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15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8
第六十章 玩砸了,太巧了

    任真這出把戲,不僅玩砸了,而且是在最凶險的場合下,可以說是致命失誤。

    史火龍是准六境強者,本身就比假宮城更強,此刻趕到的真宮城又是五境,再加上門外集結而來的眾多青幫高手,無論怎麼看,只有區區三境的任真都陷入絕境,插翅難逃。

    今夜再無顏淵那種強援保護,他該如何全身而退?

    史火龍笑眯眯地盯著假宮城,表情促狹而猙獰,就像是在注視嘴邊的獵物一般。

    「宮大人,你可千萬要矜持住,趕緊想想怎麼跟門外那位對質吧!」

    他幸災樂禍地笑著,嗓音陰戾,讓人毛骨悚然。

    剛才一聽到門外的匯報,他就迅速想通其中的關節——面前這個宮城一定是假的。

    若非如此,此人為何會命令他夜襲刺史府,做出這種瘋狂搏命的舉動。

    剛才他還百思不得其解,以為太守大人是動了真怒,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掉劉刺史。

    現在又有一個宮城現身,兩人中必有冒牌貨,剛才的疑惑也就水落石出,眼前這人是想騙青幫闖城送死,自取滅亡!

    假宮城臉色蒼白,難以掩飾心頭的驚慌。任真根本沒交代他,會出現這種可能。

    「怎麼……可能!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冒充本官!」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撐到底,抵死不認賬。一旦慫了,他自己身死事小,連累任真陪葬,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罪孽。

    史火龍坐到桌前,並不言語,只是戲謔地打量著他,等候另外那人前來。

    很快,木門再次推開,在別人引領下,宮城本人走了進來。

    昏暗燈光下,他掃視屋裡三人一眼,目光落在假宮城臉上,頓時大吃一驚。

    「這……」

    他想像不到,世上竟有人跟他如此相像!

    呆滯片刻,他緩過神來,眼眸微眯,噙著一道幽冷的寒光。

    「這就是傳說中的易容術?」

    易容之術雖然在古籍裡有所記載,畢竟都被當做荒誕怪談,這種偷天換柱的大手筆,真以為誰都能隨便做到?

    在這座大陸上,既沒有光怪陸離的武俠故事,也沒有這種腦洞大開的神奇發明。

    聽到真宮城的驚嘆,假宮城意識到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鸚鵡學舌,模仿真宮城來混淆視聽。

    「大膽狂徒,你是什麼人?竟然敢偽裝成本官!」他裝出一副驚怒的表情,厲聲斥責真宮城。

    任真見狀,心裡苦笑,事到如今,也只能拖延時間了。

    真宮城臉色微變,我還沒罵你呢,你這冒牌貨倒是惡人先告狀了!

    「想跟老夫玩以假亂真的把戲?哼,你未免也太嫩了!」

    他輕捋鬍須,將羽扇放在桌上,轉身望向冷眼旁觀的史火龍。

    「史幫主,咱們雖然平時來往不多,畢竟也在這條道上共事多年,彼此之間多少有些瞭解,你可以出題來考教我倆,自然能辨出真偽!」

    他這招簡單而有效。假的就是假的,無論面容有多像,都不可能複製本人的記憶和經歷,當然經不起考驗。

    如果易容的是任真,那還好辦一點,畢竟他這位坊主胸藏情報無數,又反應機敏。但是以假宮城的道行,就實在太差了。

    史火龍聞言,哈哈一笑,「真金不怕火煉,大人底氣十足,其實真相已經瞭然。不過,為了慎重起見,還是驗證一番最好!」

    說著,他大手一招,身後那些強者心領神會,立即將三人圍在中間。

    稍後的考問過程中,只要有人露出破綻,他們就會一擁而上,迅速將其擒拿。

    場間氣氛頓時緊張。

    「為防有人刻意模仿,我各自問你們不同的問題,這樣就萬無一失。」

    史火龍看著真宮城,微笑道:「你先來回答,請問,宮城大人的真名是什麼?」

    旁邊的任真聞言,心頭驟驚,還好這問題問的是真人,連他都不知道,原來宮城這個名字並不是真名,更不用說假宮城。

    真宮城淡淡答道:「我原名為苻田,身上流淌的是前秦皇室血脈。國破家亡,後來改姓換名,才得以混進北唐官場!」

    原來這宮城,竟是亡國皇族。

    史火龍滿意地點頭,宮城連坊間私傳的秘聞都親口承認,滿足了他的好奇心,足見其誠意。

    他又走到假宮城面前,搓著手問道:「你來回答,宮城大人的獨子現在於何處修行?他的恩師是誰?」

    「這……」假宮城啞口無言,無助地看向任真,眼神凌亂。

    到了這種地步,實在是裝不下去了。

    另一側的真宮城冷哼一聲,陰戾地道:「還是我來回答吧!犬子宮復,拜在西陵書院趙四先生門下!」

    任真無奈地搖頭,感慨道:「實在是沒想到,宮城大人今夜竟然親自前來,算我們認栽!」

    這句話一出,等於放棄了繼續偽裝的打算。真宮城和史火龍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的迷惑。

    雖然已經知道是假的,但他們還是不敢相信,如此膽大妄為、冒充朝廷命官,這倆人到底想幹什麼?

    宮城坐下來,凝視著被團團圍困的任真二人,沉默一會兒,問道:「我的每個問題,都只說一遍。稍有遲疑,你們身上就會少個零件。」

    寒光閃爍,無數利刃對準兩人,儼然把他們當成了任由宰割的牛羊。

    任真呵呵一笑,「我會言無不盡,不用這麼嚇人。」

    宮城意外於這個年輕人的膽魄,笑道:「這樣最好。先從眼前事問起吧,你們為何要冒充我?」

    任真努了努嘴,「這個問題嘛,還是讓史幫主給你解答吧!」

    史火龍一怔,把剛才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宮城默默聽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精彩,眼神裡充滿了驚愕。

    「你們安排青幫去暗殺劉川楓?」

    任真點頭。

    確認這驚人事實後,宮城的眉頭深深蹙了起來,幽幽地道:「今晚的事情,實在是太巧了。」

    他轉而望向站在一旁的史火龍,「我來這裡的目的,也是這個!」

    「啊?」史火龍神色茫然,一時沒反應過來。

    宮城認真地道:「我跟太守大人商議已定,認為必須除掉劉川楓,所以親自來給你下達命令,夜闖刺史府!」

    「什麼?!」

    這下連任真都怔住了。這也太巧了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30
第六十一章鳳梧堂在此

    按照任真的判斷,汪惜芝和宮城這倆老狐狸膽小謹慎,應該不會選擇這種最激進的昏招。

    要知道,一旦突襲刺史府不成,史火龍落在劉川楓手裡,將他二人招供出來,那就是鐵證如山,到時候不僅偷雞不成,還會黏上一手的雞屎。

    若是史火龍再將漕運的勾當交代出來,那西陵黨的後院真就點起大火,到時候會燒死一大片。

    火中取栗,這麼做實在太冒險,非官場老手的做派。

    正因如此,任真決定偽裝成宮城,騙史火龍去踩這個地雷,徹底引爆東西兩黨的戰火。

    誰曾想,他遠遠低估了老狐狸們的膽量。汪惜芝喪子心痛,暴怒之下,居然真敢選擇這麼幹!

    假宮城聽到真宮城的感嘆,心裡簡直抓狂,忍不住吐槽道:「那你們還猶豫什麼!早早動手啊,害我們白忙活半天,還落在你們手上!」

    真宮城聞言,眼眸驟瞇,從他的話裡聽出了別樣意味。

    「你倆跑來煽動青幫,也很想讓我們夜襲刺史府,這是何居心?」

    假宮城頓時語塞。

    這時候,史火龍回過味來,恍然醒悟,「就是說,這倆人很可能是刺史府的奸細,故意設局引誘咱們進入埋伏?!」

    在他看來,湘北道內只有東西兩方勢力,任真既非西黨,那就應該是劉川楓麾下的羽翼。

    真宮城點頭說道:「不錯,看來他們早就設下圈套,生怕咱們不敢進犯,所以派人來引誘!還好我及時趕來,拆穿了這場陰謀!」

    任真啞然無語,您二位的腦洞可真大,居然能推測出如此因果來,我服!

