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37
V123210 發表於 2018-4-7 13:52
第139章 合縱百家廖如神

    巨大洪爐內部,那座無名小鎮已被夷為廢墟。

    鎮上的匠師們提前撤了出來,此時站在洪爐之外,凝視著爐裡揮動大鐵錘的瘦小身影,神情震撼難言。

    在他們眼裡,趙大江的形象從未如此高大過。誰能想到,那個平日裡弱不禁風的趙老頭,竟能爆發出強橫至斯的氣勢,連天地都為之變色!

    爐裡的火堆前,熊熊赤焰映照著他的面龐,彷如鎏金一般,臉上那些縱橫交錯的溝壑裡,也流溢著明亮的光芒,看起來神聖莊嚴。

    他手裡那把大鐵錘,此刻也煥發嶄新面貌,不復有以往的黝黑黯淡,而是散發出刺眼的神芒,咄咄逼人,讓人不敢直視。

    此錘名為天地洪爐,雖是錘形,卻具劍魂,乃是天下五大名劍之一。此劍雄渾厚重,無堅不摧,每錘斷一柄利劍,便能積蓄一分劍氣,自身威勢愈隆。

    趙大江開爐鑄煉,之所以能盪開氣勢,震爍天地,正是由於此劍大放神威,在他畢生功力催動下,施展得淋漓盡致。

    每一錘砸落下來,都令方圓百里內的大地劇烈顫蕩,宛如惶惶末日。

    數月前,當陸瘸子登門拜訪,提出聯手鑄劍的請求時,他原本不屑一顧,甚至在恚怒之下,大打出手。

    然而,陸瘸子在昏迷前道出,竟是讓痴狂隱三雄合一,凝聚千劍之魂,鑄就一柄絕世好劍,頓時令他怦然心動。

    作為天工巨匠,誰不想創造出一件驚世之作,能名垂青史,震古爍今,為千秋萬代所瞻仰。這是所有匠師畢生追求的夙願,趙大江更不例外。

    更何況,不僅要鑄劍,還要將天下群雄捲進局中,這樣宏大的氣魄,更讓古井無波的他心生波瀾,按捺不住胸中豪情。

    三雄聯手,共鑄一劍,將會成為後世佳話,成為他一生中莫大的榮耀。

    於是,靜養數月後,便有了今天的開爐鑄劍。

    任真託人交給他的兩塊精鐵,無不堅硬異常,以尋常的鍛造工藝,甚至無法將其燒紅軟化,極為棘手。

    因此,他不得不綻放修為,以全身功力來攻克這兩塊難啃的硬骨頭。

    單是打造劍胎,就如此費勁,這把劍一旦出世,其威力必定難以想像。

    此時他心無旁騖,像與世隔絕一樣,無視外界的紛亂喧囂,只顧埋頭傾注心血,打造他今生最偉大的傑作。

    洪爐外部,進出無名鎮的必經路口處,黑壓壓站滿了一大群人。他們衣飾各異,顯然出自不同的勢力,紛紛抬頭仰視著那座巍然矗立的洪爐,面露崇敬之情。

    不遠處的稻草垛上,一對中年男女坐在頂部,臉色沉凝,目光並未投向洪爐,而是望著斜谷所在的東南方。

    男人叼著根草桿,看起來心事重重,低聲道:「張姐,坊主如此安排,會不會出大亂子?隔著這麼遠……」

    話還沒說完,就被女人抬手打斷,話音沉重,「他算無遺策,從未失手過,啥時候需要你來瞎操這些閒心!閉嘴看你的戲吧!」

    嘴上這麼說,張寡婦眉宇間的憂慮並未消散,反而變得更加積鬱。不只是徐老六,其實她自己也很擔心任真的處境。

    他們都知道,把李慕白留在這裡,就意味著斜谷裡會出現以二對一的劣勢,任真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無論他的安排裡藏著多少玄機,畢竟,危險是真實存在的。

    這是拿命在賭。

    打穀場的磨盤上,兩名老者各坐一頭,瘦骨嶙峋,面容滄桑,顯然這輩子都經歷過不少風浪。

    左側那位穿著一件長袍,樣式很是古怪,仔細看時才會發現,上面畫著星星點點的棋子,構成一幅複雜圖案,讓人摸不著頭腦。

    離開桃山後,廖如神的精神明顯好很多,此時捋著短髯,隨意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友。

    「我現在有點後悔,不該拉你來趟這渾水。一群神仙打架,連咱們這樣的人物,居然都成了陪襯。江湖事,終究要靠拳頭來了結啊……」

    說著,他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跟那些大修行者相比,他這位靠陰謀詭辯為生的縱橫家,在一決雌雄時,還是上不了檯面。

    右側那老者穿戴整齊,腿邊平躺著一把二胡,看這行頭,像是個江湖賣藝的說書人。

    「能見神仙,自認凡俗又何妨?我們小說家遊走街頭巷尾,聽遍無數神仙軼事,總不如親自涉身這場大風流,來得更酣暢痛快!」

    這位劉三爺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更何況,瞧今天的形勢,最後的勝負手,很可能正是咱們這些七境的小人物,哈哈!」

    廖如神聞言,淡淡地道:「這倒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要是咱們不出手,誰來抵擋那些精兵甲冑?我可從不指望,蕭鐵傘真會孤身前來……」

    說著,他站起身,朝不遠處的農家群雄點頭示意。

    那群威猛大漢中間,一名肥胖臃腫的矮男子走出,對著磨盤旁的兩位老人抱拳行禮。

    農家首領,田歸農,在廖如神的力邀之下,也願意前來聯盟,共襄盛舉。

    北唐一統後,他們農家跟儒家的紛爭並不少,尤其是在湘北清河兩地,跟儒家羽翼下的地主們勢同水火,曾經發生過很多激烈衝突。

    因此,他們爽快答應也在意料之中。

    兵家、墨家、陰陽家、縱橫家、農家、小說家,以相對強大的六家為首,北方諸家流派都聚集此地,共同迎戰儒家的來襲。

    這裡面,既有任真的穿針引線,更少不了廖如神的合縱遊說。

    趙大江開爐,震盪八方,勢必會吸引儒家的注意力,他們守候在無名鎮外,就是準備迎戰被引誘來的那支兵馬。

    果然,沒過多久,密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大地隨之顫抖,愈演愈烈。

    場間人群同時轉身望去,只見遠方大地煙塵瀰漫,一行鐵騎馳騁而來。

    清一色雪花白的駿馬上,那些黑袍騎兵個個英武不凡,帶著凜冽的殺意,宛如冷血無情的奪命刺客,氣場極其強大。

    「這是……」眾人眼眸裡閃出驚異之色,「皇家雪影衛!」

    這時,人群後方角落裡,一直沉默的那名白髮男子走了出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7 13:53
第139章 暗夜刺客蕭鐵傘

    跟琅琊閣一樣,雪影衛是北唐三大組織之一,不隸屬於朝堂官場,沒有品秩官階,但直接受皇帝調派,擁有殺伐大權。

    雪影衛只能算組織,而非正編軍隊,他們平時蟄伏在皇城裡,遵照皇帝意志,被秘密派出行動,不會在戰場上公開廝殺。

    像今天這樣全體出動,奔襲數千里作戰,應該是史上第二次。

    至於第一次,則發生在十六年前。這正是任真把他們視作死敵的原因。

    雪影衛最可怕之處在於,其中每個人的修為都在五境以上,並經過嚴格遴選和訓練,個個性格堅忍,擅長潛伏暗殺,如影隨形,令對手聞風喪膽。

    為了保住儒聖,將諸家殘餘勢力斬草除根,女帝竟然派雪影衛傾巢而出,顯然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拿下這場會戰的勝利。

    八百人齊出,將會爆發出多恐怖的殺傷力?

