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290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40
第五十章 復盤

    他說這話的口氣很狂,大有一副「老子洞若觀火,早已看透一切」的姿態,換成是誰,都會感到不爽。

    任真也不爽,但是只能默默忍著,說這話的人是天下第四,他還敢怎麼著。

    同時,他緊繃的神經也稍稍鬆弛。既然這瞎子想出言教訓一頓,那就滿足人家的慾望,靜靜看他裝逼就是了。

    楊老頭站在窗前,背著手,以俯瞰姿態面對窗外的光亮世界,此時漸漸顯露出宗師氣度。

    「我說這話,你肯定會不服氣。但從你最近的作為來看,你對這盤棋的來龍去脈,簡直是一竅不通!」

    任真面色平靜,「願聞其詳。」

    楊老頭哼了一聲,淡漠地道:「在你回七峰的這些時日裡,北唐風起雲湧,發生了多少大事,你究竟知不知道?」

    任真沉默不語。這種問話通常都是自問自答,他當然不會接過話茬,他正想聽聽,山下的俗世裡興起了哪些風浪。

    「京城八大武侯,手掌軍權,算是朝堂武將的半邊天了,要麼明升暗貶,要麼調離長安,被皇帝拆得七零八散。最近新上任的兵部尚書,你猜是誰?呵呵,袁崇煥!」

    「讓袁白眉的兒子來執掌兵權,這跟交給儒家有何分別?不止如此,連駐防諸州郡的幾位兵馬都督,也紛紛離任輪換,脫離各自經營多年的親軍。皇帝終於下定決心對軍方動手了!」

    「幾天前,蟄伏會稽六郡的東吳餘孽叛亂,朝廷派兵前去鎮壓,統軍的主帥挺有意思,居然是夫子座下的十哲之一,封萬里!不出意外,他將是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儒將!」

    聽著這些軍政大事,任真臉色微變。這一個多月裡,他忙於竊亂雲遙宗,真沒預想到,北唐朝局會發生如此大的動盪。

    「軍方領袖都出自兵家,皇帝頻頻出手,對他們進行大清洗,說白了,就是在打壓你們兵家這一派。流傳那麼多年的重文抑武,如今總算開始了……」

    說到這裡,楊老頭轉身,走回桌前坐了下來。

    「我為何要跟你提起這些?兵家分三脈,以你們劍道為首。皇帝敢雷厲風行,大刀闊斧施行新政,首當其衝的緣故,還不是因為你這堂堂聖人!」

    任真跟著回到座位,目光閃爍不定,默默品味著這話裡的意味。

    「法家有句話說得好,儒以文亂法,兵以武犯禁。山下的王朝皇室為何對山上的道統門派畢恭畢敬,情願推崇供奉?那是因為他們忌憚大修行者的手段,怕那些人衝冠一怒,殺他個伏屍千里,人心喪亂!」

    方桌前,小傢伙坐在旁邊,托著下巴聽老瞎子說話,眼睛一眨一眨,安靜得出奇。

    「不是每個武修都能威脅到朝廷,更別提那森森皇城、巍巍皇權。偌大兵家,真正能讓龍椅上那人顫慄的,就只有你顧劍棠一人而已。你若不行了,他們還有何敬畏可言?」

    任真點頭,聽懂了他的意思。

    皇室強者如雲,其實就是俗世裡最強大的世家,其底蘊深不可測,絕非哪方宗派所能抗衡。只有臻至八境的巔峰強者,才有實力突破重兵圍困,最終殺到皇帝面前。

    這也是為何皇帝欽封聖人的原因。

    什麼「才德全盡,謂之聖人」,都是冠冕堂皇的狗屁,其實只是怕了而已。

    劍聖一倒,兵家就再無能讓皇室懼怕的倚仗。沒有倚仗,就會失勢,就會喪失曾經擁有的一切。

    所以楊老頭才說,今日之根源,起於顧劍棠。

    任真嘆了口氣,「如果那把鐵傘沒有叛出……」

    楊老頭冷冷打斷,哂笑道:「沒有如果。歸根到底,這筆舊賬還不是算在你頭上!」

    任真悻悻地閉嘴,不想替顧劍棠背這黑鍋。

    「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就是想提醒你,作為一家聖人,你身繫天下氣數,千萬人之命運,凡事多動動腦子,別老是意氣用事!潛心修行難道不好嗎?」

    任真抬頭,欲言又止。

    他大概知道,這瞎子指的是南下金陵、北歸雲遙那些事。類似論調,他已經聽薛清舞說過太多遍,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楊老頭心如明鏡,「看」到他的異樣表情,冷笑不止,「看來,你還是一竅不通。你是不是覺得,你做事自有用意,別人是不懂裝懂?」

    任真啞然無語。這瞎子不僅說話口氣嗆人,尤其是這副冷傲表情,實在太欠揍。

    「你若不服,那我就一一說給你聽!你在金陵潛居半年,世人皆不知你的用意,我卻能猜出大概。以你的出身和際遇,原本跟金陵並無瓜葛。」

    楊老頭略微停頓,眼瞼猛然一動,「若是非要找關聯,那就應該落在那人身上!畢竟當年,他就死在金陵,那座煙雨劍藏,據說也藏在金陵!」

    任真神情劇變。

    楊老頭抬手,示意他別急著否定,繼續說道:「無論是找劍藏,還是別的東西,你的目的大概都跟那人有關。一個死人的東西,能有多大用處,值得你豁出性命去找嗎?」

    任真聞言,眼眸驟然眯了起來。

    楊老頭咳嗽幾聲,說道:「就算值得,你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那麼,你也肯定是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看到希望後才決定動身,對吧?畢竟,你已經足足隱忍了十六年……」

    任真低著頭,看不見表情。

    「這就是事情的關鍵。我不清楚,你究竟瞭解到什麼,你也沒必要告訴我。你只要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前因後果,你為何會突然發現線索,是誰告訴你的,他為何突然想告訴你……」

    話還沒說完,任真豁然抬頭,寒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說,那人知道這線索對我太重要,所以故意透露出來,想讓我南下送死?所以,這是招借刀殺人?」

    他不是沒想過,此事背後另有玄機。他甚至專門安排鷹視堂去查過,顧劍棠南下前見過哪些人,有何異常舉動。只是,結果一無所獲。

    難道這楊老頭知曉答案?!

    楊老頭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如果你死了,或者廢了,這天下會發生什麼?誰最獲益?誰想看到接下來的局面?」

    任真悚然一驚,聯想到他最初說的那些話,隱隱猜出了答案。

    「直至剛才,你一直都以為,你南下金陵,就是這盤棋的開端。其實你沒看懂,在你作出決定之前,有人就已經走了一步棋。」

    「顧劍棠,你只是枚棋子,下棋的人並不是你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42
第五十一章 醒來

    「也就是說,我上當了?」任真問道。

    他心裡卻在吐槽,顧劍棠是不是棋子,幹我鳥事?反正被利用的又不是我。

    「不錯,」楊老頭點頭,問道:「你付出八境修為的代價,結果呢,找到那東西了?」

    任真嘆了口氣,心裡暗罵,「他要找的是我,又不是東西。你才是東西,你全家都是東西!」

    楊老頭面露嘲諷,「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任真有點無奈,轉而問道:「以天下為棋,有這氣魄的唯有皇帝陛下。她為何想重文抑武?」

    「兵家為皇朝所忌憚,非一朝一夕之事。當年那樁謀逆舊案,其實就已看出皇室對兵家的忌憚,打壓兵家只是早晚而已。」

    「最關鍵的是,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這些年,雖然南北針鋒相對,但總體大勢平穩,不會大肆興兵。北境不如南地豐饒富庶,想革弊興政,積蓄財力,當然要靠那些儒生,而不是你手裡的劍。」

    「皇帝不想再讓你們坐吃山空,阻礙她的強國新政,率先拿你開刀,這勢在必行。可笑的是,你居然輕易中招!有前車之鑑,這是她第一次玩借刀殺人嗎?」

    任真的臉色越發難看。他知道,所謂的「第一次」,還是在指當年那樁冤案。

    楊老頭微微一笑,「說起來,天下人都不清楚,你和任天行究竟關係如何。畢竟雲遙宗陷害他以後,你才登上了聖人之位,難免不被視作一丘之貉。」

    「但是你這次南下,至少讓我和皇帝看出來了,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重。所以我才說,你實在太蠢!」