    史火龍長舒一口氣,頗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說道:「好險!幸好您親自來了,既然這樣,咱們不妨將計……」

    話還沒說完,宮城伸手打斷,「事已至此,斷不可再冒險,容我回去跟太守大人從長計議後,再做決斷吧!」

    他低頭沉吟片刻,冷笑著望向假宮城,眼裡精光四射。

    「劉川楓如此煞費苦心,想逼我們出手露破綻,果然不是為了議和而來!那麼,所謂的汪公子姦殺他女兒,肯定也是誣陷嫁禍,對吧?」

    任真一愣,露出一副絕望的表情,嘆息道:「既然都被你猜出來了,我還能說什麼?我們招認,真相就是這樣!」

    他心裡卻哭笑不得,你他媽真是個人才!

    這時,宮城站起身來,朝門外走去,「史火龍,將他們擒下,隨我前去汪府審訊!」

    任真聞言,神情驟凜,「若是讓宮城返回汪府,那青幫攻打刺史府的計畫就泡湯了!不行,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他!」

    心裡這樣想著,他將貼身藏好的地戮劍取出,大喝一聲,「撤!」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凌空直上,破開茅屋頂而出。

    假宮城緊跟其後,青幫強者又豈會看熱鬧,迅速沖上去,在屋外的空地上再次將二人圍起來。

    「想跑?」史火龍從屋裡走出來,臉色冰涼,「反正計畫已經取消,老子有的是時間陪你們玩!」

    他一馬當先,朝假宮城撲殺而去。

    史火龍帶來的隨行數人,則一起攻擊向任真。

    真宮城站在外圍,悠閒地觀望著戰局,喊道:「他們倆是人證,你們一定要留下活口!」

    任真揮舞著長劍,冷哼一聲,心道:「你以為勝券在握?自從來到這世上,本坊主就不懂失敗倆字怎麼寫!」

    他左手往懷裡一掏,取出一枚繡衣坊聯絡專用的砲仗,猛然甩向夜空,在高處炸裂成一束青色煙火,分外耀眼。

    「徐老六,再堅持片刻!」

    原來易容成宮城這人,竟然是鳳梧堂的徐鳳年!

    當初任真北上渡江,鳳梧堂全體出動,潛入北朝待命,聽候任真的指揮。

    如今徐老六出現在海晏城,那麼顯而易見,鳳梧堂的眾多高手也在這附近。沒了顏淵的護衛,謀算周密如任真,當然不會孤身犯險。

    按照他原來的計畫,史火龍若是聽從誘騙,就讓青幫去攻打刺史府。

    若是此計不成,那便命潛伏在河對面的鳳梧堂高手趕來,除掉史火龍,奪走青幫大權。

    進可攻退可守,這才是他的行事風格。

    望著高空那道煙火,宮城目光猛然一顫,吼道:「快擒住他們撤退!他們應該有援兵!」

    猜到這一點,他身形暴起,衝進任真所在的包圍圈,加入了戰鬥。

    他選擇對任真發難,是最明智的選擇。任真最弱,對付起來最輕鬆,只要將他擒下,人證在手,徐老六逃不逃已經無所謂。

    宮城看似瘦弱,但力量強橫,速度又極快。他手掌猛然一揮,一道巨大古字轟出,充斥著極其可怕的真力,從任真頭頂砸落下來。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儒家修行,奉聖人真言為大道,以本命字為根基,四書五經字字珠璣,皆蘊藏浩然正氣。

    每當儒生誦出儒家諸聖的道德名言,尤其是含有自身命字的那句,浩氣自生,便會牽引一分儒家氣運加持,爆發出強大的戰力。

    此刻宮城引用的這句,出自《論語》,是至聖先師的法言,凝成的那道「難」字,更是他的本命字,筆畫間透出錚錚金石之音,威力極其可怕!

    忿思難,宮城因被冒充而怒,一上來就動真格的了!

    圍攻的另外幾人見狀,都下意識後退數步,害怕稍後古字炸裂,激盪出的浩瀚偉力會波及到他們。

    站在古字下方,任真感知得最為強烈,心臟狂跳不止,「大道之行,五境知命,這便是儒家本命字的實力嗎?」

    他手裡那柄地戮,急劇嗡鳴著,似乎比它的主人還亢奮,凜冽劍意狂湧而出。

    明知對方是五境強者,這一人一劍,竟都想逆勢而戰,正面交鋒碰撞!

    「不用管我!你去殺他!」

    要看古字就要落下,他突然怒吼這麼一聲,整個身軀便湮沒在古字的清光裡。

    宮城看在眼裡,嘴角一挑,泛起冰冷笑意,「蠢貨,還敢正面……」

    話未說完,他心裡忽然一涼,生出一股很恐怖的危機感。

    一柄寒劍出現在他身後,悄無聲息地捅進他的腹中。

    與之相隨的,還有一道清冷話音。

    「鳳梧堂在此!」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31
第六十二章 有理取鬧

    寒劍如水,在滴著血。

    從宮城背後突然冒出,捅他一劍的是個女人,眼神冷冽如水,嘴唇鮮紅似血。

    宮城渾身冰涼,痛得劇烈顫慄著,轉身望向這女人,驚悚得說不出話來。

    作為五境強者,他的感知力和警惕性都很強,因此他怎麼都想不明白,這個同為五境的女人,何以能鬼魅般出現在身後,令他毫無察覺。

    「你……」他握住腹中那柄寒劍,痛苦地跪倒在地,無力掙扎。

    這種無聲的偷襲,最為致命。現在他總算明白,任真怒吼那一聲,就是命令這女人來殺他。可惜為時已晚。

    女人一把抽出寒劍,再一劍直接將宮城攔腰斬斷,像砍蘿蔔一樣,出手狠辣利索。

    可憐宮城枉為一代湘北梟雄,最終死得淒慘落寞,甚至沒有半點招架。

    女人名叫張鳳霞,是金陵梧桐樹下的那個俏寡婦,也是跟任真最熟稔的鳳梧堂元老。

    這次行動,任真帶了兩名護衛,一明一暗,她就是那個暗招。

    任真的手眼不僅能易容,還能抹除別人的身形,讓對方如隱身一般隨意出入。

    當初帶顧劍棠出城,今夜帶她來跟青幫碰頭,用的都是這一手。

    當然,這種手段也並非毫無約束,無法大肆使用。每次出手,最多只能讓兩人同時隱形,而且還有時間限制。

    若非如此,任真沒必要讓鳳梧堂潛伏在江對面,早就全體隱身逼近了。

    張寡婦偷襲得手,便迅速轉身,臉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

    在同一時刻,不遠處的任真正在硬接宮城的強大命字,他若有何閃失,鳳梧堂必會變成坊裡最大的恥辱,而她就是罪魁禍首。

    凝視著那道本命「難」字迸出的浩然真氣,她心裡萬分懊惱,悔不該聽從命令,置坊主的安危於不顧。

    一名三境武修,能抵擋五境強者的本命碾壓?她的心情跟徐老六一樣,陷入了絕望。

    然而,正大「難」臨頭的任真並不這麼想。

    剛才他果斷下達那個命令,一方面是因為,那是偷襲的最佳時機,更主要的是,他真的很想試試儒家本命字的威力。

    左掌右劍,同時轟出,他迎「難」而上,不懼強「難」。

    左掌間,天眼神光綻放,似耀眼閃電。

    右手劍使的是劍六蛟龍,傾盡全身真力,畢於一役。

    他這背負時代氣運的天命之子,豈肯輕易畏避一個儒家難字!

    轟!

    古字砸落,跟任真轟出的攻擊碰撞到一起,爆發出一片熾烈的青色華光,震盪空間,湮沒了江畔。

    連正在廝殺的眾人,都不得不停下戰鬥,伸手遮擋這刺眼的豪光。

    劍意和儒意,都氣韻綿長,兩者碰撞產生的衝擊力實在太強!

    當青光漸漸散退,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望向那裡。那個少年既敢正面抗衡,現在又如何了?

    只見,青光之中,一道身影掣劍而立,衣袂獵獵飄揚,滿頭烏髮狂舞,氣概桀驁!

    在他身畔,原本被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地,以他為中心盡皆皴裂,被那股偉力硬生生震出無數裂痕,宛如蛛網一樣,輻射向四周。

    狂風吹過,那些碎土被吹散到空中,煙塵瀰漫。

    少年抬起袖子,擦拭著嘴角鮮血,朝這邊走來。

    雖然神魂激盪,好在沒有遭受嚴重創傷,任真判斷得不錯,五境強者再強,也不可能隨手將其一擊斃命!

