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26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2
第119章 天人感應

    顧劍棠本人,今年三十一歲,顏淵四十多歲,因此稱得上一聲「弟」。【注】

    但「師弟」這倆字,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概念。畢竟加上的這個「師」,指的是巍巍儒聖董仲舒,可不能隨便亂加。

    他們老師這時候還在潯陽城四處瞎轉呢,顏淵張口就來一聲「師弟」,其中意味深長,分明是要代師收徒的意思。

    聽到「顧師弟」這個稱呼,那些儒生頓覺頭皮發麻,怔在那裡。

    素來謹慎持重的大先生,今天怎會如此莽撞?難道他就不怕夫子歸來後責備他?

    才入終南的年輕後輩們,可能還不明就裡,那些書院元老卻深知,這些年,夫子對眾多弟子都隨和寬容,唯獨對大先生,要求極為嚴厲,甚至可以說是苛責。

    從某種程度上說,大先生能有現在這般堅韌隱忍的性情,夫子要佔很大的功勞。

    所以,他今天的行事作風,讓書院群儒們愈發費解。

    顏顧二人豈會在意他人看法,他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並肩朝山巔走去。

    很多時候,人們竭力地表現出某些東西,往往是在掩飾另外一些東西。

    ……

    ……

    兩天後,也就是四月初三。

    承天殿前,迎來一場書院每月例行的盛典——感應大典。

    這場大典的意義在於,讓前來朝聖的儒生都有機會獲得本命字,從而能晉入知命境。

    儒家門徒何其多,每月都會有來自天下各地的書生匯聚於此,故而,感應大典每月都會召開一次,讓大家分批次感應求字。

    大典的流程並不複雜,但只有在終南聖地這一處,才能順利進行。因為,能夠感應上天、賦予文人本命字的儒家聖器,坐落在終南書院的承天殿前。

    那是一座極其巨大的香爐,足足有十數丈,比後方的宮殿群都高,甚至站在書院外,都能遠遠望見,可謂宏偉雄壯。

    如此威武的香爐,自然不會真的用來燒香。它由某種不知名金屬鑄煉成,爐身呈黑青色,黯淡無光,散發著一種滄桑的意味。

    這座洪爐,名為天人感應爐。顧名思義,它可以上感天機,下應人道,實現真正的天人合一,是具有天大氣運的聖器。

    此爐的運行原理也很簡單。

    接受感應求字的儒生,需要站在感應爐前,先將大量精血灌注到爐內,作為敬獻上蒼的祭品,以示誠意。

    獻祭完畢後,儒修再繼續注入一部分真力,然後靜候片刻即可。

    若是身負大氣運者,便會得蒼天賜福,降下本命之字,通過剛才注入的真力凝現出來,重歸體內。從此以後,這人便承天知命,正式成為知命境強者。

    當然,眾多凡夫俗子福緣淺薄,無法得上天垂青,等待半天無果,就只能悵然而歸,白白耗費精血不說,此生更無破境之日。

    因此,天下儒修踏入四境後,往往都選擇負笈遊學,在朝聖途中繼續修行。他們不遠萬里,來到終南書院後,修為往往已達到圓滿,此時再求字知命,正好一氣呵成,不會貽誤時機。

    這也是任真急於達成四境圓滿的原因,唯有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順地站在感應爐前,接受天人感應。

    大典尚未開始,他站在承天殿前,跟顏淵並肩而立。兩人都凝望向那座恢弘洪爐,目光深邃,各懷鬼胎。

    沉默半天,顏淵幽幽問道:「你對這座感應爐,究竟瞭解多少?」

    任真有些困惑,「我需要瞭解嗎?你我都清楚,我名為修儒,實際上,只是為了滿足你的條件,幫你毀掉它而已。」

    此刻若有人聽到這句話,必會如五雷轟頂一般,呆若木雞,震撼無言。

    劍聖此行的意圖,竟然是毀掉儒家的一大根基,天人感應爐!

    不僅如此,更聳人聽聞的是,真正想毀掉儒家聖器的那個人,則是大先生顏淵!

    寥寥一句話,背後潛藏著太多信息,讓人難以置信。

    顏淵眉關緊鎖,似乎對他的回答不滿意,繼續問道:「那你想過毀掉它的後果嗎?」

    任真漫不經心,隨口說道:「畢竟是儒家基石之一,還能有什麼後果,無非是夫子徹底暴怒,然後滿天下追殺我。除此之外,還能有別的嗎?」

    顏淵側身,盯著他問道:「這還不夠?你就不害怕?」

    任真嗤然一笑,「夫子的心胸,你比我更清楚。即便我不招惹他,你認為他就會放任我再次崛起?」

    顏淵搖頭。

    任真沒去看他的反應,淡漠地道:「一場交易而已,只要你能滿足我的條件,我被他追殺又何妨?來日方長,咱們有的是機會繼續合作。」

    顏淵不語。這次交易,他提的條件是毀掉感應爐,而任真提的條件,同樣非同凡響。

    買賣雙方,沒有誰願意吃虧,更何況毀爐一事,本身也對任真有利。

    任真繼續說道:「儒劍不兩立,我來毀爐,在情理之中。你引狼入室,縱容我得逞,最需要擔心後果的人,難道不是你?你都不怕,我怕什麼!」

    沉默良久後,顏淵不安地握住腰間葫蘆,說道:「你是否真的明白,夫子為何會暴怒?或者說,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何要讓你毀掉它?」

    這時,任真終於轉身,認真地看著他,「自從驪江相見那天起,我就一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顏淵縮了縮脖子,眸光流轉,看似是在隨意掃視四周,實則警惕到了極點。

    「世人把這座感應爐稱為聖爐,是以為它能溝通上天,神聖無比。其實他們都被蒙在鼓裡,所謂的天人感應,根本就不是天神賜福,而是一場天大騙局。」

    「哦?」任真劍眉一挑,心臟砰砰直跳,追問道:「什麼騙局?」

    他隱隱覺得,自己將會聽到一條至關重要的儒家秘聞。

    顏淵身軀側傾,靠近任真身旁,用極細微的聲音說道:「這座洪爐,其實是他的本命物。」

    【注】這句話真是比較複雜。首先,任真已經在湘北過完年了,現在是元武十七年,所以顧劍棠要加一歲,大家應該能理解這點吧?

    然後,事實真相大家也知道了,咱們劍聖大人是個老處女,還弟,弟你妹妹!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5
第120章滴水藏海

    任真一時沒反應過來。

    天人爐號稱能感應天意,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太高,因而大家都秉持敬畏,不敢對它生出褻瀆和臆測,更別提把它跟具體的某個人聯繫在一起。

    顏淵說出的真相,連任真這樣手眼通天的人物,都從未考慮過。

    顏淵看著任真的茫然神情,瘖啞地道:「春秋之後,百家都以為看清夫子的手段和道行。其實你們還是低估他了,他比大家想像中更可怕。」

    任真目光凝固,心情很複雜,感慨道:「拿整個門派的根基做本命物,瞞天過海,這樣的人能不可怕麼……」

    按儒家道法,天下儒生要想邁入知命境,都必須通過這座天人爐,才能獲得本命字。換言之,所有五境儒修的本命,都建立在董仲舒的本命基礎上。

    這裡面蘊藏的意味,實在太深了。

    顏淵幽幽說道:「自孔聖創立儒家以來,這座洪爐就一直存在,它最初只被用作祭天法器,象徵儒家文運永昌而已。那時的修儒之法,簡單自由,跟其他流派大致相同,也是煉化外物成本命。」

    「直至春秋末年,夫子來到終南後,大力弘揚新學,提出所謂的天人感應論,儒家道法才變得冗繁,形成如今的體系。而這座飽經滄桑的洪爐,在一系列天降祥瑞、地生共鳴之類的異象過後,也漸漸被世人尊崇。」

    任真目光閃爍,心裡暗忖,那些虛無縹緲的靈異奇談,現在看來,應該是董仲舒蓄意捏造而成,目的是哄世人進入這個感應騙局。

    「說起來,這騙局其實並不高明,之所以能瞞過天下人的眼睛,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它確實為眾多儒生提供強大的本命,並且讓他們變得獨特,滿足了他們標新立異的虛榮心。」

    人們總希望自己是獨樹一幟的天命之子,所以,如果有某件事物能讓你擁有區別於他人的標識,那麼,大家就會如獲至寶,為「上天賜予」的獨特命字感到驕傲。

    狂喜之下,真相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任真若有所思,問道:「夫子苦心設局,究竟能從中獲得多少好處?」

