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25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1 23:29
第109章 拿手戲

    任真心神驟緊。

    儒聖怎麼會收藏劍訣?這句話看似是在關愛他,實際卻藏著一個暗坑,很難回答。

    按照正常邏輯,如果你確實私修劍道,聽老師這麼平淡一說,你多半心裡會想,原來老師不在意這些啊,還願意送我劍訣,真好。

    然後,你就會喜出望外地回一句,好啊。

    一旦答應,就等於招供,你真的修煉過劍道。不然,你一個儒生要劍訣有何用?

    所以,肯定不能接受這份賞賜。

    但是,又不能斷然拒絕。董仲舒既然蓄意試探,顯然他已經看出,任真的一筆春秋裡藏著劍意。

    如果不給出很合理的理由,明明修劍卻拒絕劍訣,只會令多疑的夫子更加懷疑,任真是心懷叵測,故意隱瞞實情。

    可見,要想通過這次試探,關鍵不在於是否接受劍訣,而是要巧妙表明心意,從而打消他的顧慮。

    這很考驗任真的演技。

    這些關節從腦海裡一閃而過,他反應敏捷,迅速露出一副黯然神情。

    「老師親自賞的劍訣,必定非常厲害。唉,可惜,弟子是無福消受了。當年教我劍法的老師叮囑過,他的劍道獨出機杼,不能跟別的劍法混在一起修煉。」

    說罷,他無奈地攤手,有些不捨。

    「哦?」董仲舒眼眸微眯,閃過一抹趣意,「你那位老師是誰?」

    這個回答,明顯出乎他的預料。他沒想到,任真不僅沒遮遮掩掩,反而大方坦承自己修劍,甚至主動提到師承。

    趙千秋聞言,盯著任真,笑容玩味,似乎在嘲笑小師弟太嫩,心思太單純,輕易就被夫子套出實情。

    任真眨了眨眼,拙劣掩飾著得意之情,又開始裝小聰明,演拿手戲。

    「說起來,我那位老師有些名頭,您應該也聽說過。他有個美名,叫做『詩中酒仙,酒中劍仙』,正是前不久剛辭世的謫仙人李牧!」

    聽到這名字,董仲舒眼眸最深處的冷意驟散,嘆了口氣,似乎對這個答案有點失望。

    「原來是詩酒劍,李青蓮……」

    他本以為,自己誘出的,是哪座劍宗派來的臥底。沒想到,最終的結果只是一介懶散野修。

    李牧的名號,他自然聽過。

    此人曾是儒家門徒,飽讀詩書,極有才華。只是,他生性狂傲放蕩,目無禮紀,被逐出師門。

    離開儒家後,他縱情詩酒,某天突然靈光乍現,自創出一套青蓮劍法,頗為驚豔。從此他遊遍江湖,以詩酒劍相伴,留下無數美名。

    李牧其人,既有書生意氣,又修三尺青芒,可謂異類。他無門無派,在修行道統的眼裡,只是閒雲野鶴,算不上人物。

    聽到李牧之名,董仲舒意興闌珊,他意識到,先前的猜測是錯的。

    放走廖如神的,原來並非劍道臥底,這只是一個天真後輩的無心之舉而已。

    「你能得李牧真傳,也算是機緣。如果為師所料不錯,他之所以願意教你劍法,是因為你家裡珍釀無數吧?」

    董仲舒微笑著。任真的解釋太完美,簡直順理成章。

    任真苦著臉,心疼地道:「不瞞老師,我從家裡偷了足足二十壇窖藏,才填滿李仙人的酒肚!」

    他心頭微鬆,知道總算過了這一關。

    早在動身赴北之前,他就想好了說辭,應付儒家對他修劍的質疑。不僅如此,他甚至專門去見李牧,討教青蓮劍法,以保證天衣無縫。

    以後,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在儒家面前用劍了。畢竟,誰會在意第二個不成氣候的詩酒劍仙問世呢?

    董仲舒繼續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傳你劍法了。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他將任真剛才的一系列表情看在眼裡,心底疑慮消散大半。

    任真咬著嘴唇,斟酌片刻,試探道:「老師,我以前聽別人說過,書院脈泉裡似乎養著很多魚……」

    他沒再說下去,怯怯盯著董仲舒的面容,生怕對方動怒。

    董仲舒點頭,側首看向趙千秋,「他說的是血麒麟吧?老四,你怎麼看?」

    趙千秋眉頭微凝。

    蔡酒詩畢竟是自己人,能知道血麒麟的存在,他並不意外。他只是沒想到,這小子真敢獅子大開口,打起血麒麟的主意。

    血麒麟,並不是麒麟,而是魚的名字。這些魚極其稀少,只生長在西陵書院的義字脈泉裡。

    它們通身殷紅如血,據說至聖擒麒麟後,曾用麟血滋養過它們。因而,它們體內蘊藏極其精沛的靈氣,是絕佳的修行補品。

    當年,在任天行謀逆案發前,趙千秋曾派人數次拜訪書絕汪惜芝,請他偽造書信,都無功而返。無奈之下,他只好忍痛送出一條血麒麟,才打動汪惜芝,將其拉上賊船。

    這血麒麟,乃是絕種,彌足珍貴。

    趙千秋沉默一會兒,說道:「師尊開口,我豈敢違逆,稍後便贈與小師弟一條,助他晉陞第四境!」

    任真聞言,連忙朝董仲舒道謝,心裡卻默唸著,日後翻起當年的舊案時,贈魚求信這筆帳,絕對要找趙千秋清算!

    董仲舒一直保持和煦友善的面容,此時見任真心滿意足,便隨口問道:「老師要考校一下功課。你悟的是哪種儒意?以後有何心志?」

    直到此時,他才道出心裡最在意的事情,語氣依然那麼溫和,彷彿充滿師長的慈愛。

    任真不假思索,答道:「弟子格的是劍,悟的是剛正殺伐之意。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弟子用劍,心志便不難選,願為儒家執劍平天下!」

    他明白,董仲舒大概對春秋真意起疑,所以這個問題還是在試探自己。

    果然,董仲舒說道:「我觀你剛才一戰,幻化出整座戰場來,殺氣裡隱藏著滄桑的意味,渾厚綿長,恐怕不止是格劍這麼簡單吧?」

    事已至此,他不願再煞費苦心繞下去,索性直接道出疑惑。

    任真神色微凜,情知接下來的回答至關重要,將決定他的生死。

    「老師果然慧眼如炬!不瞞您說,前些日子我去後山送酒時,站在那些石碑前看了一會兒,有點感悟。剛才激戰正酣,便即興發揮出來!」

    說著,他憨憨一笑,眼神裡卻流露著得意,似乎是在炫耀——你們看,我是不是很聰明?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1 23:30
第110章 三人行

    董仲舒和趙千秋聞言,俱是一怔,對這樣的回答始料未及。

    他們耐著性子坐在這裡,拐彎抹角地試探,就是擔心任真不會老實交代,所以才想從言談舉止間窺出些隱情。

    沒想到,任真竟然直言不諱,一語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輕易得到答案,董仲舒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對方如此坦白,他總不能也直接說破,拉下老臉索要真解。

    趙千秋雙眸微眯,眼神幽深,心裡想著,「如此輕浮,毫無城府可言,看來我們都太高估他了。憑這樣的心性,真能解開經碑?」

    任真神態輕浮,真實想法卻無比深沉。

    「要是我竭力掩飾,只會欲蓋彌彰,讓你們懷疑我的動機。現在我毫不設防,假裝不知利害關係,你們只能認為我是誤打誤撞,無意中解開春秋。」

    「在你們這些老狐狸面前,我表現得越聰明,反而看起來越可疑。但是我裝成白痴,省掉那麼多麻煩,你們還會對我警惕戒備嗎?」

    沉默一會兒,董仲舒幽幽說道:「看來你還沒意識到,你獲得的感悟可不是一星半點,而是解開了整部《春秋》!」

    任真聞言,神情微惘,「啊?老師您的意思是,我領悟到的是春秋真解?」

    說著,他猛拍大腿,後知後覺一般,醒悟道:「怪不得,當時我沉迷其中,感覺自身修為離奇暴漲,原來我竟然看破了玄機!哈哈!」

    他面色狂喜,顧不上眼前二人,激動地笑出聲來。

    看到他的反應,師徒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苦澀意味。

    他們都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唯一能破解春秋的青年,不僅不算是天才,反倒是個頭腦呆滯的蠢貨,其實只是運氣好而已。