    看到這副情景,張徐二人心裡壓力陡然釋放,不禁喜極而泣。還好坊主沒事,不然他們萬死莫贖。

    他二人奮力衝出,來到任真面前,緊緊護衛左右,不敢再出任何閃失。

    便在這時,江面上疾風凌厲鳴嘯,數十道黑影閃爍虛空,顯現在眾人視野之內。

    鳳梧堂的援兵終於來了!

    任真見狀,喜形於色,再也無法克制住激盪的神魂,眼前一花,跌倒在地。

    剛才形勢危急,他必須強裝淡定,實際受到的衝擊並不小,身體已極度虛弱。

    張徐二人大驚,急忙倒退而回,查探任真的狀況。

    眼看遠方敵援將至,史火龍情知大事不妙,走為上計,於是長嘯一聲,趁機踏空遁逃。

    「回幫裡!」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只要逃回幫裡,跟上萬幫眾待在一起,就安全無憂。過後他再聯絡汪惜芝,稟報今夜之事,到時候汪家自有計較。

    任真坐在地上,臉色蒼白,望著他遠去的身影,焦急地催促張徐二人,「你們別管我,快去殺他!」

    今夜若是讓史火龍逃走,將會衍生太多無法預料的變數,難保不會破壞任真的大計。

    事到如今,最正確的對策應該是,殺掉史火龍等人,防止走漏風聲。

    如此一來,就可以同時易容成史火龍和宮城二人,聯手誘騙青幫眾人,把暗殺刺史的罪名結結實實地套在汪惜芝的頭上。

    張寡婦這才醒悟過來,必須除掉史火龍,只是這時對方早已逃走,哪還看得到半點蹤影!

    任真無奈,在徐老六的攙扶下站起來,嘆了口氣,「縱虎歸山,誰知道他會跟汪惜芝說什麼!看來暗殺嫁禍這步棋是行不通了……」

    張寡婦聞言,單膝跪地,低著頭沉默片刻,黯然道:「是屬下失職,請坊主責罰!」

    作為今夜行動裡暗藏的殺招,她不僅沒能保護好任真,還讓史火龍趁機溜走,兩次關鍵時刻的判斷都出現了失誤,確實要數她的過失最大。

    任真擺了擺手,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麼用,只能從長計議了。

    「起來吧!這次也怪我失算了,沒料到會有宮城攪局。不過,咱們也並非一無所獲,至少除掉了汪惜芝的心腹智囊。」

    張寡婦還是跪在地上,沉默不起。

    這會兒功夫,江對面的援兵趕來,為首的正是莫雨晴和老王。

    看到任真嘴角的血跡,莫雨晴臉色頓時慌亂,顫聲道:「你怎麼受傷了?」

    任真勉強一笑,示意問題不大,苦澀笑容尤為難看。

    莫雨晴蛾眉緊蹙,轉身俯瞰著跪在地上的張寡婦,眼神寒冷。

    「你們安然無恙,倒讓坊主身受重傷,鳳梧堂好大的本事!」

    在她心裡,任真的安危就是對她最重要的事。現在他在下屬的保護下受傷,這怎能不令她驚怒!

    張寡婦默默站起來,注視著臉色鐵青的莫雨晴,淡淡一笑。

    「鷹視堂?好大的架子!」

    她遽然抬手,掌風凌厲。

    啪的一聲,耳光抽在莫雨晴臉上,清脆響聲格外清晰。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32
第六十三章 江湖不止爾虞我詐

    沒能保護好坊主,張寡婦本就倍感恥辱,無顏面對各位同僚。

    莫雨晴這句怒斥又太過尖刻,一時情急,連帶著鳳梧堂一起羞辱在內,徹底戳中了張寡婦的痛處。

    她的榮譽感很強,絕不容忍別人嘲諷鳳梧堂,更何況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

    清脆的耳光聲響起,令所有人身軀一震,沒想到她惱羞成怒,居然會出手打人。

    「老娘是坊裡元老,連莫鷹首都不會這麼跟我說話,你算什麼東西,敢在我面前放肆!」

    她秀眸眯起,緊盯著莫雨晴,眼裡寒光綻放,咄咄逼人。

    周圍其他人也冷冷盯著莫雨晴,氣氛緊張。他們都出自鳳梧堂,見外堂的人說風涼話,羞辱本堂首領,怎會不心生敵意。

    莫雨晴摀住火辣辣的臉頰,在張寡婦潑辣強勢的逼迫下,倒退數步,心裡既驚慌又委屈。

    剛才她怒氣上湧,心急口快,沒考慮發洩的後果,現在被人打臉,頭腦清醒過來,也意識到是自己衝動了。

    一下子被敵對,這讓她更感到委屈,下意識地望向任真,以為他會站出來袒護自己。

    任真眉頭一皺,嘆了口氣,情緒有些煩躁,「還嫌不夠亂嗎?」

    錯在莫雨晴,她又處於弱勢,他如果徇私袒護,鳳梧堂眾人嘴上不敢說什麼,但心裡肯定不服,這樣不僅有損坊主威信,還會在兩堂之間產生更深的怨隙。

    如此幼稚的錯誤,他不能跟著犯下去,寒了下屬們的心。

    他轉過身,看不見表情,幽幽地道:「我傷勢不大,今晚的事就算了。」

    「算了?」莫雨晴聞言,捂著臉頰,眼淚唰地一下流出來,「我被人打臉,你卻說就這樣算了?」

    她望著任真的背影,眼神怨恨。

    她本以為,任真尊為坊主,哪怕只是訓斥張寡婦幾句,也會替她出頭,挽回顏面。哪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句算了。

    眾目睽睽之下,這讓她倍加羞慚,無地自容,氣得轉身跑進了樹林裡。

    「坊主,我……」

    張寡婦這時候也開始懊悔,對方畢竟是任真的侍女,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她也不該動手打人。

    任真沒有理她,轉身望向她丈夫老王,問道:「趁她不在這裡,你正好匯報一下她的情況。」

    老王明白他的意思,俯身說道:「按照您的吩咐,我認真核查了所有線索。莫鷹首沒有騙您,她確實出自那個組織!」

    徐老六和張寡婦聞言,神情驟僵,顯然沒料到,那個看似普通的小丫頭,竟然還有深藏不露的身份!

    任真的視線落在冰凍江面上,面無表情,「繼續說下去。」

    「莫鷹首早就洞察內情,所以這幾年一直留意著她的舉動。現在可以確定,她混進繡衣坊,是想尋找某些東西的蹤跡,目前還看不出其他意圖。」

    張徐二人聽得心驚肉跳,同為密探,原來他們一直被對手蒙在鼓裡。

    「按您的命令,自從您進入雲遙宗後,我便率人守在七峰外部,沒有發現她跟別人聯絡,並且發現了一點端倪!」

    「什麼端倪?」任真摩挲著微白的指節,目光幽深如淵。

    「從進雲遙宗,到她孤身返回鷹視堂,始終有名男子蟄伏在她身旁,暗中保護。而且看樣子,連她自己也不知情!」

    說到這裡,老王欠了欠身子,表情凝重。

    「我有點懷疑,那人是故意在我眼前暴露蹤跡的。因為他的修為實在太高深,我估計咱們坊裡沒人能打贏他!」

    「你沒猜錯,」任真淡淡一笑,似乎並不意外,「要是能打贏他,那你就躋身十大強者之列了!」

    聽到這話,三人臉色劇變,驚呼出聲來,「這麼強?!」

    任真不理會他們的震驚,他早就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放心吧!如果他們真有惡意,我一開始就不會帶這姑娘出門,更不會將我的秘密洩露給她。」

    他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喃語道:「我倒真希望,她能洩露給那人……」

    老王斟酌片刻,謹慎地道:「坊主,您這麼做是不是太冒險了?」

    徐老六也附和道:「您不值得拿自己的安危當賭注!」

    他們並不清楚任真的算盤,但能隱隱猜到,任真是想搏些很重要的東西。

    任真目光閃爍,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們說,什麼是江湖?」

    「江湖?」三人同時怔住,不知為何會有此問。

    他們闖蕩江湖多年,看遍太多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真叫他們說出來時,卻欲辨已忘言。

    什麼是江湖?每個人心裡都有不同的答案。

    那麼,這位手眼通天、詭變無常的繡衣坊主,心裡又裝著怎樣一座江湖?