    聽到「任天行」這久違的名字,任真默不作聲。

    當初在金陵,顧劍棠說要找三眼之人,他也誤以為,這位劍聖是跟雲遙宗同流合污的元兇。

    現在從全局來看,顧劍棠去尋故人之子,多半並無惡意。任真算是有點小人之心了。

    他心裡嘀咕道,「幸好我棋高一著。」

    「被人算計,自尋死路,這只是你犯的第一個錯誤。回到北唐以後,你不僅沒能醒悟,反而一錯再錯,又變成被人利用的棋子。」

    楊老頭站在顧劍棠的立場上,只管分析事情原委,哪能猜到北歸以後的劍聖,已經不是當初相識的那人了。

    「屢遭羞辱,顏面掃地,與其說這是你報復雲遙宗的原因,我更願意相信,你的報復裡,也潛藏著替任天行洩恨的意味。」

    「如此一來,豈非又中了皇帝下懷?他借刀殺你,本就是為了削弱劍道,你卻跟儒家顏淵聯手,將劍道群雄都算計進去,你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說到這裡,楊老頭神情凜然,「對你顧劍棠來說,復仇就這麼重要?你畢竟是一家聖人,難道不應該站在高處,顧全大局?」

    面對這兩句質問,任真無言以對,只能沉默。

    他又不是真正的劍聖,憑什麼要站在顧劍棠的角度,去顧全那些蠅營狗苟的殺父死敵!

    對顧劍棠來說,或許復仇不重要,但他任真來說,這最重要!

    雖然,他的靈魂是從地球穿越而來,可他一身骨血,姓氏名諱,乃至手心天眼帶來的無限榮耀,他所擁有的這一切,皆是由父母所賜。

    生育之恩,若是不報,與禽畜何異!

    十六年前,從他穿越到襁褓裡的嬰兒身上,那一刻起,他的使命就已經注定,此生永遠無法跟那樁冤案隔絕開來。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想這樣做,在這盤大棋裡,誰不是身不由己?

    只要勝負未定,誰能全身而退?

    無法抵抗,這就是命。

    沉默半天,他終於開口,「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

    楊老頭一怔,跟著沉默半晌,才幽幽說道:「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好好活著,這最重要……」

    任真漠然道:「前輩今天來,就是想勸我放下仇怨,隱遁江湖吧?」

    楊老頭點頭,表情複雜。

    任真站起身,一揖及地,說道:「多謝前輩煞費苦心,為我指點迷津。您若想為難我,就請出手,若無惡意,恕晚輩告辭了。」

    說罷,他大步朝門外走去。

    他別無選擇,在壓倒性的實力差距面前,他只能賭這一把。至於其他事情,不是別人所能左右的。

    凡心所向,素履以往。生如逆旅,一葦以航。

    這盤棋,他奉陪到底!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楊老頭僵滯在那裡,臉上浮現出前所未有的滄桑。

    這一刻,無數情緒在他心頭奔湧,難以平息。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收回思緒,悠悠喟嘆一聲,意蘊極長。

    從始至終,那名小童始終默默坐在那裡,冷眼旁觀著這一切。收起頑皮心性後,他安靜地極為詭異。

    「老爺,他總共動過十三次殺心。最明顯那次,是在你說死人的東西不值得尋找時。」

    他年紀太小,雖然聽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還是原封不動地記了下來,乖乖跟老頭交代。

    若是任真看到這一幕,必定會驚掉眼珠。心細如塵的他,這次竟然未察覺到,身邊坐著一名天生能看透殺心的神童!

    楊老頭欣慰一笑,伸出手,憐愛地撫摸著小傢伙的腦袋。

    「他眉宇間的山水靈氣,我原本是想奪來給你的。小不起,你不會怪老爺吧?」

    名為不起的小童搖頭,滿不在乎,笑容純真可愛,「老爺喜歡的人,我更喜歡!」

    楊老頭聞言,老臉上笑意愈濃,「恐怕是因為這兩串糖葫蘆吧?」

    小不起眨了眨大眼睛,怯怯地問道:「老爺,你為什麼對那個叔叔特別好?咱們這次,就是為了找他才來的吧?」

    「這個嘛……」

    楊老頭眉頭一皺,牽動著臉上全部皺紋都褶了起來,瞬間又蒼老許多。

    「因為他是你未來的師兄啊……」

    ……

    ……

    南方,方寸山。

    明明是寒冬,一池蓮花,怒放在未結冰的水面上。

    蓮池後方,有座樣式古拙的禪房。

    禪房裡的那張床榻上,一名男子閉目躺在上面,面容俊美無暇。

    某一刻,他的細長睫毛忽然微顫,漸漸地,那雙眼眸睜開,綻放出清冽的光芒。

    「我怎麼……還沒死?」

    男子輕喃一聲,只感覺腦袋生疼,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他明明記得,自己是中了那狡猾少年的計謀,在繡衣坊群攻之下,全身經脈斷裂,氣絕而亡。

    怎麼現在又活過來了?

    望著黑漆漆的房頂,他很自然地生出第二個疑問。

    「是誰救了我?」

    既然醒來,必有救星。

    他掙紮著坐起來,下一刻便看見,在床榻前的蒲團上,一名老僧正笑眯眯地看著他。

    這老僧慈眉善目,眼眸裡透著喜悅,由衷咧嘴一笑,卻沒發出聲響。

    僧人?

    男子的疑惑接連湧出,驚喜地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老僧不言,笑容如雪蓮純淨。

    男子豁然站起,面帶笑容走向門外。

    吱呀一聲,木門拉開,外界的亮光照射進來,灑在他那英俊面容上,莫名透著一些明媚春意。

    活著真好。

    ……

    ……

    聽見冬天的離開。

    你在某年某月醒過來。【注】

    (第一卷完)

    註:出自孫燕姿的歌曲《遇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17
第五十二章第二回合

    湘北道,海晏城。

    作為北唐西南部第一大城市,這裡的街巷修得遠比尋常州郡更寬闊,兩旁商舖無數,路上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

    又逢年關將近,沿街張燈結綵,年味頗濃。逛街置辦年貨的居民也多,到處都是人頭攢動,猶為喧囂熱鬧。

    茫茫人群裡,一對少年男女在擁擠中前行,容貌俊秀,讓人賞心悅目。

    離開雲遙宗後,任真趕回鷹視堂,沒過幾天,就帶著莫雨晴匆忙跑了出來。

    這裡人生地不熟,更不必借用劍聖的身份,兩人恢復真容,在過往行人的眼裡,真有幾分郎才女貌的韻味。

    莫雨晴身材嬌小,被人群擠得臉頰暈紅,微微氣喘。

    「這海晏城也太繁華了吧!我小時候去過京城長安,那裡都沒有這般誇張……」

    任真手拎著劍匣,走在前面,回頭笑道:「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作為江北第一糧倉,沃野千里,農商繁盛興隆,這海晏城是種糧養人的一方寶地,很正常啊!」

    北唐有個詞語叫作「海晏河清」,用以比喻天下太平。這個詞的由來,便是出自這海晏城。

    海晏和清河兩地居於湘江流域,是北境最大的漕糧重鎮,關係著整個北唐的經濟命脈。只要這兩地時和歲豐,風調雨順,就可保大唐一整年糧食充足,國泰民康。

    由此足見海晏之重要性。

    莫雨晴翻了個白眼,狠狠瞪著他,沒好氣地道:「去哪兒不好,非跑來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讓我跟著受罪!」

    任真回到鷹視堂後,莫鷹首特意呈上一份極為詳盡的密報,裡面記載著最近天下發生的眾多事端,事無鉅細,供他參考。

    那份密報信息量驚人,其中有些線索令任真很感興趣,認為可以藉題發揮,拿來為下一步行動做文章。

    然而最後,他的注意力卻落在一件看似無關痛癢的小事上,拋開其他線索不理,決定拿海晏城開刀。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是一位叫劉川楓的文官調任湘北刺史,最近就會來海晏上任。

