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314
V123210 發表於 2018-3-9 19:46
第八十九章儒聖攔路

    天下有六聖,是屹立於武道最巔峰的存在。

    聖人一怒,流血千里。他們要想去某個地方,即便是戒備最森嚴的兩朝皇宮,也很難阻擋他們的步伐。

    當初劍聖南下,獨闖金陵,為了留住他,十大風雲強者裡的南晉四位,全部出動,才將他打成重傷,困在金陵城裡。

    今日冥聖登山,想去碑林見廖如神,即便西陵書院全體強者出手,也無法攔住。

    陰陽家和縱橫家的這場會面,似乎勢在必行。

    但是,自從進入西陵境內,楊老頭心裡那股不安情緒,始終揮之不去。

    陰陽家擅長推演,對未來的感應力極強,因此,他應該不會無端感到異樣。然而,西陵無人能與他匹敵,實在猜不出,此行會有何變數。

    直到行至半山腰,他才找到這股情緒的來源。

    桃樹下,站著一名高大老人,穿一件洗得微白的青衫,氣度儒雅,正笑瞇瞇地望著他。

    這老人腦後髮髻略散,或許是疾馳而來的緣故,插在霜發間的那根竹簪歪斜著,搖搖欲墜。

    感知到這老人的存在,楊玄機拉著小不起的手一緊,微微側首,老臉上浮出詫異之情。

    「你怎麼會在這裡?」

    青衣老人淡然道:「這句話,應該由我問你才對。」

    能讓楊老頭感到意外,停下前進腳步,自然是足夠有份量的人物。再加上這句反問裡的主人口吻,老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北唐有三聖,儒聖,冥聖和劍聖。

    劍聖失勢,敢替西陵書院出頭,站出來攔路的這位,自然就是當代儒聖,被天下讀書人尊稱夫子的董仲舒。

    楊玄機微凜,眉頭皺了起來。

    夫子云遊天下,神龍不見首尾,極少願意降臨某家書院,此刻,他卻突然現身西陵,出人意料。

    回敬的這句話不溫不火,一上來就直切主題,他明顯沒有要迎客寒暄的意思。

    楊老頭沉默一會兒,說道:「我跟儒家沒有瓜葛,今日上山,只為去見碑林裡那傢伙。」

    董仲舒若有所悟,悠然道:「這樣啊……既然你已經挑明,不為書院而來,按理說,我不該攔你。」

    凡是說出「按理說」這個詞的人,一般都沒有按理說的打算。

    他向前一步,慢條斯理地道:「不過,那些經碑乃至聖遺物,也就是書院的一部分。所以,為了書院,我不能讓你上山。」

    廖如神是何許人物,他再清楚不過。這瞎子行事詭譎,更是不容小覷的勁敵。若讓這兩人會面,對儒家而言未必是好事。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書院是他的地盤,尊為天下第二強者,他完全沒必要鬆口,放任外人在他眼皮底下進出。

    對於董仲舒的作風,楊老頭並不意外,瘖啞地道:「我不是你的學生,不會看你臉色行事。先禮後兵,既然你不同意,那儘管動手便是。」

    他這次來,本非只為見廖如神一面那麼簡單,而是要把對方救出來,大動干戈在所難免。

    即便儒聖出面,同為聖人,他也不會心生怯意,不戰而敗。

    董仲舒呵呵一笑,表情依然和善,話意卻強硬而霸氣,「你打不過我,何必自取其辱?」

    楊老頭聞言,冷哼一聲,「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自從那女人採納你的方案,你連當初的謙遜姿態都不願再裝了?」

    董仲舒笑容驟散,眼裡傲意顯露,「我本來就比你強,如今儒家興盛,更有天下文運加於我身,放眼北唐,沒人能勝過我!」

    楊老頭沉聲道:「多說無益,不試一試怎麼知道?」

    他現在強烈感覺到,自己當初的判斷都是正確的。這一戰,必須要打贏他!

    他右手用力,將小不起抱在懷裡,左手盪開鬼神幡,橫在胸前。

    只見布幡之上,黑氣翻滾,而那「裝神弄鬼」四字,卻閃耀白光,璀璨奪目。陰陽二氣綻放,桃樹下頓時煞意凜然。

    道生陰陽,陰陽生太極八卦,進而生天地萬物。陰陽家修行,修的就是陰陽兩氣法門,八八六十四卦,暗藏無窮變數,可謂氣通鬼神。

    董仲舒看在眼裡,嗤然一笑,「盲眼單手,就敢挑戰我?楊玄機,那個孩子就是累贅,你若不放下他,今天就會死在這裡。」

    話音落時,他輕撣衣衫上的塵土,一股神聖清氣從體內澎湃而出,浩浩蕩蕩,頃刻間籠罩山腰,恐怖意念主宰下,整片空間都陷入凝固,將楊玄機封鎖在內。

    「這裡可是儒家書院,文人氣運強盛至極,你拿什麼跟我鬥?莫非你不知道,那座義字脈泉就在桃山?」

    董仲舒負手看著楊玄機,眼神憐憫,就像在看待宰的牛羊一樣。

    儒家修行,修的是以四書五經,這些經典所述的內容雖然駁雜,可以總結為十個字,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

    這五綱五常,並稱十脈,是撐起儒家法門的核心脈絡。天下眾生,每當有一人修行相關的聖人真言,就會為這一脈加持一份氣運,使這一脈的脈泉更為旺盛。

    譬如,有人修行發動「言必信行必果」這句真言,其屬於「信」之一脈,信字脈泉就會自動注入一份氣運。

    再如,有人奉行「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這一句,屬於「義」脈,桃山上的義字脈泉就會旺盛一分。

    十大脈泉,都是真實存在的,匯聚無盡靈力和氣運,源自天下所有儒生,同時又反哺他們,使他們修行的那一脈法力更強。

    儒家這套修行體系,將天下讀書人緊緊捆綁在一起,休戚與共,難以割捨。

    真正掌控儒家的少數人,其實就是儒聖和其座下門徒,他們可以隨意採擷十脈氣運,據為己用,實則是危害眾生的陰損之道。

    隨著儒家獨尊,被北唐皇朝推崇,他們會迅速瘋狂膨脹,失去約束和製衡。讀書人越多,儒聖師徒獲得的利益就會越多,並且跟天下命運結為一體,難以動搖。

    而眼前,儒聖董仲舒坐鎮書院,可以隨意調動那座義字脈泉,其真力空前強大,要想贏他,難上加難。
V123210 發表於 2018-3-9 19:47
第九十章 內聖外王

    董仲舒綻放氣勢的一剎那,西陵書院所有儒生都感知到了。這種感知,並非從外部傳來,而是源自內心。

    十脈氣機,將天下文人緊密相連,若有人猝然移走大部分靈力,能立即引發大家的共鳴,更確切地說,那是一種悵然若失的錯覺。

    他們心裡空落落的,似乎體內某些微妙的東西,突然被人憑空抽走。

    書院各處的人們,此刻停下手中動作,不約而同地望向虛空,表情震撼。

    在那片山腰正對的上方,碩大雲團匯聚一處,似穹廬籠蓋四野。一股浩蕩氣息凌駕其上,散發著可怕的青光,籠罩整座桃山,為之披上一層輕紗。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這是儒家浩然氣引發的異象。

    不遠的另一側,又有一道渾濁威勢衝天而起,煢煢孑立,黑白兩氣翻滾奔騰,同樣充斥著強大的神聖意味。

    陰陽相勝之術,昭昭乎進乎象矣。幽冥之力,鬼神之機,實在變幻莫測。

    二聖交鋒,各自修為嶄露,竟使天穹變色,彷彿要被撕成兩半,隨他們對峙!

    桃樹下,董仲舒猛踏一步,右手一抬,那隻拳頭隔空朝楊玄機轟去。

    這一拳正大光明,沒有什麼花哨招式,只是簡單直刺,速度不但不快,甚至有些遲緩,明顯是要憑純粹的內力取勝。

    拳尖之上,罡風暴起,浩然真力如潮水湧出,凝成一道明亮拳影,沒有絲毫外洩。它碾壓向前,不像是在針對某個人,而是它前方的一切。

    拳勢正且直,讓人生出一種無處遁藏的絕望,彷彿只要你敢站在它面前,無論如何閃躲,它還是會砸落到你身上。

    儒聖這一拳,凝聚著儒家一往無前的精氣神,決然之勢足可撼天。

    「我說過,在這北唐,沒人能打贏我!」

    董仲舒的話音響起,平淡無味,彰顯出絕對的自信。

    內聖外王,這是他給皇帝提的建議,更是他自身篤定的大道。作為儒聖,他要讓儒家挫敗百家,稱霸天下!

