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28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3:07
第九十九章 五音成殺

    這片雪當然並非真實存在,而是韓湘子以真意凝出的幻象,殺意凜然。

    交戰之前,莊墨寒吟了一句「大雪壓青松」,韓湘子便以飛雪迎敵,倒要看看這青松堅挺不堅挺,還直不直。

    莊墨寒想利用冷雪的堅韌意念,將首戰拖成焦灼,韓湘子便正面強攻,粉碎這位副院長的算計。

    天才就是可以這麼任性。

    他被稱作東林最強之矛,攻擊意志第一,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些雪片飄向對手,沒有洋洋灑灑的美感,就像鋒利刀片一樣,密密麻麻,無孔不入,侵刺向冷雪身體的每一處,讓人無從招架。

    但冷雪也不是省油的燈。雄渾的青松真意籠罩全身,鍍上一層玄青色光芒,宛如堅硬鎧甲,試圖擋住那些角度刁鑽的雪片。

    杏壇下,所有人凝視著這一幕,心臟緊懸。他們知道,雙方的一攻一守,手法並不算精妙,碰撞之間卻藏著無盡凶險。

    今天所有博弈,拼的都將是意志。

    「沒用的。」

    作為東林書院的主心骨,葉三秋此時坐在椅子上,微笑注視著戰況。

    「他們不明白,師弟真正可怕之處在於那支簫,如果執著於幻象,西陵永遠都無法戰勝他。」

    這是他內心的想法,自然不會道破。

    果然,當雪片切割在青光之上的剎那,冷雪臉色蒼白,沒有任何預兆地,他猛然喋血,苦苦凝集的真意不攻自破,憑空消散。

    這一刻,只有冷雪心裡清楚,他的防守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難怪從一開始,他心底就有股揮之不去的寒意,原來,那支簫曲洞穿他的心神,才是韓湘子感悟的真意所在。

    他現在終於明白,那些雪花之所以出現,是因為韓湘子利用簫聲窺破他的想法,才故意凝結出來,迷惑他和場間所有觀眾。

    你想要雪?那我就給你雪!

    象由心生,韓湘子能勾出對方心境,順之衍生幻象,其簫意太過恐怖!

    只可惜,現在醒悟已經太晚了。

    隨著護身的青松真意瓦解,那些雪片再無阻礙,全都割刺到冷雪的身軀上,仿如凌遲一般,濺起無數血花,場面血腥。

    劇痛襲身,他帶著真正的答案,昏死過去。

    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看來,是韓湘子凝成的雪片擊敗了冷雪,大家根本無從察覺,那一抹幽寒之意的存在。

    第一戰,韓湘子一擊制敵,東林書院獲勝。

    莊墨寒勃然起身,盯著台上的韓湘子,臉色極其難看。從頭到尾,這場對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僅他想像中的酣鬥場面沒有出現,更令他瞠目結舌的是,冷雪居然會被最不畏懼的區區飛雪挫敗。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現在,格青松的人倒下,格大雪的人反而贏了。

    剛才這兩句詩,現在淪為一個笑話,無異於被赤裸裸地打臉。

    至於先前冷雪嘲諷的那句運氣不好,也變成了對自己的反讖。

    莊墨寒僵在那裡,氣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不瞭解韓湘子的底細,即便是莊墨寒這樣的人物,也很難猜出其手段之精妙。

    當然,韓湘子並非無敵。只是說,如果純粹拼書生意,不以更強修為抵擋,難有人勝過這位吹簫書生。

    輕鬆贏下這一戰後,韓湘子波瀾不驚,朝莊墨寒淡淡一笑,「接下來是哪位師兄賜教?」

    無形裝逼,最為致命。他那雲淡風輕的姿態,顯然沒把自己剛才的表現放在心上,這叫戰敗一方情何以堪?

    莊墨寒聞言,臉色一陣青紅不定。

    他本來對冷雪很有信心,沒想到會是一場莫名其妙的慘敗。失掉先機,西陵務必要把韓湘子打下去,才能扳回一城。

    躊躇片刻,他下定決心,說道:「付俊傑,你來出戰!」

    人群裡,任真微怔,付俊傑?這不是那天格梅花的老兄麼!

    目送那位謙謙君子上台,他嘀咕道:「剛才那一戰,結束得太快,我都還沒出門道來,就憑這書呆子,不見得能贏韓湘子。」

    他對付俊傑的印象挺不錯,當然希望這人能贏。只是,擂台決鬥,從來拼的都是實力,而不是風度。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青松抵擋不了的寒雪,梅花抵擋得了嗎?

    台上,付俊傑作揖行禮,肅然道:「韓兄,恕我直言,既然你動用玉簫法器,我也不能赤手空拳,這樣不公平。」

    他很坦蕩,直抒胸臆,也不拐彎抹角。說完時,他從袖子裡取出一支毛筆。

    筆墨紙硯,皆可為讀書人的法器。他手裡這支筆,名為狼煙筆。書寫江山,激揚文字,一筆萬里起狼煙。

    韓湘子點頭,「付兄請。」

    有前車之鑑,付俊傑不敢託大,手中狼煙筆抖動,只是一瞬,便揮灑出點點寒梅,飄舞在空中,飛向韓湘子。

    梅瓣輕盈,看似柔弱無力,卻暗藏堅韌之意,配合精妙筆法,威力絕不遜於冷雪的青松真意。

    不僅如此,梅有幽香,沁人心脾,這種細微之處的攻勢往往被人忽略,因而更容易得手。

    面對付俊傑的寫意筆法,韓湘子從容不迫,再次吹動玉簫。簫音起時,雪花再次飄起。

    只是這次卻不同,簫曲委婉柔和,不似剛才那般清越高亢。雪花也變得纖如棉絮,跟潔白梅花混在一起,這幅畫面極為動人。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白,未必有用。香,也未必透得出來。

    同樣是凝雪,韓湘子這次的幻象手法頗細膩,竟是以雪團將梅花包裹起來,全部封藏其中。

    當然,這些只能算防守,或者說是做做樣子。真正的勝負手,依然是藏在簫曲裡潛入的那抹寒意。

    付俊傑到底是忠厚君子,執著於見招拆招,所有注意力都在空中的梅雪鬥豔上。

    毫不意外地,他被韓湘子偷襲成功,暈厥倒地。西陵的第二戰,再敗。

    莊墨寒真的急了。他總算察覺出情形不對。

    韓湘子的雪花明明沒有觸及付俊傑身體,但付俊傑依然倒地,這就說明,對方的門道並不在雪花上,那只是障眼法而已。

    既然如此,接下來就不能再從雪花應對,又該派誰來出戰?

    此時,任真會心一笑,隱隱猜出了真相。

    「《禮記》雲,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動,物使之然也。感於物而動,故形於聲。聲相應,故生變,變成方,謂之音。比而樂之,及干戚羽旄。謂之樂。」

    「宮商角徵羽,五音成殺。他的簫聲能透徹人心,有點意思。如果對手是我,他又能引出什麼幻象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3:11
第100章 格物與修心

    好久沒打架,任真有點手癢。當然,也只是躍躍欲試而已,他並沒有出手的打算。

    東西兩院切磋,無論誰勝誰負,都是儒家內部的事情,不會對他造成影響。誠然,他跟西陵趙四有殺父之仇,但他對東林封五同樣心生憎惡,絕沒有幫誰的必要。

    作為局外人,看熱鬧就是他唯一的立場,恨不得他們拚個兩敗俱傷,隔層斷代才好。

    「狗咬狗,一嘴毛,我還是別摻和了。如果我上台,把他們吊打一頓,風頭是出了,又能佔到什麼便宜?」

    他抱定主意,雙手揣在袖子裡,站在人群裡冷眼旁觀。

    不愧是東林書院的先鋒,韓湘子連虐兩名天才,上來就給西陵書院當頭一棒,不僅重創對方士氣,也拋出了一個難題。

    面對他那謎一樣的書生意,該派何種類型的天才上場,才能匹敵?

    莊墨寒陷入了猶豫。但葉三秋顯然不會給他拖延的時間,笑道:「莊師叔,莫非西陵無人能對陣韓師弟?」

    「這是什麼話!」莊墨寒間色鐵青,寒聲道:「藍玉,你來出戰!」

    在西陵,藍玉算得上是號人物,但悟性絕不比前兩人還強,若說他能贏韓湘子,連莊墨寒自己都不信。

    只是,葉三秋出言諷刺,無奈之下,他只得隨口派人應付一陣,指望這場看透韓湘子的根基。

    藍玉上台,表情有些懵。他格冰而悟,凝的是千里冰封之意。

    他想不明白,既然韓湘子先前嶄露的是雪寒真意,跟自身屬性相近,莊師叔為何還執意如此安排?