    他跟這位刺史大人素無瓜葛,按理說不該特意針對。但明察秋毫的他,還是迅速嗅出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不是我想來這裡,而是對方的下一步棋落在這裡,我不得不見招拆招,陪她好好玩玩。」

    任真伸手,一把將莫雨晴拽到身旁,擔心她在人群裡走丟。

    「什麼棋?」莫雨晴狐疑,低聲問道:「坊主大人,跟你下棋的對手是誰啊?我怎麼不知道?」

    雲遙之亂平息後,她本以為,任真該帶她進長安趕考才對,天天都在翹首期盼著。

    未曾想,他的安排又出人意料,南轅北轍,讓人摸不著頭腦。

    任真淡淡一笑,沒回答她的問題,眼眸裡精光閃爍。

    「這盤棋的第一回合,南來北往,說到底是她稍賺便宜,不過我也沒吃虧。至於第二回合,我可要轉守為攻了……」

    莫雨晴聽得雲山霧罩,不明所以,「咱們到底要幹什麼?現在該去哪裡?」

    任真略微一頓,摸著光滑的下巴,目光透過茫茫人群,望向長街盡頭,「現在,先幫我去抓個人。」

    「誰?」莫雨晴開始挽袖子,躍躍欲試。

    任真沒有回答,自顧朝前方擠去。

    ……

    ……

    城東有條深巷,裡面住著的都是達官顯貴,沒有尋常商舖民舍,是以僻靜冷清,少有行人。

    海晏是座富庶大城,底蘊深厚的大戶人家特別多。這條街每隔十來丈,就有一座府邸,寬門闊匾,石獅坐鎮,威武氣派。

    尤其是街巷最深處那家,紅牆綠瓦,飛簷鬥栱,從遠處望去,只見其高聳圍牆,森然一片,看不出佔地幾何。

    最令人讚嘆豔羨的,卻是府邸大門紅柱上的那副對聯。其字勢雄逸,飄若遊雲,矯若驚龍,遒勁程度冠絕天下,堪稱「天下第一行書」。

    如此飄逸書法,自然出於當今書絕汪惜芝的手筆。

    捨得把他的墨寶當作門口楹聯,而並未束於高閣瞻仰,那是因為,這正是書絕大人的府邸!

    汪惜芝尊為海晏太守,富甲一方。而海晏汪氏,更是湘北士族的領袖,當之無愧的第一望族。

    汪府這塊牌匾,儼然比官府衙門還要威嚴。

    此刻,任真和莫雨晴二人正蹲在拐角處的陰影裡,鬼鬼祟祟地盯著汪府門口。這就是他們此行的目標。

    不知過了多久,汪府的巨大銅門打開,一名年輕男子走出來。

    這人約莫二十出頭,衣飾華貴,神態輕浮,左手轉悠著一柄名貴古扇,右手也沒閒著,架著一個金絲鳥籠。

    正是書絕大人的獨子,汪源。

    角落裡,任真瞧見緩緩走近的這位汪公子,眼眸驟亮,「他出來了!」

    說著,他朝莫雨晴使了個眼色,一把將她推了出去。

    莫雨晴穩住身形,深深埋下頭,雙手攥著衣襟,迎面疾步走上去。

    砰!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她剛好跟前方的汪源撞到一起,兩人都是一趔趄,仰面倒退數步。

    莫雨晴見狀,神色頓時慌張,顫聲說道:「是奴家莽撞,只顧埋頭趕路。還請公子勿怪!」

    說罷,她蹲個萬福,便匆匆避開汪源,想繞道從一側離開。

    汪源先是一怔,盯著她那嬌小可愛的身軀,臉上不禁浮出猥瑣的笑意。他身形猛然後退,又擋在莫雨晴身前,攔住了去路。

    「姑娘,把頭抬起來,讓本公子瞧瞧!」

    說著,他俯身上前,逼近莫雨晴,伸手去挑她那小巧的下巴。

    剛才撞到一起時,他隨意一瞥,發現這少女眉清目秀,頗有幾分小家碧玉的靈氣,身上還透出少女幽香,頓時令他心癢不已。

    剛出門就撞桃花運,汪公子心花怒放,看來今天的豔福不淺吶!

    莫雨晴怯怯抬頭,看著他不懷好意的淫笑,面頰上頓時蕩漾出淡淡的紅暈,愈發迷人。

    她哪還敢再前行,慌忙掉轉頭往回跑去,一閃拐進了另一條巷子裡。

    「想跑?」汪源見狀,輕哼一聲,眼裡趣意愈濃,「整個海晏城都是老子的,你還能跑到哪兒去!」

    想像著待會在角落裡剝掉少女衣衫的香豔場景,他嚥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追上去,跟著拐進那條巷子裡。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18
第五十三章 還施彼身

    汪源心猿意馬,滿腦子都是綺念,剛拐進這條僻靜巷,陰暗裡一道黑影倏然暴起,將猝不及防的他打暈。

    這位汪家少主原本實力不差,好歹也踏入第三境。可笑他此刻精蟲上腦,再加上橫行湘北已久,肆無忌憚,因此,任真毫不費力就偷襲得手。

    當他迷迷糊糊醒來時,已經出現在一處房間裡,被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為防他高聲求救,一塊骯髒抹布塞在他嘴裡,腥臭氣味差點讓他又暈厥過去。

    任真兩人坐在桌前,盯著臉憋得通紅的汪源,表情漠然。

    「早就聽說,你這位海晏小霸王色膽包天,沒想到膽大到這種地步,光天化日,就敢打過路行人的主意!」

    任真嘴上說著,手裡則在擦拭一柄短刃,寒光閃閃,幽冷無比。

    汪源見狀,神情驚恐萬分,竭力掙紮著,卻被麻繩越勒越緊。

    他想不明白,這對年輕男女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竟然敢對他下毒手,難道就不怕汪家的滔天怒火?

    任真抬手,拍著他的腮幫子,淡淡說道:「想清楚咯,我把你嘴裡的抹布拿下來後,你說話最好小點聲,不然……」

    汪源慌亂點頭,臉色慘白如紙。他膽小怕死,再借他個膽子,也不敢聲張。

    任真伸手拽掉那塊抹布,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這人耐性不太好,接下來的問題只說一遍,你要是稍有遲疑……」

    沒等他說完,汪源搗蒜般點頭。

    「第一個問題,你手下最信任的心腹是誰?」

    汪源聞言,不由一愣。他本以為,這兩人大概是想刺探重大機密,沒想到一出口竟是這種無聊的問題。

    「二管家汪財,他最聽我的話。」

    「嗯好,第二個問題。你父親汪惜芝最信任的心腹,又是誰?」

    汪源平靜下來,心裡暗道,對嘛,這才算是像樣的問題嘛……

    「湘北轉運使,宮城,宮大人!」

    任真目光落在那柄寒刃上,說道:「每年督運漕糧進京的差事,都是由他負責?」

    汪源點頭,表情有些凝重,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第三個問題,青幫那位史幫主,跟你父親交情匪淺。你們平時都是如何聯絡?」

    聽到「青幫」倆字,汪源那張臉徹底綠了。這對男女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想打青幫的主意!

    青幫,又名漕幫,是整個湘北道上勢力最大的江湖幫派。在漕運官員的默許下,青幫圍繞漕糧的徵收和運輸,衍生出盤根錯節的利益交織。

    事關國計民生,這裡面的水太深,青幫既能打點上下,疏通朝野,其底蘊不容小覷。

    這倆人去找青幫幫主,到底想幹什麼!