    這一拳,也是王霸之拳!

    面對這前逼一步,楊玄機還是退了一步。

    那完美一拳看似遙遠,剎那間便刺透空氣,只有咫尺之遙。

    只見楊玄機抬起左手,掌心間真力狂湧,灌注到幡棍內部。

    黑白交映的幡面上,「裝神弄鬼」四字已然不見,化成強勁白氣,同幡布黑氣纏繞一起。

    這兩道真氣,好似兩條游魚,頭尾相銜,旋轉追逐著,飄離幡面,懸浮在虛空中。

    這正是太極陰陽魚。

    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這陰陽魚匯聚了天地萬物的生機,深邃不可測,竟是扭曲空間,旋轉中形成一道漩渦,要把一切吞噬進去!

    彼既攻之,我且陷之。

    此幡號稱「裝得下鬼,弄得了神」,此刻迎面而上,就是要強行裝下這聖王之拳!

    桃樹下,氣浪翻滾,空間紊亂。

    而天穹之上,那兩道恐怖氣息同樣逼近,挾著排山倒海之勢,衝擊向對方,在虛空中碰撞出一道巨大層面,豎垂萬里!

    既金陵大戰之後,天地間再現聖人對決!

    ……

    ……

    書院後山。

    兩人站在碑林外,抬頭仰視虛空,凝望著那兩道滔天威勢,臉上表情陰晦難明。

    春秋八十載,付之笑談中。塵封的故事剛剛講完,沒想到,更精彩的故事就在眼前上演。

    「真是讓人意外吶……」

    廖如神負手而立,眯著雙眼,感慨這麼一句。

    任真則沉默,表情變化不定。

    「清氣浩蕩,昭如日月,應該是儒家夫子。吞吐陰陽,詭變難知,多半是陰陽家那個瞎子。他們兩人怎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大戰一場?」

    他眉頭微蹙,想不明白其中緣由。董仲舒現身,還好理解一些,畢竟這裡是書院,但楊老頭的到訪,太莫名其妙。

    「兩家素無瓜葛,楊玄機突然到此,肯定有他的意圖。西陵書院裡,難道有他想得到的東西不成?」

    一念及此,他開始盤算起來。

    「春秋經?不可能,陰陽家不會看得上儒家法門。那座脈泉?以聖人修為,更不會在意此物。額,難道……」

    他想到些什麼,臉色微變,側身望向廖如神。

    幾乎同時,廖如神同樣側身,朝他微微一笑,「你也猜到了?看來野心勃勃、想放我出山的,不止你一個啊!」

    任真點頭,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出別的可能。總不會是來找自己的吧?

    眼見那兩道威勢就要碰撞到一起,廖如神表情微凜,說道:「我猜,你肯定希望瞎子贏。不過,你們都想壓制他,本身就說明,他已經很難被打敗了……」

    任真低頭,臉色一沉,朝碑林裡走去。不用別人說,他也能猜出這場大戰的結果。

    他對瞎子沒有任何好感,但是,在雲遙宗外,瞎子願意放他離開,足夠說明此人並無惡意。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尤其是在跟敵人交戰之時,他更應該幫瞎子一把。

    他盤膝坐地,面對經碑,閉上了眼睛。

    廖如神把他的舉動看在眼裡,好奇地問道:「你難道不關心這場勝負?」

    任真沒有睜眼,幽幽地道:「儒聖歸來,咱們還是多關心自己吧!你到大陣邊緣守著,我若不趕緊解碑,你今天會死在這裡!」

    廖如神聞言,神情劇變。聰慧如他,一點就透。

    既然他們二人都猜出,楊玄機的目標是幽禁後山的廖如神,董仲舒當然也能意識到。打敗對手後,他肯定會立即來這裡,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以前,因為對春秋大陣充滿自信,儒家有膽量讓廖如神苟活下去。現在,被一家聖人盯上,夜長夢多,他們必然不會再冒這個險。

    所以,任真的判斷很正確。楊玄機被打敗後,下一個要倒霉的,就是廖如神!

    廖如神毫不猶豫,朝春秋大陣邊緣跑去。以前,他還能在這裡苟且偷生,但是今天,任真若無法解碑,他就要一命嗚呼了!

    「你若得手,老夫餘生願聽你差遣!」

    任真沒有說話,心意微動,伸出左手,對準了那些經碑。

    「還好有你在。這場大戰的勝負手,就由你來當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3-9 19:49
第九十一章董仲舒

    聖王拳和陰陽魚在空中相遇。

    傳承數百年的兩家絕學綻放威力,當它們碰撞到一起時,蕩出的恐怖氣**悍至極,將四周所有空氣擠壓出去,這片空間頓時變得虛無。

    身後那棵桃樹,面對外洩的強大衝擊波,被碾壓成無數粉末,無聲地散落瓦解,就是一面鏡子支離破碎。

    在混亂時空的中心,那記拳頭砸在陰陽魚上,大放光明。陰陽兩氣的旋轉明顯遲緩,與此同時,它產生的漩渦也在扭曲,艱難吞噬著那霸道拳芒。

    「六聖之中,你們四人皆是八境上品。可我,已臻至圓滿,立於八境最巔峰!就憑你蚍蜉之力,也想撼天?」

    董仲舒話音強硬,毫不掩飾輕蔑之意。楊玄機若無法全力以赴,在誰看來,這都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決鬥。

    真力碰撞,簡單直接。

    儒家浩氣轟碎了太極,也轟碎了它所處的那層空間。狂暴餘威撲向楊玄機,將他足足震退十幾步,已是走回下坡路。

    他橫幡於胸前,緊緊護住小不起,一口鮮血猛然噴了出去。

    小不起抓著他的衣襟,眼眸裡噙著淚花,只是沒有哭出聲來。

    「老爺,別打了,咱們走吧!」

    小傢伙知道,是自己拖了後腿。若不是護著他,老爺就算不敵,也能自保無虞,肯定不會受這麼重的傷。

    楊老頭臉色慘白,沒有理會他的勸說,側過頭去,彷彿是在望向山巔。

    他不甘心,「如果我走了,他們怎麼辦?」

    他來這裡,本就是為了身陷險境的那兩人。

    箭在弦上,進退不由人。這時,董仲舒踏步向前,步步緊逼上來。

    每踏出一步,他渾身氣機便暴漲一分,浩然氣概衝天而起,在虛空中凝結出一道巨大虛影,巍然聳立在桃山前,神聖威嚴。

    而楊玄機,被籠罩在他面前的陰影裡,相比之下,格外渺小。

    「只要在書院裡,我就天下無敵,連南晉那位都不是對手,更何況是你楊玄機!老夫正要翦除百家,既然來了,那就請你赴死!」

    他的話音洪亮,震盪虛空,強大意念籠罩整個西陵。

    這片天地間,他儼然成了無上主宰!

    儒家法相,言出法隨,他真正動殺心了!

    下方地面,楊玄機眉頭猛皺,老臉上浮出狠絕意味。

    既然退不得,那便不退。

    這一戰遲早要打,再讓無法無天的董仲舒這麼膨脹下去,就不只是九境至聖的問題,而是一個狂悖魔王!

    此時,他將鬼神幡插在地上,讓小不起拄幡藏在身後,自己終於騰出雙手來。

    董仲舒離九境只有一線之遙,他的必殺一擊,必如雷霆萬鈞,摧枯拉朽。

    楊玄機不敢託大,這一擊,他必須全力以赴!

    儒聖法相高達萬丈,頂天立地,渾身散發出耀眼的青色光澤,正是由無數浩然氣凝成。

    威嚴面孔上,巨大眼瞳流轉,漠然俯瞰下方的楊玄機,眼神裡充斥著殺意。

    「諸子百家,純屬多餘。實現春秋大一統,必須先使萬眾歸心,禮教統一!你們若真想結束亂世,讓天下太平,那就去死吧!」

    「天人感應,王權神授。這天地間,有我儒家足矣!」

    董仲舒振聲吟嘯,浩浩如金石之音,響徹乾坤,震懾人心。

    話音未落,他大手一伸,隔空抓向桃山某處,只見那裡氣機暴漲,浩蕩靈氣瘋狂井噴,刺射向虛空。

    楊玄機感知得真切,不禁倒吸冷氣,「義字脈泉!」

    儒聖法相,消耗太大,本來就是徵用脈泉而凝。此刻,董仲舒又要用脈泉之力,發動猛烈攻擊。

    他是要不顧眾多儒生死活,竭澤而漁!