    群雄凝望著呼嘯奔來的驍勇鐵騎,眼眸裡湧起一股寒意。

    以前他們還只是鬱鬱不得志的江湖人士,今天跟這個神秘組織交手後,等於徹底跟朝廷撕破臉皮。但他們別無選擇,總不能束手待斃。

    雪影衛出現,說明女帝已把他們當成眼中釘。俠以武犯禁,歷代君王無不忌憚江湖修真高手,想除之而後快。

    看來,她認為這是個將計就計、一舉全殲的好機會,所以敢兵戎相見。

    凜冽殺意在人群間瀰漫而出,他們都攥緊兵器,清楚接下來就是決定生死存亡的時刻。

    剎那功夫,雪影衛趕到面前,為首那名戴著斗笠的中年男子抬手,鐵騎迅速朝四周散開,形成一個大包圍圈,將人群困在裡面。

    大家盯著馬上這個人,心頭俱是一震,躁亂片刻便沉寂下來。

    他們感知到那深如淵海的宗師氣度,迅速猜出此人的身份。鐵傘蕭夜雨,他果然親自來了。

    蕭夜雨身材高大,笠帽遮面,披著一件黑色斗篷,渾身氣息普通,看不出強大威勢。

    但在千軍萬馬間,他無須說話,無須動作,只是出現在那裡,就給人一種隨時被他殺死的錯覺,不自覺地畏懼於他。

    他勒馬而立,沒有摘掉斗笠,前簷微微翹起,從下面透出淡漠目光,應該不是在看眾人,而是望向遠方那座洪爐。

    「知命。」

    生硬話音從他嘴裡吐出。

    簡單兩個字,道破他此行的目標,也是眼前正在上演的景象。

    那人要重入知命。

    於是,他的手伸向身後馬腹,握住了那把黑傘。

    人群的視線始終落在他身上,看到這一動作,所有人下意識倒退,都感受到致命的危機。

    那把傘,一直是修行界最可怕的殺人利器,沒有之一。

    很多法器的存在,或為制勝,或為證道,往往點到即止,而鐵傘「千機變」,不擇手段,只為殺人。

    它囊括數百種殺人秘法,招招刁鑽狠毒,豈能不讓人生畏。

    蕭鐵傘身形微顫,沒有發出聲響,以肉眼無法捕捉的軌跡,飄然降落地面。

    他手持鐵傘,踏前一步。

    人群退避。

    再踏。

    再退。

    ……

    無一人敢攔。

    他的殺威,竟可怕到這種地步。

    他走上打穀場,這時,廖如神跳下磨盤,表情幽暗。

    「怎麼,元本溪沒來?」

    風雲強者降臨,自非廖如神所能擋,因此他一開口,便徑直問及自己的老對手。

    二十年前,春秋大亂戰,那時他合縱五國伐唐,被風華正茂的元本溪挫敗,淪為階下囚。這成了他一生最大的敗績。

    他本以為,今日斜谷之局,會是他雪洗前恥的最佳良機,憋著一股心氣,要跟元本溪當面鬥一鬥,贏回天下第一國士的榮耀。

    誰料士不離宮,無須蹈險,遙遙掌控全局,相比之下,他卻要親自下場,成為局中的棋子。

    兩人高下,不言自判。

    蕭夜雨沒有說話,只是抬起鐵傘,準備出手。

    廖如神見狀,慌忙避其鋒芒,碰了一鼻子灰,敢怒又不敢言。

    他以舌辯見長,想在大名鼎鼎的鐵傘面前逞逞口才,誰料對方根本懶得理他,只是抬了抬手,就讓他悻悻敗退。

    蕭夜雨抬步,繼續向前,如入無人之境。

    此時,穀場旁的那株槐樹下,一直獨坐的白髮男子起身,沉默攔在蕭夜雨面前。

    蕭夜雨停步,持傘的右手微緊,指節發白。

    風雲榜上,李慕白排名第七,蕭夜雨排在第九,兩人同為八境中品,正是勁敵。

    蕭夜雨主動開口,「我趕時間,請你讓開。」

    以他的性情,願意說話就已很罕見,說出這種請求式的客套話,更是聞所未聞。

    如果換作其他人,他絕對不會費話,直接以鐵傘開路,殺向那座洪爐,毀掉劍聖的本命物。

    但是,攔在面前的是李慕白,情況便不同。墨守之名,名不虛傳,他雖然手段詭變,也自認沒把握取勝。

    即使他能打贏墨家鉅子,也需要耗費大量時間。到時,劍聖已成功知命,逃之夭夭,他的目的就會落空。

    這是他最不願看到的畫面。

    為了摧毀顧劍棠,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所以,他開口請求李慕白,請他讓路。

    李慕白手按地戮劍,面露嘲諷,「從很久以前,我就看不起你這忘恩負義的叛徒。你有什麼資格痛恨顧劍棠?」

    蕭夜雨身軀微滯,下一刻,撐開了那把黑傘。

    他這輩子最恨的人,是顧劍棠,最恨的兩個字,就是叛徒。

    十幾年前,他意氣風發,也曾是跟顧劍棠齊名的兵家天才,肩負著真武山一脈的希望,被看做未來的兵家首領。

    然而,在刀劍陣三脈的青年會武中,他被顧劍棠強勢挫敗,惱怒之下,拼著墮境的危險,動用秘法偷襲顧劍棠,不僅沒能得手,反而遭到眾人唾棄,身敗名裂。

    其後,他不堪忍受眾人的鄙夷眼光,背棄兵家,投靠北唐朝廷,行走在黑夜裡,成為殺人的走狗爪牙。

    再後來,相貌醜陋的他,迷戀上一位年輕女子,無法自拔。對於她,他言聽計從,百般依順。

    但是,他卻絕望地發現,那女子心裡傾慕的,竟然正是他最痛恨的、丰神俊朗的顧劍棠!

    新仇舊恨累加到一起,令他備受煎熬,於是他便不顧女子反對,執意去刺殺顧劍棠。

    可惜,那時的顧劍棠已劍道大成,排名始終壓他一頭。他的屢次報復,都變成自取其辱,無一例外地被打敗。

    顧劍棠並不殺他,任他像狗一樣狼狽逃脫,任他鍥而不捨,捲土重來,也從沒把他看成威脅。

    這讓脆弱的他倍感屈辱。

    這些年,他一直活在暗無天日的陰影裡,也活在顧劍棠的陰影裡。

    摧毀劍聖,踐踏劍聖,成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V123210 發表於 2018-4-7 13:53
第140章 不動如山李慕白

    眼見蕭鐵傘屢戰屢敗,遍體鱗傷,連那女子都看不下去,對他下了禁足令,讓他不得再離開長安。

    蕭鐵傘向來唯命是從,便乖乖守護在她身旁,不再去找顧劍棠拚命。

    數月前,顧劍棠墮境,被打回原形,蕭鐵傘欣喜欲狂,想離開京城復仇,卻被女子再次阻攔,嚴厲斥責一番。

    他無可奈何,只得繼續隱忍待機。

    為情所困,寸步難出,成了他這些年的真實寫照。

    直到這次,斜谷之局干係太大,形勢危急。蕭鐵傘以前作為中立棋子,被用來平衡雙方,現在不得不親自出手,才能破解亂局。

    因此,他終於得以離開那座圍城,率軍前來救火。

    這次殺掉顧劍棠,不僅名正言順,不再受那女子反對,恰好又是劍聖破境的緊要關頭,如能得手,他才會痛快洩恨,酣暢淋漓。

    他主動請求李慕白,是不想橫生枝節,但是李慕白只用一句話,就揭開了他的逆鱗,這場苦戰勢在必行。

    李慕白手中的地戮劍,是當年任天行曾用來縱橫天下的殺劍,威力無窮。

    而他那把鐵傘,同樣威名赫赫,不落下風。

    當今天下五大名劍,除了真武劍以外,其他四把都不是以劍的形態現世。

    酒徒的花間一壺酒,劍狂的寒潭白魚,劍隱的天地洪爐,最後一把,就是蕭夜雨的千機變。「注」

    兩大強者,兩大名劍,一朝交鋒,必會載入史冊。

    蕭鐵傘以殺伐聞名,他的傘劍抬起,便衍生無限殺機。

    看不清他如何動作,就見他的身形無聲前衝,在空中留下一道連綿而變幻的虛影,鬼魅至極。

    他凌空一躍,擎起鐵傘,以頎長傘身為刃,劈斬向李慕白。

    一刀,屠虯龍!

    李慕白默立,橫劍於頭頂,烏黑的墨家真力湧出,包裹著地戮劍身,彷彿變成了那把方正的墨眉,不躲不閃,正面抵擋可怕黑傘。

    砰!

    李慕白巋然不動。

    蕭夜雨被震退數分。

    刀意剛猛雄渾,以鐵傘化刀,畢竟不是真的鋼刀。以蕭鐵傘的功力,這一刀足以逼退絕大多數人,但他的對手是墨家鉅子。

    蕭夜雨從容再進,雙手握傘,挺起傘尖上的寒芒,刺破虛空,扎向李慕白。

    一槍,崩雲裂!

    不愧是曾經的兵家翹楚,蕭夜雨深諳十八般兵器的神髓。

    槍乃百器之王,這傘劍一刺,霸道如強,使得前方的空間快要崩裂開來。

    李慕白冷哼一聲,長劍一揮,並未綻放鋒銳劍意,而是以它為中心,凝成一面無形之盾,擋住了這一槍。

    墨家鉅子劍,方正厚重,嚴格意義上說,不算是劍。使用起來時,它更像是一把尺,制定方圓規矩的標尺。

    規矩之內,堅不可破。

    如今墨眉不在,他只好以地戮代替。他不擅用劍,但這不妨礙他施展墨守。

    蕭鐵傘一擊再敗,動作明顯凝重數分。他雙手握住傘柄,豎在胸前,朝李慕白跑去。

    李慕白見狀,雙眸眯起,神情異常凝重。

    他看得出,蕭夜雨的整個身影,都已變成一把劍,鋒芒直指向他。

    接下來,將是蕭夜雨最擅長的劍斬。

    一劍,仙人跪!