    此刻,叔侄兩人都還意識不到,這一戰,不僅無法令他們窺探虛實,反而會顛覆所有人對韓湘子的認知。

    在藍玉綻放真意,試圖冰封杏壇時,韓湘子簫動聲起,異變陡生。無數明火憑空生出,無根自燃,整座杏壇瞬間淪為火海!

    以火克冰,前兩場還在飛雪的他,轉眼使出藍玉心裡最恐懼的烈火真意。

    這一場,令全場觀眾咋舌,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韓湘子竟然領悟了兩重儒意!

    這怎麼可能!

    這當然不可能。幻象再如何千變萬化,都是假的,韓湘子並非真能領悟多重真意,只是它潛伏到對方心裡,無法被人察覺而已。

    只要簫聲一起,他就能窺測對方心意,隨之幻化情景,讓對方陷入恐慌,從而在心裡露出破綻,成為他的可趁之機。

    莊墨寒有些絕望。他付出一個朝試名額的代價,不僅沒能讓形勢明朗,反而變得更混亂了。

    三戰皆敗,那個吹簫書生彷彿無敵,西陵該怎麼辦?

    場間死一般的沉寂。

    大家仰望著韓湘子,眼神複雜,既敬畏又無奈。

    人群某處,趙香爐表情焦急,左顧右盼著,似乎是在尋找某人。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領悟的真意被韓湘子壓制,毫無勝算。作為院長獨女,她更不能上台自取其辱。

    但是,她相信,那個人天賦絕倫,應該能跟韓湘子一戰。

    那日那一劍,此時若是施展,足以讓東林群雄不敢小覷。

    「那個飯桶呢?難道他還在山下賣酒,沒來這裡?危急時刻,西陵需要他挺身而出啊!」

    她不知道,她眼中的救世主,此時就在她身後不遠處,正幸災樂禍地看好戲。

    危不危急,關他鳥事!

    任真嘴角微咧,心裡遲疑,「洞簫何時有這特性了?他以簫入意透人心,這真意,不像是通過格簫而得,難道……」

    格物致知,意思是根據事物本身特性,悟出跟它相近的真意。

    而簫聲,本身無法窺探人心,也就是說,韓湘子的真意,並非格簫而得,其中另有玄機。

    他臉色一僵,忽然猜到某種驚人的可能性。

    便在這時,虛空中,一道話音飄然響起,還是院長趙千秋。

    「不錯,孺子可教。讓卓爾出戰吧!」

    前面一句話,是在稱讚韓湘子。作為聖人門徒,四先生有大氣度,犯不著貶低一個小輩。

    至於後一句,則是他沉不住氣,親自出口點將了。大朝試至關重要,就算他是四先生,也不敢託大。

    這一戰,西陵不能輸。

    聽到「卓爾」這個名字,西陵師生瞳孔驟縮,忍不住驚嘆出聲。

    院長竟讓此人出戰!

    大家之所以感到震撼,並非卓爾的身份或者天賦有多高絕,而是因為,卓爾是個離經叛道的瘋子。

    他桀驁狂放,目無尊長,從進入書院後,他做過太多瘋狂的事,觸犯了儒家的諸多戒律,為院眾所不容。

    為了懲罰他,四先生親自下令,將他幽禁在十里竹海內。屈指算來,至今已關了五年。

    今天,為了戰勝東林的韓湘子,院長竟然願意把他放出來!

    讓一個瘋子應戰,這樣真的行嗎?

    不只是眾人,莊墨寒心裡也有同樣的疑惑。但這畢竟是院長之命,他不敢違逆,立即朝幾位長老使個顏色,示意他們前去放人。

    葉三秋看到眾人的表情,眉頭微微一皺,暗忖,看來卓爾絕非尋常之輩,不然平日裡,他怎會從未聽聞這位的天才?

    趙千秋隔空傳聲,淡漠話音再次響起。

    「老五暗藏殺棋,故意隱沒這小輩的名氣,就是為了今天吧?只可惜,他失算一著。師尊親臨桃山,此情此景,您怎麼看?」

    這幾句話,意蘊極深,大家都聽得雲山霧罩。

    只有任真一人,大概明白了其中深意。

    格物致知,理從外求,這是當世儒家秉承的修行正道。然而,這個韓湘子的攻心之意,以及那個正在趕來的瘋癲卓爾,卻是坐照觀心,並非正途。

    東林書院敢啟用韓湘子,安排他出戰,這招出其不意,奇則奇矣,但被儒聖本人看到,又會是何情形?

    他們應該不知,儒聖最近還在桃山潛居,並未離開。在他眼皮底下,安排這麼一出,那就不再是奇兵,而是臭棋。

    隔空傳音,浩浩蕩蕩,儒聖必然也能聽到。趙千秋一語挑明,那句「師尊,您怎麼看」,明顯是在向老師告狀,把這韓湘子的風頭抹殺殆盡。

    連勝三場又如何?

    是你們先重用墮落心道的韓湘子,那就別怪我放出狂徒卓爾!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6 16:19
第101章新茶與老火

    自從趙千秋故意提到儒聖後,作為當事人,韓湘子的笑容便消失不見,神情若有所思。

    一個是從外物悟道,一個是從內心溯源,兩種方式截然相反。自身修行與儒家正統相背,為主流所不容,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趙千秋明顯是看出了門道,才故意隔空說話給儒聖聽,暗諷東林書院縱容妖孽。他看破卻不說破,又是想幹什麼?

    「他明明可以取消我的比試資格,但還是派人出戰,難道他很篤定,那個卓爾必定能贏我,奪回士氣和名額?」

    韓湘子心生困惑,越來越期待,卓爾到底是何方神聖。

    沒過多久,卓爾就被幾名長老帶來。

    這是高大魁梧的青年,身材像是個獵戶,看不出一丁點讀書人的文雅氣質。

    他的頭髮很短,彷彿被一刀割後的韭菜茬般,再加上濃密凌亂的鬍鬚,無不充斥著強烈的野蠻氣息。

    跟台下眾多文士相比,他是那麼格格不入,宛如一個不識教化的野人,誤闖進文明世界。

    一看到他,西陵師生面露鄙夷,都遠遠避開。若非院長開口,大家甚至不願承認,這個異類也是書院的一份子。

    卓爾站在台下,對別人的鄙棄熟視無睹,也沒有去看韓湘子一眼,而是盯著杏樹下的莊墨寒,碩大瞳眸裡透著寒光。

    「罰我格竹十年,時日似乎還沒滿吧?你們放我出來打擂,難道就不怕我故意輸掉?」

    卓爾冷笑著,姿態桀驁,粗糙的嗓音讓人很不舒服。

    人群裡,任真微微錯愕,「格竹子,難道他就是那天竹林裡趕我走的人?」

    在他前世的歷史上,有聖人王陽明格竹七日夜,吐血失敗後,放棄舊有理學,轉而發明本心,創立心學,這是著名的「守仁格竹」典故。

    他本以為,選擇格竹的會是氣節清高、堅貞不屈的才子秀士,沒想到,居然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惡漢!