    就在這一刻,天下各地,所有修行義脈的讀書人,靈魂深處同時開始顫慄起來。

    所謂「萬眾歸心」,現在他們的心意全都被董仲舒綁在一起,共生死,同進退!

    董仲舒那隻大手微顫,結成儒家手印,下方狂噴的脈泉靈力受到感性,頓時凝出一道巨大無比的方正事物,橫亙虛空!

    那是一條戒尺!

    儒家學塾裡,每當弟子不遵教誨時,教書先生就會用一根木尺敲打弟子,以示懲戒。

    而現在,儒聖要擺出先生師長的姿態,用此物來打楊玄機!

    「吾為天下師,汝可受一尺!」

    楊玄機聞言,厲聲喝道:「天下師,好大的口氣!連當年的至聖孔丘,都不敢如此狂妄!」

    董仲舒冷冷一笑,睥睨天地,「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自我而始,儒教必會空前強盛,這天下師,老夫做得!」

    說罷,他揮動那萬里長尺,卷弄風雲,鋪天蓋地朝楊玄機砸來。

    楊玄機神情大變,不僅是因為這恐怖巨尺,更因為他從剛才的話裡,聽到一個更恐怖的字眼。

    儒教!

    ……

    ……

    數十里外,茅台鎮。

    一名白髮男子立於簷下,凝望著遠方陰晴變幻的虛空,手裡則拎著酒罈。

    「八境之巔,確實很難打敗他……」

    他皺了皺眉頭,喝一口酒,不安地囁嚅著,「你不是以為,哪家稱霸都無所謂麼?怎麼現在又不甘了?」

    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

    千百年來,儒墨兩家理念針對,水火不容,可謂政壇死敵。自從儒劍稱雄以後,墨家遭到殘酷的血洗,羽翼折盡,不得不遠遁山林,消極避世。

    出現如此局面,身為墨家鉅子的他,罪責難卻。當年一場變故,愛妻因他去世,鉅子劍丟失,他心灰意冷,萎靡不振。

    他厭倦爭鬥,自以為看破紅塵,以為天下之爭此消彼長,誰來主宰都別無二致,於是便放下墨門信念,與世無爭,過上隱居生活。

    直到今日,親眼目睹儒聖叱吒風雲,狂嘯天地,他才隱隱意識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是錯的。

    他開始不安。

    他開始不甘。

    他開始明白任真當初說的預言,明白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了。

    「連妻子都救不了,現在的我,真能救得了世人麼?」

    他生性怯懦,消極畏縮,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他又開始猶豫不決。

    便在這時,一道紅光從屋內衝出,倏然飄至眼前。

    血色地戮劍佇立半空,急劇嗡鳴著,彷如某人在眼前催促他。

    「戰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19:05
第九十二章墨守非攻

    天空之上,那道萬里長尺疾馳而來。

    巨大陰影襲向楊玄機所在的位置,籠罩幅度之大,儼然一副要把整個山腰給打斷的架勢。

    面對如此強勢的一尺,楊玄機退無可退。他本來就不擅長防守,再加上,這種硬碰硬拚的是內力底蘊,在八境最巔峰的董仲舒面前,他肯定吃虧不小。

    但是,有小不起躲在身後,他無法退縮,只能全力硬扛下來。

    罡風呼嘯,眼看巨尺就要落下,楊玄機雙手高擎,陰陽兩氣從掌間瘋狂湧出,準備凝成一幅太極陰陽圖,迎接這一尺之擊。

    千鈞一髮間,一道身影遽然閃現,站在他的前方,沒有回頭看他,而是昂首注視虛空。

    「這裡交給我。你去殺他!」

    李慕白持劍而立,滿頭銀發在疾風裡狂舞。此刻,他身軀挺拔,像是一座山峰,面對天降大難也巋然不動。

    楊玄機神情一僵,顯然沒有料到,墨家鉅子會在這關鍵時刻現身。

    形勢危急,來不及多思考,他凝重點頭,說了一聲多謝,下一刻,身形便倏然從原地消失。

    墨家俠義,聞名天下。李慕白若是心存歹意,根本沒必要在生死關頭挺身而出,共同面對儒聖的攻勢。

    既然他願意站出來,楊玄機沒有任何不信任他的理由。

    更關鍵的一點,李慕白不僅名列風雲榜前十,防守能力更是天下第一,由他來保護小不起,再可靠不過。

    除去後顧之憂,他就可以大展拳腳,趁董仲舒出手發難、疏於防備之際,給予致命一擊!

    這時,李慕白昂首挺胸,橫劍於前,大喝一聲,「山!」

    只見,他身上黑袍猛然膨脹,墨色真氣爆發,滔滔不絕,在身畔空間裡凝結,呈現三角形態,宛如一座漆黑寶塔,將他和小不起庇護在內。

    跟那宏偉巨尺相比,這座黑塔太過渺小,但它矗立在那裡,臨危不亂,堅定而沉穩,沒有絲毫動搖之意。

    這就是楊玄機放心託付的原因。如果天下只有一人,能硬扛這一尺,必定是墨家鉅子無疑。

    墨家由先聖墨子創立,自古以來便擅於防守,銅牆鐵壁,堅不可摧,是以贏得「墨守」之威名。

    兼愛非攻,墨門無鋒,這山字訣蘊含著墨守精髓。任它千丈巨浪,萬鈞雷霆,我自巋然不動,穩如泰山!

    轟!

    守勢甫成,那道巨尺就凌空砸落下來。浩然之氣拍打在地面上,澎湃洶湧,就像腳踩螞蟻一樣,瞬間將那小塔碾壓在它的淫威下,不見蹤影。

    緊接著,整座桃山劇烈搖晃起來,彷彿隨時都會崩塌。滾滾氣浪狂湧,朝四處擴散,不知將多少座土丘夷為平地。

    這一尺,太可怕了!

    漫天煙塵裡,小不起手拄鬼神幡,瑟瑟發抖著,躲在李慕白身後。

    這一刻,他感受到,面前這男人的背影如此偉岸,彷彿可以替幼小的他,遮擋住任何風雨。

    寬厚而堅實,即便是楊老頭,也沒讓他體會過這種父愛般的呵護。

    當他抬起頭,仰望向如山的背影時,無比驚愕地發現,這男人衣衫襤褸,渾身都是鮮血。

    縱使肩膀被那股偉力轟塌,無力耷拉下來,他依然倔強挺立在原地,不曾倒退一步。

    鐵肩擔道義,李墨白用墨家最強大的信念,替小不起擋下了這奪命一擊。

    小不起緊咬嘴唇,眼瞼一顫,淚水抑制不住地流下來。這副鮮血淋漓的畫面,深深印在了他腦海裡。

    楊玄機帶他遊歷江湖,是想讓他識盡冷暖,看透人心。好在今天,他看到了江湖的柔情一面。

    在若干年後,在他的命運發生翻天覆地的轉折後,他始終不忘提醒自己,當年危難之際,是墨家的鉅子挺身而出,為新時代扛下了一次極嚴峻的考驗。

    他曾經沉淪過,但他的俠義之心,從未蒙塵。

    此時,虛空另一側。

    董仲舒一擊得逞,忍不住縱聲大笑。

    剛才這一擊,他強行調動脈泉真力,耗費掉大量心神,使得自身體內氣機混亂,面頰上湧起一抹異常的紅暈。

    他雖然修為臻至巔峰,還是第一次施展如此恐怖的攻擊,竟讓天下第四的楊玄機毫無還手之力,被碾壓在他的霸道威勢下。

    他是如此狂喜,以至於沒能意識到,前方塵埃裡那道若隱若現的氣息,更未察覺到,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飄落在他身後。

    楊玄機臉色陰沉,剛才董仲舒將他打得吐血,現在是時候還回來了!