    他低頭沉吟著,目光閃爍不定。若把這事說出去,捅出簍子來,青幫的萬千幫眾絕饒不了他。

    任真乾咳一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來,你是真不想珍惜活命機會啊……」

    汪源臉色劇變,望著明晃晃的刀刃,脖子不由一涼。

    「我說我說!我們每次見面,都是約在風陵渡。只要汪家的人露頭,他們就會迅速通知史火龍!」

    他雖然一向對正事漠不關心,但也偶然聽屬下說過幾次,因此記得這些規矩。

    任真背過身,幽幽問道:「最後一個問題,可能不太好回答,但一定想好再說。否則,你就前功盡棄了!」

    汪源嚇得肝膽俱裂,面無人色。這倆人都敢打青幫的主意,豈是他一個紈褲子弟能招惹的。

    「十六年前,你大概有八九歲,應該已經記事了。那時你父親只是以書名傳世,還沒從政,有往來交情的貴客並不多,對吧?」

    汪源目光凝滯,一臉疑惑,暗忖道:「怎麼又突然問到十六年前了?那時候你都還沒出生吧?」

    任真驟然轉身,目光逼人,「在你印象裡,那段時間內,有哪些陌生人登門造訪,找你父親求字?」

    他直直地盯著汪源,眼神鋒銳,流露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彷彿哪怕細微的破綻和謊言,在他眼前都無處遁藏一般。

    被這強大意念鎖定著,汪源渾身顫抖,冷汗浹背。從見面到現在,他還是第一次看到任真這可怕的神態。

    他意識到,這才是今天這場拷問最重要的部分。如果這個問題回答不好,自己就會萬劫不復,喪命在這裡。

    巨大心裡壓力下,他嚥了口唾沫,絞盡腦汁回憶半天,仍是一無所獲,急得直跺腳。

    任真看在眼裡,輕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別急,仔細回想。不妨再提示你一點,那幾位客人並非求你父親墨寶,而是想讓他模仿別人的字跡……」

    他臉上的威嚴驟散,頃刻換上一副笑容,親切溫和。

    無人知曉,他此刻的真實心情陰冷到了極點。

    舉世皆知,書絕汪惜芝的書法博覽眾長,融合上百種字風,自成一派。

    但極少有人聽說,他最驚為天人的技藝,是臨摹別人筆跡。他的臨摹作品,形神具備,能以假亂真,甚至連被模仿者本人都難以辨別真偽,簡直神乎其技。

    書絕若想搆陷別人,實在太容易了。

    在他的撫慰和提示下,汪源心情平靜下來,沉思半晌,終於抬起頭,開口說道:「我隱約記得,那年冬天曾有名書生登門,苦苦哀求父親幫忙臨摹,但被拒絕了。」

    「書生?」任真眼前一亮,這個答案跟他預想的很相似,於是熱切地道:「你能否描述得更詳細些?」

    汪源側了側頭,被繩子勒得很不舒服。

    「他的裝扮很普通,難以讓人印象深刻。我之所以還記得他,是因為他送來的那條魚殷紅如血,通身無鱗,卻生著兩根龍鬚,實在太美。」

    任真目光一顫,「血麒麟?」

    汪源如夢初醒,慌忙說道:「對對,就是這名字。我當時還好奇呢,明明是一條魚,怎麼起了個麒麟的名字!」

    任真直起身來,心裡的疑惑塵埃落定,「那人應該說過,他是從西陵書院來吧?」

    汪源豁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你怎麼知道?!」

    任真冷冷一笑,「我從不冤枉好人,哪怕早就猜出答案,也會耐心取證。所以,你只是做了個證人而已!」

    說著,他抬起左手,輕輕按在汪源頭上。

    轟地一聲,汪源只覺腦海炸裂,瞬間失去意識,腦袋耷拉下來。

    莫雨晴坐在身後,一直默默看著這場審問。直到此刻,她才開口問道:「你想要的答案都找到了?」

    任真點頭。

    莫雨晴上次見他如此沉悶,還是在遊遍七峰之時,於是幽幽地道:「這次會死很多人嗎?」

    任真搖頭,「我會做些好事。另外,我並不打算讓他死在我手上。」

    莫雨晴一愣。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才算是名副其實的報復。他擅於模仿,誣陷嫁禍於人,巧了,這也是我的特長!」

    說罷,任真抬起左手,朝自己的面部拂去。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0
第五十四章 東西

    「那小子還賴在大堂上?」

    「是啊,他非嚷著要見蓮兒,說是看看未過門的媳婦長啥樣。有汪惜芝那老狐狸撐腰,咱們又不能把他趕走!」

    「算了,那就讓他去見你妹妹吧。」

    「什麼?爹你雖然才來上任沒幾天,又不是不清楚那混蛋的名聲!整天欺男霸***蕩好色,咱們蓮兒要是嫁給他,那就是往火坑裡跳!」

    「澤天,你這是在指責為父,犧牲閨女幸福,去主動攀附他汪家?!」

    「兒子不敢,只是……」

    「給我閉嘴!」

    啪地一聲,一本珍藏版《春秋繁露》被狠狠摔在書桌上。

    書房裡,一名敦實微胖的中年人負著手,來回踱步,盛怒之下,他那略帶黝黑的面龐顯得愈發陰森。

    「老子為官幾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何時輪到你這當兒子的教訓我!」

    這位新履任的刺史大人,此刻火氣特別大,尤其是一想到外面那個驕恃可憎的汪源,他就越難嚥下這口氣,只好在兒子面前發洩一通。

    「你以為,我捨得把金蓮嫁到汪家?你以為,我尊為一道刺史,甘願在小小太守面前俯首?」

    「別忘了!這裡是海晏城,是前秦故地!不是咱們東林書院的地盤!」

    面對這雷霆震怒,少主劉澤天不甘地低下頭,拳頭緊攥,眼眸裡迸發出恨意,「爹,我就是不明白,海晏城又怎麼了?誰敢忤逆堂堂刺史府的號令!」

    劉刺史冷笑一聲,打量著言行稚嫩的兒子,眼神有些失望。

    「天兒,要想保住烏紗帽,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能讓這天下糧倉生出任何混亂。說白了,朝廷不能沒有我劉川楓,但不能沒有他汪惜芝。」

    劉刺史坐到書桌後,心頭的狂躁漸漸平息,輕叩桌面示意劉澤天,也別再幹站著說話了。

    「汪家不僅是前秦的士族領袖,在那些望族群體裡威望最高,自身也坐擁良田數千頃,樹大根深,就是海晏的地頭蛇,咱們拿什麼跟他鬥?」

    劉澤天面色微僵,正準備辯駁,卻被他抬手打斷。

    「他汪惜芝可以不要太守的烏紗帽,朝廷敢不要海晏的漕糧嗎?當地豪紳一旦聯手發難,吃虧的只會是咱們!」

    劉澤天終究還是忍不住,猛然一拍椅子把手,憤懣道:「一群亡國之奴,哪來如此大的架子!就算他們抱成團,爹,咱們在朝中有東林黨撐腰,又不是獨木難支,怕他們作甚!」

    儒家有七十二書院,其中以東西南北四家為核心,他們培養出的嫡系精英極其龐大,滲透在三院六部各處,漸漸形成各自的權力黨派,分別代表不同的利益群體。

    這劉川楓,是當年從東林書院走出的秀才,步入仕途伊始,就被貼上東林黨的標籤,立場分明。也正是由於這標籤,他才能平步青雲,走到今天這一步。

    此刻聽到「東林黨」三字,他了口氣,無奈地道:「你以為,東林黨就能隻手遮天?沒有誰一家獨大,有東就有西,你也不想想,西陵書院坐落在哪裡?」

    「額……」劉澤天一時語塞。

    他這才意識到,作為東林黨的政敵,西陵派不僅位於前秦境內的天水道,跟湘北道毗鄰,還曾經是前秦的中流砥柱,深得遺民之心。

    如此說來,湘北這些看似粗鄙的地主豪紳,身後居然站著可怕的西陵黨,在朝中的根基絕不弱於下風!