    蕭夜雨氣勢暴漲,隨著傘劍揚起,恐怖的劍氣噴薄向上,在上空凝成一道巨大的虛無之劍,殺氣破雲,死意氤氳,凌空斬落下來!

    這一劍,你跪不跪?!

    李慕白不退反進,腳步堅定,身軀顯得雄健而高大。

    墨色勁氣磅礴湧出,瀰漫在他的四周,化作一座黝黑鐵塔,面對狂嘯而來的一劍,巍然屹立!

    當初,在儒聖的逆天一尺下,他都能以此塔巋然不動,未退半步。就憑蕭夜雨的傘劍,也想讓他跪服?

    砰!蕭夜雨再次被震飛。

    李慕白的墨守,越挫越勇,能給敵人帶來巨大的反彈力,連董仲舒也束手無策,蕭夜雨更不例外。

    他止住敗退的步伐時,雙手不易察覺地顫抖著。

    而他頭上那頂斗笠,竟被反彈而歸的劍氣劈開,掉落在地,露出那張醜陋可怖的面孔。

    他臉色難看,亂眉間殺意凜然。

    對這種局面,他有所預料,知道李慕白是塊難啃的硬骨頭。這也是他開口求人的原因。

    想不到,李慕白比他預料中更強勢,一身兵家絕學,竟無法撼動他半步。再這樣打下去,他絕對無法去毀劍聖本命。

    為了目標,是時候拚命了。

    「擋我者,死!」

    蕭夜雨嗓音淒厲,如鬼哭狼嚎。

    他持傘胸前,左手回抽,中空的傘棒裡,一柄細長利劍出鞘,寒芒精湛。

    他的右手依然攥著傘柄,神念微動,碩大黑傘陡生異變,迅速肢解開來!

    傘面上,那張漆黑的大傘布飄起,宛如一副被濃墨淋透的畫卷,變幻著鬼魅的姿態,裹挾向李慕白。

    李慕白的視線瞬間被遮住。

    這卷傘布密不透光,像是黑夜裡不見星辰的天穹,潛藏著無盡的凶險,讓人迷失其中。

    攻守之間,矇蔽視野最為致命。李慕白驟驚,揮舞長劍,劍氣射出,斬向籠在四周的傘布。

    傘布厚實而油膩,不知浸透過多少污垢,當地戮劍芒刺入時,像是打滑一般,被歪斜錯開,喪失了凌厲之勢。

    如泥牛入海,李慕白的劍未能破開傘布的圍困。

    李慕白見狀,神色沉凝,索性站在原地不動。

    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他倒要看看,藏在飄舞傘布後的蕭鐵傘,又將如何破解墨守。

    千機變,以變著稱。

    變的是無盡殺機。

    掀開遮蔽的傘布後,黑傘骨架暴露出來,緊致而繁複,至少有上千個部件構成,密密麻麻,頓時引起觀戰人群的驚呼。

    難以想像,一把黑傘的構造,竟然比龐大儀器還要精密。

    不愧是天下第一殺器。

    蕭夜雨冷喝一聲,無數傘骨自行拆解,分成大小不一的各式暗器,以某種玄奧的規律排列虛空,同時激射向李慕白。

    迷失視線,便如黑夜。

    白天裡,李慕白正在被暗殺。

    …………………………………………

    註:還記得在雲遙宗裡,任真引發群星流墜時,曾有四方豪傑觀望麼?在那段情節裡,其實天下五大名劍就全部亮相了,只是大家當時意識不到。

    不僅如此,那時候也已經交代過蕭鐵傘的人生經歷,楊老頭復盤時也提過,現在只不過是挑明了。大家可以倒回去看一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4-9 21:40
第142章 姍姍遲來薛先生

    在風雲強者綻放真力時,若是普通暗器,無法傷到他們分毫。

    但這是最強刺客蕭鐵傘的暗器,其中大有玄機。

    兵家祖庭真武山,以陣道一脈為主,講演兵法韜略,排兵佈陣。蕭夜雨叛出真武山前,曾是精修各種陣法的集大成者。

    為了鑄煉這把鐵傘,他費盡心思,將機關術和兵家陣法結合在一起,衍生出無窮變化。

    在內力催動下,鐵傘真正分解時,像孔雀開屏一般,所有零件錯落有序,巧妙排布成各種陣道,協作配合下,可以迅速爆發出遠超暗器本身的殺傷力。

    所以,此時激射向李慕白的無數暗器,雖然密密麻麻,實際蘊藏玄妙陣法,極為精巧。

    最前端,銀針細如牛毛,無孔不入,自成一陣;

    中排的是內部傘骨,鋒利如錐,又是一陣;

    再往後,則是蛛腿般修長的核心傘架,柔軟而堅韌;

    ……

    層層疊疊,綿密繁複,於無聲處起殺機。

    被漆黑傘布障目的李慕白,無法看到外界這震撼的一幕。但征戰多年的敏銳嗅覺告訴他,致命的危機正在襲來。

    出於本能,他再次凝出墨色巨塔,罡氣罩身,嚴陣以待未知的凶險。

    忽然,黑布被掀開,讓出攻擊空間,那潮水般一層層的恐怖殺陣,瞬時暴露在李慕白眼前!

    前方的細密銀針率先刺來,卻沒有像尋常一樣,被堅韌墨守彈射紛飛,而如跗骨之蛆,憑藉著微不足道的細芒,黏附在黑塔表面。

    剎那間,一股股細微的波瀾蕩起,彷似美女眼角的魚尾紋,看似纖弱,卻令整座黑塔猛然一顫。

    陣法催動,那些針尖居然透出破罡之力,正以溫柔得讓人麻木的攻勢展開,悄然朝內部滲透。

    力道雖弱,其勢頭卻異常迅猛,須臾之後,李慕白面前的墨色屏障上,佈滿無數細微的白色裂紋,像是蛛網一樣,令人觸目驚心。

    難以想像,這座連滔天偉力都無法撼動的塔形壁壘,竟會被一些渺小的銀針侵蝕到內部,根基開始動搖。

    李慕白見狀,震駭失色,正打算再次發力,將銀針之力強行逼退,這時,一層又一層的暗器湧上來,前赴後繼,撲打在那道已是蛛紋密佈的屏障上。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越是細微的腐蝕,越難以招架。蕭鐵傘的手段極其高明,沒有再跟墨守強力硬碰,而是選擇了最細膩的殺招。

    轟!

    號稱堅不可摧的墨守,就此被蕭鐵傘的連綿攻勢擊潰,瞬間土崩瓦解。

    隨著墨塔的破碎,一股強盛氣浪爆裂而出,將李慕白本人以及那些暗器各自震飛出去。

    李慕白口吐鮮血,以鐵劍拄地,支撐著遭創的身軀,沒有倒地。他的銀發凌亂,這一刻顯得有些狼狽。

    另一側,蕭鐵傘同樣倒退,臉色雪白。

    將這把鐵傘淋漓盡致地展開,釋放全部殺傷力,並不是件輕鬆的事情,需要消耗大量心神。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願使出這招殺手鐧。