    莊墨寒聞言,頓時語塞。

    這個問題他沒法回答,本來就是院長下的命令,他哪知道,該如何馴服這個桀驁不馴的粗人。

    偏偏這時候,虛空再無話音響起。雪廬裡有人至,趙千秋無暇再理會此處。

    卓爾把他的難堪看在眼裡,冷哼一聲,「若非敵人難對付,你們也不願放我出來。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把條件說清楚。」

    另一側,葉三秋感到意外。突然趕來的卓爾,不僅樣貌粗獷,說話口氣也很傲慢,現在竟然要提出戰條件,根本不合儒家的禮儀。

    卓爾的視線忽轉,一邊掃視東林諸人,一邊說道:「我在路上聽說了,你們爭的是大朝試名額。我把他們打敗,你們放我自由,給我一個進京赴試的機會!」

    說罷,他也不等莊墨寒的回應,徑直跳上台,站到韓湘子的對面。

    他雖然外表粗俗,心裡一點不傻,知道眼前這人頗為棘手,西陵書院已無退路,只能接受他的條件。

    果然,莊墨寒沉默片刻,臉色鐵青,「區區一個名額,可以給你。不過,你要是輸了,這輩子都別想再走出竹林!」

    卓爾不再理會場外,正視著面前的韓湘子。跟他的健碩身軀相比,這書生是如此弱小,似乎不堪一擊。

    「能把我逼出來,足以證明你很強。我叫卓爾,卓爾不群的卓爾,請指教。」

    他淡淡說著,話語裡沒有多少情緒。

    韓湘子回之一笑,只是眉宇間隱約多出幾分凝重。他心裡有種微妙的預感,或許這次,他遇到了同道中人。

    「韓湘子,請。」

    他右手背負,那支玉簫被藏在身後,沒有吹起。這次,他的左手抬起來。

    拇指,食指,中指,三指捏在一處。

    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

    清脆聲響,一道道無形音弧驟然暈出,挾帶著某種玄妙難言的真意,潮水般擴散向四周。

    音速極快,只是一瞬,便襲遍整個空間。所有人耳膜一震,心臟隨之猛然一顫。

    啪。

    這次,韓湘子沒再打響指,但是,人群心間詭異地再次響起一聲。

    像是在呼應,在共鳴。

    啪啪啪!

    此時,卓爾心裡更是無數聲音響起,心律徹底紊亂,狂跳不止。

    韓湘子那一聲響指,徹底擾亂了他的心境,在他腦海裡幻化出無數異象,或誘惑,或痛苦,讓人淪陷其中,難以自拔。

    而外界的杏壇,卻平靜如初,不再有先前戰鬥時的幻象。所有的兇險,都已盡數湧到卓爾心裡。

    攻心如魔。

    這才是韓湘子最可怕的殺招。

    ……

    ……

    雪廬裡。

    一位青衣老人負手而立,淡然看著輪椅上的中年人。

    中年人披著白裘,腿上覆著絨毯,手裡則捧著一隻小暖爐。

    這雙翻過無數書頁、也斬過無數頭顱的手,此刻抑制不住地顫抖。

    「無法行禮,請師尊恕罪。」

    他的話音也在顫抖,面色虔誠,透著骨子裡的謙恭。

    青衣老人古井無波,目光停在他的臉上,「在我面前,就別裝誠惶誠恐了。你不是很想見我嗎?有什麼話直說。」

    須臾之前,趙千秋隔空傳音,名為督導東西切磋,實際是在試探自己的師尊。

    當日那一戰後,儒聖負傷,倉皇逃進西陵書院,卻並沒來見他這個院長,而是躲進脈泉裡療傷。

    這一躲,就是半個月。師徒二人,明明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同在屋簷下,卻始終未見面。

    對趙千秋而言,是摸不透虛實,不清楚夫子為何突然現身,又為何避而不見,因而疑神疑鬼,不敢輕舉妄動。

    對董仲舒來說,則是在受傷虛弱時,絕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親傳弟子。只有實力恢復,他才有底氣以師尊的姿態現身。

    「師尊,您的傷好些了麼?我這雪廬,很適合療傷,還有很多……」

    趙千秋微笑說著,言語裡透著關切之意,眼神卻不敢直視董仲舒。

    「無礙,」董仲舒擺手,打斷了他的嘮叨,淡淡說道:「你其實很想問,我為何會來西陵,對吧?」

    趙千秋笑容微凝,然後迅速恢復自然,答道: 「是啊!多年未見師尊一面,我不能盡弟子……」

    董仲舒面無波瀾,對座下第四弟子的面目和心性瞭如指掌,再次打斷了他的偽裝。

    「你沒猜錯,我就是來問罪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6 16:21
第102章 人有旦夕禍福

    問罪,自然是因為有罪。

    趙千秋在雪廬裡藏了十餘年,未曾離開桃山半步,能有什麼罪?

    見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他只是淒苦一笑,方正臉頰上沒有其它諸如恐懼或者憤怒之類的情緒。

    他早有預料,明白夫子指的是什麼。

    「漕糧被燒,動搖今年朝廷根基,這麼大的罪,一個小小的汪惜芝擔不起,是我御下無方。師尊若降懲罰,弟子甘願認領。」

    腿腳不便,他深垂頭顱,算作跪地叩首。

    無論廟堂上的西陵黨,還是湘北以汪惜芝為首的地主豪紳,之所以能有滔天權勢,背後最大的倚仗,都是出自西陵桃山的支持。

    說到底,女帝對東西兩院的敬重,才是她以前縱容朝堂兩黨爭鋒的根源。

    如今,她施行新政,蕩平黨爭不僅受阻,還捅出天大簍子,最深層的原因,自然是這位四先生沒明確表態,讓汪惜芝等人還抱有負隅頑抗的幻想。

    山上的事,山下人不便插手。由夫子出面懲戒門徒,這在他意料之中。

    董仲舒無視了他的認罪姿態,負手走進堂裡,從果盤裡捻起一顆雪蓮子,沒有放入嘴中,而是轉動玩弄著。

    「事前,我有所考量。老五脾氣暴烈,所以我讓老二勸皇帝,調他率兵平叛,從東林書院支走。你生性隱忍,又行動不便,為師於心不忍,所以沒讓你下山吃苦。」

    他眼眸微眯,盯著那顆雪蓮子,眼角皺紋裡藏著難明的意味。

    「現在看來,不敲打你還是不行。汪惜芝那種貨色,已經被處決了。你是我的弟子,不能一概而論,不如這樣,讓你交出書院,進京去陪老二,如何?」

    趙千秋耷拉著腦袋,不敢去看董仲舒的眼睛,而自己的眼眸裡生出一抹寒意。

    「一個巴掌拍不響,師尊您也看到了,不是我成心想跟老五斗,他的人都敢上門挑釁,難道我只能忍氣吞聲?」

    他不甘心就這樣交出書院。儒家有十哲、七十二賢者,每人都把持一家書院。一旦西陵被奪走,以後他在儒家的威望勢必受損。

    更何況,他要交出的還是四大書院之一,一塊巨大的肥肉。

    董仲舒神情淡漠,將那顆蓮子放回果盤,坐在了椅子上。

    「你們殺了人家的封疆大吏,就不允許人家找回場子?這件事到此為止,你跟老二坐鎮京城,聽他吩咐,若再敢插手黨爭,休怪為師心狠!」

    趙千秋聞言,噤若寒蟬,渾身一陣冰涼。

    進京之事,就此成定論。

    董仲舒瞥了他一眼,嘲諷道:「你很委屈?你以為你的罪狀就這一條?讓廖如神逃脫,難道不應該也算在你頭上?」

    「我……」趙千秋豁然抬頭,欲言又止。

    他本來是想說,連你這位聖人,都招架不住兩大強者聯手,我又如何阻攔?

    但是這話明顯不能說出來。

    董仲舒看透他的心思,冷哼一聲,眼裡蔑意愈濃。

    「就算楊瞎子闖進來,又如何?不用我說,你也該明白,能解開春秋經碑的,肯定是你們西陵內部的儒生!這條罪名,你如何洗清?」

    趙千秋面容僵硬。這一點,他當然很清楚,甚至專門調查過此事。

    「平時能進春秋碑林的,只有一個負責到處送酒的小子。我派人暗中查探過,在楊玄機登山前的半個月裡,那小子一直失蹤。然而……」

    趙千秋皺著眉頭,微微停頓,繼續說道:「廖如神離開沒多久,就有人親眼目睹,那小子從後山走出來。更詭異之處在於,一個月前他的修為還是三境下品,出來時就已經圓滿了!」

    董仲舒默默聽著,臉色變幻不定,心裡的震撼之情無以復加。

    沒人比他更清楚,春秋筆法,微言大義,有多難解讀。即便是他這位儒聖,至今也沒能參悟其真意,現在,居然被一個毛頭小子給破解了!

    在脈泉裡療傷期間,他已猜出,肯定是內部的人出手解經。當時他以為,在西陵有如此造詣和野心的,多半應該是趙千秋。

    這也是他遲遲沒敢現身的原因。監守自盜,趙千秋若真能解碑,實力大增,絕對是致命威脅。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來這亙古絕今的奇蹟,這連他都做不到的事情,竟是讓一個年輕後輩做到的!

    此事若傳出去,必會令天下人驚掉下巴。

    「具體說說此人的身世。」

    董仲舒緊緊盯著趙千秋,從露面到現在,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凝重。事實上,他已很多年沒這麼認真過。

    他不敢相信,就在他執掌下的儒家,竟然有人會比他的儒道造詣還高!