    顏淵說道:「明面上的好處,我想你也能猜到。他的本命爐,不斷吸收天下儒生的精血獻祭,飽經滋養,積蓄無盡威能,這就能解釋,為何他會從十強中脫穎而出,最先逼近第九境。」

    任真沉默,這一層他想到了。

    這時,顏淵臉色驟沉,蒙上一層陰翳,與平日裡的和善面目截然相反。

    「不為人知的是,所有通過他的本命爐,接受本命字的儒生,都會受到他的壓制,不僅永遠無法超越他,還成為被他操控的傀儡。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讓任意一人本命毀滅,修為暴跌!」

    任真目光一顫,側身望向顏淵,終於醒悟到對方的真實意圖。

    顏淵寒聲道:「我的本命字也是拜他所賜,所以每天都提心吊膽,處在他的陰影之下。當年察覺真相後,我毅然擱置本命字修行,甚至不惜墮回三境,轉而修煉那滴水,縱使如此,依然難以消弭他的威脅。」

    任真吸了一口氣,總算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你想讓我幫你毀掉天人爐,是為瞭解除夫子對你本命的掌控。」

    顏淵答道:「你應該清楚,我雖然壓制修為境界,真實戰力早就達到八境,如果開戰,他殺不死我。所以這些年,他一直隱忍不發。但是,現在形勢已然不同,他離第九境越來越近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意思卻很明顯。

    俗話說得好,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以前董仲舒之所以容忍顏淵的存在,是因為他沒有足夠的把握剷除對方。

    用不了多久,只要董仲舒踏入第九境,師徒之間的差距會瞬間拉大。屆時,顏淵將再無立身的希望。

    形勢緊迫,隱忍多年的大先生,現在不得不卸下偽裝,搶先動手發難。

    「此時毀掉他的本命爐,一舉兩得。不僅能阻止他邁入九境,同時又解除他對你的壓制,如此一來,你就可以放心破境暴升,顯露真正鋒芒了,對吧?」

    任真淡淡一笑,他現在才明白,顏淵為何會一直停在三境,止步不前。

    「夫子這個人,心胸狹隘,狡詐多疑,眼皮底下容不得任何強者。我很瞭解他的性情,所以一直苦心壓制境界,避免讓他產生危機感,進而對我萌生殺意。並且,越讓他摸不清底細,不敢妄動,我就越安全。」

    說罷,顏淵仰天長嘆一聲。多少心酸委屈,盡付其中。

    任真凝視著他的蕭索身影,面露憐憫,心裡暗道:「可恥之人,也有可憐的一面。這對師徒之間的恩怨,恐怕早就辨不清對錯了。」

    他沉吟片刻,說道:「我還有一點疑惑。既然你早就看破天人爐的秘密,為何不自己動手毀掉它,而是直到今天,才讓我出面幫忙?」

    顏淵聞言,苦澀一笑,「你以為我不想?所有儒家法力,都對此爐無效,我畢竟是儒道中人,即便不修本命字,根基也同樣紮在儒家,無法跳出這個圈子。只有借助外力,才能毀掉它!」

    任真頓時豁然。

    諸子百家之力,皆可毀掉天人爐,而跌回四境的落魄劍聖,是顏淵最理想的合作對象,這樣既名正言順,他又不必擔心反被利用,失去對大局的掌控。

    任真凝望著高大洪爐前不斷聚集的人群,問道:「我現在不到五境,實力弱得可憐,你確定我有足夠功力毀掉它?」

    畢竟是一方聖人的本命物,摧毀起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而且還有一點,任真沒有說出口,他可不想假戲真做,真的把大量精血獻祭進去。

    顏淵答道:「這點你可以放心。我會把那滴水借給你,混在你的鮮血裡。到時候,你往天人爐裡注入最強劍意,跟我的那滴水融合,合兩人之力,應該能把它摧毀。」

    任真不置可否,問道:「如果我沒記錯,剛才你還提過,所有儒家法力,都對此爐無效。如此說來,你那滴水,應該另有淵源,並非儒門道法。它究竟是何來歷?」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6
第121章天命對天命(上)

   顏淵這個人,素來以神秘著稱,他最讓人琢磨不透的有兩點。

    其一,是境界之謎。書院大先生打遍大江南北,躋身十大風雲強者之列,實力絕對不容置疑。這些年,他苦苦壓抑在第三境上,不肯突破晉陞,其中緣由成了一大謎團。

    直至今日,迫於合作需要,他才首次對外人道出實情,原來一切都是為了夫子。

    其二,是功法之謎。跟其他儒生不同,顏淵的最強殺手鐧並非本命字,而是一滴神出鬼沒的水珠。它看似微不足道,卻蘊藏著大海般的浩瀚偉力。

    其寒足以封江,其重足以崩山,如此強大的一滴水,無人知其真正淵源。

    任真剛成為知道第一個秘密的人,就立即拋出問題,開始探尋顏淵的第二個秘密。

    他並非喜歡探聽別人隱私,只是不確定,神秘水滴和自身劍意合力,能否真的破開天人爐,更不放心讓它藏在自己的血脈裡。

    所以他想問明白。

    可惜,顏淵這次不願再如實相告,皺眉說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往往死得都很早。你確定要聽下去?」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好吧,我就在你身上再賭一次。」

    說罷,他伸出右手。

    顏淵會意,同樣伸手,一滴晶瑩水珠從指尖湧出,然後滑落到任真的掌心間,迅速浸入皮膚裡,消失不見。

    它蟄伏在這只右手裡,稍後進行感應求字時,只要任真劃破指尖,它就會隨血液流出,一同註入天人爐內。

    到時,二人合力施威,必會對董仲舒的本命物發起恐怖的衝擊。

    任真收手,轉身望著高爐前的人群,問道:「待會天人爐炸裂,肯定會引起騷亂,你打算讓我如何撤離?」

    他自己心裡早有主意,不過還是想聽聽顏淵的安排。

    顏淵微微一笑,剛才的陰冷面目早已不見,溫和地道:「這倒好說,夫子沒回來,這裡的一切我都能做主。我比較擔心的是,事成之後,你打算去哪裡避難?」

    可以想見,本命物被毀,董仲舒必然陷入暴怒,查出真相後,會把深仇大恨統統算在劍聖身上,展開瘋狂追殺。

    儒聖的怒火非同凡響,任真面對天大危險,若是計畫不周,到時很容易被逼上絕境,萬劫不復。

    任真雲淡風輕,彷若無事一般,隨口說道:「你會擔心?」

    「是啊,」顏淵輕聲道:「你可得好好活著。摧毀本命爐,畢竟只是咱們計畫裡的一部分。你要是有何差池,我去哪裡再找一個像你這樣手眼通天的盟友……」

    任真沒再答話,負手離開屋簷,踏上殿前廣場。

    人心只可看破,不可說破。他很清楚,顏淵生出毀爐之心,主要目的是擺脫董仲舒的本命壓制,看似身不由己,其實也絕不止於此。

    顏淵若真願拋開名利,逃離儒家保命,董仲舒歡喜尚且不及,豈會耐他如何。

    更何況,風雲強者逃遁,哪有那麼容易追殺,即使他墮境不敵,真想歸隱江湖的話,董仲舒也不敢拚個魚死網破。

    說到底,終究還是他貪心不足,惦記著儒家的權勢而已。

    不過,對任真而言,這未必不是好事。對方有慾望,就有利用的可能性,有這樣強大的盟友合作,總好過他一個人單打獨鬥。

    他站在人群後方,觀望著儒生輪流在天人爐前感應求字,某一刻,台上主持大典的長老瞟了他一眼,淡漠說道:「顧劍棠,到你了。」

    這人主持大典多年,負責核驗求字者的身份,遵照學院規矩,他要把混在裡面的非儒家門徒剔除。

    剛才,大先生派人來通知他,劍聖如今已是書院之人,可以參加典禮,所以他便隨口將任真點了上去。

    聽到顧劍棠的名字,場間眾人同時轉身後望,臉上浮出輕蔑的神情。

    劍聖登山,大先生親自迎接,這件事早已在學院裡傳開,人盡皆知。大家驚詫之餘,都想不明白,即便書院願意收留劍聖,以他的資質,真的適合修儒嗎?