    但對方是墨家鉅子,他不得不全力以赴。

    雖然攻破墨守,他受到的神魂衝擊也不小,只能說是略佔上風。他無法再用暗器齊發的手段,但也成功掃除了最頑固的障礙。

    他微調氣息,手持藏在傘骨裡的細劍,緊逼向前。

    李慕白起身,一把擦掉嘴角血跡,冷漠一笑,眼裡浮出狠戾的意味。

    以地戮劍盪開的墨家守勢,並非完美。若是有墨眉在手,他自信絕不可能讓蕭鐵傘得逞。

    他白發飄舞,揮劍大笑道:「進攻這種事情,我不太懂,你也別想懂!」

    話音落時,墨色勁氣再起,橫亙成一條劍氣長城,將前往洪爐的去路封鎖。

    既然答應任真的請求,他今天就算拼得油盡燈枯,也要堅守住墨家的信義,讓蕭鐵傘無法再前進一步。

    場外,八百雪影衛見他們首領寸步難行,紛紛拔劍出鞘,奔馳向前,試圖替鐵傘開路。

    諸家群雄也不含糊,在劉三爺和田歸農帶領下,迅速湧上前,抵擋住雪影衛的步伐。

    便在這時,裴東來率領的劍道群雄恰好趕來,從後方包抄動手,裡應外合,反而將雪影衛包圍起來,展開慘烈的廝殺。

    眼前形勢,跟任真推演的如出一轍。

    他之所以布這個局,除了誘釣那對師徒上鉤以外,另一個獵物就是蕭夜雨和雪影衛。

    這些人常年蟄伏京城,想要找他們復仇,除非率軍攻克皇城,否則難如登天。

    能出現今天這樣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

    當然,任真並不認為,這已經是對方的全部戰力。直到現在,還有一些人遲遲沒有現身。

    廖如神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沒有投入亂戰,依然坐在那裡,等候自己的對手來臨。

    果然,沒過多久,一道青色身影從虛空飄來,降落在打穀場上。

    來的是一名俊朗的男子,器宇不凡,觀其清秀面容,最多也就三十歲,眉宇間透著一股颯爽的英氣,所以看起來格外年輕。

    這人穿一件青色儒衫,樣式華美,顯然價值不菲,應該是個家底豐厚的讀書人。然而詭異的是,他腰間卻懸著一柄長劍,有些格格不入。

    他走到場間,掃視一眼混戰的局面,劍眉微皺,生出厭惡之情,當看到揮劍廝殺的兩大風雲強者時,又眉關舒展,明眸裡透著喜悅。

    他率然拱手,遠遠行禮,恭謹說道:「晚輩薛飲冰,拜見李大俠。」

    說罷,他深深一揖,舉止儒雅,流露出崇敬之情。

    不遠處,廖如神看在眼裡,神色驟然凝重,走了過來。

    六先生薛飲冰,是儒聖座下十哲裡最年輕的一位,天縱奇才,英氣逼人。今日一見,果然器宇軒昂。

    廖如神對這人有所耳聞,更曾聽說過,薛飲冰輕狂不羈,為人仗義豪爽,跟墨家的一些遊俠交往甚密。

    看他此刻的舉動,竟是對李慕白行師禮,果然傳聞不虛。

    李慕白忙於廝殺,仍是側首點頭示意,雖然立場不同,但看他的神態,似乎對這六先生頗為欣賞。

    薛飲冰微笑點頭,然後轉過身,眺望向東南方的天際,眼神憂慮。

    「兩位師兄去了那裡,恐怕他會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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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百思不解元本溪

    望著虛空,薛飲冰有點失神。

    京城有六公八侯十世家,薛家是其中之一,在朝野間擁有超然地位。作為薛家大公子,他早年拜入儒聖座下,成為十哲之一,地位再次攀升,可謂炙手可熱。

    世人只當他聲名煊赫,春風得意,卻不知這樁拜師,並非他所情願。名門望族的子弟,不得不以家族利益為重,哪有機會由著自己的性子做抉擇。

    薛家這一代,湧現出兩名天才後輩,被分別派往儒劍兩道修行。如此一來,不管哪方將來勢大,薛家兩邊下注,都穩賺不賠,打得一手好算盤。

    薛飲冰被迫投入儒家,當上令人豔羨的六先生。但他性情直率,內心深處更痴迷於修劍,尤其羨慕同齡的顧劍棠,可以任俠使氣,仗劍江湖。他卻只能做籠中鳥,在枯燥書海裡屈心抑志。

    他還有個妹妹,天賦驚豔絕倫,後來被安排到雲遙宗門下,成了顧劍棠的劍侍。她叫薛清舞。

    他一直很羨慕自己的妹妹。當然他不知道,妹妹也很羨慕他。

    今天,他跟兩位師兄來到這裡時,主動選擇了無名鎮一方,讓那兩人去斜谷助戰。

    因為他不願意親眼目睹,自己神交已久的劍聖下場淒慘。

    「儒家人多勢眾,何苦來哉……」他心生惋惜,輕輕喃語道:「若還有以後,希望能跟你見一面,交個朋友。」

    他喜歡喝酒,喜歡交朋友。

    這時,蒼老的話音從身後幽幽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別發呆了,你的對手是我。」

    廖如神走到他的面前。

    他眉尖一挑,側身問道:「你就是二師兄說的廖如神?」

    廖如神答道:「可惜,來領死的不是他本人。」

    薛飲冰面無表情,抽出腰懸佩劍,寒芒指向廖如神。

    「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些險惡殘酷的陰謀家。」

    ……

    ……

    斜谷劍冢。

    煙塵瀰漫,氣浪翻滾。

    任真對裴寂,冥聖對儒聖,隋東山對顏淵,三場大戰同時進行,場面極度火熱。

    幸虧劍道群雄早已撤出,否則被這恐怖的衝擊波捲進去,他們絕無幸理。

    痴狂一戰,不覺已對劍兩千。雙方默數著對方的斷劍數,此時相差無幾,大致處於平局。看情形,只有在最後關頭,才能決出勝負。

    二聖對決,以比拚內力為主。楊玄機執著於消耗董仲舒的體力,不過,他沒有再展開太極圖。一方面,他是怕顏淵伺機偷襲,另一方面,他又想讓顏淵偷襲自己的老師。

    戰況最明朗、同時也是最慘烈的,是最後一組。

    作為風雲十強的守門人,大先生顏淵的實力毋庸置疑,只要他願意,早就能踏進第八境。

    而隋東山苦熬多年,才勉強邁過那道門檻,單是從這一點,就足以看出兩人的差距。

    交手百餘合過後,顏淵依然雲淡風輕,看不出絲毫倦意,但另一旁的隋東山,卻渾身鮮血淋漓,被顏淵的太一生水洞穿數次,受了極重的傷。

    他之所以能支撐到現在,除了剛才臨陣新生感悟以外,最主要的還是倚仗真武劍之威。

    這場陷入焦灼的大會戰,很有可能率先從他這裡崩盤,分出強弱勝負。

    但是,無論從隋東山的表情,還是掌局的任真反應來看,都察覺不到驚慌之意,顯然他們對這種情形早有預料。

    相對的,顏淵心裡卻是驚疑不定,猜不透任真究竟打的是什麼算盤。經過兩次合作後,他很清楚任真是何等人物。

    某一刻,戰局再次出現新的轉折。

    遠方虛空中,兩人聯袂而來。

    西陵千秋雪,東吳萬里船,在儒家危急時刻,趙千秋和封萬里這對黨爭死敵,毅然聯手入局。

    此時,封萬里站在趙千秋的輪椅後,凝望著場間戰況,沉聲說道:「想不到,二師兄竟然算錯了。」

    按元本溪的推算,迎戰大師兄的應該是李慕白才對。

    趙千秋捧著手爐,溫和地道:「看來,蕭鐵傘那裡要吃盡苦頭了。不過無所謂,反正咱們儒家人多,無論怎麼打,結局早已注定。」

    封萬里點頭,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浮出一抹諷意,「他們的底牌已經出盡,咱們倆卻還沒對手,豈非白跑這一趟?」

    趙千里眯著眼睛,呵呵一笑,「這種群雄齊至的大場面,百年難遇。能親眼看上一看,也是極好的。」

    封萬里輕哼一聲,正準備說些什麼,這時,一道桀驁不馴的笑聲從雲外飄來。

    「少了我付江流,也配叫大場面?!」

    下一刻,不只這對師兄弟,全場眾人都神情劇變,同時朝那處望去。

    ……

    ……

    北唐皇宮。

    棋枰間的形勢漸趨焦灼。

    女帝面容依然波瀾不驚,對面的元本溪卻是眉關緊鎖,凝視著犬牙交錯的亂局,沉思不語。

    「先生似乎還不滿意?」

    女帝笑吟吟地說著,率性地伸了個懶腰,在元本溪面前像是小家碧玉,渾不在意什麼帝王威儀。

    她的馭下權術,可從來不是靠什麼王霸氣概。

    元本溪搖頭,凝眉說道:「越是佔據優勢,我就越想不明白,對方究竟要幹什麼。」

    女帝溫柔地道:「或許對方就是太傻呢。」

    元本溪繼續搖頭,「我們師徒本就人多勢眾,不怕他們兌子。即便能全部兌掉,變成割據之勢,他們又能獲得什麼?這盤棋從一開始,就很古怪。」

    女帝歪著腦袋,微抿嘴唇,若有所思。

    元本溪自顧說道:「對方布這個局,應該是把我師尊當成獵物,想騙他上鉤。但是,獵物太大,他們又憑什麼來收官?殺棋是需要殺招的……」

    雖然遠隔萬里,他卻洞若觀火,料定此刻的斜谷裡會出現焦灼局面,難分難解。而隨著他的師弟們陸續到場,接下來勝負將失去懸念。

    所以他才看不透,敵人的勝機究竟藏在哪裡。

    難道對方勞師動眾,只是想把大家都吸引進來,熱熱鬧鬧打一場,然後兩敗俱傷,一拍兩散?

    元本溪再次搖頭。

    不,下棋的人都想贏棋,如果無法吃掉對方,這盤棋就毫無意義。那麼,敵人究竟拿什麼來贏棋,一口吃掉那些龐大棋子?