    事已至此,董仲舒收起和善的偽裝,淡淡說道:「為師有些累了,需要歇息。老四,你帶他下去吧!」

    既然已經確定,任真的腦子裡藏著《春秋》真解,那就沒必要再試探下去。來日方長,只要將他看緊,慢慢想辦法誘騙出來就是。

    趙千秋會意,說道:「師弟隨我去取血麒麟,讓師尊在這裡靜心休養吧。」

    他猜得到,夫子肯定會絞盡腦汁,想辦法誘騙任真。而他的任務,就是時刻監視著這個傻子,不能讓他逃離。

    任真滿面春風,彷彿不知身處險境,開心地走到趙千秋背後,推著他的輪椅,離開了雪廬。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董仲舒臉色變幻不定,喃喃自語道:「該不該動手……」

    他心裡充滿顧慮,不敢貿然出手逼迫。一旦撕破臉皮,就失去迴旋的餘地,萬一任真不肯就範,情勢只會更棘手。

    距離第九境越來越近,他太清楚,能找到一份有所裨益的資源是多麼難得。這一次,他絕對不能輕率。

    另一邊,任真擔心的,卻不是眼前的安危,而是時間。距離計畫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從脈泉裡領到一條血麒麟後,他就被安頓在雪廬附近的房舍裡。

    對於這些細節,他毫不在意,接下來的兩天裡,他吸噬掉血麒麟的精血,開始了瘋狂的修行。

    不愧是麒麟精血催化的異種,果然令他修為精進,成功突破桎梏,晉入第四境。

    這讓他又多了一份信心。只要能在四月十五之前,實現四境圓滿,一切就都來得及。

    兩天後,他剛順利出關,雪廬就派人來通知,夫子要帶他離開。

    難得放鬆下來的心,又緊懸起來。他匆匆趕到雪廬,跟董仲舒碰頭。

    「夫子,咱們要去哪裡啊?」

    說這話時,他已經追隨董仲舒的腳步,走下桃山。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任真道出疑惑,裝出一副平靜表情,內心卻很不平靜,有股很不好的預感。

    董仲舒沒有回頭,答道:「回終南山。」

    終南山上,有天下第一書院,終南書院。那裡,是董仲舒和顏淵的修行之地,被天下讀書人尊為儒家聖地。

    他這是要帶任真回家。

    任真默不作聲,心情跌落到谷底。他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個答案。

    他並非不想去終南書院,而是不想讓董仲舒回去。

    引對方遠離終南,也是他冒險留在西陵的原因之一。

    他正在斟酌,不知該如何開口,這時董仲舒察覺到他的異樣,轉身問道:「怎麼,你不想去那裡?」

    任真沒有隱瞞,點了點頭。

    「為何?」

    「四境無人,按咱們儒家修行之道,踏入第四境後,儒生應該負笈遊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於世俗間親歷艱辛,方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董仲舒明白了他的意思,邊走邊說道:「所以,你不想回終南書院,而是想外出遊學,入世立心?」

    任真點頭。

    董仲舒見狀,呵呵一笑,「這好說。咱們這一路上,不騰雲駕霧便是。為師陪你一起跋山涉水,正好可以在旁邊指點一二。」

    他當然不敢放任真離開。想方設法套出春秋真解,已經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任真笑逐顏開,「能讓儒聖陪伴遊學,這真是天大的福分!要是讓師兄們知道,絕對會嫉妒我!哈哈!」

    董仲舒微笑道:「你天資絕倫,能參透春秋真解,連為師都自嘆不如。能跟你一起遊學,說不定我也能從中獲益,有所明悟。」

    他主動把話題引到《春秋》上,繼續說道:「子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又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為師解讀《春秋》,常有諸多困惑,還得不恥下問,多多請教你才是!」

    他言笑晏晏,說不出的親切。

    任真憨厚一笑,「好說好說,老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您儘管開口便是,這都是作弟子的本分,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到這裡,他突然一頓,面露猶疑,「不過……」

    「怎麼了?」董仲舒本來滿心歡喜,見他吞吞吐吐,急忙追問道:「有什麼難處,但說無妨。天下之事,為師皆可做主!」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只要你肯吐露真解,什麼條件都可以談。

    任真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另一位老師李牧,被潯陽城的狂刀楚家殺害。可惜,我這當弟子的,本事低微,無法替他報仇!」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1 23:32
第111章 潯陽江頭夜來客

    說完這話,任真故作惋惜之態,瞟了董仲舒一眼。

    這無疑是在暗示,只要董仲舒願意替他出頭,他就會盡心解答關於《春秋》的疑惑。

    他再次提起李牧,絕非真的想替落魄劍仙報仇,而是想調虎離山,把董仲舒引得越遠越好。

    終南山在西陵以西,潯陽城在西陵以東,兩者方向正好相反。他若能將董仲舒帶到潯陽城,對方返回終南山的路途就會很遠。

    不僅如此,潯陽城的楚家,作為兵家刀道的領袖,跟顧劍棠素有冤隙。任真偽裝劍聖北上時,狂刀楚家就曾派人沿路截殺。這筆賬,是應該清算一下。

    董仲舒老奸巨猾,哪會聽不懂這麼明顯的暗示,心領神會地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大難題,原來只是區區楚家。難得你有尊師重道的心意,為師豈能奪情,一定會助你復仇!」

    詩酒劍李牧,修為只有六境。「刀霸」楚狂人,也不過是准七境,在堂堂一方聖人面前,根本不入流。儒聖若想殺他們,就如碾死螻蟻一般容易。

    董仲舒痛快答應下來,心裡冷笑道:「拿春秋真解,去換一場無謂的風頭,這小子果然愚不可及。反正逃不出老夫的掌心,陪他玩玩又何妨!」

    跟曾經的劍聖一樣,此刻的儒聖犯了同樣的錯誤。他自恃修為高深,又自以為看透了任真的小心思,所以放鬆警惕,甘願被牽著鼻子走。

    他不會想到,自己正在邁進一個蓄謀已久的驚天陷阱。

    任真低頭前行,沉默一會兒,說道:「另外,我還有點小小的請求,希望老師能幫忙……」

    董仲舒面帶微笑,和藹地道:「直說無妨,在自己老師面前,還客氣什麼。」

    任真鬆了口氣,如釋重負,「老師,我聽說,楚家珍藏著一塊天外隕鐵,異常堅硬,是鑄煉神兵利器的絕佳材料。您看……」

    董仲舒會意,滿不在乎地道:「小事一樁,包在老師身上,到時順手幫你奪來便是。」

    為了能參透《春秋》,晉入第九境,別說強取豪奪,即使讓他縱火屠城,他也毫不猶豫,在所不辭。

    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仁義道德本就是聖人制定,用以教化萬民,他們擁有不容置疑的解釋權,自身又怎會被這些規矩約束。

    「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想用它鍛造一柄利劍吧?」

    董仲舒看透任真的用意,笑眯眯地道:「據我所知,那塊隕鐵的強度太高,普通火焰甚至無法將其煉化,更別提鑄劍,因此楚家一直拿它沒辦法。你就算得到它,也未必能找到解此難題的鑄煉大師!」

    任真面色虔誠,由衷讚美道:「老師不愧為聖人,能洞察人心。我這點小心思,果然瞞不過您。我確實是想鑄劍,不管能否達成願望,先把它收入囊中再說,萬一日後能遇到天賜機緣呢!」

    董仲舒只是微笑,沒再說什麼。

    兩人貌合神離,各懷鬼胎,踏上路途。

    董仲舒心裡想的是,死到臨頭,還貪得無厭,說出春秋真解後,你以為你還有日後?

    任真心裡卻想的是,我早已機關算盡,鑄劍之日,一定會把你打得滿地找牙!