    在世俗看來,修劍容易修儒難。理論上講,劍道的門檻比較低,只要有一副健壯身軀,就能把鐵劍舞得虎虎生風。

    而儒道則考驗修行者的毅力和品質,畢竟經書典籍浩如煙海,要想牢牢記住它們,絕非朝夕之事。那些虎背熊腰的莽夫,往往無法靜心讀書寫字,更別說什麼腹有詩書氣自華。

    因此,在大家的潛意識裡,作為一介武夫,真武劍聖應該也胸無點墨,不適合做斯文治學的讀書人。

    此時,目送任真登台,大家都幸災樂禍,懷著同樣的心思——他們想看劍聖耗費精血,然後無功而返。

    這樣的結果,會讓他們產生優越感,彷彿這樣就能證明,儒道比劍道更高明一等。

    任真無視了那些嘲諷目光,走到高聳的天人爐前。無人察覺出,他的眼眸深處跳動著幽深的火焰。

    高爐前光線黯淡,陰影將他籠罩在內。他抬起雙手,左手凝劍,劃破右手指腹,鮮血頓時湧出。

    然後,他伸出右手,緩緩朝那光滑幽綠的爐壁上按去。

    這一刻,不遠處的承天殿前,顏淵眼眸微瞇,遙遙盯著這一幕,臉龐上同樣泛起狂熱的意味。

    兩人的腦海裡,都浮現出一副熱切期待的畫面。

    鮮血沒入爐身。

    劍氣綻放其內,水滴寒意擴散。

    雙重威勢下,天人爐猛烈抖動,炸裂成無數碎片。

    山巔震盪,人群大亂。

    ……

    可惜,現實並非如此。

    在血滴和水滴浸入爐壁的一瞬,兩人神念暴動,同時灌注各自的精純真力。

    剎那間,他們臉色蒼白。

    只見原本黯淡無光的爐壁,突然微顫,然後青光大振,璀璨刺眼。

    洪爐深處,一道極其強橫的力量滌蕩而出,通過水滴和手臂,溯源衝擊向兩人的心神。

    他們同時顫抖起來,臉上的狂熱之意消散不見。

    他們察覺出,這座天人爐裡承載的氣機,此刻正疾速翻滾著,變得異常強大,強大得顛覆了他們的認知。

    對於本命物的這種異常狀態,只可能有一種解釋。

    萬里之外的那人恰好在破境。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6
第122章 天命對天命(下)

    青光強盛,如潮水般透射向四方,令廣場上的一切都變得森白。

    人群眼眸刺痛,不得不抬手遮擋視線,心裡滿是困惑,不明白為何會陡生出如此異象。

    天人爐前,任真像觸電一樣,被那股強橫力道猛然震退,不只是手臂,渾身都處於它的震懾之中,抑制不住地顫慄著。

    這股力道跟尋常真力迥然不同,其可怕之處在於,它透著高高在上的威嚴,讓人萌發出源自靈魂深處的敬畏,彷如瞻仰神明。

    煌煌天威,大概如此。

    耀眼光華籠罩下,任真緊閉眼眸,眉頭皺起,臉色極其難看。

    他和顏淵都沒想到,天人爐竟會爆發出恐怖如斯的偉力,能將他們的攻擊彈開。若只是如此,他最多感到吃驚,不會深深忌憚。

    剛才那一瞬間,威壓襲身,他迅速意識到可怕的真相。

    作為本命物,天人爐潛藏著董仲舒的大部分氣運,如同一頭蟄伏沉睡的蛟龍,本身並不具有強烈的自主意識。

    此時,董仲舒身在萬里之外,即便神意再強大,也無法踰越這麼遙遠的距離,隨心駕馭天人爐。按理說,天人爐不會被喚醒才對。

    但事實就在眼前,他的氣數甦醒,令天人爐煥發神光。

    那麼,就只剩唯一的那種可能,他正在晉陞破境,氣機暴漲,引得本命爐同時醒來,從而將兩人的襲擊彈開。

    這場危機來得太突然。兩人都不曾預料到,恰在此時,董仲舒即將踏入第九境!

    承天殿前,顏淵嘴唇翕動,五官痛苦地扭曲著,眼瞳深處充滿極度的震撼和驚恐。

    夫子破境,他最畏懼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更可怕的是,天人爐的氣機煥發,強盛程度絕非平時可比,在如此情勢下,再想強行破開它,變得極其困難。

    勢成騎虎,進退兩難。剛才那一擊,肯定已經被董仲舒感知到,他們的陰謀暴露無遺。

    如果選擇收手,等董仲舒火速趕回,他們就將大難臨頭,再也沒有聯手毀爐的機會。然而,就算他們不願放棄,想要毀爐談何容易。

    這次聯手,顏淵受流派禁制,只能以任真為主。任真的修為只有四境,要想壓制儒聖的強大命數,明顯太不實際。

    除非,他是所謂的天命之子,具備比董仲舒更強大的氣運,這樣就能以牙還牙,將天人爐的氣焰正麵粉碎。

    想到這點,顏淵嘆了口氣,臉上流露出懊惱之情。

    在他看來,這條路行不通。顧劍棠墜落雲端,被迫重新修行,氣運早已隨之暴跌,絕談不上天命可言,更不敢指望拿它來壓制儒聖。

    「事已至此,只能先推遲行動。等夫子踏入九境之後,天人爐恢復常態,趁他在返回的途中,我們再嘗試毀爐。」

    他眉關緊鎖,憂心忡忡。

    這種選擇太冒險了,畢竟誰都不清楚,傳說中的第九境有多恐怖,到時再摧毀本命爐,是否會更困難,又會對董仲舒造成多少打擊。

    接下來的變數,只會更多。

    他眯眼凝視前方,抬起右手,準備召回那滴水珠。

    便在這時,他忽然怔住。

    因為他察覺到,被震退的任真踏步向前,左手按在天人爐上,鍥而不捨地發起第二次攻擊。

    他面帶苦笑,喃語道:「蚍蜉撼樹,你這又是何苦……」

    他斷然不相信,任真的執意嘗試會帶來不同的結果。

    他走上廣場,準備前去宣佈感應結果,勸任真知難而退,暫時放棄行動。

    他當然不知道,左手才是任真的最強殺招。

    此時的任真盯著青色洪爐,眼裡銳意綻放,不僅沒有失敗後的頹廢,反而顯得莫名亢奮。

    「既然四境修為不足以撼動你,那咱們就來拼拼天命吧!我倒要看看,你的儒聖氣運,如何抵擋我這只明慧通玄的天眼!」

    他左掌微顫,一道道精悍的金光倏然激射而出,卻並非鋒利劍意,而是同那些青光一樣,蘊藏著威嚴無比的氣息,迎面刺殺在天人爐上。

    砰!

    金青二色強光浩蕩,在爐壁上展開交鋒時,無盡威勢都凝於一點。它們甫一碰撞,便迸發出極熾烈的精芒,竟是比兩者本身更為耀眼。

    廣場上的眾人早已閉眼,還是感覺到,無數光芒刺進他們的腦海裡。這些光彷彿來自天神的瞳眸,在它面前,一切好像無處遁藏。

    不同於武修間的真力對決,爐壁上的兩者碰撞,無關修為境界,比拚的是各自氣運,更確切地說,是天命。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每個人生存於世間,雖然遵行自身的意志,又何嘗不是契合天道至理,在滾滾歷史洪潮裡,扮演著各自的角色。

    或正或邪,或衰或昌,在天道運行的整台大戲裡,不同人的戲份輕重與否,何時登台,何時謝幕,何時輝煌,何時黯淡,這都是天命。

    有些人存在的意義,或許並不能為天地間帶來浩浩正氣,而是扮演著磨刀石的角色,幫助那些真正引領時代潮流的扛鼎者,越挫越勇,越磨礪越鋒芒。

    對他們而言,這同樣也是天命。

    所謂天道昭彰,最終的體現方式便在於,它會讓繼承它意志的一方,擁有更強一些的命數,從而在歷經無數角色碰撞後,最終艱難勝出。

    董仲舒擁有的,是一種天命。任真肩負的,是另一種天命。

    時代何去何從,或許就在這一刻,在這次天命交鋒中,已悄然落筆。

    天命對天命,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浩浩天光裡,任真咬緊了牙關。

    ……

    ……

    萬里之外。

    董仲舒端坐城頭,閉目凝神,面色慘白。

    此時的他,正處在非常詭異的狀態裡。他渾身氣息明明正在攀升,嶄露出來的威勢空前強盛,但是,他的意志卻無比虛弱,彷彿被掏空一般。

    他不曾想過,當渴求多年的破境契機降臨時,自己偏偏又陷入相隔萬里的天命之爭中。

    武修和本命物之間,心意相通,互為感知。剛才那一刻,他察覺出劍和水的殺意,明白髮生了什麼,不禁怒火狂燒。

    這一刻,他又感知到一股更強大的氣機襲來,絲毫不遜於他,這令他心煩意亂。

    外強中乾,冰火兩重天。

    內外煎熬之下,他臉色突然暈紅,身軀前傾,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意氣之爭,爭的就是一口氣。