    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坐立不安。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忽略了某些很重要的細節。

    便在這時,一名侍衛急匆匆跑過來,慌忙稟報導:「陛下,神武門外來了一個白衣人,說是要見二先生!」

    元本溪聞言,豁然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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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猛龍過江魚蓮舟

    元本溪快步走上城樓。

    強敵來臨,這時候他的心情並沒有很沉重,反而開始有些放鬆。

    像他這樣的人物,從來不怕遇到棘手的問題,無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便是。最怕的是被蒙在鼓裡,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

    這盤棋走到現在,他一直摸不清任真的真正意圖,故而惴惴不安。剛才聽到長安城外有人來,他忽然生出些期待。

    看來,果然跟他預想中一樣,對方是想玩一出調虎離山,要在斜谷之外的其他位置落子,趁虛而入,殺他個措手不及。

    他迫不及待想見識見識,被派來單槍匹馬闖京城的,會是何方神聖。

    作為儒家二先生,他的修為在七境最巔峰,除了兩大風雲強者,他就是儒家當之無愧的第三人。

    論及文武雙全,元本溪若稱第二,天下誰敢稱第一?

    此時,北方六強已齊聚斜谷,所以他很自信,只要有他坐鎮城頭,長安城便穩如泰山,牢不可破。

    他之所以沒離開京師,參加斜谷會戰,防的就是對手這一招偷襲。

    在數名強者簇擁下,他來到城樓之上。

    只見一名中年男子獨立在城前,身材高大而瘦削,儀態雍容,那襲白衣不染雜塵,看起來風度翩翩。

    他手持無字古扇,遙遙看見那群人出現,微微一笑,如沐春風,眸裡透出邪魅的神采。

    「我只是隨口說說,想不到二先生真的還在京城。」

    他話音飄進眾人耳裡,清晰卻不聒噪,聽起來很溫和,顯然他的內力精湛,修為極高深。

    元本溪聞言,眉尖輕佻,神情有些驚異。

    步入七境巔峰的強者,不過寥寥之數,且都叱咤風雲,名聲遠播四海。即使初次謀面,以元本溪的見識,也能大概猜到他們的身份。

    但眼前這白衣男子,卻讓他腦海一空,想不出與之相近的人物來。至少在風雲榜前二十里,絕沒有這樣一位存在。

    莫非他一直隱居世外,不為人知?

    元本溪皺眉,微微搖頭。對方的語氣不陰不陽,風雅氣質裡又透著一絲難言的邪氣,這讓他感到不自在。

    「閣下是何人?何不進城?」

    元本溪淡漠說著,餘光掃視向那人身旁。守城士兵的屍體橫倒一地,應該都是遭了他的毒手。

    那人輕搖摺扇,從容答道:「在下的名諱,二先生大概沒有聽過,叫做魚蓮舟。你若有耳聞,還敢邀我進城嗎?」

    元本溪一怔。他確實沒聽過這名號,聽對方的口氣,似乎還自詡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

    他身旁的一名老者,卻是失聲驚呼出來,「他是魚蓮舟!」

    這老者一襲白衫,銀髯飄飄,氣質飄逸出塵,矯如仙人。此時他臉上寫滿震撼,甚至還隱藏著些許驚懼之情。

    元本溪見狀,疑竇叢生,「梅老閣主認識此人?」

    南繡衣,北琅琊,這名仙風道骨的老者,居然是琅琊閣主梅煜。【注】

    梅煜凝重點頭,眉宇間的驚意尚未消散。

    「白衣龍首魚蓮舟,他是我們琅琊閣的老對手。紅白紫黑,繡衣坊四堂首領素來神秘得很,想不到,竟是這樣一個人物……」

    元本溪釋然。難怪風雲榜上未見此人,原來是南朝繡衣坊的核心人物。神龍不見首尾,他不認識龍首,也就不足為怪。

    緊接著,他目光狠狠一顫,臉上頓時毫無血色。

    直到此時,他才幡然醒悟過來。他剛才還苦思冥想,在這盤棋裡,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麼,百思不得其解。

    現在聽到繡衣坊的名頭,終於提醒了他。

    從博弈一開始,他的視線就始終盯著北唐朝野內部,挖空心思剷除殘餘勢力,以新政推動皇朝大一統,卻漸漸淡忘了沉默蟄伏的南方。

    南晉崇尚佛道思想,近年來一直休養生息,無為而治,致力於強國富民,已經很久沒大動干戈,興兵進犯北境。

    老虎酣睡太久,便容易讓人放鬆懈怠,以至於低估其野心。

    元本溪只看到,如今兩國偃旗息鼓,相安無事,便以為正是革弊興政之時,可以趁喘息機會,掃清內部異己,追趕南晉的富強步伐。

    他不曾想過,對方並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繡衣坊這個名字出現,就意味著南晉已經出手了。

    元本溪終於明白,在最近的這兩步棋裡,他算來算去,算的一直都是自己眼皮底下的棋子,卻沒考慮過,那頭冬眠的老虎會把爪牙伸過來,偷偷撓上一撓。

    站在城樓上,他如墜深淵,渾身冰涼。他意識到自己失算了。

    真正的敵人並不在內部,對方既然派繡衣坊潛入,這就說明,此時的斜谷會戰中,應該也出現了在他意料之外的棋子。

    那才是殺招。

    城樓下,魚龍首的話音再度響起,聽起來氣定神閒。

    「有大名鼎鼎的二先生在,我可不敢進城。更何況,誰敢獨闖那雷池大陣……」

    元本溪回過神來,臉色變得難看,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顫抖著。

    「那你想幹什麼?」

    他想不明白,神秘的魚龍首現身,卻不進城,難道只是故意來示威,炫耀這場博弈的勝利?

    不,繡衣坊沒那麼無聊,南晉那位雄主擅於忍耐,更不會有這種小心思。這裡面一定藏著很深的用意。

    魚龍首昂頭,眺望著神武門上的元本溪,大笑道:「雖然你很聰明,但是就算我說出來,你也聽不懂。我只是來火上澆油的。」

    說罷,他腳尖一點,身形倒退,輕盈朝後方飄去。

    只是剎那,他便消失在眾人視野盡頭。

    按繡衣坊規矩,只要往金陵的護城河裡扔籌碼,三日後就會出現飄浮的紙船。

    這交易方式聽起來離奇詭異,誰又能猜到,在那護城河底,會潛藏著一座無比強大的龍淵堂!

    這叫潛龍在淵。

    魚蓮舟赴北,便是猛龍過江。

    他的真實意圖,則是奉南朝皇帝之命,來給元本溪帶句話,來給北朝提個醒,繡衣坊來了。

    僅此而已。

    至於火上澆油,火會燒在哪裡?燒的又會是誰?

    此時的元本溪自然聽不懂。

    他只是迅速反應過來,要盡快亡羊補牢,要將盤內那顆最危險的棋子除掉。

    望著魚蓮舟消失的方向,他目光閃爍,嘴角肌肉抽搐半天,才擠出一句話。

    「你動身去收官,等所有棋子散退後,再出手殺死他!」

    註:琅琊榜梅長蘇的人氣太高,我可實在不敢拿他惡搞。最主要的是,我本人很喜歡古月哥欠。
V123210 發表於 2018-4-9 21:41
第145章 順勢而為吳道梓

    丹青城,吳府。

    刺鼻的草藥味瀰漫在奢華房間裡,令人作嘔。

    大公子吳鳶渾身纏著繃帶,還在微微呻吟著「替我報仇」,他的父親吳道梓已怒沖沖破門而出。

    這位丹青絕走在通往議事堂的樹蔭裡,氣得發青的面容蒙上一層陰影,顯得愈發陰森可怖。

    為了跟別人爭搶一女子,他的愛子被打成重傷,不止斬去一臂,甚至連本命物都給毀掉,這口惡氣讓他如何嚥下。

    二公子吳酬陪在身旁,不時觀察著吳道梓的臉色,謹慎措辭道:「父親,這筆賬您想怎麼清算?」

    吳道梓沒有回答,只是大步向前,衣袂掀動得呼呼生風。

    他一邁進大堂,早已在此聚集多時的長老們紛紛起身,目送家主落座,各自臉上都掛著愁容。

    這次的事情太棘手。出手重傷丹青絕長子的,不僅不是凡夫俗子,還是吳家最不敢招惹的勢力。

    岳鐘麒,儒家十先生岳松濤的獨子,素來橫行霸道,肆無忌憚,遇上平時跋扈也不懂收斂的吳鳶,當然不會手下留情。

    前不久,吳道梓安排吳鳶前去岳麓書院求學,是想攀上十先生的高枝,進而依附儒家如日中天的權勢。

    上次冒犯大先生後,他愁眉不展多日,好不容易想出這條門路,誰想到,又因為這樁飛來禍事,給徹底攪黃了。

    在這多事之秋,越是想世故圓滑,攀附權勢,往往就越適得其反。以後再跟岳麓書院照面時,可就不是無冤無仇了,這令本就勢弱的丹青絕備受煎熬。

    「家主,咱們該怎麼辦?」一名不懂觀望形勢的男子貿然開口,率先跳出來觸這個霉頭。

    話音剛落,吳道梓猛然一拍桌面,整張長桌直接被轟得粉碎,「我**哪知道怎麼辦!」

    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今天陷入雷霆暴怒,再難隱忍下去。

    他實在悲憤攻心,自己越是想討好儒家,對方就越欺負到他頭上,步步緊逼,讓他喘不過氣來。

    先有大先生上門逞威,後有十先生縱子行兇,屢屢踐踏他那卑微的尊嚴,偏偏他又無可奈何。誰讓人家權勢滔天呢?