    趙千秋知道事關重大,不敢馬虎,早把蔡酒詩的身世查得一清二楚。

    「他叫蔡酒詩,是山下茅台鎮長蔡京的獨子,兩年前被招進書院。蔡家世代以釀酒為生,家道淵源都很清白,沒有任何疑點。」

    「自從注意到他後,最近我一直在派人監視他,發現他的表現也很正常,跟以前一樣,還是整天在書院裡四處賣酒,看不出異常。」

    任真若是在此,肯定會驚出一身冷汗。還好他沒偷偷溜走,不然就徹底玩完了!

    趙千秋一口氣說完,望著眼神深邃的董仲舒,試探道:「所以我認為,極有可能是他誤打誤撞,偶然靈光一閃,破解開經碑,並非故意放走廖如神……」

    董仲舒凝眉沉思,彷彿沒聽到他的結論。

    雪廬裡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經過反覆推敲,董仲舒還是沒能想出破綻,黯然道:「連你我這樣的人物,都沒能得到上天垂青,沒想到,卻讓一個凡夫俗子做到了!」

    趙千秋問道:「最近這幾天,我也在猶豫,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小子。無論是否有意,畢竟他放走了魔頭,理應受到嚴懲!」

    董仲舒不置可否,隨口問道:「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趙千秋會意,「只我一人,守口如瓶。」

    董仲舒點頭,起身說道:「天縱奇才,殺掉未免可惜,更可惜了那重新現世的春秋真解。」

    趙千秋聞言,瞳孔驟縮。他深知老師的心機和手段,隱隱猜出話裡深意。

    果然,董仲舒接下來的交代,印證了他的猜想。

    「待會兒,你安排他出戰。如果能看出端倪,就讓他當你的小師弟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7 23:26
第103章 儒家的新希望

    戰台上,卓爾跪倒在地,表情痛苦。

    在他心裡,無數幻象頻頻閃現,短短一小會兒,喜怒哀樂,萬般情緒同時襲來,讓他生不如死。

    台下人群注視著掙扎的他,雖然沒有幻象顯現在外,但此時,他們都已漸漸猜到真相。

    剛才韓湘子那個響指,明明聲音細微,卻令場間所有人心臟震顫,感受到一股可怕衝擊力。

    很顯然,韓湘子領悟的某種真意,跟儒家的格物所致並不相同,它的威力不在於外物表現,卻是由心而起,直攻對手內心,使之淪喪迷亂。

    這種真意縱然強大,但由於它摧毀的是人的心志,令對方意念崩潰,因而被儒家正統視為歪門邪道,甚至貼上魔頭的標籤,嚴令禁止門人修行。

    若想擊潰這種心意,也只有依靠類似的門道,或者是心誌異常堅韌之輩,才能做到。

    憑這個狂傲不羈的卓爾,能做到嗎?

    他正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對面的韓湘子泰然自若,戰局呈一邊倒的態勢。

    韓湘子手撫玉簫,輕吟起來。

    「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啴以緩;其喜心感者,其聲發以散;其怒心感者,其聲粗以厲;其敬心感者,其聲直以廉;其愛心感者,其聲和以柔……」

    這段話,出自儒家五經之一的《禮記》,也是他融聲凝意的學問根源。

    他之所以明悟此意,的確是出自儒家經典,其實並非旁門左道,只不過與主流見識不同,才會被排斥。

    他有資格站在這裡,並不代表東林書院認可他的修行,只是把他當成棋子利用,出其不意打壓西陵罷了。

    凝視著卓爾一直在抽搐的面部,韓湘子嘆了口氣,眼神悲憫。

    他心性善良,純淨無垢,雖然精通這種可怕的儒意,但並不濫傷無辜,往往擊潰對手後,就適時收手,不願給別人留下靈魂陰影。

    他又抬起右手,準備撫平卓爾心湖裡激起的漣漪。

    就在這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卓爾突然停止顫慄,緩緩站了起來!

    「謝謝你。」

    他看著韓湘子,目光平靜而澄澈,沒有任何雜質,彷彿從未經歷剛才的心潮激盪,也不像是在看待強大的敵人。

    他的醜陋面容上泛起笑意。

    「來的路上我在猜測,逼迫書院派我迎戰的天才,是否跟我一樣瘋魔,敢無視那些狗屁禮法規矩。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韓湘子盯著他,面色微白,驚訝地說不出話。自他觀心凝意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能破除他設下的心障,從層層迷霧裡走出來。

    這意味著,卓爾戰勝了自己的內心,也戰勝了那些七情六慾。

    他是真正強大的人。

    他剛才說那句謝謝,是發自內心地感謝韓湘子,給他創造了這次難得的試煉機會。

    「看到世上還有人,能跟自己的理念相同,這是很開心的事情。那些酸腐書生,總以為道理都在天地間,誤導大家一起瘋狂格物。其實作為天地的一份子,人的本心,就是這世間最強大的道啊!」

    說到這裡,他朝韓湘子灑然一笑,宛如遇到一位闊別已久的老友。

    萬眾順流,唯我逆行。此時若還能看到志同道合的人,如何不驚喜。

    韓湘子緩過神來,用力點頭,再次看向這個被視作異類的青年時,眼眸裡流露著同樣的愉悅。

    「沒錯,心即理也,吾心即吾道,又何必外求?實不相瞞,小弟正是坐觀本心諸般情緒,有所感悟,才凝聚成迷亂人心之意。卓兄既是同道中人,又悟何種心意?」

    杏壇上的兩人,彷似同窗好友一般,熱切探討學問,哪裡還有爭鬥之意。

    台下眾人一臉茫然,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們不清楚,先前還在痛苦掙扎的卓爾,為何會瞬間安然無恙,更不清楚,目中無人的他,為何對韓湘子如此溫和,彷如故友一般。

    兩世為人,任真對理學和心學都有涉獵,同時又看透了韓湘子的真意,因而猜出一些端倪。

    「想不到,卓爾竟憑堅韌意志,從痛苦折磨中硬撐過來,有此心性,絕非池中之物,日後必成大事。」

    「我本以為,儒家已經腐爛到骨子裡,無藥可救。不期今日遇見這兩位才俊,一個東林,一個西陵,他們若能讓儒家破除董仲舒那套禮教,拯救矇昧人心,就是新學改革的希望啊……」

    他目光閃爍,似乎從這兩人身上,看到了儒家未來的新面貌。

    台上,卓爾說道:「我被關在竹林裡,強迫格竹十年。在這期間,我不斷磨煉意志,是希望自己能像那青竹一樣,錚錚傲骨,不屈服於任何淫威,不會向任何挫折低頭!」

    他緩緩抬起右拳,蓄勢凝意,話音鏗鏘有力,「韓兄,準備接我這一拳!」

    現在,他要出手了。

    韓湘子神情凝重,能破開心障的人,都是大毅力大氣魄者。卓爾這一拳,絕對非同凡響。

    他橫簫在前,微微一顫,一道道巨大音波旋即蕩出,擴散的圓弧構成一面無形音盾,豎立在前方,準備迎接卓爾的攻勢。

    迷亂之意淋漓綻放,這一刻,場間所有人都痛苦捂耳,腦海裡劇烈嗡鳴,生出無數幻象。即便是那些長老,也不得不動用修為,抵抗侵入的那道真意。

    任真同樣運起真力,偷偷用左手天眼對準太陽穴,強迫自己克服眩暈。

    他的意志絕對強大,並非不能從幻象走出來。只是眼前,他不打算主動接受考驗,因為他想看清,卓爾領悟的真意裡又有何玄機。

    杏壇上,卓爾凌空躍起,一拳猛然轟出,滾滾真意從拳芒裡噴薄,碾壓向那道碩大音盾。

    「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深居竹林,他不是在格竹,而是磨礪心性,成就如岩竹般的傲骨雄心。他的心意,就是一份孤傲之意。

    空中,拳芒和音盾相遇,兩道恐怖心意碰撞,迸發出一股股意念波浪,襲遍全場。

    這些波浪的可怕,不在於真元力量有多強大,而是它們直攻內心,猛烈震撼著人們的神魂。

    一種迷亂,讓人眩暈。一種強橫,讓人崩潰。

    場間的青年們陸續倒下,昏迷不醒。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7 23:27
東成西就 第104章 離奇的換人