    現在,這口氣洩了。

    城頭瞬間轟塌。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6
第123章 真面目

    若論修為境界,四境的任真,絕非一家聖人的對手,甚至構不成一絲威脅。

    但是,兩人相距萬里之遙,無論董仲舒的實力有多強,都鞭長莫及,無法通過本命物施展出來。

    因而,天眼對天人爐,這場對決比拚的,只是純粹天命,與其他無關。

    更強的一方,很可能會成為未來天下的主宰。

    終南書院。

    湮沒所有事物的漫天白光裡,一道爆炸聲響起,震耳欲聾,同時,整座山峰隨之劇烈顫抖。

    在金色神光的強大氣勢面前,屹立千年的巨大洪爐,最終還是敗下陣來,轟然倒塌,碎成一地。曾經不可撼動的儒家根基,在這一刻徹底動搖。

    這副畫面,並未被場間眾多儒生目睹,不是因為大家都閉著眼,而是他們早已抵擋不住可怕威勢的衝擊,紛紛暈厥倒地,不省人事。

    也就在此時,天南海北,所有五境以上的儒修都莫名顫慄,緊接著,一道白汽從體內飄然散出,讓他們如釋重負,渾身說不出的輕鬆。

    本命猶在,他們都意識不到,一直深藏體內的那道桎梏,悄然隨風消散。從這一刻起,他們真的自由了。

    這份功勞,按理說應該算在任真頭上。

    可惜世人難察真相,當滔天風暴席捲北唐時,他們不僅不心存感激,反而會恩將仇報,遵從儒聖意志,對真正的功臣到處追殺。

    現在,天人爐毀,董仲舒怒,任真的當務之急就是逃。

    好在天命強強碰撞時,波及在場所有人,這讓他省去很多麻煩,在顏淵的護衛下,火速奔向山下。

    對顏淵而言,形勢一片大好。對任真來說,卻是最凶險的情形。

    顏淵神清氣爽,多年郁氣一吐而盡,顧盼間神采飛揚,「真不敢想像,你會有如此強盛的氣運。破而後立,重修武道,竟是一場天大的機緣。」

    任真沒有他這樣的好心情,踏空步伐加快,問道:「本命被毀,夫子的修為勢必大跌,被你甩在身後。你打算何時晉陞八境,一鳴驚世?」

    他隨口說著,露出漫不經心的表情,神經卻高度緊繃,對這個問題極為關切。顏淵的打算,將會決定未來的天下大勢。

    當初在驪江上,顏淵也曾說過,他的眼裡只有天下大勢。那麼,他將如何抉擇?

    「當了這麼多年的師徒,我很清楚他是何等人物,在確定他的真實狀況前,我不會急躁冒進。畢竟,我若想破境晉陞,也需要付出一些代價。」

    顏淵微笑說著,臉上看不出絲毫志得意滿的輕浮,沉穩有度,一如既往。

    任真心頭暗凜,明白他所說的代價,指的是什麼。

    誓不過三,這是天下皆知的典故。當年為了麻痺董仲舒,顏淵曾立下道心誓,誓不破開第三境,否則道心就會蒙塵,承受不小的侵蝕。

    正因如此,董仲舒才敢對顏淵放鬆警惕,任由天才首徒在自己的麾下崛起,漸漸成為風雲強者。只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自己先會承受更沉重的打擊。

    顏淵性情隱忍,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越是到這種關鍵時刻,他越不敢大意。他更年輕,沒理由沉不住氣。

    任真凝望山間的縹緲雲霧,說道:「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聖。你要想取而代之,執掌儒家,現在正是最好的機會。否則,等他休養過來,實力恢復,你的麻煩將會更大!」

    他很想看到顏淵出手,師徒二人火拚一場。如果儒家出現內鬥分裂,一家獨大、立教神化的格局就不會出現,北唐朝野也將不是鐵板一塊。

    彼消此長,這些對他最有利。

    顏淵搖頭,淡淡說道:「短時間內,他都無法痊癒,更不敢出現在我面前。更何況,現在儒家的形勢正佳,不能因為我個人的得失,而斷送大好前程。」

    任真默然不語。

    董仲舒的奸猾,他是知道的。前不久,在西陵受傷後,董仲舒潛居不出,連七境的趙千秋都不敢見,更別說風雲第十的神秘顏淵。想要贏他,依然不是易事。

    而顏淵的選擇,明顯不是任真想要的。

    「那你想怎麼辦?」

    顏淵沉默一會兒,說道:「這次冒險出手,本就是迫於他快要破境,不得已而為之。現在他被打落下來,我已經佔據上風。年輕就是優勢,我沒必要急躁,只需耐心等待良機就行。」

    果然,他還是堅守一貫風格,想慢慢拖垮老邁的董仲舒。

    說話功夫,兩人已降落山下。

    顏淵笑眯眯地道:「他不敢來找我,但一定會去找你算賬。所以,在下次聯手的時機到來前,你可千萬要保重,別被他盯上才行。」

    任真點頭。

    顏淵注視著他的平靜神色,好奇問道:「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想躲到哪裡?」

    任真答道:「那你先告訴我,那滴水出自何處?」

    顏淵笑而不語。

    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兩人的交易完成,就又到了一拍兩散的時候。

    任真轉身離去。

    顏淵的選擇,早在他計算之內。他無須臨陣變招,只需按部就班,將這步棋走下去。

    接下來的數日裡,天人爐一事震驚朝野,掀起軒然大波。

    世俗雖不知天人爐的真相,但它畢竟是儒家天人感應的根基,被劍聖公然摧毀,無異於斬斷了儒家感應知命的源頭,怎能不讓人瞠目結舌。

    其後,儒聖在某家書院露面,親自向全天下發出一道文誅令,號令天下文人緝捕誅殺顧劍棠,可謂聲勢浩大。

    然而,對於另一個當事人顏淵,董仲舒卻秘而不宣,恍如未知。他知道,自己現在重傷墮境,已非顏淵的對手。出於儒家大局考慮,他更不能跟自己的首徒撕破臉皮。

    這個啞巴虧,他必須得吃。所以,他全部的怒火,都落在了任真的頭上。他恨不得將任真立即找出來,當眾碎屍萬段,方解心頭大恨。

    可惜,他找不到。

    任真一路西行,為了隱藏行跡,先後換過三十六次裝扮,變過七十二次面容。

    孤身赴北以後,他先是以劍聖的身份,重回雲遙宗,其後又以蔡酒詩的面容,混進西陵書院,意外地成為儒聖門徒。

    現在,他決定動用第三張面孔。

    劍聖座下大弟子任真,首次在世人面前現身時,便要會一會大名鼎鼎的秋暝劍淵。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7
第124章 風暴將臨

    毀掉董仲舒的本命爐,等於給了他一個追殺任真的理由。釣餌已經設好,那麼,這副釣鉤該拋到哪裡?

    一場坑儒大戰,難道會在秋暝劍淵上演?