    ……

    ……

    七日後。

    江州道,潯陽城。

    夜幕悄然降臨,華燈初上,城裡一派繁華,萬家燈火閃耀,不僅將漆黑天穹映成醺紅,連那條穿城而過的潯陽江,也被照得波光粼粼,彷彿鋪灑上一江碎金,閃爍動人。

    江水靜謐,朵朵蓮燈飄浮在波面上,搖曳不定,這副畫面很是好看。

    遠處夜色裡,一艘畫舫遊船緩緩駛來,船身張燈結綵,雕樑畫棟,遠遠望去,像是一座耀眼輝煌的仙閣。

    沒等駛近,船上傳出的嬉笑聲便已傳到岸邊。女子嬌笑,男子淫笑,扈從諂笑,這一串包含著各種情緒的雜音飄進耳裡,讓人不免想入非非,開始豔羨富貴人家紙醉金迷的生活。

    前方,橫跨江岸的石橋上,兩人並肩而立,正凝望著這條遊船。

    「有錢真好……」

    任真的面容被絢麗燈火暈亮,有些陶醉地道:「我要是楚家的大公子,肯定也會買這樣一艘豪華遊船,或許比它更大!」

    董仲舒表情淡漠,深邃夜色襯托下,他的雙眸顯得愈發漆黑,深不可測。

    「錢多有什麼用?沒有足夠的本事,只會淪為強者的刀下魚肉,任由宰割。大難臨頭,全然不知,還在那裡作威作福,其實他們可憐得很……」

    這幾句話,似乎藏著弦外之音。

    任真跟他預料的一樣,全然不知,隨口附和道:「老師所言極是。看楚天闊這副作派,多半又是個扶不上牆的紈褲公子哥。您且作壁上觀,看我去把他擒來!」

    把楚家大公子捏在手裡,何愁狂刀楚家不乖乖就範,任他們隨意差遣。

    任真腳踏江面,如履平地,直奔那艘畫舫。

    還沒逼近船身,就聽見數道尖叫聲響起。顯然憑欄賞夜景的美女們,發現了這位不速之客。

    數名精壯扈從聞訊,從船艙裡走出來,還沒擺開架勢,就被任真手拎小雞一般,逐個丟進江水裡。

    那群女子嚇得花枝亂顫,一擁逃進遊船裡。

    「讓楚天闊滾出來!」

    任真拎起一把椅子,放在船頭的木板上,傲然而坐,頗有幾分江洋大盜的架勢。

    這一趟,他原本是打算跟墨家鉅子同來,沒想到又半路冒出個儒聖,如今有兩大風雲強者護駕,在這座潯陽城裡,他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遠處石橋上的董仲舒,把這一幕看得真切,冷笑不止。

    很快,一名高大青年從船艙裡走出,來到任真面前。

    這人衣衫華麗,威風凜凜,顯然就是少主楚天闊。

    他眼眸微眯,盯著船頭的任真,寒聲道:「蠢貨,既然知道老子是誰,還敢跑來打擾雅興,你活得不耐煩了?」

    在潯陽城裡,楚家是無可撼動的霸主,沒有任何勢力敢正視其鋒芒。今夜任真主動來挑釁,在楚家眾人眼裡,無異於送死。

    任真懶得廢話。既然確認此人是正主無誤,他身形暴起,全部修為淋漓綻放,襲向楚天闊。

    他駢指為劍,凌空揮舞著,清冽劍氣噴薄而出,青白兩色變幻,彷如青蓮綻放,招式極為華麗。

    在董仲舒面前,他故意賣弄李牧的青蓮劍法,以證實自己的身份。

    「這……」楚天闊見狀,神情大變,踉蹌倒退不及,摔倒在船板上。

    他平日裡荒淫無度,修為稀鬆,哪是任真的對手。感受到面前的強大氣息,他瞬間意識到,自己要大難臨頭了。

    楚家在潯陽城的勢力太過強橫,以至於他肆無忌憚,出入這種風月場合時,連護衛強者都懶得帶。

    而船上那些隨游的,無不是溜鬚拍馬之輩,最擅長見風使舵,此刻見任真氣勢洶洶,早已躲到船後,眼睜睜看著自家少主被擒。

    他們膽顫心驚,都萬分好奇,是何人如此瘋狂,竟敢公然擒拿楚公子!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21:14
第112章潯陽樓裡話十哲

    第二天,潯陽城淅淅瀝瀝下了一場小雨。

    伴隨春雨襲遍全城的,還有一則驚人的消息,楚家大公子被人抓走,而公然行兇的那對老少,據說不僅沒逃離,反而有恃無恐地邁進了潯陽樓。

    住在酒樓附近的街坊們,半夜時就已提前知曉。大地劇烈的震動,以及那一連串破空和痛嚎聲,無不昭示著一場大動盪正在侵襲這裡。

    這樣的熱鬧斷斷續續,貫穿了整個後半夜。

    天未亮時,潯陽樓四周就已人去宅空,大多數居民都選擇遠遠躲避,讓這裡變成一片空城。

    酒樓氣派堂皇的門楣,應該是被震飛轟出的人影撞塌,那兩扇木門也癱倒在泥地裡,連門檻都沒能倖免,被凶煞來客們踩爛,碎成無數木屑。

    清晨的潯陽樓前,一片狼藉。

    二樓雅間裡,任真臨窗而坐,看著細雨裡寂靜無人的街道,眼神迷離,卻不是沒睡醒的緣故。夜裡,一批批殺手接連來襲,他實在睡不著,索性陪夫子喝了一夜酒。

    此刻的他渾身酒氣,滿臉赤紅,已然是醉醺醺,說話有些含糊不清。留宿和喝酒的請求,都是他主動提出來的,結果吃不消的人也是他。

    董仲舒面頰微有紅暈,但身形平穩,不像任真那樣晃晃悠悠。他信手撥弄著滿桌的花生殼,並未感到疲倦,只是略覺無聊。

    他不太明白,為何不直接揪著楚公子,闖進楚府殺人奪財,而是在這裡折騰一宿。不過,他也沒多說什麼,心裡只把它當成年輕人故作高深,想裝裝排場而已。

    「老師,你真強……」

    任真嘿嘿一笑,醉眼惺忪,孟浪地搖晃著大拇指。

    這一夜,無論楚家派來多少名強者,休說闖進房間,只要踏上二樓,他輕輕跺腳,那些人要麼被硬生生震飛出去,要麼被當場震暈,無一倖免。

    這就是聖人的威嚴。尋常江湖角色,不僅沒資格讓他出手,甚至連見到本尊真容都難。

    經過數番試探後,楚家總算意識到,這次是猛龍過江,有高人降臨。在派出四五名長老,還是被震退後,他們便放棄了正面抗衡,只是不甘心作罷,執著地派手下繼續騷擾。

    現在,天亮了,不出意外的話,刀霸楚狂人很快就會親自上門,解救自己的寶貝兒子。

    董仲舒看著任真這副醉態,淡漠地道︰「你也很強。能參透七百二十年春秋,你比我強多了。」

    這一夜,他趁機請教任真,解開了《春秋》的不少疑難,獲益匪淺。當然,他不知道,任真的很多解釋其實是錯的,而且跟真意相悖。

    他更不知道,任真胡攪蠻纏的醉話裡,實則暗藏很多在他意料之外的試探。任真最關心的,是他最近的修行進展,以及他心中對未來天下的謀劃。

    這一夜,任真深切感受到,董仲舒的野心和實力,都太可怕了。在這人眼裡,連儒家和皇權,都只是利用的工具,他真正追求的,是王霸之位,是無上尊崇!

    一旦讓他踏入第九境,再獲五百年壽元,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任真打了個酒隔,翻動著眼皮,說道︰「老師,我還有個疑惑,一直想問你。現在成了你的徒弟,我就更想知道答案了……」

    「說吧。」

    「我以前在西陵修行時,聽說過一些關於十哲的傳奇故事。我很想知道,那些師兄們究竟是何真面目?」

    說著,他咂了咂嘴,面露戚色,「他們都是人中龍鳳,性情高深莫測,而我只是個酒囊飯袋,真怕以後會得罪他們啊……」

    他這話合情合理,似乎在打聽師兄們的脾氣,為以後交往做準備,實則是在試探董仲舒對他們的態度。

    董仲舒望著窗外的縹緲雨幕,沉吟良久,眼眸裡彷彿也蒙著水霧,難以捉摸。

    「先說你大師兄吧。顏淵性情溫順,隱忍穩重,算得上是號人物。『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指的就是他這種人。說起來,連我都摸不清他的真實底細,你就別枉費心思了……」

    他神色陰鬱,明明是在叮囑任真,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相比之下,老二就簡單很多。顏淵能齊家,元方擅治國。他的智謀韜略,不用我多說,你應該聽過很多。為師最信任的就是他。儒家之所以有如今的大好形勢,他出了不少力。」