    根基或者心志不夠堅固的人,很難抵抗這股可怕波流。

    除了那些長老,場間能夠支撐下來的,只有寥寥少數年輕人,無不是兩家書院最頂尖的天才。

    任真站在原地,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人。他凝視著台上那兩位,忍不住讚嘆一句,「這兩人真強……」

    無論比心意,還是體魄,都是卓爾稍勝一籌。對峙片刻後,他那隻拳頭爆發出的威力終究佔了上風。

    咔、咔,細微聲響傳出,只見兩者交鋒所在的層面上,無數細密裂痕生出,然後那道音盾隨之破碎,迅速消弭不見。

    強大衝擊力將韓湘子震飛,口吐鮮血,重重摔在杏壇上。與之相對的反彈力也十足,使得卓爾倒退出很遠,才站穩腳跟。

    兩位修心之人的對決,以一場如此直接而震撼的碰撞分出勝負。

    結果不言自明,卓爾獲得勝利。同時,他也獲得了自由,以及進京赴試的名額。

    他長舒一口氣,走上前去,伸手將倒地的韓湘子攙扶起來,笑容溫和,「跟你一戰,很痛快。兄弟,回去好好休養,咱們六月長安再會!」

    不打不相識,更難得遇見同樣不拘一格的道友,這讓他很開心。

    韓湘子臉色蒼白,顯然受到不小的衝擊,不過他還是面帶微笑,跟卓爾會心對視,頗具大家氣度。

    「這一戰,小弟輸得心服口服。不過,我不見得有資格參加大朝試了。以後若有機會,再向卓兄請教吧!」

    他那支玉簫,被卓爾的強橫真意震裂,碎了一地。

    卓爾聞言,拍了拍韓湘子那柔弱的肩膀,低聲道:「如今儒學僵固,泥古不化,沒有你我出頭之日。沒關係,你只管堅守本心,韜光養晦,等未來大風起時,咱們攜手再戰,定要揚名立萬!」

    他眼神堅定,話音雖細微,卻彷彿透著一股力量感。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卓爾的鼓勵話語,猶如迎風而立的青竹,充滿堅韌和自信。雖然飽受排擠,不被世俗認可,但他堅信,雲開月明的那一天終會到來!

    韓湘子莫名心安,朝卓爾用力點頭,示意明白他的心意,然後轉身走下杏壇。

    任真遠遠看著這一幕,雖然聽不到兩人低語了什麼,還是倍感欣慰。

    「可恨之人,畢竟只是少數,不能將天下儒生一概抹黑。除掉那些狡詐貪婪的偽聖賢後,儒家又該何去何從?大廈將傾之時,但願你們真敢站出來,撥亂反正,成為儒家的新脊樑……」

    圍觀這場切磋,讓他意外看到了新希望。

    他原先還在擔心,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可能會使儒家這一大流派覆滅,成為毀掉儒學的罪人。現在看來,這份憂慮是多餘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董仲舒倒下後,會有儒家的勇敢正直之輩取代,掀起新的潮流,這最好不過。

    眼前,儒家的內鬥還在繼續。

    韓湘子戰敗,大大超出東林書院的預料。他雖然只是被當做先鋒官,實際卻是這群人裡僅弱於葉三秋的存在。

    按照他們最初的設想,韓湘子憑藉詭異手段,能打敗絕大多數西陵儒生,甚至都不用領隊的葉三秋親自出手。

    沒想到,僅僅在第四戰,他就被狂人卓爾打敗了。

    這意味著,接下來一戰,葉三秋必須要親自上場。除了他,沒人有實力挑戰比韓湘子都強的對手。

    葉三秋皺眉,凝望著敗下陣來的韓湘子,臉色很難看。

    韓湘子的底細,他是知道的。修心意雖不被儒家正統認可,但威力毋庸置疑,尋常格物而凝的真意,非其對手。

    「那個卓爾,既然能打敗他,恐怕也是個修心的異類,極為難纏。身為主將,我這麼早上場,萬一失手敗給卓爾,後面的所有比試就更沒戲了……」

    葉三秋暗暗思忖著,額頭上滲出冷汗。攻心之意犀利刁鑽,神秘莫測,他並沒有絕對把握戰勝卓爾,因此陷入糾結,不知該不該立即出場。

    杏壇上,卓爾傲然而立,盯著葉三秋,戰意凜冽。

    「韓湘子的實力,我很清楚。你們這些人裡,比他的儒意更強的,不會超過三個。我猜,該輪到葉師兄出手了吧?」

    東林眾人目光一顫,這人太狂了,竟敢出言挑釁葉師兄!

    葉三秋聞言,同樣錯愕,如此一來,他想不上場都不行了。被人點名挑戰,他如果怯戰不出,身後那些師弟的心氣肯定頓時垮掉。

    眾目睽睽下,他離開座位,走上杏壇,站到卓爾面前。

    卓爾面無表情,拳頭攥了起來。

    大戰一觸即發。

    便在這時,一道話音遽然在虛空響起,「卓爾退下,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隔空說話的,還是四先生趙千秋。

    廣場上,所有人都怔住。不只是西陵眾人,連葉三秋都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西陵書院要撤下卓爾!

    這個決定太匪夷所思了。

    「為什麼?難道不應該一鼓作氣,讓卓爾乘勝出擊?」

    「對啊,每場比試都對應一個朝試名額,沒必要保留實力,該全力爭勝才是!」

    「對面的葉三秋已經上場,此人肯定比韓湘子更強大,除了那個瘋子,還有誰能與之一戰?」

    幾位長老竊竊私語,無法理解院長的這個決定。他們都認為,主動換將殊不明智。

    這時,趙千秋的話音再次響起,語氣淡漠。

    「蔡酒詩安在?你去挑戰葉三秋。」

    蔡酒詩?聽到這個名字,西陵眾人目瞪口呆。

    讓那個膽小怕事的酒販子出場?並且迎戰的還是葉三秋?這不是等於讓他去送死麼!

    大家的視線轉過來,齊刷刷地看向任真,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任真一臉茫然,愣在那裡。

    他抱著看熱鬧的心態,來這裡圍觀東西內鬥,從沒想過登台比試,更沒想到,會被趙四先生親自點名出戰。

    讓他去替下卓爾,這個決定太離奇。

    回過神來,他眉頭微皺,心裡湧起一股很不安的預感。

    「反常即為妖,換人本身就很古怪。換上的人又是我,一個毫不起眼的酒販子,怎麼看都是在故意針對我。莫非……我被識破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7 23:29
東成西就第105章雲山霧罩

    任真生性謹慎,極少粗心大意,趙四先生的臨陣換人,立即引起他的警惕。

    「他不會無緣無故派我上場,這裡面一定有詐。如今我孤身犯陷,萬萬大意不得!」

    心裡這樣想著,他臉上肌肉頓時抽搐,裝出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顫聲道:「院長大人,我……我打不過他,您就饒小人一命吧!」

    他其實並不怕葉三秋。但蔡酒詩本人生性怯懦,非爭強好鬥之徒,他如果在場,絕對會百般推諉,不敢登台迎戰。

    虛空沉默,趙千秋沒有回話。

    他之所以急於換任真上場,是想把最強的對手留給任真。在葉三秋的威勢壓迫下,不愁任真不露馬腳。這樣一來,他就不用擔心任真故意藏拙,不肯嶄露春秋真意。

    若是讓卓爾先出戰,先把葉三秋打敗,後面出場的東林才俊,未必能逼出任真的最強手段。這樣的局面,正是趙千秋最不想看到的。

    杏壇上,葉三秋將眾人的輕蔑神情看在眼裡,不由嘲諷一笑,心神微鬆。他大概猜到,這蔡酒詩應該是名膽小鼠輩,不足為慮。

    見趙千秋遲遲沒回應,任真嚇得渾身直哆嗦,臉色比哭還難看,「我真的打不過他啊!大老爺饒命啊……」

    這是考驗演技的時刻。他幾乎就要癱軟在地,死活賴著不肯出戰。

    「你有兩條路可選。要麼上台應戰,只要獲勝,我可以送你一份獎勵。要麼廢掉修為,趕緊滾下山!」

    趙千秋話音很冷,沒有留下迴旋餘地。被夫子訓斥一頓,他現在的心情很差,若非奉師命,他才懶得搭理一名不到四境的弱者。

    任真身軀一顫,打了激靈,失聲喊道:「我應戰!」

    他意識到,事已至此,別無選擇,自己只能上台出手,會會這個葉三秋。

    他撒腿就跑,轉眼間來到台上,速度極快,彷彿生怕被廢掉修為一般。如此舉動,令葉三秋眼裡的蔑意又濃了幾分。

    葉三秋雖不知西陵的用意,也沒打算浪費時間,抬起右手,就要速戰速決,這時,任真倉皇出聲,打斷了他。

    「且慢!」他臉色微白,仰望著虛空,怯怯地問道:「院長大人,要是僥倖贏了,我能自己選擇獎勵嗎?」

    既然非戰不可,只有獲勝,才可全身而退。既然有獎勵,何不像卓爾一樣,自己選擇?