    任真拍了拍張寡婦的肩膀,朝莫雨晴消失的那片密林走去。

    他知道,有人在那裡等著他。

    「我不知道你們是怎樣認為的。只是我認為,江湖遠遠不止爾虞我詐。」

    「有我在的江湖,會很大。」

    「慢慢看吧!」

    ……

    ……

    莫雨晴沒有走遠,就坐在不遠處的一株大樹下,等著某人來追她。

    她並不是特別生氣,只是沒有台階下,不得不離開。

    他明知道自己是為了她好,為什麼還要說「算了」那種話?

    作為男人,難道他不應該站出來護著自己?

    一想到這點,她就煩躁惱怒,小拳頭砸在樹幹上,沒有刻意留力,險些連整棵樹砸斷。

    她先是一怔,破涕為笑,倒是把自己嚇到了。

    她坐到另一旁,背靠著無辜遭殃的樹幹,擺弄著衣角,臉上驀地暈起一抹緋紅。

    「他會不會太傻,不懂得來追?」

    「或者說,相處的這些日子裡,他壓根就不明白我的心意?」

    一想起那夜收她為徒的事情,她頓時心慌意亂,那個聰明一世、自以為是的混蛋,真的可能什麼都不懂!

    她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還是自己回去吧!」

    她轉過身,匆匆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就要走回江岸。

    便在這時,一道高大身影從陰暗裡走出,飄忽如鬼,似乎早就藏在那裡。

    「何苦留在這裡受委屈?」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34
第六十四章 翁婿聯手?

    這人身穿烏黑篷衣,手裡拎著一具屍體,擋住了莫雨晴的前路。

    「別再任性了,跟我回去吧!」

    跟他偉岸的身軀相比,莫雨晴顯得格外嬌小。聽著這熟悉話音,她沒有抬頭,姣好面容籠滿寒霜。

    「滾!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這人伸手摘下篷帽,露出一副棱角分明的方正面龐,不怒而威。但更顯眼的,是那一頭雪白長發。

    才到中年,卻已白了頭。

    聽到她的怒斥,中年男子非但沒有生氣,凝望向她的目光微微顫抖,反而充滿憐愛。

    「一把劍而已,何必冒險再找?」

    莫雨晴豁然抬頭,眼神鋒利如刀,漠然道:「李慕白,說出如此無恥的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李慕白聞言,閉上眼眸,面部肌肉抽搐著,似乎非常痛苦。

    「對我來說,你就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斯人已逝,咱們何必再折磨自己?」

    莫雨晴緊攥拳頭,低著頭從身旁走過,憤怒地道:「那是你的事情。以後別再來見我!」

    李慕白見她要走,劍眉一挑,「你要繼續去給那小子當侍女?」

    莫雨晴沒有搭腔,只顧往前走。

    李慕白轉身,寒聲道:「敢欺負我李慕白的女兒,都得死!」

    原來這人,竟是莫雨晴的父親!

    莫雨晴驟然止步,頭也不回地道:「你敢殺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李慕白淒然一笑,「難道我不殺他,你就會原諒我?」

    莫雨晴默不作聲。

    這時,一道清脆話音猝然從樹林裡響起。

    「李叔何苦遷怒於我。憑上一輩的交情,我也不敢欺負你女兒。」

    父女二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少年朝這邊緩緩走來。

    莫雨晴神色一滯,意識到什麼,慌忙說道:「任真,我不是故意騙你的!」

    她曾經對任真撒謊,說自己是孤兒,現在見任真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她擔心他更加生氣,不再理她。

    關心則亂,她還沒意識到,任真那句話裡藏著太多驚人的深意。

    李慕白側目而視,嘴角輕佻,笑容耐人尋味,「有點意思,憑這一句話,就對得起你手眼通天的名頭。」

    任真走到場間,隔著一小段距離,望向李慕白。黯淡月色下,兩人眼裡都閃爍著精光,如狼眸幽寒。

    沒人知道,任真此刻汗流浹背,負在身後的雙手在顫抖。

    這個名為李慕白的男人,給他帶來的心裡壓力太大。但是,他不得不現身見面,豪賭一把。

    「李叔應該能猜出我是誰吧?」

    李慕白淡漠地道:「千人千面,手眼通天……既然你以李叔相稱,想來是他的兒子?」

    任真點頭,人生中第一次向別人承認自己的身份。

    「李叔俠行天下,於情於理,都不會殺我。」

    李慕白嗤然一笑,「就因為跟任天行的交情,我就該放任你禍亂南北,顛覆天下?」

    任真默不作聲。

    李慕白說道:「任真,小孩子的把戲,上不了你李叔的檯面。看在故人面子上,今晚饒你一命,滾吧!」

    他隱隱猜到任真主動前來的意圖,但並不打算給後者開口的機會。

    任真眉頭微皺,瘖啞地道:「這是諸子百家最後的機會。」

    「機會?」李慕白不屑一顧,不耐煩地道:「主宰朝綱,傾軋異己的機會?就算不是儒家,換成別家又有何異?這樣的機會,我墨家不需要!」

    任真打算說些什麼,卻被他打斷,冷冷地道:「你是聰明人,難道還聽不懂我的立場?趁我還沒反悔,趕緊滾!」

    任真嘆了口氣,「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兼愛非攻,那麼墨家在你手上變成一盤散沙,還真不是因為丟失鉅子劍的緣故……」

    李慕白聞言,勃然大怒,右手一抬,竟無視了空間距離,直接一掌轟向任真!

    任真剛才這句話,同時揭開他的兩處逆鱗,怎能不令他暴怒。

    這個激將法,用得似乎過猛了。

    他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在風雲強者面前,任何掙扎都沒有意義。他最大的希望不在自己身上。

    果然,千鈞一髮間,莫雨晴猛然踏出,擋在了任真面前。

    「你這個懦夫,又要惱羞成怒?」

    莫雨晴憤恨地盯著李慕白,眼裡快噴出火來。

    李慕白無奈,收回劈天大手,寒聲道:「這就是你的心機?激怒我,就算有晴兒護著,你也沒有好下場!」

    任真深深一揖,真誠地道:「鉅子俠義,天下皆知。我無意冒犯,只想讓你明白一點,沒有我,這天下也會亂!」

    李慕白冷笑不止,「劍道大亂,難道不是你的手筆?如果我沒猜錯,你的下一個目標是儒家吧?」

    任真不置可否,說道:「破而後立,劍道不死。誰負誰勝出,只有天才知曉。若想謀儒家,諸子百家都得出力,非我一人之功。」

    李慕白冷哼一聲,「我說過,墨家不會摻和!」

    任真立即說道:「那好,咱們就做筆最簡單的交易!這趟闖蕩江湖,你保我安全,我還你墨眉!」

    聽到「墨眉」二字,父女倆同時一驚,追問道:「你知道鉅子劍的下落?」

    墨眉不僅是墨家的鉅子劍,也是當年墨聖送給李慕白的娘家嫁妝,對這父女倆的意義太重。莫雨晴之所以潛入鷹視堂,就是為了打探這把劍的下落。

    任真開出了一個誘惑力十足的籌碼。

    他很清楚,自己這趟遊歷,闖的是真正的龍潭虎穴,絕非去雲遙宗那般輕鬆。若無風雲十強守護,他豈止九死一生,多半十死無生。

    只有繡衣坊和墨家遊俠聯手,他才有可能全身而退,真正地笑傲江湖。

    所以,這場豪賭,他不得不下注。

    李慕白動心了。數年前發生在墨家的那場劇變,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結。如果說這死結還能解,那麼,最後的答案就落在墨眉身上。

    「只要你別狐假虎威,做違背俠義之事,我可以答應你!」

    李慕白沉默半天,終於接受了這筆交易。他無意助任真復仇,但為了自己,他必須全力以赴。

    聽到這句話,任真終於鬆了口氣。

    而莫雨晴,在自己親生父親面前,難得露出一次笑容。自從母親去世後,她已經很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這兩人聯手,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36
第六十五章 對手沒那麼弱

    任真還是不死心,「李叔可能對我有些誤解。我確實是想替家父報仇,但那些人的真實面目如何,你難道不比我看得更透徹嗎?」

    李慕白沉默。

    「該死的人,都得死!你說得沒錯,諸子百家,無論哪一家最後登頂,都只會淪為皇帝籠絡人心的棋子。正因如此,我們才更應該去教訓教訓這兩朝的君王,讓他們真正懂得敬畏!」

    人非草木,豈甘被他人當成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任真雖是過河之卒,卻更不願被人操控。

    既然對手以天地為棋,以萬物為芻狗,那他便跳出棋盤,掀翻這片天地!