    面對一個本就愚笨、又喝得醉醺醺的青年,他罕見地侃侃而談,藉著一絲酒意,將從來秘不示人的成見吐露出來。

    「老三已逝,就不再說。接下來是老四,你生在西陵,自然對趙千秋最瞭解。窗含西陵千秋雪,老四性情外熱內冷,又身有殘疾,想法往往扭曲,我不喜歡他。」

    任真這會兒酒勁上湧,臉色更加漲紅,暗自腹誹道,「原以為你有多聰明,現在看來,你果然鼠目寸光,有眼不識泰山啊……」

    董仲舒瞥了他一眼,輕哼一聲,繼續點評道︰「老五封萬里,性子剛烈,跟你一樣,立的心志也是平天下。他的缺點很明顯,暴躁易怒,容易衝動,所以他行事最讓我不放心。」

    任真默不作聲,手撐著腦袋,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老六薛飲冰,你應該很少聽說。他是京城的世家子,難免會沾染一些紈褲作派。我不喜歡他,他滿腦子都是豪情俠義,跟墨家的亡命徒走得太近。他有個妹妹很出名,跟你年紀差不多……」

    董仲舒皺眉,聯想到另外的人和事,神情鄙夷可憎,迅速跳過這一節,「然後是你七師兄,他行事頗有為師之風……」

    這時,一道暴戾話音驟然從樓下傳來,打斷了他的點評。

    「楚狂人在此,請樓裡的朋友出來相見!」

    任真這下被驚醒,於是站起身,望向樓下。

    街道上,楚家的強者黑壓壓一片,將整座酒樓圍得水洩不通。

    為首之人高大威猛,金發披肩,面龐上斜著一道醒目刀疤,正冷冷盯著窗口,顯然就是刀霸楚狂人。

    任真俯瞰楚狂人一眼,招了招手,說道︰「想救兒子,就自己滾上來。」

    說罷,他坐回桌前,從下方眾人視線裡消失。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21:14
第113章狐假虎威

    一夜襲殺無果,楚家眾人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沒想到任真竟然探出頭,說出讓他們家主滾上樓的狂言,這無異於火上澆油。

    很多人氣得跺腳,但誰都沒膽量沖上去。他們已深切領教過夫子的厲害。

    「狐假虎威!區區四境,他算什麼東西!」

    「要不是有強者護衛,老子早就一刀剁了他!」

    大家只能過過嘴癮,站在樓下無可奈何。

    楚狂人臉色難看,揮手示意人群安靜,然後提著那柄血飲狂刀,獨自走進潯陽樓。

    根據眾人匯報的夜襲情況,他非常確定,樓上那名老人的境界肯定在七境之上。憑他的準七境修為,絕非其對手。

    但是,為了寶貝兒子的性命,他不得不來走這一遭。

    咚、咚,他的心情比腳步還沉重,推開房門,來到師徒面前。他深深看董仲舒一眼,心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沒見過儒聖本尊,但只是看這一眼,便被對方震懾人心的氣勢壓制住,尤其是那雙眼眸,宛如幽深漩渦一般,快要令他淪陷其中。

    他意識到,自己還是低估了青衣老人的實力。

    「晚輩楚狂人,恭迎兩位駕臨潯陽城。禮數不周之處,乞請前輩海涵!」

    他朝董仲舒恭敬行禮,溫順至極,沒有半點刀霸的狂霸氣概。

    他明白,這老人是真正的大人物。七境之巔,皆是一方大宗派的豪傑領袖,連南北兩朝都要對他們畢恭畢敬,絕非潯陽城招惹得起的。

    同時他又不明白,如此人物,往往自視甚高,何必無緣無故擒走楚天闊,欺凌到失勢已久的刀道頭上。

    躬身禮畢,他的姿勢凝固,不敢抬起頭,靜靜等候老人的訓示。

    董仲舒沉默,扭頭望向窗外,沒有多看楚狂人一眼。堂堂聖人,不屑於在區區六境武修面前耀武揚威。

    任真坐在桌前,不急不慢地喝了口酒,才啟齒說道:「楚狂人,我猜你一定好奇,我為何會找你們楚家的麻煩。」

    楚狂人點頭,溫和地道:「據下人回報,是你主動上船出手,擒走犬子。如果有什麼過節,請你明示,楚某願意賠罪。」

    「好,」任真微微側身,盯著楚狂人那柄寒刀,悠悠地道:「明人不說暗話,我是青蓮居士李牧的傳人。前不久,你們楚家的人殺害我師尊,今天我為報仇而來!」

    楚狂人神情驟凜,明白了這場禍事的由來,僵滯片刻後問道:「原來如此。你想怎麼個報法?」

    他緊盯著任真,知道楚家無數人的性命,都攥在這青年的手心裡。如果青衣老人大開殺戒,勢必無人能擋。

    「殺人償命。據我所知,殺死我師尊的,是你府上的大長老楚留鄉。只要他肯自裁謝罪,我不會連累無辜之人!」

    任真脫口而出。這場戲只是演給董仲舒看的,至於如何復仇,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這……」楚狂人瞳孔驟縮,陷入掙扎。

    除他以外,大長老就是楚家的最強者。若為了救長子性命,就讓其隕落犧牲,恐怕會讓族眾寒心,他不敢貿然做這個決定。

    「要是我不同意,又該如何?」

    「不同意?」任真冷哼一聲,用力一拍桌子,囂張地說道:「要是不同意,那就先殺掉你兒子,再血染潯陽江口!」

    說著,他傲然望向董仲舒,無疑是在向楚狂人炫耀自己的強大靠山。

    楚狂人臉色劇變,咬牙一狠心,厲聲道:「好!我把他騙上樓來,偷襲殺掉他,不過,你們得先放掉犬子才行!」

    任真冷笑道:「只要你能得手,我自會放人。」

    他心裡暗嘆,世道不古,兵家刀道的掌舵大權,落在這種自私卑鄙的小人手裡,豈有不衰落的道理。

    楚狂人目光一顫,神情苦澀。自己的命門被人家掐住,他別無選擇,只好走到窗前,朝樓下喊道:「鄉叔請上樓,有要事相商!」

    說完,他便站在門口,迎接楚留鄉的到來。

    咚、咚,楚大長老很快推門而入,朝楚狂人點頭示意,然後望向師徒二人,正準備開口說話。這時,身後的楚狂人猝然偷襲,一拳轟在他的腦袋上,將其擊殺。

    可憐楚留鄉,闖蕩江湖一生,自詡看透冷酷人心,卻想不到,最後會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裡。

    楚狂人望著地上那副熟悉的身軀,長嘆一聲,愴然道:「公子,你師尊的仇已報,現在可以放人了。」

    任真輕拍腦袋,這時又裝出猛然醒悟的樣子,「不好意思,你瞧我這記性,酒喝多了,竟然忘記跟你提另外一個條件!」

    楚狂人聞言,勃然大怒,攥著拳頭,喝道:「卑鄙無恥!」

    任真打了個酒嗝,笑瞇瞇道:「楚先生息怒,若論卑鄙無恥,我哪比得上你,為了救自己的兒子,連家族長輩都願意出賣。」

    「你……」楚狂人又羞又怒,氣得說不出話來。

    董仲舒轉頭,望向任真,眼神嘲弄,顯然是看不起他仗勢欺人太甚。

    這一細節被任真察覺,他意識到演得有點過火,於是乾咳一聲,說道:「只要你交出珍藏的那塊天外隕鐵,這次我絕對放人!」

    楚狂人氣得臉色蒼白,漠然道:「你太得寸進尺了!」

    任真倚靠著窗口,嗤笑道:「事到如今,難道你想讓楚留鄉白白搭上性命?要是不服,你大可以上前拚命,我們樂意奉陪!」

    楚狂人咬牙切齒,一揮拳頭,「算你狠!」

    任真說得對,大長老已經犧牲,到了這份上,他不得不再賭一把。如果真的動手,他相信,楚家絕無半點勝算,反而會把自己也搭進去。

    他走到窗前,吩咐其他長老回府去取隕鐵。

    過了一會兒,那塊漆黑的隕鐵取來,被呈送在任真面前。

    任真這次沒有食言,他走到床前,將昏迷的楚天闊拽起來,丟向楚狂人,「你可以把這廢物帶走了!」

    說完,他伸了個懶腰,不顧楚狂人的反應,自顧躺到床上,呼呼大睡起來。

    折騰一整宿未睡,再者酒意上湧,此刻他確實很困。

    楚狂人不敢逗留,扛起楚天闊火速下樓,率眾離開此地。

    董仲舒的氣息太過強大,以至於他不敢生出半點戰意,更別說妄想復仇。能將兒子救回,他已經感到慶幸。

    事情已了,董仲舒坐在窗前,凝視著床上鼾聲如雷的任真,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過後,一道話音透過濛濛春雨,從遠處街巷的盡頭飄來。