    聽到這話,葉三秋冷哼一聲,眉宇間流露殺意,暗道:「這蠢貨剛才還怯不敢戰,現在卻惦記獎勵,莫非他以為能贏我?就憑這句話,我一樣會廢他修為!」

    虛空中,玩味的話音傳來,「你想要什麼?」

    任真眉關緊鎖,假裝苦思冥想,沉吟半天才說道:「我要是勝了,您能不能讓我進脈泉修煉幾天?」

    他留在這裡,是想找機會接近董仲舒,探清一些虛實。對方躲在脈泉裡,在他看來,只要能正大光明走進脈泉,就能達成目的。

    虛空寂靜。

    任真見狀,慌忙補充道:「您要是不願意,權當小人沒說,隨便賞點啥就好!」

    趙千秋的笑聲響起,諷意十足,「小家子氣!只要你能施展全力,讓我看清你的資質如何,別說進脈泉,我甚至可以收你作關門弟子!」

    收領悟春秋真解的人當弟子,其實是他賺了便宜,哪會不樂意。不樂意的那位,到時自會跳出來搶徒弟。

    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陡然熾熱起來。那可是關門弟子的名額啊!

    四先生從未收徒,想不到,今日竟會垂青於酒囊飯袋一般的蔡酒詩!

    幸虧趙千秋沒直說出口,儒聖更想收任真為徒,否則這聳人聽聞的獎勵,會讓全場觀眾懷疑人生。

    任真聞言,神情似乎很激動,內心卻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笑。

    「區區儒聖四弟子,也配當我的老師?開出這個條件,其實是想誘惑我顯露崢嶸,讓你窺破根基吧?」

    他隱約猜出趙千秋的動機,可惜,卻做出南轅北轍的決斷。

    「跟那些見識短淺的年輕人交手時,我可以施展一兩招劍聖絕學。但是,趙千秋眼光毒辣,我不能拿孤獨九劍冒險。那就只好拿葉三秋練手,試試我這新創的劍十一!」

    除了孤獨九劍之外,他還修煉過劍經三千,手上絕技雖然層不出窮,但都出自劍道。

    在趙千秋這位老江湖面前,他斷然不敢施展這些武學,否則等於不打自招,坐實劍道姦細的罪名。

    因此他認為,儒劍合璧的劍十一最合適。

    劍十一,名為春秋,既蘊春秋儒意,又藏春秋劍氣,水乳交融,難分彼此,應該不會被看出端倪。

    抱定主意後,他轉身望向台下,目光落在剛被救醒的付俊傑身上,忐忑地道:「付兄,能否借你的狼煙筆一用?」

    既然要演戲,就要演得逼真一些,配合儒家法器出手,才會有模有樣。

    付俊傑毫不猶豫,大袖一揮,那支狼煙筆激射而出,「蔡兄若能獲勝,成為院長首徒,也是小弟的榮幸,送你又何妨!」

    雖然神魂遭創,他說話還是這麼豪爽。

    任真接筆,橫於胸前,朝葉三秋諂笑道:「葉師兄,我只是送酒水的小商販,被逼出戰,您可千萬要手下留情!」

    嘴上慇勤討饒,他心裡則念叨著,這一劍該如何隱蔽,才能見血封喉,直接殺死對方,以免後面陷入纏鬥,被逼出更多招式。

    葉三秋豈懂得他的真實想法,嗤然一笑,「蔡師弟,既然四先生安排你來送死,我哪敢違背他的意思?」

    說罷,他右手抬起,隔空朝任真一揮。

    他的手潔淨如玉,五指纖長,只是簡單一揮,動作自然而輕柔,明明並不快,但在任真眼裡,卻是稍瞬即過。

    「看不清!」

    任真眼眸驟瞇,心頭一寒。

    剛才那一刻,他凝神盯著葉三秋的手,卻沒能看清對方手指,而是在腦海裡湧起一股奇異的幻覺。

    他彷彿看到,一片白玉般的流雲從眼前飄過,輕盈而迷幻,讓人無法捕捉其軌跡。

    雲卷雲舒,流雲是形狀最多的存在,因而也是無形的存在。

    那隻流雲般的手柔軟無力,同樣蘊藏著流雲般的無窮變化,令任真生出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葉三秋的右手落下,下一刻,幻象驟生。

    不止是杏壇,任真眼前的整個世界,都變成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見任何事物。

    雲山霧罩。

    如墜雲霧中。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9 19:25
第106章螳螂捕蟬,三隻眼在後

    葉三秋悟的,是那山間流雲。

    流雲變幻不定,於溫柔廝纏中飽蘊綿密殺機,無處不成殺勢,防不勝防。

    杏壇上的渺茫雲霧自然不是真的。葉三秋的右手優雅一揮,便凝成這撲朔難解的幻象,將任真困在其中。

    而他的身形,也隨即隱藏雲裡,不知究竟在何處。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正暗中蟄伏在任真周圍,不斷變換視角,尋找任真的破綻,伺機發出致命一擊。

    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這是除了流雲散手外,葉三秋的另外一大殺招。只要是在幻象裡,他就可以做到神出鬼沒,隨心而動,又不會被察覺。凡是雲霧存在的位置,都處於他攻擊的範圍。

    此時,站在白茫茫的雲霧裡,任真沒有嘗試闖出去,而是原地靜默,心有一種飄飄欲仙的空靈之感。

    他知道,眼前殺機四伏,葉三秋隨時都會從雲後偷襲。然而,他並未放在心上,真正提防的還是那對儒聖師徒。

    「雲山霧罩,算是幫了大忙,能替我遮掩住劍十一的崢嶸,不被雲外眾人察覺。但是不清楚,這流雲幻象能否阻擋住趙四的視線。畢竟他是七境強者……」

    他眼瞳幽深,凝望著前方,目光彷彿比籠罩的雲霧更深不可測。

    「萬一被董仲舒盯上,會更容易被看出破綻。事到如今,只好隨機應變。這道幻象,我不能破掉,不如將計就計……」

    他正思忖著,這時,一隻白皙得毫無血色的長手,驟然從雲裡探出,宛如幽鬼一樣,悄無聲息地抓向任真後背!

    隨著葉三秋的玉手前襲,四周繚繞的雲靄倏然湧來,抽絲剝繭般,遊離出無數纖細絲縷,潔白而鋒銳,如同天女紡織所用的雲線,裹挾在那隻長手上,一道刺向任真。

    後背,是超出人類視線之外的盲區,同時也是最疲於遮護的軟肋。即使察覺到背後的異樣,人們要想轉身應對,也得進行最大幅度的姿勢調整,相對的速度也就最慢。

    葉三秋的偷襲,神不知鬼不覺,勢在必得,似乎不會有任何失手的可能性。

    但是,眼看他的手指就要拍在任真背上,這一瞬間,毫無預兆地,任真猝然踏步向前,衝進雲霧裡,避開了這一擊。

    「這……」葉三秋臉色一僵,沒想到任真會恰好同時離開,不禁暗罵道:「算你走運!看你如何躲避下一擊!」

    他以為,這只是個意外,任真運氣稍好,誤打誤撞而已。

    他並不知道,任真雖沒有腦後長眼,但他那隻長著天眼的左手,一直都在對準後方,上下晃動,監視著葉三秋的一舉一動。

    任真的視野足夠開闊,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

    不僅如此,流雲幻象能遮掩住視線,讓別人的視力和感知力都迷失。但在任真那隻窺破萬物本源的天眼裡,流雲就是浮雲,跟不存在一樣,它照樣能熟視無睹。

    從一開始,葉三秋就徹底暴露在他的眼前,毫無隱蔽可言,更談不上偷襲。

    但任真並不打算拆穿,恰恰相反,他要裝成盲頭蒼蠅,配合葉三秋演好這齣戲。

    「葉三秋肯定以為,現在是我明他暗,我不知道他的位置,而他可以隨時偷襲我。如此一來,他肯定以為自己絕對安全,從而會放鬆警惕,注意力全都用在偷襲上。」

    「明暗攻守都是相對的,嘿嘿,事實卻是他明我暗。在他偷襲我的瞬間,他只會關注能不能得手,不可能意識到,那正是我攻擊他的時刻!」

    陰險如他,從來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兒,豈會讓別人陰到他。

    胸有成竹的葉三秋,此刻明明被蒙在鼓裡,還自以為是在螳螂捕蟬,根本不知道,馬王爺到底有幾隻眼。

    他的身軀隱在雲後,那隻鬼手再次探出來。

    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偷襲,他沒再選擇正後方,而是飄然落在任真左側,打算襲擊脖頸部位。