    李慕白搖了搖頭,「那只是你的野心,與我墨家何干?棋盤翻了,棋子滾落一地,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任真打算解釋,他伸手阻止,決然說道:「墨家本就式微,不會再趟這渾水。接下來,我會暗中觀察,只要你的所為違背道義,我隨時都會離去!」

    他指向自己拎來的那具屍體,說道:「初次相見,這史火龍,就算是我送你的見面禮。你放心,他那幾名隨從,我也已經一併殺掉了。」

    任真聞言,喜出望外,連忙上前檢查史火龍的屍首。他剛才還在擔心,有漏網之魚逃回,局面會不可收拾,沒想到竟有這份驚喜。

    不愧是十大風雲強者之一,只是彈指功夫,墨家鉅子就將數名強者抹殺。有此人暗中護衛,任真接下來就能放開手腳,寬心許多。

    李慕白心意一動,微微皺眉,「青幫的大隊人馬很快就會趕來,已經離此地不遠了。你這個坊主趕快回去主持大局吧!」

    他見任真的手一直按在史火龍臉部,明白以後者的詭譎心思,稍後肯定還有文章要做。

    任真站起身,微笑道:「多謝李叔,以後就有勞你了。尋找墨眉之事,包在繡衣坊身上!」

    說罷,他有意無意地瞥了莫雨晴一眼,轉身朝樹林外的江畔跑去。

    莫雨晴見狀,緊隨其後,跟著衝進陰翳裡。

    李慕白站在後方,皺著眉頭,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開口阻攔。

    這一路走來,他始終暗中尾隨,怎會看不出自家閨女的心意。即便沒有舊事隔閡,難道她就會乖乖聽話回來?

    他長嘆一口氣,皎潔月光下,那頭長發銀白如雪,飽蘊風霜。

    「但願你不是在利用晴兒……」

    ……

    ……

    少年男女並肩奔跑在風中。

    莫雨晴偷偷瞟向任真,怯怯地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她擔心他會生氣。

    任真踏空奔馳,隨口說道:「我不怪你。並且,我對你毫無隱瞞,從未說過半句假話。」

    莫雨晴低著頭,面頰如桃花粉紅,暈滿醉人的喜悅,「算你還有良心……」

    任真望向前方,繼續說道:「我沒有親人,心裡特別想有個妹妹。等顧劍棠回來,咱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當師兄妹!」

    前世,他有個很可愛的妹妹。每每想到她,他就更加感到孤獨。

    莫雨晴僵在那裡。

    原來他是這麼想的。

    「我很喜歡你的單純,很多時候,我也想跟你一樣活著,只可惜,我的命運注定艱難。任天真,呵呵,我真的能任性天真嗎?」

    他在心底嘆息一聲,佯裝並不知曉少女的那片痴情。既然生如夏花,絢爛短暫,何苦再去耽誤別人一生?

    「江湖太深,處處傷人心。咱們這些年輕人,更應該守護好難得的純真。無論何年何月,願攜手同遊,不忘初心!」

    說完,他不顧梨花帶雨的晴兒的反應,拉起她的手往前跑去。

    ……

    江湖不止爾虞我詐,多的是兒女痴心。

    ……

    史火龍死了,宮城也死了,對任真來說,這是最好的局面。

    按照他原先的計畫,要麼誘騙史火龍,要麼除掉史火龍,總之都要讓青幫幫眾去夜襲刺史府。

    現在青幫幫眾趕來,有驚無險,一切都可以順理成章地進行下去。

    事不宜遲,他迅速把王鳳武易容成史火龍,把徐鳳年易容成宮城,讓這二人按計畫行事,自己則帶領其他人火速撤離,回到客棧等候消息。

    這一夜的海晏城,注定會波瀾狂湧。

    三個時辰後,天色微亮,徐王二人終於趕回來,渾身鮮血淋漓,顯然經歷了一場惡鬥。

    畢竟是治理一方的封疆大吏,哪能輕易暗殺掉。沒有汪惜芝的協助,青幫在刺史府面前,不過一群烏合之眾而已。

    這場名為暗殺實為嫁禍的夜襲,跟任真預料的如出一轍。經歷短暫混亂過後,刺史府衛戍迅速恢復秩序,將青幫高手圍困,生擒無數。

    可以想見,那些人落在劉川楓手裡,必會遭受嚴刑拷問。他們不知實情,最終招供的結果只能是,宮城大人就是幕後主使。

    整個湘北官場無人不知,宮城是太守汪惜芝最信任的心腹,他的舉動基本就代表著汪家的意志。

    如此一來,原本還不太起眼的湘北政局徹底被引爆。

    以汪家為首的前秦望族暗殺刺史,竭力剷除異己,令黨爭之勢愈演愈烈,這樣的結果公之於眾,絕對會震驚朝野。

    而那些青幫俘虜,就是證據。

    只要刺史劉川楓據表上奏,向皇帝彈劾汪惜芝,到時候東林黨人自會群起彈劾,得機得勢,朝西陵黨的後台集團發起猛攻。

    皇帝應該也會順水推舟,除掉忤逆她意志的汪惜芝。堂堂書絕大人,會因為這場荒唐的暗殺,稀里糊塗,蒙冤入獄。

    這些,正是任真想要的結果。

    十六年前,在某人授意下,一**惡之徒勾結在一起,誣陷執掌朝權的任天行謀反,西陵黨便參與其中。

    尤其是汪惜芝,憑藉他模仿別人筆跡的絕技,捏造出一大批嫁禍任天行的私通信件,使得此案成為了「證據確鑿」的鐵案。

    無中生有,汪惜芝是罪魁禍首之一。

    任真這次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就是要同樣以嫁禍手段,借皇帝之手,除掉汪惜芝。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報仇雪恨。

    只可惜,這一切都是推演,並沒有真正發生。

    對手沒有想像中那麼弱。

    在任真苦苦等待的第四天,也就是在大年夜前夕,繡衣坊安插在刺史府的臥底傳回一個驚人的消息。

    刺史劉川楓將親赴汪府,參加前秦望族齊聚的年宴。

    這場和談,依舊會上演。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38
第六十六章 小卒對國士

    在任真離間之下,汪劉兩家結下殺子滅女的大仇,不共戴天,若說他們的矛盾還能調和,讓人難以置信。

    因此,當這份情報傳回來時,坊裡幾位元老都感到匪夷所思,懷疑它的真實性。

    「大年夜裡登門拜訪,劉川楓這是唱的哪出戲?他還想拿熱臉貼冷屁股不成?」

    徐老六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疑惑地詢問任真。

    屋裡數人都陷入沉思。

    老王凝眉說道:「汪府是龍潭虎穴,劉川楓要想尋釁,斷然不會親自赴險。我想,情報應該無誤,還是妥協求和的可能性更大。」

    坐在他身旁的張寡婦聞言,追問道:「可他為什麼要求和?不僅他的親閨女死在汪家手裡,前些天青幫……」

    沒等她說完,莫雨晴冷冷開口,「這些我們都清楚,不用你來提醒!」

    她明顯還在為那一耳光之辱耿耿於懷。

    「你……」張寡婦氣急,本打算反擊,被老王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把話嚥回去。

    一直沉默的任真見狀,乾咳一聲,把話題扯了回來。

    「汪劉兩家的仇恨再深,也是私人恩怨,進而影響湘北官場。劉刺史肯忍辱負重,跟汪惜芝捐棄前嫌,應該是迫於上峰壓力,不得不低頭……」

    他目光閃爍,很快猜出這種可能性。

    無論汪劉二人,還是東西兩黨,在這盤棋裡都是被算計操控的棋子。

    任真是下棋的一方,除他之外能左右棋勢的,當然還有坐在棋枰對面的那位對手。

    對手絕非庸手,豈會坐以待斃,放由任真擾亂大局。

    那個人也出手了。

    聽到這話,老王豁然開朗,「你是說,劉川楓不敢因私廢公,只能執行朝廷的命令,前去求和?」

    任真沒急於回答,沉默了會兒,才說道:「現在看來,咱們烹煮的火候還不夠。或許現在主持大局的,已不再是劉川楓本人呢……」

    莫雨晴憂心忡忡,悶聲道:「鬧了半天,咱們先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白忙活一場?」