    「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請教夫子,你們師徒今日所為,佔了哪一樣?」

    這道話音很輕,但是迴蕩在董仲舒的心間,卻很清晰,並且很刺耳。顯然,此人的功力極為強大。

    董仲舒眉尖一挑,豁然起身,望向窗外。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21:15
第114章宿敵重逢

    煙雨迷濛,飄落在潯陽城的街巷間,泛起縹緲水霧,像籠上無數層輕紗一樣,讓人看不真切。

    巷陌深處,出現了一道高大身影,在風雨裡鬼魅飄忽著,以肉眼無法捕捉的軌跡移向酒樓這邊。

    春雨潤物細無聲,這人沒有打傘,不在意被細雨浸濕衣衫。黯淡景色裡,他那身墨色長袍顯得幽深,滿頭白髮上沾染著細密水滴,宛如銀線穿明珠,玲瓏剔透。

    黑袍白髮,墨家鉅子,李慕白選擇現身。

    他走出街巷,並未逼近潯陽樓,只是在十餘丈遠的地方駐足,面朝酒樓而立,隔著薄薄雨幕,跟窗前的董仲舒對望。

    自從墨家發生動盪,慘遭儒家傾軋之後,這是他首次出現在儒聖面前。

    若是以前,他可能躊躇很久,都不見得會做出這種強硬決斷。好在不久之前,西陵桃山一戰,讓他克服了曾經的怯懦性情。

    不僅如此,即便是為了摯愛的女兒,他也不得不走這一遭。

    他右手微顫,將那柄地戮劍上的雨珠震掉,盯著董仲舒說道:「墨家兼愛,儒家尚禮,你我立場相對,注定會有一戰,不如就在今日吧。」

    千百年來,墨家博愛,不分尊卑貴賤,而儒家推崇的,卻是禮法秩序,兩者水火不容,互相視為宿敵,一旦碰面,這場交鋒勢在難免。

    董仲舒居高臨下,俯瞰著雨裡那道黑影,沒有出聲回應,眉眼間藏著一股莫名意味。

    桃山一戰,他敗逃回書院時,曾感知到山腰那道氣息。後來經過反覆推敲,他已然猜出,應該是有人挺身援助,楊玄機才放心抽身離開,背後偷襲他。

    值得楊玄機信任、並能擋下那霸道一尺的,大概只有遁藏多年的墨守。

    李慕白現身眼前,證實了他的猜想。逃離江湖的墨家殘黨,果然又重新出世了。

    他嘴角肌肉微微抽動著,神情凝重。儒家權勢如日中天,他的修為更是冠絕北唐,對於式微的墨家本身並不擔憂。

    他只是看不透,李慕白性情怯懦,為何敢在大局已定的情勢下出山,又怎會跟陰陽家默契聯手,跟他正面抗衡。

    此刻,李慕白又突然現身,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隱隱察覺到一些不妙的苗頭。

    「當了這麼多年縮頭烏龜,怎麼,現在敢在我面前露出腦袋了?想去地下陪你的蠢女人,老夫可以成全你。」

    他嗓音淡漠,毫不猶豫話裡的諷刺意味。

    他試圖激怒李慕白,進而從對方的暴怒下窺探出一些底細。

    可惜,李慕白並未像他預想的那樣,生出怒髮衝冠的激烈反應,只是瞇起眼眸,說道:「看樣子,你似乎沒底氣跟我交手,莫非傷勢還沒痊癒?」

    雖然嘴上這麼說,他心裡清楚,對方為何遲遲不肯出手迎戰。

    董仲舒聞言,眉尖一挑,寒聲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找死?」

    說罷,他轉身回到屋裡。

    李慕白仰首,望著窗口消失的身影,目光驟凜,猜到董仲舒下一刻的意圖。

    如果想立即迎戰,以他們這樣高深的修為,根本不必返身從樓梯走下來,只需稍一動念,就能閃現在樓前。

    很顯然,董仲舒回屋,是想先處理掉某些後顧之憂。

    他在心裡嘆息一聲,「唉,自求多福吧……」

    房間裡,董仲舒走到床前,默然注視著酣然入睡的任真。

    任真仰面朝天,豪放地在床上擺了個「大」的姿勢。一夜酗酒,這時他面頰赤紅,彷彿快要燃燒起來,呼吸聲也變得粗重,在安靜房間裡分外清晰。

    「呼……」

    鼾聲如春雷,不時響起。

    董仲舒目光閃爍,心裡有些遲疑。李慕白在樓外叫陣,他不得不出去迎戰。這樣一來,就要讓任真丟在房裡,暫時脫離他的監視範圍。

    他有些不放心。雖然這一路上,他自認為看透任真的小聰明,認為這小子天真單純,並沒識破他的險惡用心,但是,春秋真解對他太重要,他不想冒這個風險。

    萬一任真想逃跑,稍後他跟李慕白纏鬥廝殺時,就是絕佳的機會。

    他乾咳一聲,俯身試探道:「小蔡,咱們該走了。」

    任真紋絲不動,像是了無煩惱的嬰兒,依然沉浸在美夢裡,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董仲舒看在眼裡,神情微鬆,心底暗笑,「這蠢貨要是真有裝瘋賣傻的心機,又豈敢在我面前酩酊大醉,毫無戒備。」

    他放鬆警惕,轉身就欲破窗而出,忽然又轉念一想,「要不然,我把他打暈,這樣他肯定不會逃跑……」

    想到這點,他再次轉過身,悄然將手伸向任真的腦袋。

    就在這一瞬間,熟睡的任真咂了咂嘴,輕聲囈語道:「真好吃……」

    看樣子,他似乎正在夢裡忙著享受美食,對即將降臨的災難渾然未知。

    董仲舒動作驟僵,在空中凝滯片刻後,還是將手收了回來,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太多疑了?連這個無藥可救的白痴都不放心,未免有失聖人風度。真把他打暈了,等他醒來後,說不定還會記恨我!」

    至此,他不再猶豫,身形遽然一顫,從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出現在李慕白面前,背對潯陽樓,負手而立。

    虛空墜落的萬千雨滴,尚未沾染到他的頭髮,就好似畏懼這位聖人的浩然氣概,不得不避其鋒芒,四散墜落地面。

    跟率然濕衣的李慕白不同,他要的是一塵不染,觸不可及。

    他的視線落在李慕白身上,眼神冷酷,眼角那些細紋皺起,儼然透著一股霸氣。

    面對天下絕大多數人,他都可以漫不經心,隨意應對。但此時,他面對的是墨家鉅子,同為風雲十強之一,實力絕不容覷。

    強者對決,勝負只在一念間。他不敢分心,必須嚴陣以待。

    「當日那一尺,看來沒讓你長夠記性。這次你就沒那麼走運了!」

    李慕白聞言,並不畏懼,從容地道:「何必虛張聲勢?別以為我不清楚,當時你之所以有那般威勢,其實是藉用天下文運之故。易地而戰,你現在施展不出那樣的道行了!」

    董仲舒蹙眉,眼裡殺意愈熾,說道:「別再廢話了,來戰吧!」

    他心有顧忌,不想在這裡拖延時間。

    李慕白淡淡一笑,只要把董仲舒騙出樓,任真基本就能全身而退。

    跟對方相比,他的修為雖然稍遜一籌,但論防禦力和耐力,天下無出其右。他要想拖延時間,打焦灼戰,即便是堂堂儒聖,也難以迅速抽身擺脫。

    兩人交鋒,一場大戰在潯陽城爆發。

    就在同一時刻,二樓床上,剛才還在酣睡的任真豁然睜眼,迸發出精湛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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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風將起

    潯陽樓前的風雲大戰,令這片天地劇顫,震驚八方。

    潯陽樓後,任真麻利地翻過後窗,第一時間從僻靜後街裡溜走。

    為了得到這個逃跑的機會,他事先一番苦心謀算,確保沒有破綻後,才感召地戮劍,通知李慕白前來。

    之所以在酒樓下榻,而非硬闖狂刀楚家,是因為他要挑選地形複雜、同時耳目稀疏的地段,這樣便於他迅速擺脫,不會被別人盯上。

    而昨夜的宿醉,更是一個用來麻痺董仲舒的幌子。他喝得酩酊大醉,既能趁機從對方口裡套話,又為剛才的昏沉熟睡做鋪墊,可謂一舉兩得。

    誰會時刻提防一個本就大大咧咧、又爛醉如泥的白痴?