    議事堂裡頓時死寂。

    所有人對著狼藉的地面,噤若寒蟬,氣都不敢多喘。

    沉默半晌,最終還是吳道梓本人長嘆一聲,揮了揮手,絕望地道:「不忍又能如何?都散了吧……」

    說是商議對策,其實哪有什麼對策可言,只是心有不甘罷了。

    眾人如臨大赦,紛紛起身準備離開,這時,下首的吳酬忽然開口說道:「父親何不考慮考慮那人的建議,從這潭渾水裡抽身而退?」

    極少數知情人聞言,心臟猛然一顫,急忙望向吳酬,忍不住驚呼道:「你瘋了?!」

    他們都清楚,吳酬提到的那個建議有多可怕,那是一條真正的不歸路。

    吳酬不理會別人的反應,只是默默盯著吳道梓的表情,試圖看清父親的每一絲情緒變化。

    自從聽到「抽身而退」這個詞,吳道梓的眉頭便緊皺起來,一直不見舒展,似乎是在認真權衡利弊關係。

    吳酬所說的那條路,實在太凶險了,不只是投靠哪一家勢力那麼簡單,而是叛國。

    半月以前,曾有南晉密使前來,勸說吳道梓率丹青城勢力投誠,裡應外合,協助南朝大軍強渡驪江,神不知鬼不覺攻陷北岸城池。

    丹青城位於北唐南端,吳道梓若肯歸順起事,等於打開北唐國門,將沿岸疆土暴露在南晉鐵騎之下,這會給北唐朝廷帶來沉重的打擊。

    當時,吳道梓猶豫不決,並未當即回絕,斷掉這條後路,也沒爽快答應下來,還想腳踏兩隻船,再自矜觀望一段時間。

    此刻被吳酬再次提起,吳道梓未免心動起來。

    「大爭之世,當何以自處?以前您曾教誨孩兒,當順勢而為。孩兒以為,既然南晉有這份誠意,何不順了他們的勢,賺取這南北一統的首功?」

    話音落下,大堂裡一片嘩然。

    很多人先前還被蒙在鼓裡,此時聽到這話,豈能不感到震驚。這對父子竟然在討論叛國!

    嘈雜話語聲中,吳道梓依然躊躇,遲遲下不了決心。

    便在這時,一道清冷話音從堂外飄出,不陰不陽,透著毫不掩飾的諷刺之意。

    「想不到堂堂丹青絕,還不如自己的兒子更明事理。」

    眾人循聲望去,那人卻如鬼魅一般,沒有任何徵兆地,憑空出現在吳道梓身旁的空位上。

    他們悚然大驚,緊緊盯著眼前的白衣男子,眼神裡充滿恐懼。這人的實力太過可怕!

    突兀降臨的魚龍首瞥了吳道梓一眼,轉而望向年輕的吳酬,面帶趣意,「二公子說得不錯,與其留在北唐忍氣吞聲,還不如歸附我們,賺個開國功名!」

    如此強者現身,吳道梓不敢再沉默下去,試探道:「這次你們真打算率軍北伐,一口氣打到長安?如果先前提出的籌碼不變,我可以再考慮考慮。」

    他怕南晉這次北伐,又是雷聲大雨點小,淺嘗輒止。若真是那樣,他的處境將會異常尷尬。

    魚龍首沒有再看吳道梓,而是欣賞著自己那雙潔淨修長的手,目光湛湛。

    「北唐現在的形勢,你到底瞭解多少?」

    吳道梓一怔,不知他此言何意。

    魚龍首自顧說道:「連大勢都看不清,你還有何資格跟我還價?不瞞你說,無論你願不願意起義,這次北伐都勢在必行。到時咱們再見面,你恐怕就是階下囚咯……」

    吳道梓神情劇變。

    他以為,自己的投誠會是南北征伐的關鍵,舉足輕重。沒想到在對方嘴裡,竟成了可有可無的綵頭。

    「你們這些唐人啊,天天忙著內鬥,哪有心思提防我們的北伐之師?我剛從長安趕來,你們那位元軍師,呵呵,這會兒還在忙著算計諸子百家呢!」

    眾目睽睽下,魚龍首起身,直了直腰,渾然沒把丹青道群雄放在眼裡。

    「沒錯,你們沿江一線的城池上,確實駐紮著二十萬軍隊,但在我舉國雄師面前,還算得了什麼?別忘了,你們的後援大軍如今分散在各地屯田,難道能立即插翅飛來不成?」

    說到這裡,魚龍首拍了拍腦袋,猛然醒悟一般,補充道:「對了,就算援軍真能趕來,短時間內,你們從哪裡籌集那麼多糧草?據我所知,湘北開春的漕糧似乎已經被付之一炬,蕩然無存了。」

    吳道梓臉上慘白無色。

    他不止震驚於這人對北唐現狀瞭如指掌,更隱隱感覺到,這似乎是一場早就展開的巨大陰謀。

    分兵屯田,糧草被燒,江湖會戰,所有紛亂彙集到一起,都在推動著這場國戰的開幕。
V123210 發表於 2018-4-9 21:42
第146章 狂歌酒徒付江流

    不知從何時起,天空漸漸昏暗下來。

    幽深的斜谷裡沉寂無聲。

    剛才還在廝殺的幾位強者都停下來,木然而立,同時仰視著虛空,神情震撼難言。

    在他們視線裡,一個矮小男人踏空而來,身軀晃晃悠悠,彷彿隨時都會從雲端跌落。

    這人長發散亂,遮住其面容,衣衫更是污穢不堪,散發著濃郁酒氣,還未近前,那股強烈刺鼻的味道就撲面而來。

    眾人目光凝滯,顧不上嫌棄這些,思緒全都淪陷在這邋遢酒鬼的到來上。

    「少了我付江流,也配叫大場面?!」

    矮個酒鬼剛才這句話,口氣何止狂傲,簡直無法無天,根本沒把場間三大巔峰強者放在眼裡。

    儒聖師徒沒有慍怒,眼眸裡都閃過一抹懼意。這個人的降臨,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風雲第八,江南酒徒,號稱「上可敵六聖,下可輸孩童」的付江流,為何會現身斜谷,捲入北唐的江湖內戰?

    董仲舒眉頭深皺。他不相信,付江流不遠萬里趕來,只是為了冷眼看熱鬧。對視北唐為膝下臥榻的他來說,這是個大凶兆。

    他悠悠開口,話音裡聽不出情緒,「閣下此來,有何貴幹?」

    此時形勢危急,明知酒徒來者不善,他還是打算客套一番,儘量避免跟對方為敵。

    「貴幹……」付江流耷拉著腦袋,分明還未醒酒,豁然抬頭罵道:「干/你媽的幹!老子就是來打架的!」

    說著,他搖了搖葫蘆,發現酒已喝光,便甩手隔空砸過去。

    顏淵等人神色大變,倉皇后退。

    然而,那隻葫蘆上卻沒有半點內力,沒飛出多遠,便墜落在地,啪的一聲碎裂。

    付江流攬起污發,環顧著草木皆兵的儒聖師徒,縱聲大笑,狂放嗓音極其刺耳。

    董仲舒勃然大怒,氣得渾身發抖,揮尺便欲襲去,這時,付江流忽又抬手,口齒含糊地道:「別過來,老子不跟你打!」

    董仲舒聞言,像吃到蒼蠅屎一樣,老臉都綠了,快被酒徒的癲狂舉止給氣出內傷來。

    付江流看在眼裡,嘿嘿一笑,醉醺醺說道:「八境下品,你這種貨色,還是交給瞎子對付吧!讓我來欺負你這倆廢物徒弟……」

    說著,他顛顛倒倒,朝趙千秋和封萬里走去。

    這瘋癲酒徒,竟然要以一敵二!

    那對師兄弟大吃一驚,急忙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眸裡的恐懼。

    他們的修為都是七境巔峰,付江流卻是八境中品,在風雲榜上高居第八,不可同日而語。

    而趙千秋腿腳受限,加起來只能算一個半人,碰上戰力起伏不定的酒徒,他們真未必能佔到便宜。

    剛才他們還在自鳴得意,沒有遇見對手,沒想到一轉眼,就攤上如此可怕的怪物!