    任真搖頭,「運棋百步,殺棋一招,所有的優勢累積到一起,才會形成最終的勝勢。演化成現在的局面,確實讓人意外,不過咱們並未喪失優勢。」

    老王微微一笑,凝望著任真思索的神態,說道:「看樣子,坊主似乎已經有了計較?」

    任真不置可否,「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此刻我突然覺得,前些天真假宮城那場鬧劇,反倒是神來之筆。若沒有那次意外,我還真無法應對眼前這次意外!」

    跟屋裡其他人不同,老王性情內斂,心思縝密,從這段話裡聽出了一些玄機。

    「你的意思是,要從死去的宮城身上入手?」

    任真端起茶盞,從容不迫地啜了口,神秘一笑,「無心插柳,這是天意助我啊!」

    徐老六聽得雲山霧罩,「你倆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聽著像是說,坊主那夜受傷倒是好事?」

    老王哈哈一笑,「再多聽鳳首大人說書十年,說不定你這顆榆木腦袋就開竅了!」

    徐老六頓時惱火,伸拳就要去捶他。

    任真無暇理會他們,腦海裡推敲著無數細節,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儒家的事,那女人肯定會聽取他的意見。應變靈動,隻手翻天,很像他的作風……」

    「國士無雙?爹,這次我一定替你贏他!」

    ……

    ……

    「元方,你怎麼看?」

    花園的小菜圃裡,一名中年婦人從藤蔓繁茂的架子下走出來,手裡拎著一根翠綠的黃瓜。

    她掀起衣角,擼著黃瓜上的嫩刺,微笑望向涼亭外的那名書生。

    午後陽光灑在她那並不精緻的面容上,彷彿更加柔和幾分。

    非禮勿視,書生表情微窘,趕緊頷首移開視線,嘴角卻帶著笑意,儼然早已習慣她的率性自然。

    「陛下想問的,是邊角之地的廝殺,還是整盤棋的走勢?」

    那位戡亂登基、君臨大唐、雄視天下、絕唱千古的女帝陛下,竟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婦人!

    婦人平步走上涼亭,將那根黃瓜咔嚓掰成兩段,遞給書生一段,便坐在石凳上,一邊啃嚼著嫩脆的黃瓜,一邊凝視著石桌上的棋局。

    自古君王皆霸道,趁亂而起者更是雄才大略的梟雄。但這位女帝陛下,顯然是個例外。

    「種菜種瓜,就得像養兒育女一樣,嘔心瀝血。我命相太硬,既然無福生養,只有收拾收拾這塊田圃,才好多溫養些慈愛之心,不致冷酷偏執才是。」

    說著,她咬口黃瓜,朝對面的書生溫和一笑,明明平淡的眉峰裡透出一股自然而親切的魅力,讓人說不出的舒服。

    大道無形,帝王之道亦是如此。

    書生報之一笑,或許是深居內宮太久,他白皙面容間的抑鬱黑氣總是揮之不去。

    女帝捻起一枚黑子,隨口說道:「人家都說,女人心胸狹隘,最愛斤斤計較。即便是我,也不能免,還是太在意這片瓦之地的得失了。」

    落子以後,她那平實坦蕩的胸脯微微一挺,旁若無人一般。

    胸不平,何以平天下?這句話用在不喜以朕自稱的中年女帝身上,確實很合適。

    書生佯裝未見,尷尬地低下頭,原先胸中溝壑韜略瞬間消散大半,只好信馬由韁,老實道來。

    「陛下,不知為何,我的心裡有一絲隱隱的不安。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女帝大奇,豁然抬頭,「二先生治國如烹鮮,乃是真國士,眼前似乎還不至於令你忐忑吧?」

    書生搖頭,說道:「這盤棋的所有回合,陛下與我推演過無數次,合二人之力,按理說不會有毫釐之差。但開局才兩個回合,我就看出些不太妙的苗頭來!」

    女帝語氣溫柔,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苛求完美,人力豈能匹敵天算,只要目的達到,其他的細枝末節都可忽略。」

    對於元方的智謀,不只是她,天下俊傑無不心悅誠服,望塵莫及。

    曾經的元武朝三大案,奠定了如今的大唐國本,哪一個不是出自這位大陰謀家的手筆?

    元方還是搖頭,「別的事情,我可以不去計較。但事關儒家,我不得不親自插手,我元本溪絕不容許自己的師門,阻礙陛下的宏圖大計!」

    元方,字本溪,此人號稱國士無雙,正是儒聖座下的二先生。

    女帝對他的執拗脾氣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湘北呈上來的摺子,我都看過了,黨爭由來已久,又是春秋亡國遺禍,本就很棘手。先生不必自責!」

    元方眉頭一皺,凝視著棋盤,目光精湛,「過府殺人?我不信那孽障如此狂悖。夜襲官邸?到了這種份上,我也不能再偏袒老四了!」

    女帝跟他深交多年,自然看得出,他今天一反常態,情緒明顯有些浮躁,於是說道:「怒氣傷身,先生很多年沒發過火了……」

    元方聞言,自知失態,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手裡緊攥的那把棋子卻絲毫不見放鬆。

    「陛下不知,我是嗅到了很久以前的味道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40
第六十七章夜宴(一)

    萬家燈火,今夜燦爛。

    無數煙花攢射上虛空,在深沉夜幕裡炸裂成炫麗光華,流光溢彩一片,令大年夜裡的海晏城輝煌如晝。

    這座繁華城市,今夜喜慶餘年。

    作為湘北第一望族,汪惜芝的太守府裡卻異常冷清。那兩扇銅門早早便緊閉,昏暗光線下,門口那兩座雄獅愈發猙獰陰森。

    府內的亭台樓榭間,也是冷清詭異,不見平時那些奴僕的忙碌身影。一干家眷也提前得了吩咐,早就閉戶歇息,哪有熱鬧年味。

    汪府深處的那間宴客廳裡,燈火通明,一張楠木長桌前,滿滿噹噹地坐了幾十號人,無不神態雍容,衣冠精緻。

    湘北道所有豪富世家的家主,今夜齊聚汪府,苦悶地坐在這裡,臉上看不出喜慶,反而有些憂心忡忡。

    如今形勢緊張,京城廟堂想打湘北的主意,他們這個年不太好過。

    原本這場每年例行的晚宴,他們只是來一起跟書絕大人拜年的,今晚倒像是在開戰前緊急會議,氣氛極為凝重。

    當然,此刻的他們並不知曉,被他們視為肉中刺的刺史大人稍後將會駕臨,為這些地主們奉上更精彩的賀歲檔戲碼。

    不知冷場多久,坐在上首主位的汪惜芝沉聲開腔。

    「最近發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汪某中年得子,頗不容易,現在又晚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老夫實在沒心情陪諸位歡度佳節!」

    不用他說,大家也都心裡透亮,他們紛紛勸慰幾句,對於這次夜宴的目的,彼此都心照不宣。

    「大人有煩惱,我等都願意替您分憂。咱們交往多年,在湘北互相提攜照應,都不是外人,只要您一句話,大家絕對響應,馬首是瞻!」

    坐在汪惜芝下首的,正是其實已經死去的宮城。現在出現在這裡的,當然非繡衣坊的徐老六莫屬。

    第二次假扮宮城,他不再那麼緊張,一上來就按照任真的吩咐,煽風點火,亂帶節奏。

    至於任真本人,此時扮成一名僕人,正在銅柱旁的陰暗角落裡站著呢。

    今夜這場賀歲大戲,他作為總導演,怎能不到場觀看。

    有假宮城帶頭表態,其他人立即出言附和,聲援太守大人。唇亡齒寒,他們油滑世故,這點道理不會不懂。

    這些家族抱團多年,都在同一條船上。誰敢打汪惜芝的臉,就等於沒把湘北權貴放在眼裡,為了自身利益考慮,他們絕不答應。

    一名老者起身說道:「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現在形勢很明朗,大家今夜依然前來,堅定地站在這邊,就是跟劉川楓劃清界限。汪大人請寬心,該如何對付敵人,您儘管吩咐就是!」

    他們本就是想探探太守大人的口風,為明年的形勢做準備。

    汪惜芝聞言,欣慰地點頭,正打算說些什麼,這時假宮城又搶先開口。

    「事已至此,也不瞞大家了,前不久大人派我率青幫夜襲刺史府,不僅我自己身受重傷,青幫也損傷大半,不少活口落在他們手裡。眼前,這是最棘手的麻煩,得靠大家商議解決才行!」

    說完這話,他不忘咳嗽幾聲,裝出一副內傷未癒的樣子。

    汪惜芝卻是臉色劇變,轉頭望向宮城時,眼神裡充滿恐慌。

    官場很多事,做得說不得。刺殺朝廷命官這種事,罪同謀逆,若非萬不得已,即便是自己的家屬,也不能透露半字。

    這宮城,卻當眾說了出來!