    李慕白調虎離山,任真走為上計,這條脫身之策完美成行。

    最重要的是,隕鐵到手,又引蛇出洞,任真的目標都已達到。

    董仲舒被引到潯陽城,稍後發現嘴邊的獵物逃脫,必定徹底暴怒,逼令楚家封禁全城,展開瘋狂搜查。

    這需要一些時間。

    搜查無果後,他多半會重返西陵。這裡是蔡酒詩的故鄉,蔡家老小都居住在茅台鎮上,他應該會挾怒登門,擺出一副拿人家父母為質的姿態,指望以此逼迫任真現身。

    這也需要時間。

    當然,他可能還會有別的選擇,不過任真並不擔憂。在這次逃脫計畫裡,李慕白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董仲舒必定恨之入骨。

    到時若是察覺出,他有返回終南山的跡象,李慕白只需再次現身,肯定能激怒他,一路追殺不捨,從而被引往別處。

    無論如何,短時間內,他都不會再回終南山。並且他絕對想不到,任真真正的去處,恰恰是先前還很不願去的終南書院。

    這場巨大的陰謀,悄然拉開帷幕。

    潯陽樓前,在任真逃出城外的一小會兒功夫,兩位風雲強者已交手百餘回合,大半座潯陽城,都快被震塌成廢墟。

    李慕白臉色蒼白,在董仲舒的聖王威勢衝擊下,氣血狂湧,身軀彷彿快要炸裂。若非墨守堅韌,防禦力最強,他早被震得魂飛魄散。

    另一邊,董仲舒的情況也不太妙。交手到現在,他不僅沒佔多大便宜,反而承受了不小的反彈之力。

    久攻不下,他的情緒愈發煩躁。在他面前,李慕白宛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他越想倚仗品階優勢,強行破防,偏偏李慕白就越挫越勇,絲毫不見頹勢。

    再這樣打下去,要想分出結果,不知還要多久。無論誰勝誰負,雙方都會付出慘重代價,難以全身而退。

    這也是風雲強者決鬥的常態。

    除了顏淵這個異數,風雲榜前九位強者,修為皆是踏進八境。無論各自的法門和風格如何,他們都有一項共同之處,那就是生命力極其頑強。

    換言之,只要公平對決,縱有強弱之分,誰也很難殺死誰,因為誰也無法阻攔對方逃跑。

    若非如此,以董仲舒的強硬作派,早就將所有異己趕盡殺絕。

    前不久,劍聖獨闖金陵時,南朝四大強者聯手,也只能將其重傷,沒能當場殺死。由此可見,讓一名巔峰強者隕落,是件異常困難的事情。

    董仲舒不想再打了。

    如今他有望得到春秋真解,邁入第九境,沒必要逞一時之勇。他決定收手,回到任真身邊。

    與此同時,李慕白手裡,那柄地戮劍忽然鳴顫,似乎在跟他訴說什麼。

    他淡淡一笑,收起堅韌守勢,欣然道:「天色不早了,咱們改日再戰。告辭!」

    他知道,任真已經安全出城,自己也沒必要再纏鬥下去了。

    說完這話,他身形一顫,消失在漫天雨幕裡。

    董仲舒望著他的背影,眼神複雜。墨家鉅子匆匆而來,匆匆又去,這讓他生出一股很不安的預感。

    「他到底想幹什麼?」

    在他的潛意識裡,一個茅台鎮的白痴青年,不會跟墨家首領有交集,更不可能串通合謀。因此,他看不破這個簡單卻有效的調虎離山計。

    他收斂氣勢,轉身回到酒樓。

    人去屋空,床榻上那個爛睡如泥的青年,早已不見蹤影。

    看見這一幕,他神情大變,嘴角肌肉急劇抽搐著,額頭上的青筋都暴立起來。

    他終於明白,自己被算計了。

    ……

    ……

    終南山下,仙都鎮。

    一名美若女子的中年男人到來,白衣飄舞,英姿颯爽,路上吸引了不少熾熱目光。

    有些路人見識稍廣,或許是看過那幅盛傳的劍聖一笑圖,隱隱感覺這面容眼熟,痴痴凝望著,失神半晌。

    他們自然無法想像,有朝一日,曾經的真武劍聖,會來到這方儒家聖地。

    引開儒聖董仲舒後,任真才放心趕來,認認真真地走下一步棋。

    他來到一座學塾前,站在大樹下,靜靜望向屋裡。

    書聲琅琅,一名教書先生負手遊走於課堂上,捏著一把戒尺,聆聽著學童們朗誦經書。

    忽然,他心有所感,轉身望向窗外,恰好跟樹下任真的視線相對。

    於是他放下手中戒尺,大步走出學塾,站到任真面前。

    他微微俯首,低聲說了一句,「您怎麼來了?」

    任真輕笑,他跟此人素昧平生,但既然能深得李老頭信任,這人應該可靠。

    「你立即動身,去山上替我送封信。」

    說著,他從袖裡取出一個早就備好的信封,遞給教書先生,囑咐道:「記住,別被人發現。」

    這個名為崔巉的中年文士,明面上是在終南山教書多年的先生,名望地位頗高,實際卻是繡衣坊深埋的心腹棋子,如無急事,基本不會啟用。

    崔巉神情驟凜,不僅因為他知曉任真的身份,更因為他聽懂了,前一句話裡的「山上」,指的是終南山上。

    那麼,這份差使就極為重要。

    當他接過信封,目光落在封面那行小字時,臉色霎時雪白,嘴唇顫抖著,震驚得說不出話。

    「大先生親啟」

    這封信,居然是交給顏淵的。

    任真淡淡一笑,拍了拍崔巉的肩膀,示意他放鬆下來。

    「別有壓力,信裡只是普通問候而已。以你在終南的威望,見他一面應該不難。只要把信交給他,不用說什麼,他自然會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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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文劍互詰

    此行干係太大,很多事情他自然不敢、也不放心訴諸紙上,還是見面密談最穩妥。

    聽到這句寬慰,崔巉心頭稍鬆。如果只是送一封尋常書信,他進出書院承擔的風險就小很多。

    「請您進屋靜候,我現在就上山。」

    他不敢多嘴追問,將信封揣在胸前,也顧不上滿屋學童,風塵僕僕而去。

    任真盤膝坐在樹下,閉目養神,聆聽著學童們清稚的誦讀聲。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

    「曰仁義,禮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三綱、五常,這兩個詞首出於董仲舒所著的《春秋繁露》,囊盡他在皇帝面前鼓吹的倫理秩序。若想神化儒家,教化萬民,他勢必把這套理論當作重要支柱。