    楊玄機見狀,神色微鬆。大戰開場前,他沒聽任真提前透露過,南晉酒徒也會入局。

    不過他隱隱猜到,會有超乎尋常的幫手來助戰。正如他跟廖如神說過的那樣,他早就看出,任真背後還藏著一股勢力。

    或許,說不定,他已看破任真的真實身份。

    任真也鬆了口氣。千鈞一髮之際,幸好付江流及時趕來,否則這場會戰很快將會崩盤。

    付江流現身,不只對付儒家兩先生那麼簡單,更暗藏著此戰最重要的殺招。他若不來,諸家聯盟縱然取勝,也難以達成理想效果。

    酒徒浪跡江湖,行蹤飄忽不定,又不受南晉朝廷差遣,要想立即找到他,是件很困難的事。

    好在任真曾聽崔鳴九提起,不久前,崔家剛跟酒徒做過一筆買賣,應該知道他其後的去向信息,所以派墨雨晴和張寡婦前往清河。

    張寡婦拿到隕鐵後,便火速趕到斜谷。而墨雨晴得知,酒徒竟然去了天山之巔,要在那座凶險無比的玄海深處閉關。【注】

    於是,墨雨晴便冒著天大危險,奔走在茫茫雪山間,歷經千辛萬苦後,終於幸不辱命,找到付江流本人,向他轉達了任真的原話。

    任真和付江流雖同為南晉臣民,以前並無交集,更沒有交情可言。想請動對方破關相助,談何容易。

    任真為此付出極重的籌碼,不僅包括歸還到手的花間一壺酒,還有孤獨九劍裡最強的那一劍。

    劍一,孤獨,是當年任天行傳給顧劍棠的一劍,也是付江流最想得到的絕學。至於更深的隱情,大概當世只有付任二人清楚。

    如今,付江流來了,任真唯一的顧慮也就消除了。

    這盤棋,他贏定了。

    他從懷裡掏出崔鳴九贈予的花間一壺酒,隔空拋擲出去,高聲喊道:「接劍!」

    付江流回頭,心意微動,大笑著伸手。

    只見那紅玉葫蘆驟然爆裂,裡面盛著的清冽酒水卻未灑濺下落,而是延伸成細長一線,宛如一劍,橫亙虛空。

    劍氣漫天。

    付江流伸出的手指一凝,彷似鷹爪,隔空抓起那道酒劍,斬向儒聖兩門徒。

    長劍當空,看似細弱無力,不堪一擊,但趙封二人瞳孔驟縮,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死亡氣息。

    封萬里失聲怪叫著,倉皇逃離原地。趙千秋行動遲緩,便沒那麼幸運,還未來得及轉身,下一刻,那道酒劍斬落下來。

    熾烈酒氣夾雜著狂放劍氣,兩者完美交融,瞬時籠罩四方。

    轟!

    整片空間都劇烈燃燒起來!

    熊熊火焰,無根自燃,湮沒了趙千秋的身影。

    此時,付江流回首,睥睨著場間群雄,縱聲狂歌,長發亂舞。

    「千舸競渡時,誰堪立潮頭?

    若遂凌雲志,何懼付江流!」

    他再次伸手,前方瀰漫的火光酒氣裡,有水珠凝聚而出。

    一滴,兩滴……

    千百滴。

    串連成線。

    花酒再凝劍,劍鋒直指顏淵。

    顏淵倒退。

    隋東山心領神會,真武劍同樣調轉,指向驚魂不定的封萬里。

    場間形勢驟變。

    註:此處對應第27和28章,關於天山玄海,那裡已經提過,名劍花間一壺酒和珍貴的玄海冰茅酒,都是用裡面的冰水釀成。

    所以酒徒去那裡,並不是很突兀的安排。

    而崔家得到花酒,是因為對酒徒提供了進天山玄海的方法。這筆交易不複雜,我就不在正文裡介紹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3 07:09
第147章 沉默刺客王鳳武

    無名鎮這邊,劍隱趙大江還在賣力打鐵,大錘鍛打隕鐵響如雷鳴,不知何時才能功成。

    洪爐遠處的打穀場上,混戰愈演愈烈,地面被鮮血染成一片殷紅,到處都是屍體。烏雲籠罩下,這裡的氣氛血腥而陰森。

    戰至此時,雙方都已傷亡過半。雪影衛展現出強大的殺傷力,而另一方的百家聯盟,更沒有絲毫怯意,都殺紅了眼睛。

    在兵家尚未頹敗以前,也就是在儒劍爭鋒的時代,朝廷雖然排斥其他學派,也只是不給他們提供入朝從政的機會,最起碼沒有兵戎相見,趕盡殺絕。

    隨著董仲舒獻策,儒家一方獨大,朝廷對百家的態度越來越霸道,演變到現在,真成了狹路相逢、順昌逆亡的局面。

    雪影衛堅決服從皇命,百家沒有退路,若無重大轉機,這場大戰很難停止,只會一直進行下去。

    沒有轉機。

    沒有援兵來。

    儒家再沒有派哪位先生來助陣,似乎對蕭鐵傘的生死漠不關心。任真一方本就捉襟見肘,更顧不上接應李慕白,只能任憑他倆決生死。

    兩人的戰鬥早就進入白熱化,一直拖到現在,始終看不出勝負苗頭。

    李慕白的防守太強,能立於不敗之地,偏偏進攻水準不夠,無法給蕭夜雨造成壓力。蕭夜雨很想贏,但要想跟李慕白拼耐力,就是自討苦吃。

    一矛一盾,雙方的長處恰好相對,誰也無法佔到便宜。

    直到某一刻。

    一道桀驁笑聲從東南方飄來。

    然後,那人念了一首詩。

    兩人神意強大,都有所感知,同時後退收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們預料不到,大名鼎鼎的酒徒居然入局了。

    此人現身,不僅會使斜谷的局勢陡變,更意味著蟄伏已久的南晉很可能出招了。

    李慕白不在意這點,蕭鐵傘卻不行。

    主帥身邊有一對士象守護,大象無形,國士無雙。

    現在象離九宮,只有國士在側,南晉強者若是趁虛闖長安,主帥危矣,他豈敢不在意。

    更何況,這主帥還是他最心愛的女人。

    他迅速反應過來,不能再執著於劍聖,還是保帥要緊,必須立即撤離此地,回守京城。

    他轉身,吹一聲呼哨,通知雪影衛火速退出戰鬥。

    這時候,李慕白也反應過來,恍然記起任真的交代,蕭夜雨如想撤退,一定要拚命纏住他,至少要鎖死他那把鐵傘。

    難道任真早就料到一切?

    李慕白顧不上這些,轉守為攻,沉默揮劍殺向蕭夜雨。

    蕭夜雨倉皇招架,明顯感到意外,李慕白居然會試圖用平淡的攻勢困住他。

    他嘴角噙著冷笑,舞動傘劍遮擋,準備伺機抽身離去。

    便在這時,一道暴喝聲從李慕白身後響起,緊接著,一名魁梧男子舉起大刀,朝蕭夜雨砍去。

    「鉅子休慌,我來助你!」

    顯然,事先收到任真叮囑的,並非只有李慕白一人。

    李慕白有些明白過來,原來任真還藏著一出偷襲的把戲。只是,就憑剛進六境的徐老六,能傷到八境鐵傘麼?

    心裡這樣想著,他動作上不敢大意,不惜一切代價,撲向蕭夜雨持傘的右手。

    蕭夜雨大驚,一名八境強者搏命,這是何等恐怖的威懾力,他哪敢託大,手上鐵傘大開,全力應對李慕白的一擊。

    同時,他身形倒退,想要擺脫那步步逼近的刀鋒。

    「來人!」

    他怒吼一聲。六境雖弱,在這關鍵時刻,倒給他造成不小的威脅。

    只要有人擋住徐老六的偷襲,他緩過這口氣,就能擺脫李慕白的糾纏,離開這場亂局。

    話音剛落,一陣沉悶腳步聲從他身後響起,顯然是雪影衛的兄弟聞訊,趕來接應他。

    「我來幫你!」

    蕭夜雨聽出說話之人的身份,於是心神一鬆,側開身軀讓出空間,這時,一道幽冷劍光暴漲,徑直斬落下來。

    這一劍,斬的卻不是徐老六,而是蕭夜雨!

    咔嚓!

    蕭夜雨整條左臂被斬掉!

    他居然被自己人偷襲了。

    他臉色霎時慘白,斷臂處鮮血狂噴,劇痛之下,險些當場暈厥過去。

    周圍其他雪影衛見狀,迅速一擁而上,將他救了出來。

    很多人義憤填膺,朝剛才那名偷襲者怒吼道:「王老五,你他媽是不是瘋了?!」

    他們都不敢相信,他們中出了一個叛徒,竟敢背後偷襲首領!