    緩緩地,他的胳膊顯露在雲外,而他的五指併攏,凝成掌刀,準備一刀斬下任真的頭顱。

    他全神貫注,緊盯著任真的雪白脖頸,故而沒能察覺到,在同一時刻,任真的右手也已抬起,藏在胸前,以筆為劍,蓄勢待發。

    嗖!

    葉三秋的掌刀砍了過去,乾淨利落,凌厲至極。他目光熾熱,瞳孔張大,彷彿已然看到任真頭顱落地、鮮血狂噴的淋漓畫面。

    這一刻,任真猛然側身,讓開這記刀鋒。與此同時,他右手的筆劍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向那條雪白的胳膊。

    咔嚓!

    一劍兩斷,葉三秋的半條手臂被斬斷,咕嚕滾落在地,剩餘殘肢處鮮血狂噴。

    「啊……」

    葉三秋躲在雲裡,仰天痛嚎,淒厲吼聲透過幻象,傳到外界觀眾的耳中,讓人毛骨悚然。

    他們能辨別出,這是葉三秋的聲音,顯然他受了很可怕的傷。

    他們勃然色變,都十分好奇,飯桶蔡酒詩到底用了何種手段,竟能將葉三秋重創至斯!

    流雲幻境裡,任真提著狼煙筆,撥開雲霧,走到葉三秋面前。

    葉三秋坐在地上,捂著鮮血淋漓的斷臂,渾身痛苦顫抖著。他臉色煞白,瞪出的眼珠裡血絲密佈,看起來極為猙獰。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憤怒地盯著任真,話音淒冷如鬼,「你怎麼可能知道,我藏在這裡!」

    任真不願多說廢話,平靜地道:「你輸了,趕緊下台療傷吧。」

    「我輸了?」葉三秋瘖啞一笑,眼神瘋狂,「我葉三秋,怎麼可能輸給一個廢物!」

    此時的他,原形畢露,歇斯底里,哪裡還有剛來時的溫文爾雅。

    果然只有在一個人落魄時,才能看清他的真性情。

    任真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心裡嘆息道:「是不是每個天才,都無法接受輸給自己看不起的人?」

    葉三秋從地上爬起來,瞋視著任真,睚眥盡裂,咬牙說道:「你以為你贏了?敢砍掉我的胳膊,那就用你這條狗命償還!」

    幻象未破,這場廝殺還沒結束。

    葉三秋身軀一顫,從原地消失。下一刻,整片空間內的雲霧陡然暴動。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9 19:27
第107章 一筆寫春秋

    葉三秋徹底癲狂,接下來這一擊異常殘暴。

    只見,無邊流雲急劇收縮,不再試圖籠罩這片空間,將任真從幻象裡釋放出來。

    它們就近凝結,演變成碩大雲團,朵朵懸浮虛空,無不充斥肅殺之意。

    流雲的形狀最多變,它們並不滿足於此,在疾速濃縮真意的過程中,輪廓漸漸明晰。

    那是無數道手掌,密密麻麻,豎立虛空。每道掌心都對準任真,流露著威嚴意味。

    彷如漫天神聖,鎮妖伏魔。

    氣勢恢宏。

    這幅畫面,極其震撼,令台下所有人瞠目結舌。

    「這是……排雲掌!」

    一些老者學識淵博,認出了漫天掌印的淵源,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儒家的最頂級功法之一,由至聖先師所創。春秋中期,七十二家書院初立,這部排雲掌被分到東林書院,成為鎮院功法之一。

    據說,當世只有五先生封萬里修行過。眼前葉三秋既然使出,這自然說明,他是封五的嫡傳弟子無誤。

    雖然只有四境下品,但傳說中的功法被他施展出來,散發的神意浩蕩無匹,連圍觀長老們都開始膽怯,後背直冒冷汗。

    這一場,任真輸定了!

    這時,一道話音從雲外飄來。

    「伏魔功法,用在同門切磋上,仁義何在?蔡家小子,你若能接下這一擊,老夫破例收徒,讓你做儒家七十三先生!」

    這道話音蒼老遒勁,顯然不是出自四先生。

    眾人仰視虛空,先是一怔,腹誹誰敢在西陵如此放肆,當聽到「七十三先生」時,他們臉色劇變,震撼得毫無血色。

    儒聖董仲舒,竟然要親自收徒!

    場間陷入死寂。這個真相實在太驚人!

    沒人會想到,夫子居然也在暗中窺視,關注這場切磋。他拋出聖人門徒的誘惑,難道是想激勵西陵一方獲勝?

    一念及此,大家轉身望向任真,表情異常複雜。

    他們嫉妒。如此天大的獎勵,怎麼就沒落到他們頭上,而是便宜了著名慫貨蔡酒詩?

    他們又很不解。蔡酒詩的慫貨之名,在西陵人盡皆知,他絕對不配被當成天才,有何德何能讓聖人賞臉,親自收徒?

    所以他們開始惆悵。如果換成他們,就算拼上老命,也要扛住這一擊,搏得未來的無限榮耀。只可惜,幸運兒和倒霉蛋都是蔡酒詩,一個毫無希望獲勝的廢物!

    人群沉默無言,以複雜的眼光盯著任真,看他會如何收場。

    此時的任真,心情遠比旁觀者更複雜。

    他原本只是來湊熱鬧,沒想到,自己反倒成了這場大熱鬧的焦點。

    剛才趙千秋派他上場,並且拋出收徒的獎勵,他還有些捉摸不定,對方到底在弄什麼名堂。

    現在,董仲舒親自開口,讓他徹底確認了猜想,那對師徒在懷疑他的身份。

    天上從不掉餡餅,只會掉陷阱。連老奸巨猾的董仲舒都出面,形勢顯然到了最嚴峻的時刻。

    「這其實是道選擇題,我更害怕什麼?害怕暴露劍道造詣,被識破偽劍聖身份,還是更害怕他們看出,是我解開了春秋碑?」

    戰場之上,容不得遲疑,他迅速做出決斷,「迴旋的餘地越大越好。那就讓春秋真解,成為我的保命符吧!」

    他踏出一步,提起狼煙筆,注入滾滾靈力,其中蘊含一道真意,玄妙難言。

    他要用春秋真意,讓整個西陵為之動容!

    只在一念間,杏壇上的景緻驟變,儼然成了另外一方天地。

    荒野廣袤。

    寒風悲嘯,天地一片蒼涼。

    伏屍遍地都是,瀰漫著血腥氣息。

    斷刀殘劍,插在被鮮血浸得紫黑的凍土上,缺口斑斑,像是兩軍烈士的無字墓碑,在疾風中不甘地嘶鳴。

    旌旗還在漫卷,卻是殘破不全,污垢旗面上早已辨認不出,是哪兩家王朝的慘烈廝殺。

    一戰功成萬骨枯。

    只留霸業,不記亡魂。

    這是春秋古戰場。

    也是幻象,是任真的真意所在。

    他執筆立於悲壯戰場上,環顧著無情戰亂踐踏而過的遺蹟,在獵獵西風里長吟。

    「浩浩乎,平沙無垠,夐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

    這是他前世學過的《弔古戰場文》,現在吟誦起來,不只為掩人耳目,更是他夢遊春秋、身臨其境時的真切感受。

    春秋無義戰。十國紛爭,戰火連天不休,前後八百載,都是為了爭霸稱雄,成就各位君王的宏圖野心,根本沒有正義可言。

    君王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真正受苦的,是億萬黎民百姓。他們置身水深火熱之中,飽受荼毒。

    夢遊八百年春秋,他秉持一顆赤子之心,見證過無數征伐戰亂後,才深深感受到,《春秋》真正想呈現給後世的史實,就是這五個字。

    春秋無義戰。

    稱雄稱霸的野心,會使人變得不仁不義,殘暴無道,會使百姓流離罹難,會使天下大亂。

    人的膨脹野心,才是亂世的根源。

    這是春秋賦予他的一種明悟。

    劍十一春秋,是殺劍,也是止殺之劍,懷慈悲之心,行至上殺伐。

    這一劍,飽蘊八百年風雨,無數人血淚。

    這一劍,誓殺盡無道君臣,誅滅一切雄霸野心!