    他心裡默念口訣,雙手結印,陰陽兩氣再現,凝結成一道古怪咒印,悄無聲息地積蓄著力量,醞釀接下來的致命一擊。

    陰陽家有門秘法,名為《陰符經》,修煉大成者,可以結出數千種陰陽咒印,一旦侵入對方體內,能令其生不如死,極為可怕。

    此刻他正凝結的,是九幽冥王印,幽冥之力陰寒無比,按屬性推算,是儒家浩然氣的剋星。

    「這道咒印,只要能取他性命,便可避免天下浩劫!」

    蓄勢已畢,他冷哼一聲,雙掌齊出,將那道咒印砸向董仲舒後背。

    直到此時,董仲舒心底一涼,總算生出一股致命的危機感。他顧不上思考,出於本能反應,拚命朝右側衝去。

    轟!

    那道強大咒印擊中,只可惜,由於他最後時刻的移動,沒能砸到心臟部位,而是落在他的左肩上,發出一陣清脆骨裂聲。

    董仲舒身軀前撲,跌落雲端,嘴裡鮮血狂噴不止。

    他倒吸一口氣,只感覺渾身冰寒,彷如墜入幽冥地獄一般,體內經脈正在被疾速冰封。

    「陰陽咒印!」

    他很快意識到真相,根本不敢回頭去看,只顧拚命朝山巔逃去。

    他自以為算無遺策,料定楊玄機不會丟下小不起不管,卻沒有料到,還有名大宗師一直潛藏在西陵,隱忍不發。

    此刻,他身負重傷,受到陰陽咒印侵蝕,哪裡敢去拚命。只有躲進書院裡,才是他最穩妥的選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楊瞎子,咱們走著瞧!」

    望著他狼狽逃遁的身影,楊玄機嘆了口氣,神色黯然。

    最後關頭,還是功虧一簣。今日沒能殺死董仲舒,縱虎歸山,以後必成大患。

    可惜,他和李慕白同樣負傷,無力再去追殺董仲舒。

    聖人未死,大盜不止。莫非這就是天意?

    他苦笑一聲,朝李慕白所在的方向走去,心裡則陷入兩難的境地。

    「這書院後山,我還要不要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19:07
第九十三章 這亂世,誰來執棋?

    楊玄機之所以來西陵,之所以會爆發這一戰,最重要的目的就是,進書院後山。

    但是現在,他跟董仲舒拼成兩敗俱傷,後者又躲進書院裡,這讓他開始為難。如果闖進去,很可能又是一場惡戰,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絕非明智的選擇。

    若是知難而退,那就前功盡棄,徒勞一場。

    眼前,他沒有立即決斷,而是從雲端回到半山腰。

    感受著李慕白的傷勢,他神情肅穆,被這位鉅子的決然所觸動。為了替他守護小不起,對方竟甘願承受如此重傷,不曾退縮。

    這份人情實在太沉重。

    沉默一會兒,他堅定地說道:「以後你儘管開口。」

    大恩不言謝,他性格直爽,不願那般矯情作態。今天李慕白拼著重傷,不退半步,以後就算讓他付出更重的代價,他也毫不猶豫,加倍報答。

    李慕白臉色蒼白,咳嗽一聲,嘴角鮮血溢出,「我只是受人所托,輪不到你來承情。」

    他胸襟坦蕩,沒打算隱瞞,也不願意賺楊老頭的人情。

    楊老頭一凜,微微側首,感知著那柄嗡鳴顫動的地戮劍,隱約猜出一些真相。

    「既然這樣,我非得進書院不可了。」

    他眼盲心明,在雲遙宗外的那天,就已察覺出顧劍棠是假的。不知出於何種緣故,他並未道破,而是放任真離開,同時識別了後者的氣機。

    今天剛來到桃山,他觀雲識氣,就看出任真也在書院。

    既然是任真託人援助,楊老頭覺得,唯有把他安全帶出書院,才算還上這份人情。

    李慕白轉身,盯著他的瘦削身板,沒追問他的決定,而是幽幽問道:「你為何會來這裡?」

    楊老頭抬頭,彷彿是在眺望那座山巔,「你又為何會來這裡?」

    場間再次陷入沉寂。

    類似的對話,剛才在這裡發生過一次。大家立場不同,各懷鬼胎,誰都不願道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很罕見地,小不起沒有立即跑向楊老頭,而是攙扶著李慕白,艱難坐在地上。

    楊老頭嘆了口氣,說道:「他的話,你應該也聽到了。」

    李慕白點頭,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寒聲道:「儒教,好大的野心!」

    經過這一戰,他們都深深感受到,董仲舒的修為今非昔比,離那傳說中的第九境只有一線之遙,已非他們一人能夠抗衡。

    更令人憂慮的是,隨著實力暴漲,董仲舒的野心同樣急劇膨脹。他不僅說服北唐女帝,罷黜百家,獨崇儒術,甚至還妄圖開壇立教,尊享萬世供奉!

    儒家和儒教,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概念。

    儒家,僅僅代表一家學派,持一家之言。無論地位有多尊崇,儒家也只是因其學問思想而流傳下去。

    但是儒教,則完全等同於一種宗教。一旦立教成功,世人對儒聖的敬畏,將不止於夫子之師禮,而是奉若神靈,頂禮膜拜,不得不迷信盲從。

    再聯繫到董仲舒剛才說出的禮教統一、王權神授等等,他的野心大得無法想像,儼然正在醞釀一場席捲朝野的風暴!

    千年以來,十國紛爭,南北兩地從未有如今的統一局面,更未出現過企圖桎梏人心的宗教挑戰。

    任真說得對,這個時代即將暴走。

    楊老頭沒有像李慕白一樣,聽過任真的預言。但他精通陰陽術數,卜算推演出神入化,能預見到一絲朦朧的未來。

    他也能看清,儒家將會是下一場風暴的中心。

    「你隱居十年,如今重出江湖。雖然不知你的意圖,但我很相信你的品行。咱們不妨聯手,陰陽家和墨家,一同力挽狂瀾!」

    說這話時,楊老頭嘴角噙著笑意,似乎充滿信心。

    「儒隕墨遁傘向西」,他相信董仲舒多行不義,必會隕落,只是沒想過,隱遁多年的墨家鉅子居然出山了。如此一來,百家勢力裡又多出一名強援。

    若是再請動縱橫家相助,遊說百家,用不了多久,這盤死棋就能徹底活過來!

    然而,李慕白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幫你。但是你可以放心,墨家絕不會跟你們為敵。」

    「為何?」楊老頭聞言,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他不明白,李慕白為了保護一個孩子,都願意以命相守,在強大攻勢面前毫不畏懼,怎麼現在又拒絕他的邀請?

    「墨家秉持俠義,兼愛天下,為何不願行此大義!董仲舒的野心,難道你沒有看到麼!」

    他越說越激動,正打算疾聲質問下去,這時李慕白抬手,打斷了他。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說不願意對抗儒家,只是不願當你的幫手而已。這盤大棋,還輪不到你來下。」

    楊老頭頓時怔住,「什麼意思?」

    李慕白起身,抬手指向茫茫山巔,凜然道:「真正有實力執棋的人,在那裡!」

    ……

    書院後山。

    按照任真的要求,廖如神正坐在春秋大陣邊緣,背對碑林,望著棋盤發呆。

    任真若想解碑,必須動用左手天眼,才能像神遊星海一樣,窺測出《春秋》真解。

    只有支開廖如神,他才敢睜開天眼,不用擔心被發覺。

    法天象地,皆入我眼。大道三千,自現本源。

    這才是天眼最強大的神通。相比之下,那些易容隱形手段,不過是皮毛而已。

    此刻,他的左手對準經碑,掌心間金彩流溢,那隻天眼現出原形,神光湛湛,毫不眨動地盯著碑面。

    碑面上,無數文字的紅漆忽有靈性,自動從筆畫間流淌而出,正是當年的麒麟精血!

    它們蘊含著《春秋》精髓,閃耀鮮豔光澤,汨汨流向任真掌心的天眼,沒入其內。

    而那些文字,在失去麟血神韻後,不斷破碎,從碑面上剝落下來。春秋經碑,就此毀滅。

    與此同時,任真臉上雙眸緊閉,全神貫注,瘋狂冥想著。

    八百年春秋,化作一幕幕波瀾壯闊的畫面,在他腦海裡浮現。畫面上那些傳奇人物栩栩如生,音容笑貌,呼之慾出。

    一切皆在眼前。

    撥開精簡文字的迷霧,窺見歷史背後的智慧,這就是《春秋》之真解、春秋之神韻。

    古人云,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既知前八百年之神韻,何懼後八百年之浮沉!