    那名漢子擦拭著劍上的鮮血,並沒有答話,只是跟徐老六並肩站到一處。

    蕭夜雨滿臉冷汗,一邊封住左肩穴道,咬牙切齒地道:「我早該想到,臨時投靠的人會是臥底!」

    劇痛之下,他臉部肌肉扭曲,此時的話音更是淒厲難聽,透著深深的悔意。

    剛才他疲於應對李慕白,電光火石間,哪能想通這麼多關節,一聽出是老王的嗓音,便放鬆了警惕。

    現在明白過來時,為時已晚,他已經痛失一臂。

    李慕白站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手裡冒出冷汗,暗道:「剛才換做是我,恐怕也會中招。還好我跟他站在同一邊,這樣的對手太可怕了……」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

    為了讓這一劍偷襲成功,早在數月前,任真便派老王動身,提前趕到平崗鎮上賣茶,恭候蕭夜雨的來臨。

    精心籌劃之下,臨時過路的蕭夜雨自然看不出破綻。老王越是推辭他的邀請,他就越容易放鬆警惕,不會懷疑老王的身份。

    畢竟,如果真是臥底,只會求之不得,哪能如此固執地駁他的面子?

    任真的可怕,不只是掌握豐富情報那麼簡單。他對敵人心性的揣摩,已經達到出神入化的境地。

    他知道蕭夜雨是怎樣的人,也瞭解老王是怎樣的人,所以才精心埋下這一殺招。

    若在平時,憑一名六境武修,就想斬斷風雲強者的臂膀,並且此人還是深居皇城的蕭鐵傘,這無異於白日做夢。

    但是,在這場混戰的特殊情形下,任真的目標成功實現了。這正是他苦心孤詣布這個局的意義所在。

    他之所以拿鑄劍佈局,將眾人分作兩地而戰,是擔心人多眼雜,強者們扎推一處,出手偷襲時,一旦有人就近阻攔,便前功盡棄,非常可惜。

    蕭夜雨被攔在無名鎮,然後被人成功偷襲,這一處的戰局塵埃落定。

    而在斜谷劍冢,同樣也有一場偷襲即將上演。

    只不過,那一場的情形更為複雜,並將震驚天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3 07:09
第148章 天下起雨了

    斜谷劍冢。

    酒徒的出現,令雙方決戰的形勢發生第一次轉變。

    原先隋東山一直被顏淵壓著打,落盡下風,這時候換成付江流,風雲第八和第十交手,便不再有任何差距。

    有意思的是,兩人不僅旗鼓相當,還刻意有所保留,對對方心存忌憚,沒敢全力以赴。

    這點不難理解。他們的最強道法都是水滴,真正施展起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難提防,恐怕會兩敗俱傷。

    並且他們各懷鬼胎,立場模糊,不像董仲舒那樣,充斥著強烈的復仇意念,非要拼出個你死我活。

    這兩人,像是在敷衍兌子。

    另一邊,被壓制許久的隋東山,終於緩過氣來。

    對手變成封萬里,八境的他佔據修為優勢,把積鬱的悶氣發洩出來,封萬里被打得四處躲閃逃竄,岌岌可危。

    落在下風的一方,暫時變成了儒家。

    激戰之中,董仲舒漸有焦急神色,不過沒打算就此收手,撤離這局獵殺。

    他有他的底氣。他座下有弟子三千,踏足六境的有七十二人,而著名的儒家十哲,更是都在七境上品以上。

    老大已在,老二不能來,老三早歿,老四剛被燒死,老五正在掙扎,老六去了無名鎮,還剩七八九十這四位沒來,他還是有盼頭的。

    所以他不甘心放棄。對方都敢苦苦支撐,撐到酒徒降臨,他為何不敢拖延一會兒,等到其他弟子趕來?

    儒家人多,只要再來兩位,跟封萬里聯手壓住隋東山,他就自信,笑到最後的人還是他。

    他一面揮尺招架楊玄機的攻勢,一面厲聲訓斥道:「顧劍棠,你敢勾結南晉狂徒,公然叛國,真是膽大包天!自今日起,北唐再無你們的容身之地!」

    他用這些話擾亂大家心神,試圖多爭取一些時間。

    可惜,任真沒有理會他,只顧跟裴寂拚力比劍,一小會兒功夫,痴狂二人又斬斷七八柄鐵劍。

    他們所在的那面懸崖間,靈氣氤氳,精沛至極,白茫茫一片,宛如人間仙境。

    瀰漫的白霧充斥靈性,撲朔飄忽,正是游離出來的劍靈元素。名劍一斷,它們無處可依,只得懸浮在谷裡,揮散不去。

    任真想要得到的,就是這些東西。

    他只需以自身神意,降服它們甘願被役使,共同凝聚成一道空前強大的劍靈,這次鑄劍知命便完成大半。

    現在,他還在耐心地比劍。

    對劍三千,不覺已過兩千九,只剩最後一百劍。

    兩人都已進入無我狀態,摒棄諸般雜念。

    他們揮出每一劍,都專注於劍術本身,力求完美,勝過對方一籌。至於對劍結束後的瑣事,以及榮辱得失,他們都已然忘記。

    此中真意,欲辨已忘言。

    ……

    時間流逝,就在封萬里行將崩潰,隕落在真武劍下時,遠方雲端疾風再起,又有人來。

    這次來的,又是兩人。

    七先生李成蹊,十先生岳松濤。

    董仲舒見狀,欣喜若狂,大叫道:「你們快去幫老五!」

    有生之年,他第一次覺得,這些弟子看起來如此順眼。

    兩人欣然領命。

    三名七境強者聯手,威勢非同小可,他們共同迎戰隋東山,瞬時將後者逼入絕境。

    三人不似趙千秋有巨大缺陷,隋東山又沒有酒徒那等造詣,剛一交手,就呈現碾壓之勢。

    只要他們殺死隋東山,就能轉頭對付楊玄機,接下來是付江流,顧劍棠……

    董仲舒看在眼裡,頓覺大局已定,無法壓抑心頭激動之情,縱聲狂笑起來。

    「這北唐,終歸是我儒家的天下。一群忤逆之徒,都葬身在此吧!」

    狂喜之下,他精神抖擻,連力氣都開始增加幾分,以旺盛氣焰迎戰楊玄機。

    楊玄機神情驟凜,猛然跳出圈外,側首「看」向董仲舒身後,大聲喊道:「還在等什麼!」

    話音蒼遒有力,震顫山谷。

    這句話,是一種明顯的信號,像是在通知對方,是時候做某些事情了。

    董仲舒怔住,不明所以。

    這時,楊玄機舉起鬼神幡,厲聲喝道:「疾!」

    只見一道漆黑旋風遽然沖上虛空,擴散消失不見。緊接著,本就黯淡無光的天穹上烏雲翻滾,陰風嘶吼,迅速變得幽冷起來。

    高空中,雲氣裡的水汽瘋狂彙集,在那道陰陽之力的牽引下,急劇壓縮凝結,濕意愈發濃重。

    墨色濃雲低沉,彷彿要轟塌下來。

    很快,一滴水珠凝聚成型,脫離雲團束縛,自由墜下。

    兩滴,三滴……

    下雨了。

    一場毫無預兆的陣雨倏然降臨,灑落在斜谷的這方天地,蒙上一層縹緲雨幕。

    斜谷裡的一切,都變得渺茫起來,如夢似幻,讓人看不透。

    忙於酣戰的眾人也不能倖免,猝不及防之下,被浸在這漫天雨簾裡,打濕了衣衫。

    這場雨來得太急,分明不是自然形成,而是楊玄機以陰陽法力徵召而來。

    陰陽家精通天文地理,對於天候氣象有著超然的感應力。作為陰陽家首領,楊玄機要召喚出一場小規模的降雨,更非難事。

    問題是,在這場大戰的關鍵時刻,他為何要招來一場雨?難道只是為了助興?

    濕意並非詩意。

    此事還要從桃山說起。當時在書院後山,任真曾讓小不起轉告過一句話,四月十五,天要下雨。

    今天,楊玄機便如他所願,真的讓天降一場大雨。

    也就是說,這場雨是任真預謀已久的一個變數。

    現在,變數已生,任真又計將安出?

    下一刻,楊玄機邁步,揮動鬼神幡,全力攻向董仲舒。

    董仲舒臉色霎時蒼白。

    他驚懼的不是楊玄機,而是忽然想到某些細節。於是,他以為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以為自己看懂了這個局。

    雨幕裡,他倉皇大叫一聲,不顧一切想抽身離開。

    然而,為時已晚。

    在楊玄機的糾纏下,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轉身,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力道就憑空從背後冒出,隨那些降下的雨水一起,落在他的背部。

    噗!

    他身軀前仰,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攻擊沒有到此為止。

    楊玄機似乎早有預料,正等著他被偷襲後的這次前撲。他的鬼神幡已提前揚起,同時一揮,將董仲舒拍向後方。

    砰地一聲,董仲舒被拍飛,跌落在顏淵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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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