    如今,它被編進《三字經》,在北唐各地的啟蒙學塾裡推行,可見董仲舒已經開始行動,著手準備開家立教。

    任真的謀劃,也該展開了。

    第二回合從湘北道開始,後來轉入西陵書院,他親自攪渾東西黨爭的形勢。現在,他來到聖地終南,就是為了點燃那根引爆全局的導火線。

    靜坐半晌,崔巉送信返回時,身後果然跟著大先生顏淵。

    雲遙一別數月,顏淵還是那副窮酸打扮,穿著一件灰舊長衫,腰懸葫蘆,面容透著平和,很容易讓人做出輕視的評判。

    靜水流深,唯有眼光毒辣的人,才能看清他的可怕之處。

    他拱手行禮,笑眯眯地注視任真,「劍聖大人,你還真敢來此地啊……」

    初次在驪江上密談時,他便主動邀請任真,棄劍從儒,歸入終南書院。想不到,現在任真真的來了。

    任真起身,深深看了崔巉一眼。身份暴露,此人必須立即撤離。

    崔巉會意,躬身告退。

    顏淵視而不見,感慨道:「你應該知道,早在半月前,皇帝就降旨昭告天下,奪去你的聖人封號。換句話說,你如今已經沒了護身符,難道不怕我加害於你?」

    任真站在原地,平靜答道:「說實話,我很害怕。不過,我明白一點,你想要做的事情,只有我能幫你。」

    在驪江上,他們密談很久,並且達成結盟協議。他深知,顏淵在某件事情上很需要他的幫助,所以他才敢孤身赴約而來。

    利用價值,就是存在的意義。顏淵沒有殺他的動機。

    顏淵聞言,眉眼間笑意愈濃,沒有絲毫殺氣,「開個玩笑而已。你能按照約定行事,顏某由衷開心。」

    說著,他抬手做出請的姿勢,邀請任真換個地方詳談。

    兩人來到鎮外的幽靜小溪邊,並肩而立,凝望向遠方。雲霧籠罩下,終南群峰若隱若現,彷如仙境,讓人看不清真面目。

    沉默良久,顏淵率先開口,說道:「商量接下來的行動之前,我有些困惑,還想請你如實回答。」

    任真沒有說話。

    顏淵問道:「那天在雲遙宗外,我走以後,楊玄機對你說了什麼?」

    任真有些意外,側首看著他,反問道:「你為何對這點小事好奇?」

    顏淵臉色莫名陰沉,停滯片刻後,說道:「前不久,楊玄機強闖西陵,跟墨家李慕白聯手,重創我師尊。別告訴我,你沒聽說這件事。」

    「嗯。」

    任真的回答很精煉,等著顏淵的下文。

    在聰明人面前,儘量少說話,是避免犯錯的最好辦法。

    顏淵低頭,看向清澈見底的溪水,目光冷漠,「那瞎子能預見一絲未來,這點我是信的。他既然說服了墨家鉅子,那麼很顯然,他先前去見你,應該也是存著同樣的心思。」

    任真隨口說道:「什麼心思?」

    他不是不懂,而是在這種時候,絕對不能顯露聰明。

    顏淵眼眸驟眯,盯著溪底的一條銀色小魚。下一刻,那條魚突然仰翻,漂浮在水面上,露出魚肚白。

    它死了,通體結冰,是被凍死的。但小溪還在潺潺流動,流暢無阻。

    「你真不知道?陰陽家,墨家,以及廖如神所在的縱橫家,他們賊心不死,無非是想聯手抗儒。那麼,先前他去見你,自然是想通過你,跟劍道結盟。」

    任真不置可否,眨了眨眼,「我既然來見你,本身就能表明自己的立場。你還在懷疑什麼?」

    顏淵臉色漸漸和緩,解釋道:「在我眼裡,儒家的利益永遠重於個人的得失,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我絕不容許,那些殘兵敗將挑戰儒家的威嚴,更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陽奉陰違。」

    任真沉默,心裡冷笑不止,暗道:「這就是你所謂的齊家?何必在我面前裝出大義凜然的姿態,等到兩者真正衝突時,你的本性自然會暴露出來……」

    顏淵蹲下身子,一邊往葫蘆裡灌水,一邊說道:「你可以放心,在最終目標達成之前,我會保護你的安全。但是,你必須聽從我的安排,依計行事。」

    任真凜然答道:「這是當然,終南書院是你的地盤,我沒有激怒你的必要。不過,我有點擔心,畢竟你那位二師弟太精明,偏偏又不站在你這邊。」

    顏淵直起腰,仰頭喝一口溪水後,淡淡說道:「精明又如何?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終究還是要靠拳頭說話。只要我的實力夠硬,他遲早得在我面前低頭。」

    說著,他轉身看向任真,「我不妨快人快語一次。你也很精明,可惜實力一落千丈,已經不成氣候,所以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配合我下完這盤棋,不是嗎?」

    任真點頭,明白這還是在震懾他。

    從一見面,顏淵就疑慮重重,顯然,楊玄機的西陵之行,暴露了諸家聯合的意圖,讓這位儒聖首徒有所警覺,甚至開始懷疑起盟友的動機。

    「你多慮了。至少在重回八境以前,我不會再貿然與人為敵。不過,既然你提到實力,我確實有點難處,需要你幫忙。」

    說罷,他認真地盯著顏淵。

    顏淵淡然一笑,看透他的心思,「剛才見面時,我就猜出你的難處。原先咱們約定會面的時間,是在你四境圓滿時。現在你剛到四境下品,就急於會面,肯定是想讓我幫你。」

    任真並不否認,坦然道:「我失去宗門供奉,急缺修行資源,如今想提升修為,越來越難了。為了不耽誤咱們的謀劃,我只能來找你。」

    顏淵點頭,說道:「幫你就是在幫我自己,你想得不錯,為了讓那一天早點到來,我沒有理由拒絕你。說吧,你想怎麼做?」

    「我想進脈泉。」
V123210 發表於 2018-3-25 21:16
第117章劍聖登山

    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儒家的這十大脈泉,分別坐落在不同的地方。

    比如,義脈是在西陵書院,信脈歸東林書院所有,而終南書院尊為儒家聖地,則同時擁有師脈和禮脈,在七十二書院裡佔據至高無上的地位。

    至於其他六座脈泉,雖然並非都在儒家,但要想入內攫取靈氣,也是難如登天。

    孤兒,任真用掉一次讓顏淵幫忙的機會,選擇進師脈修行,盡快踏入四境圓滿。

    顏淵爽快答應,讓他披上一件黑斗篷,悄然跟在身後混進書院,潛入秘不見人的師脈。

    接下來的幾天,任真沐浴在氣運泉池裡,爭分奪秒,晝夜不敢停歇。萬事俱備,最後掀出滔天狂瀾的大風,將從他身上吹起。

    因為第五境,知命境,是武修一生中最重要的那道檻,沒有之一。

    順天承運,煉物知命,顧名思義,這層境界真正檢驗武修的氣運和機緣,他們凝胎煉化的本命物,將決定其未來修行的前程,也就是上限所在。

    換言之,一個人的氣運越強,他煉化本命物的層級和程度越高,以後在上五境的修途中,它嶄露的威力將比同修為其他對手更強。

    知命知命,一入五境,餘生之命,塵埃落定。

    對平庸凡俗的眾生而言,他們根骨淺薄,談不上機緣造化之說,更無大氣運去凝煉本命物,是以畢其餘生,他們往往都止步於此,難以跨入五境,繼續前行。

    即便是應運而生的天才,到了這個關卡時,同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絲毫大意不得。古往今來,失足毀終生的慘痛教訓不勝枚舉。

    天機固然重要,地脈和人道同樣不容忽視。唯有天地人三才合一,才能成就完美的本命物,為輝煌人生奠定牢固的基石。

    準確地說,這個關卡是在四境圓滿時。本命物煉成,則福至心靈,順利破境。煉物失敗,則命途休矣,抱憾終生。

    任真之所以急於修行,是因為他接下來的這步棋,要去賭命。

    釣魚必須要有誘餌才行,他布這個局所設下的香餌,就是自己的武道命途。

    又或者說,是顧劍棠的命途。

    他想看看,某些人是否甘心,願意眼睜睜看著昔日劍聖邁入知命,重回武道巔峰!

    當然,這些都是不久之後將會發生的大事。

    行棋有先後,眼前,他要在終南書院,按照儒家的規矩,先知命一次。

    儒家修行,五境朝聖,登高望遠終知命。跟其他流派不同,儒家讀書人的本命物,並非具體的某種器物,而是書本上的文字。

    只要進終南書院朝聖,通過感應大典認可,就有機會獲得一個本命字。從此之後,儒生在修煉跟此字相關或同脈的真言時,便會威勢大增,爆發出強大的戰鬥力。

    譬如,當初在湘北道,轉運使宮城想一擊轟殺任真,以浩然氣凝成的那道「難」字,就是他的本命字。

    早些年,宮城登終南朝聖,獲得本命難字以後,便潛心修行所有經典裡帶難字的真言。憑藉對那句「忿思難」的領悟,他曾打敗過不少強敵,在大朝試中出了不少風頭。

    任真也想試試手氣。

    經過數天修煉後,四月初一,他順利出關。

    不愧是匯聚天下文運的脈泉,靈力極其強盛,果然助他晉入四境圓滿。

    明明早就進入書院,清晨時分,他卻重新回到山腳,正大光明地再登一次。

    同樣是登山,前不久,楊玄機登桃山時,選擇悄然潛入,因為他的目標是救人,不宜驚動書院。

    任真則不同。他來登終南山,並非為了求字,而是要在天下人眼前,演一出大戲,當然得吸引觀眾才行。

    站在山道的第一階石梯上,他清了清嗓子,說道:「真武顧劍棠,前來拜會!」

    在他的內力催動下,這道話音朝群峰深處飄去,迴蕩在那些清幽山谷裡。

    自報家門,這是最坦蕩、同時也是最囂張的拜山門方式。誰都知道,儒劍爭鋒,敵對多年,儒家的人絕不可能對顧劍棠有好感。

    任真這樣做,肯定會吸引整個書院的注意力,將很多人引出來。

    果然,他沒走出多遠,就見無數流光從群峰裡閃爍而來,凝滯在虛空,如臨大敵一般,遠遠盯著他。

    在刀子般的目光注視下,任真淡然說道:「我要見顏淵。」

    他現在說這話,純粹是在例行公事,演給別人看罷了。不用腦子想,他也能猜到,即將迎來的會是一波冷嘲熱諷。

    類似的境遇,他在雲遙宗都切身經歷過,更別提這是在老對手的老巢。

    不出所料,一名中年男子踏步向前,神色冷峻,說道:「你也配直呼大先生之名?顧劍棠,我想不用我提醒,你現在已非欽封聖人,只是個不到五境的廢物!」

    任真抬頭,冷漠說道:「我不跟無名之輩廢話。至於我是何身份,還輪不到你來下定論。」

    雖然身陷重圍,眾多儒生虎視眈眈,他心裡毫無怯意。既然跟顏淵達成協議,眼前這群烏合之眾,算不了什麼,只是一群散播訊息的傳話筒而已。

    儒聖不在,顏淵當家。在這終南山上,此刻無人真能傷害到他。

    聽到這冷傲話語,很多儒生色變,氣氛愈發緊張。他們已經準備好,只要得到書院首肯,就立即上前,將任真生擒活捉。

    這時,又有一名瘦削老者飄出,觀其衣著,顯然身份不低。

    「大先生不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既然來了,那就別想再逃走。反正劍道快覆滅,你已經成了喪家之犬,就乖乖在文獄裡苟且餘生吧!」