    「東林對西陵,勢均力敵。爹,原來咱們這次來湘北,其實是跳進西陵派的地盤,當裡外受氣的小媳婦啊……」

    想通這點,劉澤天總算明白,他的靠山在這裡派不上用場,徹底沒了底氣。

    劉川楓苦澀一笑,「真要委屈你妹妹了,不得不嫁給那個小混蛋。去讓他倆見面吧!」

    劉澤天站起身,有氣無力地點頭。

    劉川楓跟著起身,輕拍他的肩膀,目光深邃難測。

    「東西相逢,未必會是死鬥。打起精神來,這正是朝廷這步棋的深意啊……」

    ……

    ……

    刺史府花園後的東廂,是劉家大小姐的閨房。

    青年「汪源」在一名小廝引領下,穿過曲折的花園長廊,走向幽靜深處。

    「我比那混蛋矮一些,也模仿不出他那娘娘腔,細看之下,會有不少破綻。好在劉家都是從外地新來,對汪源並不熟悉,我才不至於被識破。」

    這青年,自然是任真易容而成。他號稱「千人千面」,變換面容如探囊取物,不在話下。

    「這劉川楓匆匆趕來上任,不僅沒帶多少家眷,連府邸都沒顧得上佈置,如此冷僻,還真是天助我也……」

    過了小會兒,來到一處房門前,引路那小廝躬身行禮,然後指向門裡,朝神秘一笑,便自顧走開,露出一副「都懂得、都懂得」的表情。

    任真呵呵一笑,嘀咕道:「汪源的形象真是深入人心!我本來沒打算糟蹋姑娘,讓劉家這麼一折騰,還真不好意思掃興而歸。」

    心裡這般想著,他也不敲門,悄然一把推開,走了進去。

    薰煙裊裊,幽香沁人。

    房間裡錦羅裘帳,嫻靜雅緻。

    任真信手撥開粉紅帷幔,潛行到床榻前。

    衾被裡,一條裸露的玉臂探出來,嬌嫩白皙,慵懶地搭在床邊。

    少女側身而臥,透過披散青絲,能依稀看見其精緻面容,如睡蓮嬌嫩。她那細長睫毛低垂,微微顫動著,似睡非醒。

    「她就是劉金蓮?」

    任真俯身,掃視一眼錦被間透出的曼妙身姿,暗嘆道:「姑娘,你這真叫我下不去手啊……」

    便在這時,少女眼瞼猛地一顫,再也裝不下去,睜開明眸,痴痴望著他。

    「你就是汪源?」

    任真一愣,手僵在半空,尷尬不已,心裡暗暗念叨著,「我是來辦正事的,不是來辦這事的!」

    少女臉頰暈紅,媚眼如絲地瞟向他,嘴裡吐氣如蘭,「現在就來,你也太猴急了……」

    呢喃這一句,她伸出玉手,將任真攏到床上。

    任真身軀前傾,頓時壓在少女胸前,他雙手同時伸出,抱起她那顆小腦袋,開始喘起粗氣。

    「我當你是冰清玉潔,卻原來是嫵媚風騷啊!」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2
第五十五章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美人在懷,幽香盈鼻,任真有些把持不住。

    「自從穿越到這世上,老子至今還是處男,今天應該有機會**吧?」

    他心猿意馬,意志不太堅定,畢竟自己前世白活了三十多歲,大齡屌絲一枚,同樣也沒品嚐過鮑魚的美味。

    這時,劉金蓮的玉臂搭上來,勾住他的脖子,秀眸微闔,微微探出香舌。

    任真見狀,痛苦地一皺眉,「不行,這公交車我不能上!趕緊下車!」

    他雙手猛然發力,按在劉金蓮的太陽穴上,她兀自慾火升騰,只覺腦袋一嗡,還沒意識到什麼,嬌軀就癱軟下來,糊塗地死在這場春夢裡。

    一口濁氣吐出,他額頭上滲出汗珠,頗有些劫後餘生的感覺。

    別看這少女年紀不大,魅惑功夫十足,一看就是平時常引誘漢子的老司機。

    「別覺著死得冤。你這麼一死,兩方惡霸更無法聯手勾結,橫徵暴斂,也算是積陰德了……」

    他喃語一聲,撩起錦被掩住屍體,起身朝門外走去。

    「我如果就這樣走出去,閒庭信步,稍後劉家發現屍體,肯定會以為我是蓄意謀殺。而那對狗男女素無冤隙,謀殺顯然不合理,這樣就會產生破綻。」

    大步走在花園裡,他暗暗推敲著自己眼前的戲份。

    「這齣戲的劇本是,汪源來探望小姐,見色起意,想要霸王硬上不成,害怕驚動劉府,一時失手殺人。那麼這時候,他的正常反應就該是神色匆忙,慌不擇路才對!」

    拿捏好表演的關鍵點,他迅速入戲,解開半邊衣襟,然後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惶惶朝府門外走去。

    一路上,速度似快實慢,刻意蹭碎了好幾盆花草。

    「汪公子!」劉澤天的喊聲從身後響起。

    任真匆忙收住腳步,乾笑著迎向劉澤天,心裡卻嘀咕一聲,「對嘍,這齣戲這樣就完美無缺了!」

    劉澤天走上前,詫異地打量他一眼,忍不住道:「這麼快就……」

    整個湘北道,誰不知道汪源荒淫好色,今天他迫不及待地想見小姐,劉家人心照不宣,都以為他是急於幽會。

    「這……」任真眼神飄忽,表情有些尷尬,「今日狀態不好,就先告辭了。日後再敘!」

    說罷,他也不顧劉澤天的反應,灰溜溜遠去。

    望著他的背影,劉澤天神情鄙夷,嗤笑道:「淫威在外,還以為你床上功夫有多了得。原來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

    他轉念一想,「該不會是蓮兒性情剛烈,執拗不從,讓那混蛋碰了一鼻子灰吧?」

    再聯想起剛才任真的匆匆神色,他以為自己猜出了真相,趕緊朝東廂房走去。

    「若果真如此,那就要好好勸勸妹妹,今非往昔,既然在汪家屋簷下,該教她曲意逢迎才是!」

    就這一小會兒功夫,任真已快步走出刺史府。回味著剛才的表演,他哈哈一笑,收起了偽裝的面容。

    「有句話說得好,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接下來,該輪到晴兒表演了……」

    謹慎如他,在大功告成後,仍不忘在街市上兜幾個圈子,確保無人尾隨後,最終才回到落腳的那間客棧。

    ……

    ……

    事發後的前幾天,海燕城風平浪靜,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對此,躲在暗中觀察的任真並不意外。他知道,刺史大人此刻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備受煎熬。

    無論朝廷的真實意圖如何,劉川楓被派到政敵的大本營當刺史,這本身就非常尷尬,讓他陷入孤立無援的漩渦中。

    偏偏這時候,自己的親閨女被人殺害,這無異於雪上加霜。一頭是刺史,另一頭是汪家,偌大湘北官場,誰敢審理此案,去接這燙手的山芋?

    沒人願意當這個傻子,最終劉刺史只能不避嫌,親自站出來。他甚至不得不親自跑到汪府,帶人去抓疑犯汪源到案。

    然而,書絕大人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他不在家」,就關門送客。汪家想藏個人,何其容易,沒人敢真的搜府,萬一搜不到,那就是捅了馬蜂窩。

    汪源當然不在家,他此刻正在任真的床底下躺著呢。

    不僅沒有證據,連疑犯都抓不到,劉刺史即便想撕破臉,也無從發力,無奈之下,只得暗中派人監視汪府,守株待兔。

    至於上報朝廷的彈劾奏章,則如泥牛入海,了無音訊。

    如果不出意外,這件事最終會不了了之,除了當事雙方的冤隙又加深幾分外,再無其他實質影響。

    任真自然不會接受這樣的結果。

    五天後的晌午,客棧的店夥計忙著招呼生意時,被一個少女鬼鬼祟祟地拉進角落裡。

    「小哥,我要大難臨頭了,你一定要救救我!」

    少女眨著眼,可憐兮兮地望向那名夥計,神情驚恐。

    「怎麼了?」

    店夥計一愣,這姑娘不是已經在店裡安安穩穩地住了好幾天麼,怎麼會突然大難臨頭?

    少女莫雨晴緊張地環顧四周,確認沒被人發現後,湊上前說道:「你還記得我們剛來那天,扶著一名醉得不省人事的公子嗎?」

    店夥計點頭,一臉狐疑,「記得啊,你們一共三人,還有名少年扶著那公子。」

    莫雨晴咬著嘴唇,沉吟片刻,低聲說道:「實不相瞞,我家公子並非喝醉,而是被那少年打暈的!」

    店夥計臉色劇變,驚愕地道:「你說的是真的?!」

    莫雨晴趕緊比劃手勢,示意他別聲張,苦苦哀求道:「我是公子的侍女,也被一同擄掠到這裡。趁那歹人正在午睡,我冒險來向你求救!」

    她拽著夥計的衣襟,神態焦急而可憐,讓人心生憐惜。

    夥計眉頭一皺,攥緊拳頭,凜然道:「姑娘放心,我這就去報官,讓官差來抓那歹人!」

    「不!」莫雨晴趕緊搖頭,顫聲道:「那少年是名武修,實力強悍,尋常衙門捕頭奈何不了他。你可以到我家公子的府邸去求救!」

    店夥計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家就在城東汪府,你可以去找二管家汪財,讓他趕緊帶人過來。事成之後,我家公子必有重金酬謝!」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3
第五十六章 樹欲靜而風不止

    汪府?店夥計臉色驟變,眼神古怪地看著莫雨晴。

    眾所周知,汪太守只有一個兒子汪源,當成掌上明珠寵溺,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膽敢綁架海晏小霸王?

