清楚一些事情。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站在樂來客棧門前,任真撥開臉上的散發,眼裡浮出一抹譏諷笑意,「橘生於北則為枳,刻意效仿唐人風雅,唸起來顯得更酸!」

    確認了蹩腳店名,他一抖身上灰塵,大步邁了進去。

    「出去出去!」

    迎面而來的除了雞毛撢子,還有一個怒氣衝衝的少女,迅速挺起身軀擋住門口,正陰臉瞪著他。

    任真視線從她身上掃過,眸光頓時一亮,小小年紀,這身材可以啊!

    他挽著袖子,擺開架勢就要從左側硬闖進去,卻在少女小拳頭行將襲來的瞬間,敏捷地朝右一閃,趁著這縫隙衝入了大堂。

    雞毛撢子再次呼嘯而來,夾雜著凌厲風聲,直奔任真臉頰。他搶先抱住腦袋,高聲喊道:「朋友,票子要伐!」

    大堂裡還有幾桌客人,突然聽到這句狼狽而詭異的呼喊聲,同時停下杯箸,將視線移到這少年男女身上。

    潑辣少女身軀一僵,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粉頰通紅,恰似桃花,煞是可愛。

    任真倍感無力,心道,姑娘你能不能專業點,咱們這正對著接頭暗號呢,你害哪門子羞啊!

    他幹咳一聲,惡狠狠重複一遍,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朋友,票子要伐!」

    「要要要!」少女緩過神來,慌忙答應,一時情急之下,臉蛋憋得更紅了,喘息著道:「客官您要喝點啥?」

    意識到這是在對暗號,她便忘記任真的叫花子打扮,更顧不上四周旁人的驚訝,強行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暗語接了下去。

    任真的反應明顯比她快太多,一把將她拽到櫃檯旁,鬼鬼祟祟環顧一週,才低聲試探道:「八二年的雪碧,有伐?」

    少女總算鎮定下來,聽到雪碧一詞,表情莫名凝重,沉聲答道:「雪碧沙精,勸君勿飲!」

    噗嗤一聲,任真再也憋不住,直接笑噴了出來。

    當年他制定繡衣坊的一應規矩時,就心存這些惡趣味,腦海裡不斷意淫著,妙齡女子們一本正經說出這些猥瑣台詞,會是一副多麼美妙動人的情景。

    今天他終於親眼見到了。

    對他來說,這只是個低俗的笑話。

    但對繡衣坊來說,卻是無比嚴密、極難破解的聯絡暗語。

    因為這個世界的人,哪知道何為票子,何為雪碧,更不可能知道沙精是什麼意思。

    只要不是坊裡自己人,就絕對無法歪打正著。

    「票子要伐」,按照約定,意思是「都是自己人,咱們接個頭吧」;

    「客官喝點啥」,就相當於「您辦理什麼業務,是存取密檔還是請求人工服務」;

    「雪碧」一詞猶為特殊,背後的含義是,「我從南方總部而來,是你的上級」,年份越久的雪碧,代表來人的地位越高,是以少女會如此凝重;

    至於「沙精」,可以說是所有暗號裡最奇葩的一個,翻譯過來就是,「我們分店今天不營業,請到別處辦理業務」。

    一般沙精這個詞出現,就意味著這處聯絡站出了狀況,或者是有特殊使命,恕不奉陪。

    所以在某些情境下,還可能會出現諸如「洗髮水沙精」、「杜蕾斯沙精」等神奇對話。

    看著笑得前仰後合的任真,少女微惘,還以為是自己唸錯暗號,神情愈發忐忑不安。

    任真咳嗽半天,才平息下來,若無其事地將手拍在少女的翹臀上,「那就不飲。帶我去見你們鷹首。」

    暗號對到這種程度,適可而止,還是要亮明來意才行。這裡停止日常運行,本來就是為了迎接他的到來。

    少女的姣好面容遽然失色,難以置信地張著小口,甚至都沒察覺到,任真那隻手一直停留在自己臀上,沒有拿開。

    眼前這乞丐,居然要見鷹首!

    繡衣坊素來神秘,各堂不為外人知。而一直負責刺探北唐的鷹視堂,經略敵國腹地,更是嚴密到了極點,絕不可能讓一個少年輕易找到總堂所在!

    「你到底是誰?」少女臉色雪白,看起來楚楚動人。

    任真手上用力,輕輕捏了一把,暗嘆好有彈性,神色卻依舊平靜,「轉告你們鷹首,初到貴地,請多關照。」

    少女這才如夢初醒,氣得腮幫直鼓,卻沒敢再揮舞雞毛撢子去打,只是狠狠一跺腳,便往後堂跑去。

    看著那曼妙身影,任真突然覺得良心不安,鬼使神差地喊出口,「姑娘!」

    少女驟然停步,在陰影裡回過身來,怔怔地看著他。

    這一刻,他心裡五味雜陳,愧疚說道:「對不起……」

    她覺得莫名其妙,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噙著笑意,飛快地跑了。

    她自然不明白他為何道歉,畢竟她對那些低俗的惡趣味一無所知。

    而他,並非成心去戲弄誰,大概只是在這世上孤獨生活久了,便有些懷念,懷念以前那個再普通不過、卻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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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