    這一劍,要斬出一座太平天下!

    幻境既生,筆劍將成。

    前者具春秋之形,後者蘊春秋之神。

    形神兼備,蘊於一筆。

    這一筆,寫盡春秋!

    春秋戰場上,任真抬手,舉起狼煙筆,筆尖直指天穹上的萬千掌印。

    與此同時,葉三秋神意暴動,所有掌印瘋狂砸落,宛如狂風暴雨!

    也在這一刻,浩浩儒意,瀟瀟劍氣,合為完璧,化作一道道凶戾狂暴的烏黑殺氣,衝天直上!

    這些殺氣,像是春秋戰場,更像是來自幽冥地獄,來自那些喪命於戰火中的無辜冤魂。

    它們割裂空氣,憤怒咆哮著,彷彿飽含著無數人的悲憤和哭訴。

    它們刺破虛空,一往無前,以千百年來最為慷慨決絕的姿態,轟然襲殺向漫天掌印!

    憑這一筆,千臂且萬手不能防!「注」

    「注」該句化用自天龍八部主題曲《難念的經》。既是致敬,也契合《春秋》這部難念的經。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1 23:23
第108章相看兩厭

    排雲掌和春秋經,都是至聖孔子遺留後世的絕學。然而,兩者在儒家的地位猶若雲泥。

    排雲掌只是純粹的武道功法,算不上聖人學問。但《春秋》卻位列五經之一,作為儒家的至高經典,是所有讀書人必修的法門。

    其威力自然無法同日而語。

    所以,任真和葉三秋的這場對決,結果從一開始就已註定。

    春秋真意貫通儒劍,銳不可當,強勢刺破那漫天掌印。

    在它的威勢面前,葉三秋的排雲掌不堪一擊,只是一瞬間,它們內部的流雲真意就被絞殺殆盡,在空中煙消雲散,化為虛無。

    藏在掌印後的葉三秋,更無法倖免,身軀被萬千劍氣洞穿,鮮血四濺,死得異常淒慘。

    這副摧枯拉朽的畫面,讓所有人心臟驟縮,震撼無言。

    按照他們的預想,此刻處於被碾壓之勢的,應該是蔡酒詩才對。

    畢竟,排雲掌是至聖絕學,威力恐怖,就憑小小的釀酒家族,絕無底蘊能與之抗衡。

    但是,截然相反的情形在眼前上演,這無異於狠狠抽了他們一耳光。任真不僅贏了,而且是以如此強勢的姿態獲勝。

    他剛才施展的春秋之意,殺伐氣息極其可怕,令旁觀者彷如身臨死境,快要窒息過去。

    大家心有餘悸,再次看向杏壇上那個青年時,眼神裡不覺充滿敬畏。

    如今的蔡酒詩,已不再是那個慫貨「菜酒食」,而將是聖人門徒,未來的儒家小先生!

    即便是院長趙千秋,也要稱呼一聲小師弟,而那些平時對他嗤之以鼻的書生,更是得以師叔尊稱。

    一戰立威,蔡酒詩其人在世間的地位徹底改變。

    但對任真而言,這算不上什麼收穫。

    大戰過後,他這時站在台上,心情莫名沉重。他很清楚,最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果然,虛空中,那道蒼老話音再次響起。

    「不錯,孺子可教也。速來雪廬見我,你將是我的最後一位親傳弟子!」

    話音剛落,人群便掀起一陣軒然大波。

    夫子此言,等於昭告天下,正式確認了蔡酒詩的身份。不僅如此,言外之意,他能得如此良材,已然心滿意足,將不再收徒。

    人們目光熾熱,凝望著任真遠去的身影,紛紛在憧憬,有兩位先生坐鎮,用不了多久,西陵書院必會更進一步,將其他同門遠遠甩在身後。

    他們自然不知道,西陵的天,已經變了。

    走在去雪廬的路上,任真百感交集。他從未想過,會出現現在這樣的情形。

    他跟儒聖董仲舒素昧平生,但早在金陵時,他網羅天下情報,就深知此人的性情和野心,頗為忌憚。

    當他易容成劍聖,重回雲遙宗時,在京城長安那裡,董仲舒的勃勃野心也在實現。

    他竭力遊說女帝陛下,接受了自己的大一統思想,將儒家推上獨崇的神壇。同時,他獻言獻策,大力排除異己,開始廢黜兵家為首的諸家流派,為實現立教封神的野心蕩平道路。

    任真離開雲遙宗,重踏江湖後,迅速意識到,儒聖已經露出獠牙,成為必須立即解決的當務之急。

    所以,他制定了接下來的一系列計畫。從湘北到西陵,以及之後的終南,他的目標一直都是儒聖董仲舒。

    他用盡一切手段,要在董仲舒尚未邁過八境界線之前,將之打落神壇。

    如今的董仲舒,離第九境越來越近。他不得不冒險接近,引這頭猛虎離開洞穴。

    只是,不想對方也盯上了他,並且要收他為徒,這讓他始料未及。

    「人在屋簷下,總得曲意逢迎,讓他先當幾天師傅也罷。只要我不露破綻,無論怎樣,他總不會無故殺死自己的弟子……」

    心裡這樣想著,他一手推開木門,走進了雪廬。

    雪廬果然跟傳聞一樣,地面積雪終年不化,冒著清幽寒氣。

    小院佈置得簡單素雅,正中間的石桌前,坐著兩人。

    任真掃了一眼,低頭走向前。他知道,左側的青衣老者就是董仲舒,坐在輪椅上的是趙千秋。

    他跪倒在雪地裡,朝董仲舒磕頭,手心裡攥著一把汗。

    「弟子蔡酒詩,拜見師尊,祝師尊萬……」

    董仲舒呵呵一笑,俯身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他起來,面容和藹親切。

    「什麼尊不尊的,都是虛禮,以後叫我夫子。萬壽無疆嘛,就更不必說出口,連至聖他老人家,都只有五百年壽元,我哪敢萬壽……」

    「好的,老師。」

    任真從地上爬起來,心裡暗罵,老狐狸果然虛偽,你朝思暮想,盼著踏入第九境,不就是為了那五百年壽元麼!

    他臉色恭謹,一點禮數都不敢怠慢,再朝趙千秋行禮,「四師兄安康。」

    說這幾個字時,他頭顱微沉,竭力隱藏著瞳孔深處的那抹寒意。

    趙千秋笑了笑,沒說什麼。

    雖然他是雪廬主人,但是今天這齣戲,他只是看客,並沒有利益關聯。

    董仲舒笑瞇瞇地打量片刻,點頭說道:「後生可畏,比老四這些人強多了。我看,把西陵交給他打理,也挺不錯。」

    說完,他隨意瞥了趙千秋一眼。

    趙千秋笑容不減,只是摩挲著微白的指節。

    任真一愣,沒有反應過來。

    董仲舒端詳著他,溫和地道:「來日方長,這個不急。初次見面,我這當老師的,總得先關心弟子的狀況才好。」

    看著這副慈祥笑容,任真不寒而慄。他知道,這句雲淡風輕說出來的話裡,藏著真正的兇險。

    他連忙點頭,憨笑道:「應該的!老師,我家就住在山下茅台鎮,世代釀酒。待會我立即下山,去取兩罈佳釀,孝敬您和師兄。」

    董仲舒滿意點頭,「你剛才嶄露的儒意有點怪,跟大多數功法都不對路,所以我在猶豫,該送你點什麼見面禮好呢?」

    任真聞言,假裝聽不懂話裡的試探之意,欣喜欲狂,「只要恩師肯賞賜,什麼都好,什麼都好!」

    董仲舒身軀微側,若有所思地道:「依我看,你應該修煉過劍道,不如我找一部劍訣傳你,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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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