    時間在飛快流逝,經碑上的七百二十年,只是彈指一揮間。

    任真收起左手,自信一笑,這春秋經碑,他已經真正破解了!

    腳下踏出一步,他正準備走出碑林,告訴廖如神這個喜訊,突然,他腦袋裡響起嗡鳴,恍如炸裂一般。

    緊接著,他便昏迷倒地,不省人事。

    ……

    此時此刻,恰是彼時彼刻。

    董仲舒的巨尺砸在地戮劍上,遭受衝擊的不只是李慕白,還有這把劍的主人。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19:09
第九十四章 八百年春秋,一夢逍遙游

    任真覺得很累。

    行走在一片白濛濛的霧境中,漫無目的,這讓一直疲於奔命的他,感到分外空虛。

    他打算停下來,坐在原地歇會兒,卻發現自己的雙腳根本不聽使喚,飛快往前奔跑著,不知要往哪裡去。

    山川河岳在下方呼嘯倒退。

    歲月如風在心間。

    ……

    東方,臨淄城。

    一大群紫袍學子手持竹簡,從稷門魚貫而出,興致沖沖地往城外走去。

    他們的年輕面容上,無不流露出蓬勃朝氣,尤其那些眼神,充滿熱切和興奮。

    「今天是哪一家的先生講學?」

    「據說是名家的公孫先生!」

    「公孫先生巧簧如舌,極擅詭辯,每次都能語驚四座。咱們快點走,肯定會有好戲看!」

    這群人從任真身旁走過,竟是無人看他一眼,把他當成空氣一樣無視了。

    任真撓頭,喃喃地道:「公孫先生?我這是在哪裡?」

    他正在狐疑,下一刻,四周風景驟變,他已置身於一座高台上。

    下方,眾多學子正抬頭仰視著他,目光熾熱,有些人甚至面紅耳赤,挽著袖管。

    他悚然大驚,以為這是要打群架,慌忙倒退,這時,一道話音從他身後響起。

    「那我倒要請教公孫先生,白馬非馬,可乎?」

    任真聞言,再次一驚,這問題,似乎有點耳熟啊。

    「可!」

    他急忙轉身,只見一名白衣男子起身,盯著他冷笑不止,眼裡精光四射。

    任真一愣,可你妹夫,你特麼盯著我幹嘛!

    這時,剛才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何哉?」

    白衣男子神態自若,笑答道:「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

    任真站在兩人中間,聽著他們高談雄辯,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竟像隱身一樣,不會被四周眾人察覺到。

    「不對啊,我的天眼只能讓別人隱身,不能對自己使用,」他撓了撓頭,猛然醒悟,「難道……我是在做夢?」

    剛才提問的男子話音再度響起。

    「公孫先生謬矣。有白馬,不可謂無馬也。不可謂無馬者……」

    任真打量著這人,凝眉嘀咕道,「聽他們的辯論,似乎是在討論白馬非馬?那不是八百年前名家公孫龍提出的詭辯麼?」

    此刻,那白衣男子傲然說道:「我公孫龍何曾說錯過!你給我聽好了!求馬,黃、黑馬皆可致……」

    任真瞳孔驟縮,險些驚掉下巴來,這人居然就是公孫龍!

    「八百年前!我這是回到了春秋之初!」

    他環顧四周,掃視著滿座學士,終於明白這是在哪裡。

    稷下學宮,百家爭鳴的起點。

    ……

    南方,郢城。

    任真現身在一座宮殿裡。

    庭間有三人,一位穿著王袍的男人端坐其上,另外兩人相對坐在下首。

    左側那名短髯老者,布衫草鞋,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是剛才遠方趕來。

    他起身行禮,對著右側的中年男子說道:「北方有侮臣者,願借子殺之!」

    中年男子聞言,沉默不語,明顯不悅,只是礙於在王面前,忍著沒有發作。

    此時,任真正坐在王庭的台階上,冷眼旁觀著這一幕,神情唏噓不已。

    他飽覽八百年春秋史,自然知道眼前正在上演的典故,就是那著名的墨子公輸之爭。

    當年的墨子尚未成聖,為了阻止一場不義戰爭,不遠千里,前去跟公輸子鬥法,以強大防禦擋住公輸子上千次攻擊,從而使王放棄了征伐之念。

    正是這一戰,墨守之威,名揚天下。

    對於這場鬥法的過程,任真並不陌生,只是,當親眼目睹這一幕時,他才深切體會到,原來歷史只注重結果,並不在意過程。

    世人只知道墨子贏了,誰會記得,他究竟贏得有多艱辛,留下多重的創傷。誰又記得,王在答應他的請求時,是有多傲慢和輕蔑。

    這些,都是從史書上看不到的,也是春秋史最寶貴的財富。

    庭前,墨子和公輸子的激戰才剛開始。

    任真站起身,不願再看下去,意念微動,從這段歷史裡消失。

    「前輩安息,墨家不會斷絕!」

    ……

    這一夢,他暢遊春秋,閱盡諸國浮沉。

    這一夢,他縱橫天下,飽覽無數風流。

    隨著時間的推進,他漫步走過七百二十載,循著廖如神講述的記憶,繼續溯游,離如今的大陸時代越來越近。

    他來到西楚,蒼梧劍宗裡,數千名弟子站在廣場上,修煉秋霜劍訣,整齊劃一,震撼人心。

    他恍然記起,自己在歸雲閣裡,曾經讀過《秋霜卷》,於是默念心訣,隨著其他弟子,一起橫劍,揮劍,劈劍……

    學會秋霜卷後,他又去了前秦,去了東吳,去了所有曾經存於世間的劍宗遺址。

    在那些地方,他身臨其境,終於有機會認真領悟劍經三千,將它們變成真正屬於自己的財富。

    這一夢,不僅夢遍《春秋》,也夢到了劍道興衰。

    這一夢,悟的是儒劍合璧,筆劍寫春秋!

    此刻的他還無法意識到,隨著感悟的加深,在外界,他體內氣機正在不斷暴漲。

    同時,被吸噬進體內的麒麟血開始溶解,真正注進經脈裡,而他的修為也在逐漸攀升。

    三境中品。

    三境上品。

    三境圓滿。

    ……

    最後,他終究還是去了最想去、又最不敢去的那個地方。

    二十年前。

    長安城西。

    一座小院裡,鞦韆上,一名青衣女子懷抱襁褓,在男人有力臂膀的輕晃下,晃悠悠蕩起,面頰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鞦韆吱呀響著,時光彷彿正在凝固。

    這幅畫面,他永遠記得。

    他走到那對夫婦面前,伸出顫抖的手,想要觸摸他們的臉頰,透明身體卻從中穿過,連如此簡單的心願都殘忍拒絕了。

    他的眼眸早就通紅。

    他默默陪在男子身旁,父子二人,恰好一樣高。若是能真的站在一起,該有多好。

    這時,女子明媚一笑,轉身望向男人,好像也是在看他們多年以後的兒子。

    這一笑,無盡溫情,叫人心碎。

    「天行,咱們的寶寶該叫什麼名字好?」

    男子眉頭微凝,認真思考著,旋即爽朗笑起來。

    「希望他能任性天真,就叫任真吧!」

    這一刻,任真蹲下身,淚流滿面。

    「爹,娘……」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1 19:11
第九十五章 天要下雨

    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這場春秋大夢醒來時,任真臉頰上淚痕未乾,此刻,他已經跨過第三境,那無人之境近在咫尺。

    這場夢,收穫頗豐,既有春秋真解,又有三千劍經。

    儒劍合璧,當兩者合二為一時,便是新的一劍。

    關於這第十一劍的名字,現在他還無暇去想。

    當他睜開眼眸,神識重回真實世界時,驀然發現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傢伙,正蹲在地上看著他,大眼睛炯炯有神。

    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著生疼的腦袋,一邊環顧四周碑林,確認剛才的玄妙機緣是場夢後,視線最終落在仰著腦袋的小不起身上。

    「你……」

    他正想問小傢伙怎麼會在這裡,話到嘴邊,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是蔡酒詩,根本不認識他,這句話要是說出口,那就露餡了!