    任真自有妙計。

    十萬大山邊緣,有座小鎮,名為雲集鎮。任真來到這裡,找到了蟄伏已久的徐老六。

    兩個月前,徐老六見到劍狂裴寂以後,並未立即撤走,繼續留在此地,監視著劍淵的動靜,同時彙集繡衣坊其他幾組的行動情報,等待任真的到來。

    在進劍淵前,任真需要先瞭解全盤計畫的進展,再決定該如何跟裴寂談判。

    找到徐老六後,他沒有急於聽取匯報,而是先給自己的老夥計號脈,檢查其身體狀況。

    「咱們這四組裡,我最擔心的就是你。裴寂狂傲無邊,你的任務又是激怒他出關,很容易遭其毒手。說實話,讓你冒這個險,我於心不忍,又別無選擇。」

    坐在徐老六面前,任真如見親人。只有見到這幾位鳳梧堂元老時,他才能感受到回家般的溫馨。

    徐老六憨憨一笑,滿不在乎地道:「叔皮糙肉厚,擋得住那妖人的邪門劍氣。此事非同小可,要是換其他人來,很容易耽誤你的大計,叔也不放心啊!」

    那日在秋暝山前,他冒著致盲的危險,倔強直視著裴寂的鋒芒,雙眼流血都不肯低頭,收到很重的挫傷。

    不過,也正是這份寧折不彎的氣概,讓裴寂心生觸動,沒有痛下狠手,嚴刑逼供。若非如此,他絕無幸還之理。

    任真這次拿自己當誘餌,把性命託付給繡衣坊幾人,而他們也都視死如歸,不惜一切代價執行任務,保證全盤計畫無礙。

    「我還沒用激將法,裴寂就主動出關,看情形,他的那柄劍已經養成。不僅如此,他強勢登神道,對劍的領悟明顯加深,你要小心提防才是。」

    說到這裡,他臉色一黯,「我的傷不值一提,倒是陸瘸子那裡,情況有點嚴重。聽下屬匯報說,為了擋下趙大江一鎚,他那根銅拐被砸斷,至今還下不了床……」

    任真默默聽著,眼睛潤紅。

    「他是條鐵錚錚的漢子,我徐老六佩服!你不必擔心,大不了多休養些時日,他照樣能活蹦亂跳!」

    說著,他輕拍任真的肩膀,寬慰道:「瘸子沒拖你的後腿,趙大江已經答應,願意幫你鑄劍,出面盤活斜谷這局棋。」

    任真嗯了一聲,嗓音低沉,「老王呢?」

    徐老六答道:「他那裡一直風平浪靜。畢竟咱們還沒下鉤,魚兒不肯出來游動,也很正常。」

    老王去的是松山郡平崗鎮。那處是咽喉要地,從京城長安到東方的斜谷劍冢,途中必然會經過那座小鎮。

    任真安排老王守在那裡,是要等一個人。

    「清河郡的情況,卻是一喜一憂。她倆到達清河以後,見過了崔家家主。多虧墨雨晴使出你教的一劍,他們才相信她是劍聖心腹,願意把崔家的隕鐵交出來。張寡婦親自護送,現在已送達劍冢。」

    任真點頭,神情不見輕鬆,「這算是一喜,一憂呢?」

    「那位強者還沒找到。崔家只知道他的大概位置,墨雨晴已經動身去找了。」

    任真皺眉,「果然。」

    徐老六看在眼裡,問道:「已經有這麼多人手,還不夠?」

    任真面帶憂慮,「肯定不夠,對方的人手也不少啊。而且,他將是很關鍵的一枚棋子。」

    「那怎麼辦?」

    任真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徐老六靈光乍現,這時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說道:「對了,半個月前,隋東山來過劍淵。」

    「隋東山?」任真有些意外,「他不是在真武山下醉生夢死麼?來這裡幹什麼?」

    徐老六搖頭說道:「不清楚。從他走後,整個劍淵就封閉山門,一副要有大事發生的架勢。看樣子,他們似乎是達成了什麼協定。」

    楊玄機拉隋東山入局一事,任真並不知情。

    他只知道,那日在西陵桃山,他讓小不起轉告過一句「四月十五,天要下雨」,這老瞎子到時應該會去湊熱鬧。

    他若有所思,「東山再起,難道是廖老頭髮威了?看來沒白請他出山,說不定能帶來更多驚喜……」

    徐老六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提醒道:「山門封閉,現在想混進後山,已經沒那麼容易了。你打算用什麼身份見裴寂,總不會拿劍聖的面孔去刺激他吧?」

    任真站起身,說道:「這倒無所謂,我知道一條路,能迅速進入後山,並且不會受到阻攔。」

    徐老六跟著起身,擔心地道:「因為當年的舊事,劍淵對顧劍棠恨之入骨,你可千萬別用他的臉闖山!不行,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任真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回座位,笑道:「放心,我自有打算。劍淵那群人,脾氣說複雜也複雜,說簡單也簡單。他們爭強好勝,不敬鬼神敬鬥士,這點很合我的胃口。」

    說罷,他拿起徐老六用的鐵劍,轉身走向門外。

    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徐老六嘆了口氣,眼神裡充滿憐惜。

    「小小年紀,就得抗住這麼大的風浪,不容易啊。別人都豔羨繡衣坊主運籌帷幄,呼風喚雨,誰又能看懂,你走的每一步,都是拿命去賭……」

    ……

    從徐老六那裡離開後,任真沒有改頭換面,以真面目進入西方的莽荒深山。

    沒走多遠,他便被劍淵安插在外圍的崗哨攔下。

    不過,對方稍一盤問,就將他放行過去,因為任真說了一句話。

    他想登神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0 21:47
第125章 劍聖首徒

    千百年來,秋暝劍淵崇尚競爭,對於那些有膽量挑戰無極神道的外來劍修,一直保持應有的尊重,不會刻意刁難他們。

    因而,當任真說明登神道的來意時,沿途崗哨便不再阻攔,讓他順利通過。

    作為劍淵的核心地帶,秋暝山各處都已禁嚴,他們並不擔心外人敢擅闖,這無異於死路一條。

    至於神道那裡,則不需派人把守。它毫無機密可言,本就是讓人去闖的,能登上神道巔峰的人,當世也僅有痴、狂而已。

    任真沒有說謊,他確實是要去登神道。想順利見到裴寂,這是最直接、同時也是最困難的一條路。

    秋暝山的四面八方,有很多條斜坡。無極神道在其中一條,宗派坐落的建築群在另外一條,而裴寂潛居深淵所對的懸崖絕壁,又是一條。

    無論哪一條路,都有一個共同的交織點,那就是山巔。

    既然劍淵設立重重封鎖,外人難以闖入懸崖前的深淵,那麼,任真只需先登上山巔,然後跳下來就行。

    登頂所踏的神道無人把守,由山頂墜落深淵的那面懸崖,更無人把守。

    只是,這種選擇看似很簡單,實際卻很難。畢竟,能有大膽的想法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神道並非是誰都能登的,如果無法達到痴狂二人對於劍的領悟程度,即便有再強的境界和戰力,也無濟於事。

    它只考驗武修的劍道造詣,並不管你手裡是否長著一隻眼。

    任真很想試試。

    作為一名劍修,若能通過神道考驗,在那浩如煙海的排行榜首留下姓名,將是一份莫大的榮耀。

    所以,任真才顯露本來面目,想要一鳴驚人,讓自己的真實名諱流傳天下。

    有了這次登神道揚名,等他去長安之後,再揭開劍聖弟子身份,就能遙相印證,不會因憑空出世而惹人懷疑。

    這雖是後話,狡猾如任真,在心裡已開始預謀。

    ……

    任真來到神道前。

    神道旁,有一群黑袍人正圍在那塊高大石碑前,仰望著上面飛速變化的名單,議論紛紛,似乎在爭辯什麼。

    任真知道,那就是神道的榜單,便湊上前去,默默旁聽他們的討論。

    只見一名老者捋鬚感慨道:「才過半年,這些小傢伙的造詣就有如此精進,後生可畏啊……」

    身旁另一人立即附和,「是啊,半年以前,這輩青年還勉強只能登兩百階。想不到現在,他們都已能逼近三百階了!」

    任真見狀,暗暗嘀咕道:「劍淵之人喜黑袍,看他們的言談舉止,似乎是在圍觀劍淵後輩登高。我來的正是時候,剛好可以壓過他們,出出風頭。」

    又有人說道:「我記得上次的獲勝者,是蘇不離,不知道這次,贏的人還是不是他,又能將最好成績改為多少層。」

    「蘇不離嘛,踏過四百五十階應該問題不大。不過老柳,你的觀點我不敢苟同,上次我徒弟劉青閉關,沒能趕上比試,這次他同登神道,成績絕不會比蘇不離差!」

    另一人譏笑道:「四百五十階?老彭,你真敢信口開河。他們還是剛入四境的孩子,翅膀沒長硬,就想破四百階的大關?別忘了,你這當師傅的,現在也才將將過五百階!」

    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一陣喧嘩。大家紛紛駁斥那個老彭,都不認同四百五十階的預估。

    任真旁聽得津津有味,心道:「八百階神道,連五百階都過不了,還能算是天才?看來劍淵的同輩青年,水平都不咋地!」

    這時,剛才那名老者乾咳一聲,示意大家肅靜。

    「有什麼好爭的?古往今來,登神道從來都不是靠年齡和境界,比的只是資質悟性。柳鋼,你還別不服氣,單論劍意感悟,你能勝得過蘇不離?」

    名叫柳鋼的中年男子滿臉漲紅,不敢再爭執半句。顯然老者沒說錯,他的造詣確實要比年輕人差,只是當前境界稍高一些。

    那老者繼續說道:「這次若有人能過五百階,那最好不過。宗主如今出關,有意收一兩名嫡傳弟子,如果達不到五百階,還有何資格作天下劍首的門徒!」

    話音剛落,大家都立即點頭,罕見地達成一致意見。

    劍聖墮境以後,南北兩朝劍修,以劍狂裴寂最強,這天下劍首的名號,自然就落在了他的頭上。

    再加上他強勢破關,登頂神道最巔峰,真正跟劍聖比肩,正是風頭最盛之時。故而劍淵眾人終於洗脫多年屈辱,揚眉吐氣,驕傲之情溢於言表。

    人群後方,任真再也忍不住,弱弱問道:「五百階很難嗎?要不我試試?」

    眾人聞言,同時回頭望向任真,眼神淡漠,像是在看待一個傻子,「小小年紀,連神道的厲害都不知道,就敢跑來口出狂言!快點走吧,這裡只屬於強者!」

    任真剛來時,他們就已察覺到,見他是個透著稚嫩的後輩,也就沒放在心上。任真的話讓他們不悅,他們才想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趕走。