    場間頓時喧嘩,大家都驚詫不已,想不到兩位大人竟敢鋌而走險,捅出這麼大的婁子來。

    「前些天我聽說,有人夜闖刺史府,當時還納悶,是誰如此膽大,原來是兩位大人的手筆,難怪,難怪!」

    「留下活口,就等於讓劉川楓捏住了把柄。如此一來,還真不好辦吶!」

    「怪不得宮大人最近深居淺出,說話嗓音也沙啞許多,原來是那夜受了不輕的傷。您要保重身體吶!」

    假宮城點頭,再次裝模作樣地咳嗽起來。

    任真站在角落冷眼旁觀著,暗笑不已,這徐老六的演技是越來越好了。

    那夜暗殺行動過後,劉川楓並未貿然發難,而是秘而不宣,迅速將此事匯報給上峰,請東林黨朝臣定奪。

    因此,除了當事人,外界都不清楚那一夜刺史府騷亂的真相,不知道汪惜芝會暴怒到這種地步。

    現在,朝廷決斷已定,劉川楓即將前來和談,更不會再將此事洩露出去。

    如此局面,絕非任真想看到的。既然東林黨不願意說出來,那就只好讓繡衣坊來說了!

    此事一旦傳播開,汪惜芝甭想再穩坐泰山。

    「這個……」汪惜芝臉色蒼白,顯然沒料到宮城如此大意,順水推舟說道:「大家對此有何看法?」

    最近幾天,他一直在為此事憂慮,備受煎熬。劉川楓引而不發,始終沒像他預想中那樣竭力攻訐。越是如此,他心裡就越不安。

    偌大議事廳,再次陷入寂靜。

    這件事確實不好辦。畢竟人證物證俱在,面對數十名青幫囚犯的指證,眾口鑠金,就算汪惜芝想矢口抵賴,也無濟於事。

    該怎麼辦?眾人一籌莫展,想不出對策。

    沉默一會兒,突然,宮城用力一拍桌子,眼眸裡迸射出狠辣意味。

    「事已至此,一不做二不休,咱們不妨做得更絕一些,讓史火龍的青幫去把漕糧都燒了!」

    燒漕糧?

    全場所有人心臟一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宮城是不是瘋了?!

    每年秋收以後,湘北道會大規模徵收稅糧,將其中一半及時押運到京師,供朝廷開銷和軍糧耗費。

    至於另一半,則先囤積在手裡,等開春湘江冰融後再開運,專為解決青黃不接的春荒。

    這漕糧,說是皇室的口糧也不為過,乃是重中之重,宮城竟然想把它燒掉,徹底激怒皇帝,這不是瘋了是什麼!

    汪惜芝聞言,深吸一口氣,瞇起眼眸,緊緊盯著宮城,表情冷峻如霜。

    「宮大人,如此口無遮攔,你是擔心咱們頭上的罪名還不夠多嗎?」

    宮城神色微凜,看出汪惜芝的驚懼,狡黠一笑。

    「大人怎麼還不明白,正因為這想法更瘋狂,所以朝廷沒人敢相信,青幫是受您操控,只會認為他們狗急跳牆而已!」

    角落裡,任真也無聲地笑了起來。

    這個坑,看你跳不跳!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42
第六十八章夜宴(二)

    夜襲刺史府,已經足夠瘋狂,汪惜芝為報殺子大仇,做到這種份上,本就違背他的謹慎性情。

    再讓他舉火燒糧,選擇激怒皇帝的猖狂行徑,這是他萬萬不敢嘗試的。

    不瘋魔不成活,那是屬於年輕人的愚勇,這位太守大人做不到。

    即便假宮城解釋此舉用意,他還是決然擺手,否定了這個提議。

    「宮大人休要再提,咱們本就在玩火,我不會再冒任何風險了!」

    宮城嘆了口氣,笑容苦澀,頗有幾分不甘,實則心底冷笑不止。

    「坊主大人挖的坑,你以為想不跳就能不跳?哼,這口黑鍋你是背定了!」

    此刻,在場眾人都聽到了宮城的提議,即便汪惜芝否決,至少大家都明白,這兩位湘北領袖曾考慮過這個可能性。

    那麼,只要漕糧一失火,他們就會想當然地認為,這是汪惜芝派人幹的。不只是因為他有這動機,更因為他萌生過這念頭!

    至於如何讓漕糧失火,嘿嘿,那比夜襲刺史府簡單多了。

    任真安排假宮城演這齣戲,就是要當眾戳破窗戶紙,把這兩樁大案的底細抖摟出來。

    到時候,龍顏震怒,朝廷真要對湘北大動干戈時,這些地主豪紳承受不住壓力,自然會把汪惜芝推出去頂著。

    而今晚這些話,就像汪惜芝嫁禍任天行那樣,成為莫須有的「鐵證」,被呈送到皇帝面前。

    一如當年。

    在這把火還未燒起來之前,現在他們意識不到這點,依然在為上一樁案子絞盡腦汁。

    「我在想,劉川楓明明攥住大人的把柄,卻一反東林黨羽的秉性,隱忍不發,是不是在等大人登門謝罪,割地求和?」

    一位家主深思熟慮後,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外界盛傳,劉刺史此番上任,是東林黨拋出的求和信號,想緩解雙方在朝堂上的傾軋爭鬥。既然如此,他忍辱負重,不敢對大人出手,也是有可能的!」

    經他這麼一解釋,大家恍然大悟,如今看來,最近甚囂塵上的平息黨爭,多半不是空穴來風。

    汪惜芝側身,望向說話那人,疑慮不決,「若果真如此,我就應該主動交出實權和良田,贖回那些人證?這盤棋,真的能和?」

    人們再次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見情形不妙,宮城再次開口,對汪惜芝說道:「大人千萬要慎重!咱們手裡的田地,就是命根子。朝廷正是倚重咱們的糧食,才不得不默許現有的利益分割。」

    他嚥了口唾沫,身軀前傾,盯著汪惜芝,「一旦交出主動權,向劉川楓低頭,汪家以後還是海晏城的汪家嗎?大人,這個頭不能開啊!」

    汪惜芝蹙眉思索,心裡經歷著激烈的鬥爭,臉色也變幻不定。

    這些人說的道理,他何嘗不明白。

    只是,劉川楓當真只為議和而來?他如果得寸進尺怎麼辦?

    覆水難收,到時候再後悔就晚了!

    就在他心亂如麻的時候,二管家汪財破門而入,不顧正在議事的顯貴們,徑直走到汪惜芝身旁耳語幾句。

    眾目睽睽下,汪惜芝臉色劇變,豁然站起來。

    「劉川楓來了!」

    「什麼?!」這下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難以置信地望著汪惜芝,「他怎麼敢來?」

    殺子滅女,汪劉兩家仇深似海,前不久那場夜襲的紛爭還沒平息,劉川楓竟然敢親身赴宴,他是想送上門找死?

    以貪婪膽怯著稱的東林黨人,何時變得如此大義凜然了?