    他話題陡轉,強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飄移,「你是誰?」

    小不起眨著眼睛,笑容得意,「叔叔,你可真不會裝傻!怎麼樣,你猜不到我會來這裡吧?」

    任真頓覺尷尬,心裡五味雜陳,「我的易容手段以假亂真,啥時候變得這麼差勁,連一個小屁孩都能看穿了!」

    他低頭打量小不起胖嘟嘟的小臉,假惺惺地道:「啊?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小不起不屑地白了一眼,蠻橫地道:「叔叔,你再敢裝傻,我就跑出去告訴老爺,說你欺負我!哼,看他揍不揍你!」

    任真嘴角抽搐著,哭笑不得,小屁孩兒又玩這一套,搬出老瞎子嚇唬人!

    事已至此,他嘆了口氣,無奈說道:「叔叔現在很忙,沒空陪你玩。乖,小傢伙聽話,這裡很危險,你趕緊跟著老爺離開!」

    他沒有嚇唬小不起,如今儒聖現身,西陵書院裡凶險萬分。他本以為,楊玄機是獨自前來,在被李慕白援救以後,應該會知難而退,收手離開。

    沒想到,楊玄機不僅沒離開,反而帶著小不起闖進後山,簡直是膽大包天!

    小不起撅了撅嘴,很明顯不吃這套哄孩子的小把戲,一把揪住他的衣衫,開始往外面拉,「老爺說了,要讓你帶我去買糖葫蘆,你別想賴賬!」

    任真聞言,表情驟凜,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他聽懂了,原來楊老頭識破他的行藏,這次上山,不止是為了救廖如神,還想帶他下山,離開這龍潭虎穴。

    「那個瞎子,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真能識破天眼神通?我跟他素無瓜葛,他為何會好心助我脫困?現在看來,他恐怕早就看出顧劍棠是假的了……」

    一連串的疑問湧上心頭,讓他思緒凌亂,百思不得其解。

    陰陽家,楊玄機,他的作為實在太古怪,毫無章法可循,偏偏又在一些很微妙的場合出現。

    「他到底想幹什麼?」

    這個問題,任真當然不能直接去問,但越來越好奇。他隱隱有些擔心,這瞎子會擾亂他的宏圖大計。

    不顧他在發愣,小不起只想拽著他往外走,可是力氣太小,拉扯半天,還是沒能拖動半步。

    任真回過神來,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笑容溫和,「下次遇見時,叔叔再給你買糖葫蘆,好不好?你去告訴老爺,就說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不能陪他下山了。」

    按照他原先的計畫,只要領悟春秋真意,放廖如神出山,就可以功成身退。

    但是沒想到,儒聖意外現身,嶄露出恐怖實力,讓他深切意識到,這盤棋比他預想中還複雜。如今的董仲舒,遠比以前更棘手。

    因此,他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冒險留在書院,通過近距離觀察對方,摸清一些底細。

    「老傢伙受傷,應該會閉門休養,我的危險不算太大。就怕他中止雲遊,選擇回終南山療傷,那樣的話……」

    他推演著接下來的變數,臉色陰晴不定。

    小不起聞言,輕輕說了一聲哦,臉上有些失落,明顯還是想讓任真陪他下山一起玩。

    他咬著嘴唇,忽然想起老爺的囑託,於是說道:「老爺說,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就轉告你一句話。」

    他微微停頓,一本正經地道:「你不是一個人。」

    說完,小傢伙耷拉著腦袋,朝碑林外走去。

    任真愣在那裡。

    從他來到這世上,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句話。

    這句話的意思,當然不是說,你不是人,是鬼,而是說,你並不孤獨,還有跟你志同道合的人,在為同樣的目標而努力。

    「難道他知道我在做什麼?」

    任真怔怔望著那幼小身影,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賭一把。小賭怡情,萬一真的是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呢……

    於是,他大聲說道:「轉告你家老爺,四月十五,天要下雨。」

    ……

    ……

    後山石道上。

    兩位老者並肩而立,眺望著遠方茫茫雲海,面容滄桑。

    時隔二十年,縱橫家廖如神終於離開這片山林,重現江湖。不過,他的臉上沒有多少喜悅,跟楊老頭一樣凝重。

    他知道這次離開,意味著什麼,又將要面對什麼。

    董仲舒的話,他聽到了。

    任真的話,他也聽到了。類似的話,剛才楊老頭又講了一遍。

    巧合的是,面對楊老頭的聯手邀請,他給出了跟李慕白同樣的回答,「真正能執棋的人,還沒出山。」

    沒走出後山,或者說,還沒在世人面前露出真面目。

    再次被拒絕,楊老頭只是微笑,沒再說什麼,心裡已然有了答案。

    在儒家的地盤上,縱橫家、陰陽家、墨家,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少年,就此達成默契。

    此時,廖如神目光閃爍,突然問道:「你怎麼不親自過去見他?」

    楊老頭沉默不語,心裡則默唸著,「讓這倆小傢伙多打打交道,以後才不會太生分……」

    小不起從裡面跑了出來。

    楊老頭微微側首,雖然雙眼看不到,也知道任真不願意跟他離開。

    小不起走過來,笑嘻嘻地衝廖如神喊了聲「干爺爺」,然後乖乖撲進楊老頭懷裡。

    「老爺,英俊叔叔說,他還有事情要做,不能離開,」他有些氣喘,又認真地道:「另外,他還讓我轉告你,四月十五,天要下雨!」

    兩位老人聞言,身軀同時一顫,僵滯在原地。

    四月十五,這麼早就定下來了?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2:59
第九十六章有朋黨自遠方來

    任真從後山走出來,有點悵然若失。前世他看網絡小說,學到的套路可不是這樣的。

    那些亂世魔王被放出時,哪次不是天地變色,電閃雷鳴。那些妖孽主角頓悟時,哪次不是雲開月明,神霞漫天。

    而他,在破解《春秋》、放走廖如神時,沒有弄出任何動靜來。書院裡風平浪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個風頭,看來是出不成了。

    畢竟,在西陵書院,大家都知道後山是禁地,不得闖入,極少數人才清楚,裡面藏著春秋碑林,和一名守經老人。

    平時有資格進出碑林的,只有蔡酒詩一人。他負責給所謂的守經老人送酒,這正是任真選擇易容成他的原因。

    只有院長趙千秋心裡明白,那位豈是什麼守經老人,其實是被囚禁於此的春秋罪魁。

    所以,無人能察覺異常,也就很正常了。

    除了茅台鎮之子最近半月沒能如期供酒,讓大家集體犯酒癮以外,其他一切都沒有破綻。

    回到書院後,任真又騎著那頭老牛,開始賣酒賺外快的生活。對別人來說,修行最重要,但對蔡家公子而言,這才是他能立足書院的價值所在。

    最近這幾天,任真依然四處逛蕩,但範圍明顯縮小,一直都在桃山四周走動。

    他試探過伙房那個臉紅脖子粗的範師傅,雪廬最近有沒有特殊的伙食供應。

    他悄悄問過回春堂那個成天把「治不了、等死吧」掛在嘴邊的煉藥師,雪廬有沒有從這裡調走名貴藥材。

    他甚至套問過照料趙四先生起居的還珠丫頭,有沒有見到一位老先生來訪。

    以及等等。

    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雪廬,是趙四先生清修的居所。據說裡面遍佈冰雪,幽寒之氣能夠壓制他斷腿處的傷勢。董仲舒需要療傷,雪廬是西陵書院裡最合適的地方。

    既然雪廬沒有端倪,董仲舒又沒離開,任真便猜到最後的可能性——他躲在義字脈泉裡。

    十大脈泉,是儒家立世的重要基石,匯聚了天下文人的氣運。早在春秋時,它們就已存在,只不過當時儒生門徒太少,脈泉靈力也就微弱得可憐。

    今非昔比,北方天下,儒家獨崇,拜入儒家的修行者趨之若鶩,那十座脈泉,因而迅速擴張,如今恐怕不再是一泓小泉,而是遼闊湖泊了。

    董仲舒若是躲在那裡,多少會對療傷有所裨益。猜到這點,任真開始心癢,忍不住想潛進去探個究竟。

    他很想見識一番,傳說中的脈泉究竟是何模樣,是否有助於自身修行。他更想弄清楚,董仲舒現在傷勢如何,以及這位儒聖未來的動向。

    他之所以留下來,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很害怕董仲舒回終南山。如果有機會,他寧願冒險將對方引到別處。