    誰知任真毫不氣餒,鍥而不捨地追問道:「各位前輩,你們剛才所說是真的嗎?五百階就能當裴宗主的弟子?」

    此時,為首那老者劍眉一挑,寒聲說道:「哪家的小毛孩兒,敢來劍淵撒野!既然出言不遜,我倒要看看,你能登上幾階!」

    說著,身軀一閃,來到任真身前,準備將他一把丟到神道上。

    任真看破他的意圖,不等他出手,便徑直跑到石碑前,咬破食指,用鮮血在碑面上寫下「任真」二字。

    劍淵眾人面露茫然,注視著他來到神道前,回身嘻嘻一笑,「區區五百階,就配當裴寂的弟子,原來堂堂劍狂,這麼小家子氣!」

    眾人臉色劇變,他們沒料到,這毛頭小子如此狂妄,不僅對裴寂直呼其名,還敢諷刺他小家子氣!

    他們勃然大怒,正準備教訓任真,這時,任真已邁上神道第一階,開始了攀登。

    他手揮鐵劍,在石階上留下一道玄妙劍意,腳步同時踏前,明顯對自身的劍意充滿信心。

    倏忽之間,他便越過四五階,速度極快,在眾人視線裡漸行漸遠。

    「不登八百階,豈配當劍聖首徒!」
V123210 發表於 2018-3-31 00:11
第126章好久不見

    劍淵眾人有點懵,沒有回過味來。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大概理解,這小子是以劍聖首徒的身份自居?

    那句話的意思是,給劍狂裴寂當徒弟,只需要五百階的天分就行了,而給劍聖顧劍棠當徒弟,沒有登頂八百階的資質都不夠格。

    也就是說,劍聖比劍狂還要高三百階!

    通過收徒條件的對比,任真無疑是在吹捧劍聖,貶低劍狂。

    當然,寥寥一句話裡,其實還藏著更深層次的挖苦,只是以劍淵眾人的情商,沒有意識出來罷了。

    「不登八百階,不配當劍聖首徒」,換言之,「登上八百階,就配當劍聖首徒」。前不久才剛登頂的劍狂,新晉的天下劍首,原來只配給劍聖當首徒。

    不愧是金陵一大毒舌,任真拐彎抹角罵起人來,依然這麼賤。

    劍淵將裴寂奉若神明,此時被任真含沙射影地嘲諷,一干人氣得臉色蒼白,恨不得立即沖上神道,將任真碎屍萬段。

    他們的想法不謀而合,等任真走下神道後,一定要讓他生不如死!

    當然,他們絕對沒有想過,任真可能不會從原路返回。

    經過他這麼一折騰,這群人哪還有心思在意後輩的比試,他們都緊緊盯著碑面,密切關注任真的攀登進度。

    說他是劍聖首徒,一開始大家是不信的。

    但是,當他後來居上,不僅迅速超過劍淵後輩,甚至在五百階以上一往無前時,所有人的臉都綠了。

    他們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問題。剛才那個狂放少年,居然連他們所能達到的極限都已超越,而且離神道最巔峰越來越近。

    他是真正的劍道妖孽!

    人群目瞪口呆,凝視那殷紅的「任真」兩字,見證著一名絕世天才正在強勢崛起。

    現在他們信了,這少年,很可能真是劍聖首徒。

    小小年紀,就能參悟神機,成就如此高深的劍道造詣,此人的稟賦,怕是真有資格跟痴狂二人並駕齊驅。

    然後,他們忽然萌生一種念頭,神情頓時絕望。

    前不久,劍狂才剛剛走出劍聖的陰影,這劍聖首徒又橫空出世,大有問鼎巔峰之勢,難道偌大秋暝劍淵,注定要被顧劍棠踩在腳下?!

    他們怔在原地,轉身望向早已不見人影的縹緲神道,心底陷入前所未有的失落。

    ……

    神道之上,任真仗劍奔馳,一騎絕塵。

    當跟劍淵的後輩們擦肩而過時,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一眼。而那些青年,則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震撼無言。

    同樣是天才,有些人鶴立雞群,稍有進步,便忍不住回頭去陶醉,自己在凡俗面前是多麼高高在上。

    而有那麼幾個人,一開始便志存高遠,或者說是目中無人。他們努力去挑戰的、想要去超越的,壓根就不是芸芸眾生。

    自命不凡,命自不凡。

    他們的眼裡,只有最巔峰。

    顧劍棠是這樣的人,裴寂也是這樣的人。

    任真更是這樣的人。

    或許,這就是為何登上最巔峰的,只有他們三個人吧。

    腳踏在神道的最後一階上,任真滿頭大汗。他沒心情去俯瞰來時的漫漫神道,而是眺望著茫茫雲海,心裡生出一種空明之感。

    「神道且有極,大道終無極。登這神道又有多大意思呢?唉,其實我也不想裝逼,奈何這是一條很好走的路啊……」

    颯颯風中,他吸了口清涼空氣,心情感到舒爽,卻不打算回味,於是抬起左手,拂向自己的面龐。

    以真面目登神道,是為了日後出世作鋪墊,而跳崖去見裴寂,需要的是劍聖的身份。

    唯有刺激到裴寂那顆不甘人後的強者之心,點燃他的一身戰意,任真才能跟他聯手,一起下山馳騁江湖,會一會天下英豪。

    痴與狂,共天下,是時候共邀天下了。

    易容完畢,任真走到不遠處的那座懸崖前,攥緊手中鐵劍,縱身跳進了雲海。

    狂風呼嘯,一落千丈。

    鐵劍拖曳在堅硬石壁上,一路劃出無數蓬火花,很是好看。

    任真心中豪情陡生,覺得此時應該清嘯幾聲,才算酣暢,忽又記起前世喜歡的一首歌,於是便縱情高唱起來。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知多少。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浩浩之氣,穿雲裂石。

    裊裊之音,響振林樾。

    長歌盡時,任真轟然落地,驚起無數飛鳥。

    他隨手丟掉廢棄鐵劍,向幽靜深林裡走去。

    人間早已春深,懸崖下的這方小天地依然清冷。濕寒空氣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顫慄。

    任真踩在濕滑青苔上,步伐不急不緩,心裡默唸著,「我輩喜學劍,十年居寒潭。為求一勝,自囚十年,他也算得上是一代豪傑…… 」

    萬籟俱寂,漆黑林影裡,此時忽有一道笑聲飄來。

    「好歌,好氣魄。」

    任真抬頭,朗然答道:「好久不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 13:03
第127章劍首令出