    見夥計不肯相信,莫雨晴急得跺腳,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摺扇,「你把它交給二管家,他肯定能一眼認出來!人命關天,我哪敢開玩笑!」

    夥計將信將疑地接過來,見這古扇華貴精美,不像是俗物,躊躇片刻才說道:「那好吧,你再這裡守著,我馬上就去。」

    他握著扇子,匆匆跑出了客棧。

    性命攸關,他沒膽量拒絕,不由得不跑這一趟。萬一被綁架的真是汪公子,他見死不救,到時候傳到汪府耳朵裡,他能否落個全屍都兩說。

    盯著他遠去的背影,莫雨晴臉上的驚慌倏然消散。返回房間時,她嘴角噙著一抹驕傲的笑意。

    「怎麼樣,本姑娘的演技很不錯吧?」

    透過門縫,任真剛才偷看了她的表演,笑了笑說道:「不錯不錯。此地不宜久留,按照計畫,你趕緊去城西的另一家客棧躲著。」

    莫雨晴點頭,凝重地道:「你千萬要小心,最好別跟他們交手!」

    任真隨意擺手,示意她放心撤離,自己則蹲下身子,把藏在床底的汪源拽了出來。

    這位可憐的汪公子上次被打暈,昏迷了整整三天,此刻被揪出來,嘴裡含著抹布,仍然哀嚎不停,不清楚接下來要面臨何種厄運。

    任真笑眯眯望著他,一副溫和無害的表情,「不錯,還是要新鮮的才好!」

    聽到這句古怪話語,汪源頓時毛骨悚然,還以為任真是要吃他,像案板上的魚一樣拚命扭動起來。

    任真一把按住他,說道:「別激動,你那忠心的二管家,馬上就會來接你了。」

    汪源面露驚喜,吱吱嗚嗚幾聲,這時任真又補充道:「可惜啊,你是沒命見他嘍!」

    說著,他抬起手,一掌重重拍在汪源額頭上。

    汪源翻了個白眼,雙腳猛地一蹬,就這樣一命嗚呼。

    任真從地上站起來,左手一揚,不急不慢地拂向自己面龐。

    這次他要偽裝的對象,卻不再是汪源,而是那天見過一面的刺史府少主,劉澤天!

    「若想完美複製,天衣無縫,只有親手掃瞄對方面部才行。雖然這次憑印象易容,仿真度差了一些,好在只是打個照面,應該問題不大!」

    他換上劉澤天的容貌,貓著腰站在門後,通過門縫監視著外面。

    沒過多久,樓下傳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聽起來至少有四五個人。任真心頭一動,「他們來了!」

    事不宜遲,他迅速推門而出,踏上了下樓的樓梯。

    這時,一群人迎面而上,正好在樓梯中間相遇。

    為首那人剽悍威猛,眉宇間透著令人心悸的煞意,正是汪府的二管家汪財。他一抬頭,望向任真時,神色驟凜。

    「劉公子……你也在這兒?」

    幾天前,劉澤天帶人上門抓汪源時,他們見過一面,因此,汪財一眼就認出了劉澤天的面容。

    他暗自驚訝,劉澤天為何也在這家客棧,在自家少主被綁架的現場,似乎太巧了吧?

    雖然有此疑慮,他當然不敢攔住堂堂刺史府的公子,恭敬地側開身,將下樓的路讓了出來。

    任真面無表情,冷哼一聲,「怎麼,這店是汪家開的?我不能來?」

    嘴上這麼說著,他傲慢地瞥了這群人一眼,負手走下樓梯。

    汪財居高臨下,凝望著他的背影,眼眸裡的殺意一閃而過,「敢在海晏地界上囂張,你遲早死在我手上!」

    他轉過身,不再理會這茬,朝二樓盡頭那間客房走去。

    房門是開著的,房裡的客人已經走了。

    ……

    ……

    汪財率人離開汪府時,在大門前跟宮城擦肩而過。

    此人年過四旬,生得瘦削精悍,留著兩撇八字鬍,慣常羽扇綸巾,一副軍師謀士打扮。

    身為湘北轉運使,宮城不僅是太守府的心腹下屬,更是幕後第一智囊,在湘北的地位舉足輕重。每逢大事決斷,汪惜芝必先請教宮城,這已經是多年的慣例。

    此刻他前來汪府,便是應汪惜芝之召,有要事相商。

    一進書房,宮城也不客套,簡單行禮後,便坐到椅子上捧盞品茗,靜候汪惜芝開口。

    汪惜芝也沒抬頭,依然手捻狼毫,筆走龍蛇,心無旁騖地臨摹一副字帖。

    搭檔多年,已有默契,兩人都很有耐心,書房裡一時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汪惜芝終於放下毛筆,輕吐一口濁氣,拿起毛巾擦著手,這才看向宮城。

    「劉川楓上任一事,你怎麼看?」

    宮城啜了一口香茶,不急不慢地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人對此氣定神閒,自然是因為區區一介書生,根本不足為慮。」

    汪惜芝嗯了一聲,俯身欣賞著自己的傑作,隨口說道:「排擠之?彈劾之?暗殺之?畢竟是東林黨人,處理起來恐怕沒那麼簡單。」

    宮城眨了眨眼,答道:「其實都無所謂,只要不妨礙咱們的漕糧生意,姑且聽之任之。東林黨又如何?這裡是咱們的地盤。」

    汪惜芝沉默片刻,說道:「你有沒有想過,朝廷明知東西兩黨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為何還是執意派他來,在咱們地盤裡砸下一根釘子?」

    「挑釁,抑或臥底?」宮城有些漫不經心,「大人請寬心,如果東林黨心懷叵測,京城那幫巨奸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絕不會捨棄這裡的油水,會事先跟咱們通風報信。」

    汪惜芝眼眸微眯,寒光湛湛,「信已經來了,就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真有信?」

    宮城微感詫異,顯然沒預料到,這件事比他想像得還複雜。他拿起桌上那封密信,默默讀下去,臉色變得越來越精彩。

    讀完後,他沉吟半晌,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啞然失笑。

    「兩黨停戰議和?」

    「先從湘北這裡起手?」

    「是誰想出如此天真的主意?」

    汪惜芝伸手,摩挲著紙上龍飛鳳舞的字跡,幽幽地道:「自然是皇帝陛下。」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4
第五十七章 推波助瀾

   「除了她,誰有這麼大的氣魄,敢幹預東西兩黨的爭鬥?」

    宮城臉色微變,兩撮小鬍子一顫,有些後悔剛才那句「天真」的失言。

    「既然出自聖聰,那就另當別論了。從朝中透出的口風看,這次咱們恐怕要割肉喂鷹,把湘北的不少利益拱手讓出去。」

    汪惜芝不置可否,眯著眼說道:「比起這個,我更想弄清楚,她到底打的什麼算盤?兩派立場本就針對,強按牛吃草,就算硬裝出一派和氣,又有什麼意思?」

    天下皆知,東西兩黨淵源太深,爭的並非蠅頭小利。

    前秦位於湘江流域,水土豐沃,數百年來一直以農耕為主。只要糧產充足,就可保朝廷財稅收入無憂,國泰民安。

    因此,前秦舊朝歷來主張重農抑商,扶持湘江兩岸的眾多地主豪紳,禁止商賈貿易。在此形勢下,重農思想根深蒂固,文人無不以此為議政治國的準則。

    大唐一統北方後,振興吏治,廣開言路,招攬其他五國的賢才。西陵書院順於形勢,派儒生進京入仕,開枝散葉,漸漸壯大成西陵朋黨。

    他們進言獻策,皆為庇蔭前秦遺民,實質上淪為湘北地主集團的代言人。

    西陵黨,前秦地主,重農抑商,這三者密不可分,構成了極其龐大的利益關聯體。

    另一方的情況則恰恰相反。

    作為東林黨支柱的東林書院,原先曾長期把持東吳的朝政。他們的政見多以振興商貿為主,鼓勵貨物流通,以此來衝擊落後的農耕經濟,打破那些大地主集團的壟斷。

    大唐一統後,東林儒學同樣在長安站穩腳跟。願意站在他們背後的,都是些富商巨賈,其中最典型的代表,是生意通四海的清河崔家。

    這兩大朋黨存在根本性的利益分歧,針鋒相對,不像兩名潑婦一言不合當眾罵街,可以事後握手言和,付之一笑。

    即便是皇帝出面,想讓他們停下這場黨爭,也絕非易事。

    所以汪惜芝很費解,皇帝安排這一手,硬逼雙方在同一屋簷下相處,抬頭不見低頭見,到底意欲何為?