    因為,他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就是終南書院。

    其後幾天裡,他一直苦苦等待接近脈泉的機會,卻一無所獲。

    時間流逝,他備受煎熬,某一天終於忍耐不住,正準備等夜深潛入時,一場突變的風雲降臨在西陵。

    午後,桃山之巔的銅鐘再次響起,卻不像平時那般舒緩悠揚,而是短暫急促,明顯是突發急事,臨時召喚大家集合。

    任真趕著牛車,隨眾多師生一起,登上桃山。

    對他來說,看熱鬧不怕事大,無論怎樣,總比枯等董仲舒出關更有意思。

    當他來到杏壇廣場時,已是人山人海,聚集在這裡的師生比往常上課時還多,顯然整個書院都集結在一起。

    大家七嘴八舌,人聲鼎沸,紛紛議論為何臨時集合。

    人群裡,任真眼尖心細,掃視著場間莘莘學子,很快發現不同尋常之處,瞳眸裡浮現一抹趣意。

    只見在廣場一側,有群年輕人聚在那裡,他們清一色身穿雪白長袍,個個器宇不凡,眉眼間流露出天然傲意,在人群中猶為刺眼,彷如鶴立雞群。

    書院授課修行,一般不會對門生的衣著做統一要求,因此大家平時都比較隨意。眼前這群青年,卻打扮得光彩照人,根本不像是臨時趕來的弟子。

    並且,任真還察覺到很有意思的一點,這三四十人,修為全都是四境下品,無一例外。這未免太巧了。

    誰能有這麼大的本事,同時湊齊這麼多同品級的才俊,帶他們來這裡?

    任真隱隱猜到一些真相,不由嘴角輕佻,笑容玩味,「今天有好戲看了!」

    沒過多久,書院師生都聚齊,隨著一名長髯老者登上杏壇,全場頓時陷入死寂,沒人再敢喧嘩一句。

    他們眼神裡都透著驚異之情,這不是莊副院長麼!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居然會親自現身!

    眾目睽睽下,副院長莊墨寒目光矍鑠,只是臉色卻不好看,乾咳一聲,說道:「《論語》開篇有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今天咱們西陵書院,迎來一群同道中人。」

    說著,他左手輕捋長鬚,右手指向一側的那群白袍青年。

    台下的任真見狀,冷笑一聲,腹誹道:「還不亦樂乎,看你那副表情,怕是快要哭出來了。明知對方來者不善,何必非要做這些禮儀文章?」

    這時,那群白袍青年裡,為首之人邁步向前,朝下方眾人拱手一揖,神采飛揚。

    「小生葉三秋,攜東林學院一輩弟子,前來拜會諸位師伯師兄!」

    此言一出,場間眾人勃然色變,盯著彬彬有禮的這書生,目光一陣抽搐。

    「什麼?東林學院的人!他們竟敢送上門來!」

    東西黨爭,水火不容,這是在北唐家喻戶曉的事情。作為朝堂朋黨的根源,東林和西陵兩大書院更是劍拔弩張,勢不兩立,沒有半點一脈相承的同門情誼。

    無論何時,只要東西兩院的門生相遇,不唇槍舌劍,爭個面紅耳赤,就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沒想到,東林書院的青年一輩如此狂妄,竟敢來拜西陵山門!

    他們的到來太過突兀,以至於西陵眾人啞然無語,不知該如何是好。

    葉三秋把人群反應看在眼裡,心中冷笑不止,臉色卻愈恭,頗有君子之風。

    「《詩經》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等今日前來,就是想討教貴學院的精妙學問,跟在場俊傑們好好切磋一番!」

    他是來踢場子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3:01
第九十七章 狼多肉少,虎口奪食

  讀書人修行治學,講究切磋琢磨,通過相互辯難較量,提升自身學識和境界,這是很常見的事情。

    因此,葉三秋率眾上門挑戰,這套說辭不僅毫無指摘之處,而且契合儒家的求學精神,讓西陵學院無法拒絕。

    即便贏下這場論戰,作為東道主,西陵書院以眾敵寡,也不會增光添彩,只能算保住顏面。但如果輸了,就等於被人上門打臉,一旦傳出去,書院的面子就蕩然無存。

    東林才俊前來挑戰,想法很大膽,意圖也很明顯,就是要踐踏西陵書院的招牌,使之成為天下文人眼中的笑柄。

    既然敢挑起這一戰,東林諸人肯定有備而來,勝券在握。

    「久聞西陵人才濟濟,俊賢雲集,晚輩不敢狂妄造次。這次前來,只為向同輩師兄們討教,希望莊副院長能成全!」

    葉知秋神態恭謹,跟另一側的莊墨寒對視著,笑容溫和,看不出半點敵意。

    這幾句話的意思很明白,他們只跟同齡人切磋,西陵學院不能以大欺小,派出成名已久的中堅力量迎戰。

    年輕人交鋒,拼的是天資和悟性,他們就象徵著兩家學院的未來。

    莊墨寒聞言,本就細小的眼眸眯起,一抹寒意從瞳孔裡稍閃即逝,「這是自然。公平較量,輸的人才會心服口服。」

    他心裡卻暗忖,東林書院真會挑時機,選擇在這時候登門挑戰,西陵書院就算想以大欺小,也辦不到,甚至還沒開始就落了下風。

    按儒家修行法門,三境者在書院裡潛居,格物致知,正心誠意;四境者負笈遊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五境者同樣也會外出,登山朝聖,以求感應命字。

    換言之,此時的西陵書院,四五境門徒都已下山入世,所有後輩弟子裡,只剩三境青年留在山裡格物悟意,正是人才空虛之時。

    聽到這簡短對話,台下青年們的目光一顫。既然莊副院長應戰,接下來,捍衛西陵榮耀的使命,就落在他們肩上了。

    葉三秋掃視著場間眾人,顧盼神飛。

    「莊師叔說得很對,公平較量,才能心服口服。所以,我們東林書院派出的,都是跟諸位同屆修行的師兄弟。他們才凝意破境不久,此刻全都是四境下品。」

    人群裡,任真淡淡一笑,暗道:「我就知道,肯定會是這種情形。難怪東林黨底氣十足,主動挑釁,他們這一屆門生裡,竟有這麼多人早早凝意破境。」

    三境圓滿,儒意大成時,就會破境晉陞。

    不久之前,這些白袍青年還跟西陵眾人一樣,忙著閉門冥思領悟,既然現在已破境,這本身就說明,他們的資質都出類拔萃,非常驚豔。

    台下的西陵弟子陷入了沉默。他們面臨的挑戰,明顯很嚴峻。

    偌大廣場,一時寂靜。

    白袍青年們見狀,臉上不禁泛出輕蔑情緒,葉三秋卻是笑意愈濃,滿面春風。

    「朝廷歷年大朝試,都分為文試和武試,不如咱們也分別切磋文韜武略,這樣才更公平。」

    莊墨寒聞言,神情微凜。沒想到,東林書院的信心如此之足,看今天這咄咄架勢,竟像是要全方位壓倒西陵,讓他們顏面掃地。

    「好!西陵書院同意你的請求!」他用力點頭,眼眸裡閃過一絲狠意。

    院長趙千秋未露面,他有權代表書院接下這份戰書。這裡畢竟是西陵老巢,如果連戰勝區區三四十人的自信都沒有,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不過,你們也得承擔點風險才行。若是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隨意登門挑戰,那我西陵書院的威嚴何在?不如這樣……」

    他陰惻一笑,心裡冒出一個主意,要讓這群天真的崽子付出代價!

    只是,他的提議還沒說出口,就被葉三秋打斷,「莊師叔說得對。為了讓切磋更有趣一些,咱們可以加點綵頭。每場比試失敗的一方,必須讓出一個參加六月大朝試的名額,你意下如何?」

    說完這話,他嘴角一挑,眼裡精光四射。

    莊墨寒臉色劇變。圖窮匕首見,他總算明白東林書院的真正意圖。

    他們竟然想打大朝試的主意!