    劍痴顧劍棠,劍狂裴寂,兩人已有整整十年未見面。

    上一次相見時,他們的境界雖未登峰造極,都已是名震江湖的劍道翹楚。並肩站在神道下,那時的兩人意氣風發,胸膛裡燃燒著的勃勃雄心,無外乎問鼎巔峰、睥睨群雄。

    那場同台比試,最終的結果天下皆知。

    更痴的那人強勢登頂,風頭更盛,被奉為百年不遇的劍道第一天才,更為後來的八境封聖寫下一道強有力的起筆。

    更狂的那人傲氣受挫,鋒芒漸黯,向來自命無敵手的他接受不了殘酷結果,一氣之下,躲進後山深淵裡,閉了死關。

    當時在很多人看來,敗給劍痴並不是件丟人的事,裴寂此舉未免心胸狹隘,自尊心太強,這無異於另一版本的「既生瑜,何生亮」。

    但是,後來從劍淵傳出的消息證明,他們的看法是錯的。

    劍狂雖潛居不出,負責起居清理的弟子卻發覺,他那一身劍氣愈發狂放,絲毫不見衰頹,修為更是一日千里,跟閉關前不可同語。

    他的閉關,原來並非消極避世,而是在韜光養晦,藏鋒悟劍,為日後復出雪恥積蓄戰力。他的眼裡始終只有劍道第一,對外界的招搖風光沒有半點興趣。

    這是絕世強者應有的心性。

    是以世人都在期待,有朝一日,劍狂強勢復出時,能上演痴狂一戰的驚世大戲。

    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十年。

    十年之後,劍狂悟劍大成,破關復出,另外那人卻遭逢重創,墜落雲端,早已不復當年神勇。

    故人猶在,只是如今的差異不啻天淵,世俗期盼多年的那場痴狂大戰,終究難以再上演。

    今日重逢,一句「好久不見」,其中蘊含著太多意味。

    任真本人對此沒有太深感觸,但為了配合裴寂的情緒,他得把這齣戲做足,才能忽悠對方入局,聯手下好這盤棋。

    他負手來到茅屋前,站在那座寒潭旁,俯身凝望著深不可測的潭底,瞳眸幽深。

    「這就是你養的那把劍?」

    裴寂身披一件黑色斗篷,盤膝坐在潭後的草蓆上,閉著眼睛,沒有答話。

    從任真走進深林的那一刻起,裴寂感受到他的渾身劍氣,便開始血脈賁張,壓抑多年的戰意快要破體而出。

    此時,昔日宿敵近在眼前,更讓他心潮澎湃,難以克制自己的狂氣。

    他甚至不敢睜眼去看,不願將隱藏十年的極致劍意,用在一個已然只有四境的人身上。

    不是因為對手不配,而是他不願勝之不武。對他來說,這樣的勝利毫無意義。

    在他心裡,劍痴已非那個劍痴,他這輩子都無法再雪恥了。

    他深深皺著眉頭,表情尤為痛苦。

    「你不該來激怒我。」

    寒潭底部,一道道銀光驟然刺出,緊接著,無數白魚浮露水面,顯然感知到了裴寂的殺意。

    它們體型頎長如劍,渾身透出的白光強烈刺眼,瞬間將寒潭四周的漆黑天地映亮,恍如白晝。

    深淵裡,劍氣縱橫。

    空間彷彿被割裂一般。

    魚腹藏劍氣,這便是天下五大名劍之一,寒潭白魚。

    熾烈強光下,任真臉色森白。他沒必要像徐老六一樣,非要直視其鋒芒不可,於是閉眼離開潭邊。

    「越想戰,就越容易輸。你的劍快要失控,而我還沒亮劍。」

    任真淡淡說著,手裡其實滲滿冷汗。

    對付裴寂這樣的狂人,最好也是最危險的方法,就是激怒他。

    顧劍棠這張臉,對他最有效。

    裴寂的嗓音顫抖,淒厲如鬼,沙啞地道:「你應該明白,我只是在尊重自己的對手而已。走吧,別逼我殺你!」

    正因為尊重,他才不願在對手落魄時落井下石。

    任真嘆了口氣,心裡對裴寂的敬重之情越來越深。

    這一輩豪傑,氣度果然極致不凡。

    劍痴其痴,為了故人情願守閣十年,為了故人之子又孤身赴險。

    劍狂其狂,明明可以輕易打敗自己,破開整整十年的心結,卻依然苦苦支撐,不肯做有辱身份的凌弱之事。

    這種執念,超脫勝負本身,永遠剛直如劍,堅定不移,正是任真最想從山外的江湖裡看到的。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激怒你,而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裴寂不語。

    任真補充道:「一個公平戰勝我的機會。」

    裴寂聞言,豁然睜眼。

    這一刻,一草一木,深淵裡的一切事物,彷彿都變成了劍,無不散發著冷冽殺意。

    裴寂起身,側首凝望向任真,黑白瞳眸裡鋒芒大盛。

    「什麼機會?」

    十年寒暑,多少春秋,他唯一思考的都是如何戰勝顧劍棠,成為天下劍首。

    出關之後,聽聞劍聖境遇,他悵然若失,本以為會成此生遺憾,無法彌補。

    沒想到,顧劍棠今天親來,竟說出公平一戰的機會,這如何不令他振奮。

    如能痛快一戰,夫復何求!

    任真背過身,避開他那銳利無匹的眼神,說道:「四月十五,我想邀你決鬥。咱們只比形和意,不鬥氣和力,公平一戰,你願意嗎? 」

    裴寂劍眉一挑,「也就是說,讓我放棄七境修為不用,回到劍道最初的起點,跟你一招一式地廝殺?」

    這種戰鬥方式,聽起來有些無聊。因為脫離修為境界再比試,就跟用掏耳勺吃西瓜一樣,各自發揮的威勢都太弱,還不如登神道更有挑戰性。

    可惜,神道只有八百階。

    任真幽幽說道:「你我勝負,因登神道而起。就算你登上巔峰,也只能說明,你十年磨劍,終於勉強追平我當年的造詣而已。若不打一場,世人會真以為你能跟我比肩!」

    裴寂嗤然一笑,「你有何底氣,敢跟現在的我如此說話?就憑你新悟的天降一劍?」

    數月前,任真在雲遙宗領悟劍十,引得群星流墜,震驚八方。那一夜,裴寂目睹了那浩瀚一幕,深受刺激。

    巨大壓力逼迫下,他超越自身極限,終於悟劍大成,自信能勝過那劍十如來,才選擇出山。

    一飲一啄,皆已前定,此時方見分曉。

    在他看來,他連任真的底牌都瞭如指掌,這一戰無論怎麼比,他都必勝無疑。

    任真微微一笑,說道:「我本來還擔心,你怯不敢戰。既然你這麼有信心,再好不過。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時,裴寂忽然神色一凝,說道:「不過,日子得由我來定。最近這段時間,我還有些要事去做。」

    「什麼事?」任真問道。

    裴寂看著他,玩味地道:「這座劍道,你扛了十年,如今大勢已亂,該輪到我來扛了!」

    任真不動聲色,心裡明白是怎麼回事。徐老六拿來激裴寂的這句話,自然是他教的。

    「你想如何去扛?」

    裴寂微凜,望著漸漸恢復幽暗的寒潭,說道:「道家有句話說得好,合則兩利,鬥則俱傷。宗派林立多年,劍道是時候擰成一股繩了!」

    任真若有所思,試探道:「所以,你要去跟斜谷劍塚結盟?」

    裴寂點頭,「不錯,我們這些巨擘領袖,理應做個表率,拿出力挽狂瀾的氣魄!」

    任真聞言,不由笑起來。

    「這就巧了。」

    ……

    ……

    無極神道前。

    劍淵的一眾老少還圍在那裡,不願散去。

    他們仰望著排行榜首新添的那個名字,神情各異。

    用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傳揚出去,必會震驚天下。

    又有一位劍道天才,橫空出世了!

    之所以還留在這裡,他們是想等任真下山,然後一擁而上,將任真的底細徹底打探清楚。

    劍淵推崇競爭,以實力為尊。此時他們再不敢輕視任真,反而對他生出許多敬意。

    不愧是跟劍狂比肩的天才,果然少年英氣逼人!

    等了半天,他們也沒能等到任真的身影。

    就在他們行將返回時,秋暝山後的深淵裡,兩道身影衝天而起,並肩立於雲端。

    一黑一白,新老兩位劍首,衣袂飄舞,氣概絕倫。

    「宗主!」

    劍淵眾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面色虔誠,不敢抬頭冒犯。

    雲端之上,裴寂啟齒,話音洪亮,在這片天地間震盪不已。

    「四月十五,劍出斜谷。

    痴狂一戰,會盟江湖!」

    「儒家下了文誅令,要殺劍聖。

    劍道出了劍首令,要去結盟。

    四月十五,群雄齊聚斜谷,這座江湖終於迎來一場大熱鬧!
V123210 發表於 2018-4-1 13:05
第128章一步,三算

    位置是相對的。

    站在不同角度的人,在看待同樣一件事物時,由於各自的眼界以及獲取信息的侷限性,他們的看法也會隨之不同。

    譬如最近的北唐江湖上,陸續發生了很多大事,它們無不驚世駭俗,意蘊深遠。

    但對市井間的黎民眾生來說,那些傳奇巨擘離他們太過遙遠,因而變得神秘莫測,只不過被搬到桌上,充當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其背後潛藏的、真正驚人的內涵,豈是世俗所能看透的,世俗又何需在意這些?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永遠只是湊熱鬧不嫌事大的看客。

    冥聖楊玄機強闖西陵書院,打得儒聖董仲舒負傷逃竄,世人便一致稱讚冥聖太強,卻並不明白,其實當時還暗藏著一位墨家鉅子。

    不只是凡夫俗子,連那些地位超然的大修行者,也都無從知曉,這場大戰最重要的意義不在於勝負,而是被幽禁多年的陰陽家廖如神,悄然重新入世。

    其後,儒聖東臨潯陽城,在城頭上破境失敗,劍聖西登終南山,毀掉天人感應爐。無論局外人有多精明,只要不知天人爐的真相,便無法將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