    這裡面的意蘊太深,兩人都陷入沉思,房裡再次寂靜。

    深思熟慮之後,宮城再次開口,剛才緊蹙的眉峰已然舒展,雙眸裡閃爍著睿智的光芒。

    「或許陛下想要的,是真正的大一統!」

    「大一統?」汪惜芝抬頭,微笑著望向他,面露期待。

    「這也只是我的猜測。前些日子,京都官場發生大動盪後,兵家嫡系一落千丈,連兵權都被咱們儒家奪走大半。重文輕武,原先的文武制衡局面不復,這就是大一統!」

    「咱們嘲笑兵家派系林立,內鬥紛爭不停,其實,儒家何嘗不是如此?東西兩黨出於利益,在朝野間對峙割據。而那南北兩黨之爭,爭的更是……」

    汪惜芝聞言,豁然抬手打斷。他已經聽懂了話中的深意。

    宮城捋鬚一笑,明白書絕大人為何打斷他,便跳過那個禁忌話題,繼續說道:「四大書院,一盤散沙,說穿了並不齊心。皇帝想統御四海,就得把儒家先統一才行。」

    「如果只是做做樣子,哪怕讓咱們犧牲一點權力,也都能接受。大人,其實我最擔心的是,陛下這次想動真格的!」

    汪惜芝目光一顫,「什麼意思?」

    宮城深吸一口氣,表情陰沉下來,莫名凝重。

    「若想平息黨爭,最徹底的辦法是消滅所有朋黨。北方大統已有十餘年,各朝遺民們還是緊緊抱成團,固守著原有的利益。從陛下的視角來看,她其實只是贏得了戰爭和土地,並未統一人心!」

    汪惜芝驚愕地道:「你的意思是,她名為調解黨爭,實際則趁機滲透進來,想要溫水煮青蛙,徐徐瓦解咱們前秦舊黨?」

    宮城用力點頭,答道:「重文抑武只是個苗頭,咱們這位女皇陛下,怕是想掃清一切異己,真正君臨天下!」

    汪惜芝坐到椅子上,思忖片刻,一拍桌子,「也就是說,劉川楓這枚孤子,看似不值一提,卻很可能是皇帝借刀殺人的暗招?!」

    宮城拿起桌上的羽扇,隨手把玩著,目光矍鑠。

    「如果我所料不錯,東吳那邊也是一樣,有皇帝派去的西黨釘子。可笑雙方都後院起火,卻尚不自知,還以為這只是在演戲!」

    說到此處,汪惜芝若有所思,憂慮地道:「幾日前,劉川楓親自登門,口口聲聲說源兒闖進刺史府,殺死了她閨女,現在回想,原來是暗藏殺機……」

    宮城微凜,提醒道:「大人眾望所歸,是湘北士族的靈魂。他若心存叵測,多半會把您當成突破口。您一定要小心,千萬別著了他的道!」

    此刻的他們並不知道,在任真的攪局下,他們這些臆測將會看起來越發合理。

    劉川楓確實是皇帝派來的,至於他到底是來調和的,還是來伺機發難的,海晏城裡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汪惜芝思忖片刻,認為宮城的看法深有見地,說道:「既然如此,在必要的情形下,可以考慮暗中除掉他。」

    宮城會心一笑,類似的勾當,他們早就輕車熟路。無人能在湘北刺史任上長久,不是沒有原因的。

    「咱們儒家修浩然氣,四書五經皆可驚天地,若想悄無聲息除掉他,還真是不太容易啊……」

    汪惜芝面帶笑意,正準備調侃幾句,這時,房門被猛然推開。

    二管家汪財闖進來,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少爺他……被人殺死了!」

    「什麼?」汪惜芝拍案而起,臉上肌肉劇烈抽搐起來,暴喝道:「你再說一遍?!」

    一旁的宮城也豁然起身,盯著渾身顫抖的汪財。

    沒人敢相信,在海晏地界上,竟然有會敢殺死汪惜芝的獨子,激怒這真正的一方之主。

    汪財嚇得跪倒在地,顫聲說道:「少爺被劉澤天給殺了!」

    聽到劉澤天這個名字,宮城急忙轉過身,只見汪惜芝拳頭緊攥,眼裡快要噴出火來。

    「劉川楓,我跟你勢不兩立!」

    兩人剛才還在商議,應該如此處置新任刺史。現在,任真用自己的行動推波助瀾,把他們逼上了唯一的那條路。

    想平黨爭?門兒都沒有!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6
第五十八章 入虎穴

    嚴冬臘月,夜風凜寒,在江畔散步絕不是件有情調的事情,尤其是並肩而行的倆人都是大老爺們時。

    入夜時分,月光清冷。江風呼嘯得更加狂烈,拂過江面的厚厚冰層後,變得像冰刀子一樣,刮在臉上生疼。

    不過任真倒是神采奕奕,沒受到這惡劣天氣的影響。走在沿岸的枯柳林裡,他步伐輕快,明顯興致頗高。

    「今晚這齣戲,你是主角,千萬別在我面前演砸了!」

    他笑眯眯地說著,胳膊勾在身旁那男子的肩上,動作嫻熟而親暱,那是一種他鄉遇故知時才會自然流露出的放鬆。

    「不會!」男子咧嘴一笑,用胳膊肘輕輕一捅任真,表情有些滑稽,「即便演砸了,你還捨得懲罰我不成?」

    任真臉上笑容不散,伸手想去揪男子那兩撇小鬍子,卻被對方躲開。

    「一碼歸一碼,今晚去闖龍潭虎穴,異常凶險。你若露出破綻,不用我懲罰,咱倆的小命就都得留在那裡!」

    「青幫真有那麼厲害?」中年男子不以為意,隨口說道。

    他是見識過大世面的人,經歷風浪無數,自認為有資格看輕那些江湖草莽。

    任真輕哼一聲,說道:「你以為?你知道這條江上的風浪有多大?能通吃湘北黑白兩道的勢力,會是尋常等閒之輩?」

    男子聞言,神色開始正經起來,認真地道:「既然這樣,那你還是別冒險跟著了,我自己去就行!」

    任真不屑地瞥了一眼,微嘲道:「正因為風險很大,我才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去。不是我看輕你,跟那些老江湖較量,只憑武力可不行。」

    男子沒心沒肺地笑了笑,「這麼多年,還是你瞭解你叔。按照你交代的去做,應該問題不大。至於隨機應變嘛,就靠你的鬼機靈了!」

    任真沉默了會兒,信手折下一根柳枝,擺弄著說道:「有一點你得明白,你現在偽裝的是朝廷命官,堂堂湘北轉運使大人,在跟這些江湖幫派打交道時,要把他們看成狗一樣!」

    假宮城默默聽著,不自覺地摸摸臉頰。他知道,任真是在講這齣戲的精髓之處。

    「雖然這些走狗的修為很高,但他們是在你眼皮底下混飯吃,所以你一定別有顧慮,你越是對他們冷漠傲慢,他們就越會夾著尾巴,對你畢恭畢敬!」

    假宮城點了點頭。

    「可惜那老東西是五境強者,個頭又比我矮,讓我去假扮的話,破綻百出,不然我真想親自跟青幫鬥一鬥!」

    說罷,他嘆了口氣,大步朝上遊走去。

    按照先前汪源的供述,兩人來到風陵渡口,敲響了碼頭旁那座小木屋的門。

    開門的是個老者,將他們迎進屋後,他什麼話都沒說,就自顧離開。任真明白,這人是去通知他們幫主,便耐心等在這裡。

    沒過多久,那位稱霸驪江兩岸的綠林領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青幫幫主,手提煤油燈走了進來。

    史火龍身材魁梧,臉上斜著一道深長刀疤,極為醒目,在昏暗燈光下莫名陰森。顧盼之間,那雙眼眸裡透出狠戾之意,無論表露何種情緒,都震懾人心。

    此人能統領數萬幫眾,上下一心,果然氣勢不俗。

    站在假宮城面前,史火龍神色微凜,垂首拱手,溫聲說道:「想不到,這次竟勞駕宮大人夤夜親臨!」

    這話平淡無味,一上來就刺探兩人來意,頗具江湖直爽作風。

    史火龍心裡很疑惑,也很不踏實。轉運使宮城雖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但素來只坐享其成,拿走他那一份紅利,從不干涉具體的生意,這次為何親自來了?