    他一招手,數名強者頓時暴起,降落雲端,將任真團團圍困。

    任真微微哂笑,說道:「你想多了,我原本就沒打算離開。索性直接告訴你們,我應顏淵之邀,棄劍從儒,這次是來歸入儒家門下。」

    此言一出,所有人身軀僵滯,場間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他們緊緊盯著任真,瞳孔收縮,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顧劍棠要棄劍從儒,公然投敵?!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2
第118章 顏淵開路

    這還是曾經那個桀驁不馴、心比天高的真武劍聖?

    任真的話顛覆了大家對劍聖的固有認知,太過震撼人心。

    書院群儒啞口無言,呆呆地凝視著任真,俱是措手不及。

    任真沒功夫在這裡陪他們發呆,說完這話,便低頭踏上石梯,開始登山。

    「站住!」那名老者厲喝一聲,他出言威脅,卻被任真一句回應硬生生給噎住,這時臉色變得難看。

    「我果然沒說錯,你淪為喪家犬,已經走投無路,現在竟不顧羞恥,來儒家搖首乞憐!」

    身後眾儒聞言,旋即醒悟過來。對啊,顧劍棠既然想寄入籬下,苟且求饒,現在豈非痛打落水狗、肆意逞威風的大好機會!

    喧嘩聲響起,那些讀書人紛紛施展起拿手的嘴舌功夫,開始隔空冷嘲熱諷。

    「想讓我們不計前嫌,饒你一命,那便應該恭謹溫順,躬身聽命才是!」

    「不錯!我們儒家知書達禮,尊師重道,豈容你這狂妄之徒,在師長面前桀驁不遜!」

    「顧劍棠,憑你這副孤傲性情,就不配講經修文,難登大雅之堂!你以為,你想修儒,我們書院就會收容你?醒醒吧,你根本不配!」

    這些人言辭激烈,一個比一個機鋒犀利。他們看不慣劍聖的姿態已久,今日難得有落井下石的良機,當然要直抒胸臆,痛快一吐心中惡氣。

    他們想當然以為,顧劍棠想進書院,就得乖乖在他們面前服軟。

    可惜,任真明顯沒有跟他們廢話的興趣。

    「你們這些酸腐文人,真的很無聊。我剛才說過,我是受顏淵之邀前來,無論配不配修儒,都輪不到你們做主。真正不配的人,是你們。」

    他隨口說著,甚至沒回頭,自顧拾階而上,留給虛空眾人一道背影。

    眾人見狀,全都臉色鐵青,怒意熾烈。

    顧劍棠實在太狂,淪落至此,竟然還敢無視他們,並且搬出大先生來壓他們!

    儒家聖地,豈能讓一個落魄劍修如此放肆!

    人群裡,一名中年男子遽然衝出。他大掌一揮,浩然真氣澎湃湧出,疾速凝結成一道「崩」字印,直襲任真身後。

    「從善如登,從惡如崩」,這人的本命字是崩,要將對方的氣勢崩裂瓦解,毀滅為虛無。

    他自恃五境修為,憑這強大一擊,絕對能重挫劍聖,粉碎那份不可一世的傲氣。

    「給我鎮!」

    崩字印出,挾著滾滾氣浪,呼嘯不止,碾壓空間而去。

    山道上,任真聽見背後的疾風聲,依然置若罔聞,埋頭踏階登山。

    現身對峙的儒生,修為大都比他高。他雖是絕世天才,早早踏入第四境,但如果動起手,還不是那些人的對手。

    他從不缺自知之明,既然如此,又何必轉身應戰?

    他敢來終南山,倚仗的並非自身修為。如今儒家的人出手刁難,那就讓躲在暗處看熱鬧的大先生出面擺平吧。

    崩字將近時,一道清風起,拂過山道時,一名灰袍書生飄然現身。

    場間眾人目送字印襲去,眼看行將得手,此刻卻見到這一幕,都不由一顫,驚懼之感湧上心頭。

    大先生居然親自來了!

    「你一點力都不想出啊……」

    這聲話音細微,在任真心間響起。

    顏淵一邊感慨著,一邊抬手,灰舊袍袖輕拂,動作寫意而瀟灑。

    清風徐來,波瀾不驚,宛如美人髮梢滑落指尖,輕柔地將那道氣勢洶洶的崩字抹去,不留痕跡,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虛空寧靜,所有殺氣煙消雲散。

    緊接著,咔咔骨裂聲響起,清晰地傳到人群耳中,讓人毛骨悚然。

    只見,剛才出手的那人遽然墜地,被一股無形偉力碾壓著,緊貼在地面上。他臉色慘白,面部肌肉劇烈扭曲在一處,明顯異常痛苦。

    「大先生……饒命!」

    作為儒家弟子,他自然深知,這股讓人無從捕捉、無法抗拒的力道,源於顏淵修煉的那滴水。

    神秘而可怕的一滴水。

    大江南北,問「水」色變,死在它之下的強者不計其數。連風雲榜的巔峰九人,都對顏淵這滴水頗為忌憚,尋常武修更是畏懼至極。

    果然水如其人。

    哀嚎聲淒厲,令書院群儒心驚膽顫。他們望向任真身後的顏淵,心臟收縮,下意識地後退數步。

    大先生現身,不僅信手抹滅那一擊,更是降下懲戒,其態度不言自明,是要站在劍聖一邊。

    他們迅速降落地面,朝顏淵謙恭行禮,心裡則湧起同樣的想法,「看來顧劍棠沒有亂說,他真的是應顏淵之邀前來。」

    這個事實讓他們費解。他們想不通,顏淵為何會同意收留劍聖?這二人又是何時談妥的?這件事是否經過夫子准許?

    顏淵站在石階上,看著下方躬身的這群人,平靜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你們這樣做,有違儒家的待客禮儀,該罰。」

    聽到罰字,眾人悻悻低下頭,噤若寒蟬。

    夫子云遙天下多年,終南書院的一應事務,一直都是由大先生做主。在他發號施令時,沒人敢當面反駁質疑。

    顏淵說道:「我知道,你們面服心不服,認為顧劍棠作為劍道餘孽,跟咱們對立多年,沒資格成為咱們儒家的客人,更不該心軟收留他。」

    山前一片寂靜。

    「俗語說,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咱們儒學既要遠播四海,為天下萬民推崇,自然應有寬廣博大的胸懷,去接納所有誠心求學的人。」

    大家默默聽著,沒人敢辯駁一句。

    「儒家以仁義為本,寬厚成德,若是心狠手辣,恨不得將對手趕盡殺絕,那又跟兵家何異?儒劍爭鋒,畢竟已有二十年,劍道在大唐根深蒂固,劍修不計其數,即便讓我們放手去殺,殺得過來麼?」

    顏淵苦口婆心地說著,似乎是想勸服書院群儒。

    任真默默聽著,心裡明白,這也是在演戲。當眾把冠冕堂皇的話說出來,就是要堵住董仲舒的嘴,以免等他回來後,會駁斥這個決定。

    「殺是殺不完的。我們需要做的,是以仁德去教化對手,讓他們摒棄舊弊,自願放下屠刀,轉為咱們儒家的一份子。而劍聖歸儒,就是天下劍修的表率,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說著,他轉身朝任真拱手行禮,溫潤一笑。

    「請顧師弟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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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