    在他們看來,夫子親下文誅令,無非是討伐毀掉儒家根基的死敵,順便宣洩一下破境失敗的怒火而已。

    而他們不知道的,恰恰才是最重要的。正是從這件事起,師徒二人離心,儒家內部的分裂根源被挑起。

    再後來,劍聖突然降臨秋暝山,跟劍狂裴寂聯手發出劍首令,要在斜谷劍塚進行萬眾翹首的癡狂之戰,邀請天下豪傑前往會盟。

    這件事,看似是最簡單的一件,實則最為複雜。因為,它跟先前發生的諸事之間存在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並且是將所有矛盾匯聚到一處的聚焦點。

    四月十五,明明只是兩個人的對決,當它爆發時,卻足以引燃整座北唐江湖。

    當局者清,旁觀者迷。

    只有身在局中的極少數陰謀家,才能隱隱預感到,一場巨大的風暴要來了。

    ……

    ……

    遠上青雲間。

    縹緲一孤峰。

    雲霧繚繞,意境空靈。

    山腰的一棵古樹下,一塊平滑的白玉巨岩橫臥在那裡。

    岩上有棋枰,兩方各端坐一老者。棋枰旁,一名小童蹲在中間,一手托腮,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棋子。

    靜默良久,下首的銀髯老者微側腦袋,凝望著黑白棋勢,忍不住嘀咕道:「真他娘的古怪!」

    楊老頭坐在上首,眼眸雖看不到廖如神的表情,也知道他現在滿臉疑惑,不禁嘲笑道:「天下還有棋絕大人看不懂的棋?」

    廖如神懶得理會這刻薄譏諷,皺著眉頭苦思半天,捻在指間的棋子在岩面上敲個不停。

    「到底是誰在下棋?難道顧劍棠也是你的棋子?」

    說著,他深深看了楊老頭一眼。

    陰陽家聯合墨家,將縱橫家的魔頭救出來,這明擺著是一副合縱百家以抗儒的棋勢。因此,這些日子裡,他一直在到處走動遊說,試圖跟其他式微的家派結盟。

    但是他沒想到,一個只有四境的廢黜劍聖,竟能折騰出比他更大的動靜,先登終南,後入劍淵,大有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態。

    這讓他很不爽,也很不解,眼前的這盤棋裡,究竟還藏著多少支博弈勢力。

    楊老頭說道:「你說錯了,他不是我的棋子,不是在按咱們的計畫行事。恰恰相反,咱們應該做他的棋子,輔佐他來執棋。」

    「憑什麼?」廖如神冷笑道:「就憑他的四境修為,也想凌駕到這麼多強者的頭上?老夫不服,更不會為他的戲份搭台,我倒要看他如何收場!」

    楊老頭也不生氣,哈哈一笑,「我就知道,你豈會看不懂,說穿了,還是想擺大國手的架子,不願低頭服軟而已。」

    廖如神哼了一聲,不屑地道:「拿自己當誘餌,先去終南書院激怒儒家,再進秋暝劍淵勾結裴寂,拿結盟的劍道來收官,這種小把戲連我都騙不過,還想贏元本溪?」

    說著,他將那枚黑子丟回棋盒,淡漠說道:「靠劍道的幾塊廢銅爛鐵,就想殺棋收官,實在太天真。難怪他會被人騙去送死……」

    楊老頭聞言,收斂笑意,說道:「沒你想得那麼簡單。李慕白會聽他的,我 也會聽他的,不僅如此,他身後還藏著一股勢力,那才是我願意讓他執棋的原因。」

    廖如神微怔,「什麼意思?雲遙宗不是已經覆滅了麼?還有誰願意替他撐腰?」

    楊老頭抬頭,面對廖如神,沉聲說道:「下了這麼多年棋,難道你還不懂?明面上的棋子,永遠都是幌子。藏在幕後秘不示人的,才是真正殺人的刀子。」

    廖如神啞然無語。

    楊老頭起身,幽幽說道:「我最擔心的,還是想坐收漁利的老狐狸……」

    ……

    ……

    「元方,你怎麼看?」

    北唐皇城,涼亭裡,一對男女也在下棋,下的卻是像棋。

    這盤棋剛進中局,紅黑雙方就殺得血流成河,只剩殘兵敗將。盤外堆滿了被吃掉的犧牲品,像是一座小山,屍骨纍纍。

    中年女帝抬頭,認真端詳著元本溪的方正面龐,試圖從天下第一智囊的眉眼間解讀出某些情緒。

    元本溪知道她在看自己,感覺有些不自在,苦笑道:「陛下,能不看麼?」

    「不能,」女帝淡淡一笑,撫摸向己方九宮裡那枚黑士,眼神憐愛,「你是我的心腹謀士,又是儒家的二先生,所以,這盤棋誰都可以不看,唯獨你不行,你必須要看。」

    元本溪聞言,嘆了口氣,盯著棋盤上陷入圍困的紅車,說道:「正因為我的身份複雜,才不願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其實以陛下的棋力,哪裡還需要我來指手畫腳……」

    女帝不置可否,「跟勝負相比,我更在乎你的態度。」

    元本溪沉默片刻,斟酌好措辭才答道:「依我看,老師肯定會入這個局,不僅是為了阻止劍道合盟,死灰復燃,更因為他很憤怒,憤怒於有人敢算計坑害他。殺敵立威,這是他一貫的作風。」

    女帝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你想如何幫你老師?」

    元本溪欲言又止,猶豫一會兒,還是忍不 住問道:「陛下想全力以赴,還是打算坐山觀虎鬥,收漁翁之利?」

    女帝神情微凜,隨手走了一步平車吃卒,說道:「雖然我很想看看,大唐的江湖裡到底潛著多少蛟蟒,但夫子是必須要保的。你儘管全力行棋,剷除那些殘黨餘孽,不必顧忌我的看法。」

    元本溪聞言,鬆了口氣,起身朝女帝行禮致謝。

    老師有事,弟子服其勞,元本溪尊師重道,很想對夫子施以援手,但一直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意,害怕她在心底忌憚夫子的滔天威勢,準備趁機借敵人之手削弱他。

    現在得到肯定答覆,他便可以放開手腳,專心謀劃這盤棋。

    「就目前形勢來看,楊玄機和李慕白已經走上檯面,所以,老師和大師兄肯定也得入局,風雲十強相匹敵,這樣才算均勢。」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面帶憂慮,「不過,這兩組對決可能會生出變數。據我所知,老師似乎受傷不輕,而大師兄他,最近行事有些詭異,讓人琢磨不透……」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兩句話,明顯是指前不久的潯陽和終南兩地之變。顏淵縱容劍聖進入書院,又讓其全身而退,這些耐人尋味的細節,當然瞞不過他的眼睛。

    女帝眨了眨眼,悠悠說道:「如果未來真有那一天,你會站在哪邊?」

    這句話意蘊更深,以元本溪的心智,斷然不會明確表態,迅速答道:「這取決於陛下站在哪邊。」

    女帝莞爾一笑,調侃道:「既然如此,我就派你也去斜谷。若真出現那樣的局面,我准你全權決斷,看你如何見風使舵。」

    沒想到,元本溪這次果斷拒絕,搖頭說道:「士像不離宮,陛下身邊需要有人護衛。有他去就夠了,我不能離開京城。」

    女帝倍感意外,詫異追問道:「為何?你應該很清楚,斜谷那裡最需要你去主持全局。」

    元本溪皺眉,沉吟半晌,才說道:「我有種預感,這盤棋不只斜谷會盟那麼簡單……」

    ……

    ……

    南晉金陵,承露台上,恰好也有一盤棋正在進行。

    皇帝陳玄霸坐在枰前,眼神卻望向遠方的茫茫皇城,不在意對面陷入長考的李鳳首。

    「小傢伙的棋力,比我想像中稍強一些。」

    聽到他的感慨,李鳳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微微錯愕,才意識到這是在評價任真,於是附和道:「確實,我也沒想過,他的第二步棋會把這麼多勢力牽扯進來。」

    皇帝淡淡一笑,等李老頭行棋後,便抬手按住那枚小卒,再次往前拱了一步,顯然早就想好後手,正等著李老頭入彀。

    「虎父無犬子。北唐江湖將會大亂,他總算沒讓朕失望。這樣一來,咱們也不好再袖手旁觀,冷眼看他的熱鬧。」

    李老頭心領神會,起身聽候皇帝的旨意。

    「吩咐下去,準備動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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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