    剛剛還在合謀對付的仇敵,轉眼就登門來訪,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所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

    見他們沒回過神來,汪財迅速提醒道:「老爺,他們此刻還在府門前站著呢!」

    汪惜芝面色沉凝,當機立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讓他們進來!」

    這時,場間的眾多豪紳不約而同地起身。

    「大人要見客,我等就不叨擾了。」

    「大人保重,改日再來拜訪。」

    ……

    他們都老奸巨猾,見風使舵的本領爐火純青。哪怕跟汪家站在同一陣營,他們也不會蠢到當著一方刺史的面,挑明立場,不給自己留退路。

    如果太守真想議和,那他們更得迅速撤退才行,不然日後絕沒好果子吃。

    心照不宣的道別過後,一干世家匆匆從偏門溜走,只留下宮城一人還在議事廳裡,陪著汪惜芝迎接降臨的風暴。

    很快,在汪財引領下,刺史劉川楓帶著三五名隨從,負手走了進來。

    雖然是他主動上門,但有那麼多憤恨憋在心裡,他神色尤為冷漠,隨意地朝汪惜芝拱手,算是見面問候。

    男尊女卑,他失去的還只是閨女,汪惜芝卻是獨子被殺,臉色又豈會好看,冷冷一指客座,便自顧坐到座位上。

    「劉大人有何見教?」

    劉川楓面無表情地說道:「見教不敢,大難不死,只是替貴人來帶個路。別以為我想見你!」

    說罷,他轉身走向下首的席位,將上首那副尊位讓出來。

    而跟他同來的那名青年男子,卻是毫不客氣地坐了上去,神態自若。

    站在角落裡的任真見狀,心頭一凜,立即意識到,原來這年輕人才是今夜的主角。

    汪劉二人不願開口,圓場的戲份自然而然落在宮城頭上。

    他笑瞇瞇地望著那年輕人,說道:「閣下豐神俊朗,器宇不凡,一看就是龍鳳之才,卻不知出自何方名門?」

    年輕人眼皮微翻,撣了撣白袍上的塵土,竟是沒看宮城一眼,「瑯琊閣,藺晨。」

    他的話音很淡,聽不出任何情緒,彷彿自言自語一般。

    正因如此,這話顯得格外刺耳。寥寥五字,不願多費一字口舌,他壓根就沒把旁人放在眼裡。

    面對湘北道三位至高權臣,他的態度狂妄得出奇。

    然而,汪宮二人卻無暇理會這些細節,身軀同時僵滯,目光都顫抖起來。

    南有繡衣坊,北有瑯琊閣。

    連那位閣主的親傳弟子,都親自來救場了!

    角落裡,任真眼眸微瞇,盯著大堂中央傲然而居的藺晨,表情有些古怪。

    「這麼快就來送人頭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44
第六十九章夜宴(三)

    任真之所以表情古怪,是因為他沒想過,從幕後走出來的會是瑯琊閣。

    跟繡衣坊一樣,瑯琊閣是北唐女帝親設的秘密機構,肩負著網羅情報、監察百官的職能。

    天下公認最權威的風雲強者榜,便是由瑯琊閣主親自編排,足見其對南北群雄的刺探力度。

    女帝的初衷在於針鋒相對,以瑯琊閣對抗南朝的繡衣坊,所以瑯琊閣的組織分工都是在依樣畫葫蘆,竭力模仿對手。

    但在任真這位大行家眼裡,瑯琊閣只是唯命是從的走狗,既沒有自行決斷應變的權力,還得順從皇帝心意,四處打探些無趣的花邊消息,不配跟繡衣坊相提並論。

    因而,任真並不認為瑯琊閣有能力勘破他的行蹤,那麼,藺晨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皇帝若要居中調停,化解兩黨矛盾,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前來,豈非比這輕狂青年更能鎮住場面?

    「這不合情理……難道,對手已經察覺到我的存在?」

    任真站在銅柱旁,冷眼盯著藺晨,心裡疑竇叢生。

    場間,汪惜芝和宮城起身,朝側身而坐的藺晨行禮。

    為官者,最忌諱得罪領導親信,這些官場老手深諳此理。

    別看瑯琊閣密探的品秩低微,在封疆大吏面前不值一提,他們若瞧誰不順眼,日後在替皇帝辦差時,隨口插上那麼幾句閒話,足以令對方烏紗帽不保。

    不怪藺晨太傲慢,他就是這種得罪不起的天子走狗。

    「勞駕藺公子親臨,汪某實在過意不去。名師出高徒,觀您的舉止氣度,頗有梅閣主年輕時的風采!」

    汪惜芝神態恭謹,跟先前的態度判若兩人。

    宮城笑容可掬,「來人,奉茶!」

    隨著這聲吩咐,任真同另一名小廝退出去後,很快將熱茶端了上來。

    藺晨輕哼一聲,沒理會桌上茶盞,稍稍認真地打量汪惜芝,「瑯琊閣辦案,客套話就免了。我有必要提醒你們,最好收起那些小心思,乖乖配合我!」

    「這是自然,」汪惜芝嘴上應承著,心裡卻開始嘀咕起來,「有青幫囚犯在手裡,這件案子鐵證如山,何須瑯琊閣來辦?他到底意欲何為?」

    「以往派系林立,朝廷投鼠忌器,不願引發騷亂,所以姑息任之。但這次不同,陛下心意堅決,奉勸你們別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藺晨這幾句話,明顯是說給汪惜芝聽的,毫不掩飾打壓之意。

    天下糧倉,輻輳之地,亂不得。若非下定狠心,女帝也不願拿前秦舊族開刀。

    但任真暗中折騰出不少動靜,阻撓她的一統大略,不由得她不下這個狠心。

    汪惜芝聞言,心底驟然警醒,「這藺晨,果然是站在劉川楓一邊,要來清理我們!」

    藺晨繼續說道:「汪大人得明白,孰不可為。實話告訴你,我這次代表的是二先生!哼,什麼東西兩黨,就算你們再狡猾,能鬥得過無雙國士?」

    這下連劉川楓的臉都白了。他只知道,藺晨此行旨在震懾前秦望族,沒想到這份意志竟出自大名鼎鼎的元本溪!

    汪惜芝更是僵在座位上,渾身驚出冷汗。

    從春秋末年,到南北爭雄,這些年他櫛風沐雨,見證了所有波瀾壯闊的大動盪,因此,對於元本溪是何等人物,他再清楚不過。

    藺晨看破他的驚恐情緒,神情淡漠,目光炯炯有神。

    「事到如今,別再不識趣了!玩陰謀詭計,汪大人真上不了檯面。元先生之謀算,連當年文武蓋世的任天行都敗下陣來,就憑你,能行麼?」

    這連番敲打,如明槍利劍,一句比一句犀利,直刺汪惜芝內心,就是要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再無力固守派系黨爭之念。

    攻心為上,征服人心,這樣才儘可能避免動亂,不至於糧倉起火,捅出大簍子來。

    角落裡,任真注視著藺晨咄咄逼人的氣勢,心裡暗嘆,「為了震懾汪惜芝,連我爹的舊事都翻了出來,元本溪真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這時,藺晨陡然收起鋒芒銳氣,端起茶盞,從容不迫地飲了一口。

    「先前朝廷派劉刺史來,是想試探你們的態度,結果大失所望。但陛下寬宏大量,還是願意再給最後一次機會。畢竟人為財死,你們捨不得讓出那點利益,也在情理之中,這我能理解。」

    恩威並用,軟硬兼施,這才是駕馭人心的王道權術。

    「另外,你們恐怕想像不到,就在這海晏城裡,其實還潛藏著某個神秘人物,一直在挑撥離間你們!」

    「什麼?」

    汪惜芝和劉川楓二人聞言,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難以置信地望著藺晨。

    「怎麼可能!是誰如此大膽?」

    任真和假宮城則更加感到震撼,他們在海晏城的籌謀居然暴露了!

    藺晨解釋道:「二先生的嗅覺太過敏銳,他感知到事態發展的微妙,於是派我來仔細查探一番,果然,我發現了一絲蛛絲馬跡!」

    任真默默偷聽著,腦海裡在飛速回憶這些日子的所有情景,試圖想出破綻所在,這時藺晨繼續說下去。

    「作為你們二人衝突的導火索,汪公子過府施暴殺人,這太狂妄異常。而劉公子接下來被指控殺死劉公子,又缺乏證據。正值敏感時期,兩件事發生得出人意料,我必須勘察取證,才能下定結論。」

    「經過我的仔細查驗,發現幾個疑點。一,死者劉小姐衣衫完整,並且表情平靜,看不出被施暴時的掙扎跡象,這不合常理。」

    「二,劉公子想殺死汪公子,為何會選擇在人多眼雜的客棧裡下手?並且,據店夥計交代,那間房被人連續住了好幾天,住店的是三個人,一對青年男女,再就是汪公子,並沒有疑犯劉公子!」

    聽到這裡,任真幡然醒悟,原來所有的破綻,都出在那個店夥計身上。

    「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名店夥計說,當時擺脫他前來汪府求救的,是一名自稱汪公子侍女的少女。但是,太守大人應該最清楚,令公子雖然風流,出門卻從不帶任何侍女!」

    說完,藺晨再飲一口,冷笑道:「若非我瑯琊閣出手,就憑你們的偵探能力,如何能察覺其中端倪?我也是現在才明白,二先生恐怕早就猜出一二,所以才讓我出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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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