    大朝試,是北唐朝廷為錄用選拔官吏而設的一場考試。天下才俊要想平步青雲,入仕從政,這是最重要的途徑。

    歷年朝試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都深得女帝陛下器重,被委以重任,在朝堂上可謂呼風喚雨,炙手可熱。

    每年六月的大朝試,都是決定無數人一生命運的時刻。

    但是,並非任何人都有資格進京趕考。每年大朝試的名額只有一千個,鑑於整座大唐擁有超過八千萬人口,赴試名額可以說是少得極其可憐。

    而這一千個考生名額裡,又有一大半被儒劍兩家道統分走,光是儒家七十二書院,就得佔去三百多個。

    作為儒家的中流砥柱,東西兩院的待遇優厚,每年大概分別有七八十個名額。縱然如此,狼多肉少,對於一家收納弟子數千人的書院而言,七八十還是太少。

    每一個應試名額,都彌足珍貴。通過大朝試爭奪的,是朝堂上的權位利益,書院派出的考生越多,贏得這場激烈戰爭的概率就越大。

    在東西兩黨眼裡,大朝試更是他們往各自黨羽裡輸送新血液的良機。此消彼長,如果自家書院的成績不理想,那往往就是對手取得碩果所致。

    因而,大朝試歷來是兩黨博弈的必爭陣地。

    由此可見,從葉三秋嘴裡雲淡風輕吐出的綵頭,其實何等沉重。

    東林黨分明是想借這次比試,從西陵書院手裡奪走應試名額,不等大朝試開幕,就提前鎖定六月的勝局。

    這招釜底抽薪,用得太大膽了。

    畢竟,如果輸掉比試的一方是自己,那就等於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奉送給對手。

    這場豪賭一旦開始,雙方誰都輸不起。

    這也恰恰說明,東林書院志在必得,對這群白袍才俊報以絕對的信心。
V123210 發表於 2018-3-15 13:03
第九十八章未知之敵

    葉三秋的神態很淡定。

    老於世故的莊墨寒反而不淡定了。無論怎麼看,這都像是東林學院下了一個套,在等著他鑽進去。

    大朝試的名額太重要,絕非兒戲,他既沒權力,也沒這個膽量拿它來賭博。但是被人家找上門來挑釁,這口氣偏偏又不能忍。

    「茲事體大,連我都不敢定奪,以師侄你的份量,更沒資格替東林書院做主。我憑什麼相信,你的師長們會履行這份賭約?」

    莊墨寒緊緊盯著葉三秋,試圖從對方的表情變化裡看出一些端倪。

    葉三秋啞然一笑,「師叔未免太多疑了。東西這場切磋,必會在天下文人間傳頌,我東林書院豈敢食言?仁義禮智信,信字脈泉就在東林,師叔還是別質疑我們的根基為好!」

    莊墨寒凝眉不語,心裡的憂慮不降反增。

    這時,一道話音隔空傳來,在廣場上空迴蕩。

    「可以。」

    簡短而淡漠,聽到這兩個字,大家神情都變得恭敬無比。

    葉三秋等人聞言,同樣朝西方躬身,以示尊敬。

    四先生,趙千秋,作為夫子座下十哲之一,在儒家是最頂尖的存在。他居然也在暗中關注著這裡!

    既然院長親自開口,那麼,東西兩院的對決正式定下來了。

    葉三秋嘴角笑意散去,認真地說道:「客隨主便,先進行文試,還是武試,請莊師叔安排吧!」

    來到西陵後,他言談舉止間,始終流露出強大的自信。此刻讓莊墨寒來安排,更是一種無形的強勢,等於是在宣示,無論對手怎麼安排,贏的都會是東林!

    莊墨寒臉色一沉,說道:「不如先進行武試,你們來了多少人,咱們就比多少場。」

    他警惕性很高,心裡隱隱感到不安。先進行武試的話,西陵的人出手重一些,等到文試時,東林剩下的天才就會少一些,這樣能減少潛在的威脅。

    葉三秋毫不猶豫,點頭說了一聲好,然後便帶著東林諸天才走下杏壇,只留下一人站在原地,準備迎戰。

    開場首戰,至關重要,他們早就事先確定了人選。

    壇上這人,眉目清秀,面頰溫潤如玉,清澈瞳眸裡閃爍異彩,儒雅氣質自然流露。

    他手持一管玉簫,拱手朝台下一禮,「在下臨川韓湘子,恭請各位師兄指教。」

    他的嗓音清脆,如叮咚山泉,很好聽,聽不出肅殺之意。

    無論容貌談吐,都是一個容易討人喜歡的俊書生。

    西陵眾人心頭一緊,能被東林書院派來打頭陣,絕對是極厲害的人物,不像外表一樣文弱。

    這一戰,該派誰上?

    莊墨寒站在古老杏樹下,早有人搬來太師椅,他卻沒有落座,手心裡攥著一把汗。

    「冷雪,你來迎戰!」

    聽到他的吩咐,人群裡,一道身影飄然落到杏壇上,天藍長袍微揚,頗為瀟灑。

    冷雪身材修長,筆挺如松,棱角分明的臉龐不怒而威,帶著天然的傲意。

    「同為四境下品,這場對決看似很公平,其實不然,人生來不同,遇到更強的天才,怎麼比都會倒霉。所以說,韓兄的運氣不太好!」

    韓湘子微微一笑,沒有慍色。

    書生意氣,揮斥方遒,對方一上來就嶄露銳氣,這很正常,他並不覺得反感。

    「今天的切磋,不拼修為,只比書生意。既然是意氣之爭,冷兄可千萬別手下留情,讓小弟鑽了空子。」

    冷雪劍眉一挑,「我不會客氣。你遠來是客,請吧!」

    說這話時,他渾身氣勢遽然沉凝,彷彿變成一顆參天古松,剛勁而凜然,堅韌不拔。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冷雪格鬆而悟,悟的就是青松堅貞不移之意。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潔,待到雪化時。」

    杏樹下,莊墨寒捋鬚而吟,遙望著冷雪綻放的青松之意,滿意地坐迴座位。

    他之所以派冷雪最先出場,其中自有深意。

    東林書院這群青年,氣勢咄咄逼人,血氣方剛,一旦意念受阻,往往容易缺失耐心。他派上冷雪這塊難啃的骨頭,就是要磨掉對方的銳氣。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只要打掉對方那股氣焰,接下來,西陵書院就會佔盡優勢。

    「慢慢耗吧!沒有一個時辰,別想撼動冷雪的真意。」

    莊墨寒狡黠一笑,悠閒地閉上眼睛養神。

    另一邊,葉三秋等人卻不這麼想。一看到冷雪的堅韌儒意,他們眼裡都浮現出喜悅之情,彷彿已經看到勝利。

    「敢在咱們東林的最強之矛面前,主動選擇防守,這人的下場一定很慘!」

    「是啊,據說韓師兄意氣最盛時,連首席長老都不得不棄守轉攻,就憑區區冷雪?」

    正當他們竊竊私語時,台上的韓湘子動了。

    他只是踏出一步,左手洞簫一抬,整座杏壇上氣息瞬間大變!

    原本平靜溫和的空氣,陡然紊亂,無數道冷冽疾風刺出,宛如實質刀劍一般,尖銳嘶鳴著,殺意凜然!

    杏壇幽冷,一片肅殺。不見簫聲,只聞鬼哭!

    一念起,便能強行改變整個戰場的氣氛,令敵人淪陷進他的意境裡,隨他的心意而動。

    這才是真正的儒意大成。

    此時的冷雪,渾身冰冷,彷彿真的掉進冰天雪地裡。尤其是他的靈魂深處,一股寒意不知從何處冒出,難以抑制,令他感到恐懼。

    他知道,自己被捲進了韓湘子的真意裡,接下來將要面臨嚴峻考驗。

    他攥緊拳頭,強行逼自己鎮定下來。

    意氣之爭,爭的就是一口真意。一旦心亂了,也就輸了。

    他明白這點。只是,他想不明白,這韓湘子領悟的到底是何種真意?

    對方手裡明明握著一管玉簫,也沒見他吹簫,為何幻化出的這股真意,卻是如此幽冷,彷如暴雪寒冰?

    風馬牛不相及,此人的實力實在詭異。

    他還沒來得及再想,韓湘子再次踏出一步,吹動了玉簫。這時,杏壇上的意象再變。

    明明是初春季節,這局部空間裡竟飄出無數雪片,薄如蟬翼,鋒利無比,在嗚咽簫聲催動下,從四面八方朝冷雪斬殺而去。

    一管簫,一片雪。

    「書看到現在,大家應該都能明白一點,不要急於開噴,耐心往後看再說。幾章後揭曉,打噴子臉的情形還少麼?

    作者雖然水平一般,但是大部分你能想得到,我應該也能想得到。想不到你後面再來教訓我也不遲,我虛心接受。何必非急於證明你很厲害呢?

    故事總要慢慢看,我不可能一章之內能把所有東西都解釋清楚了,是不是這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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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