    假宮城乾咳一聲,面無表情地道:「閒人退下。」

    他雖神色淡定,心裡也是一驚,難怪任真說今晚形勢凶險,這位青幫幫主竟然是五境圓滿的強者,修為比他還高出一籌!

    若是放在山上的道統門派裡,准六境只能算長老的水準,並非最核心的戰力。但對這些山寨匪幫而言,卻是極其難得。

    畢竟他們常年從事打家劫舍的勾當,沒有足夠的精力和資源潛心修煉。即便如此,這史火龍依然能逼近六境,其心性和悟性必定遠勝大多數修行者。

    如此對手,確實棘手。

    史火龍聞言,抬手一招,身後隨行的數名強者領命,退出了小屋。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假宮城身後的任真身上,微微一笑,「大人深夜出門,還是儘量帶實力強點的扈從為好……」

    他眼光毒辣,話裡帶刺,言外之意是,我的隨從都比你的強,被你當成閒人喝退,這區區三境廢物,還有資格待在這裡?

    假宮城冷笑一聲,陰陰地道:「老夫面前,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再敢廢話一句,汪賢侄,你可以請求你伯父,從青幫的份子裡扣除一成,算是給你賠罪!」

    汪賢侄,伯父,聽到這兩個稱謂,史火龍反應何其敏捷,瞬間意識到,這年輕人應該是太守汪惜芝的侄子,不禁臉色大變。

    「史某有眼無珠,還望汪公子海涵!」

    他朝任真深深一揖,姿態謙卑。假宮城隨口就要扣除的交易份額,是整個青幫的命根子,豈是兒戲,不由得他不低頭認慫。

    任真俯瞰著史火龍,淡淡地道:「史幫主,我實力太弱,沒資格插足你們的交談,默默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就是了。你們談正事吧!」

    史火龍心裡咯噔一響,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汪公子更忌憚幾分。

    假宮城暗暗點頭,經過兩人輪流敲打,這史火龍的態度明顯卑微許多。

    「老夫沒心情跟你閒扯,今天來這裡,是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事關機密,還是由我親自交代,以免你枉生疑慮。」

    史火龍俯首問道:「何事?」

    假宮城捋著鬍鬚,跟任真對視一眼後,目光漸漸鋒利起來。

    「新任刺史劉川楓,跟咱們太守結下血海深仇,想必你已經聽說了。太守忍無可忍,命你立即集結幫中所有高手,隨我潛入海晏城,暗殺劉川楓!」

    「暗殺刺史?」史火龍豁然探頭,神情震撼,「現在?」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8:27
第五十九章真假宮城,玩砸了吧?

刺殺朝廷命官,視同謀反,更別提還是一方刺史,這是天大的罪名。

汪惜芝和宮城都老奸巨猾,自然不願承擔幹係。對付之前的歷任刺史,他們的手段層出不窮,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用其極。當然具體出面執行的,都是史火龍的青幫親信。

但是集體出動,突襲刺史府,這主意實在太瘋狂。饒是以史火龍這樣的江洋大惡,腦子裡也從未冒過這種念頭。

此時,這話從轉運使大人嘴裡說出,宛如晴空霹靂,令他措手不及。

「咱們以前那些老辦法,只適合對付勢單力薄的窮酸文人。這次的對手不同,劉川楓穩重老辣,自身修為又極強,是塊很難啃的骨頭。」

假宮城緩緩說著,盯著桌上的煤油燈,似乎對史火龍的反應漠不關心。這些說辭,都是任真事先教他的。

「劉川楓自恃有廟堂靠山,不把咱們湘北道放在眼裡,公然挑釁太守大人,猖狂至極!有此人在,咱們明年的漕運生意必然受阻,若不盡快除掉他,到時大家都得喝西北風!」

史火龍默默聽著,臉色變幻不定,顯然在經歷劇烈的心理掙扎。

假宮城陳說的利害關係,他豈會不懂。漕運生意,是青幫賴以生存的命根子。

在汪惜芝授意下,朝廷每年的漕糧徵收和運輸,都會交給青幫去做,這看似只是跑腿的買賣,裡面的油水卻太深。

按照正常規矩,應該是根據田畝比例,分配糧食徵繳量才對。但湘北大部分良田沃壤,都落在以汪家為首的前秦望族手上,青幫再蠢,也不會蠢到去收太守糧的份上。

橫徵暴斂,壓榨良民,這才是他的差事所在。在他的欺壓下,廣大農戶不僅賦稅苛重,還要遭受層層盤剝,苦不堪言。

更讓人髮指的是,他們膽敢監守自盜,每年都暗地裡鑿穿幾艘運糧船,對朝廷上報觸礁事故,隨後再將落水的漕糧打撈起來,吞入私囊。

漕運規模浩大,每次多達數十條官船,翻幾條船不太引人注目,再加上他們的賄賂打點,那些上級官員收了好處,都充耳不聞,這些勾當就被掩蓋過去。

凡此種種,裡面的利潤數額之大,難以想像。

他們勾結多年,早就達成默契。事後,汪惜芝獨佔五成份額,宮城再拿走三成,最後的兩成落入青幫手裡。

如今又憑空插進來一個劉川楓,背景太深,他若肯入夥分利倒也好,但最近他跟太守府的矛盾愈演愈烈,大有仇深似海的架勢,絕非拿錢息事能夠擺平。

汪家和宮家根基深厚,盤踞湘北多年,可以不在乎這些額外的紅利,但他史火龍不行。

漕糧生意一斷,他的飯碗就被人砸了。形勢逼人,不由得他不聽從宮城的安排,鋌而走險搏一把。

這也正是任真為何篤定要來找他的緣故。

縱然如此,史火龍還是遲疑不決,此事幹係太大,率眾侵襲刺史府,跟造反無異,稍有差池,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他必須要慎重。

「大人,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嗎?」

他緊緊盯著假宮城,眼神鋒銳,試圖從後者的細微表情裡捕捉到一絲端倪。

任真站在後方,手心裡捏了把汗。這是對假宮城的演技考驗。

假宮城捻著鬍鬚,沉吟片刻,漠然道:「事已至此,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誰能逃脫幹係?考慮清楚,今日你若想下船,以後就別指望再在湘北立足!」

史火龍神色驟僵,聽出話中的狠辣意味。這就是最後通牒,他如果不服從差遣,青幫就徹底失去官府的許可,再難橫行一方。

他甚至已然猜到,今夜若是撕破臉皮,以汪宮二人的毒辣手段,絕對會除掉他,消除後患。

「好!既然大人如此坦誠,史某豈敢不識抬舉!我這就命人召集幫中高手!」

他眼眸微瞇,終於下定狠心,朝門外招呼一聲,兩名強者進屋,領命而去。

任真見狀,總算鬆了口氣。對他來說,只要青幫高手聚齊,今夜他就大功告成。

那兩人離開後,史火龍還是不放心,忍不住問道:「大人,刺史府在海晏城內,守備森嚴。僅憑我手下這點人馬,恐怕是以卵擊石吧?您是否還有其他籌劃?」

假宮城毫不猶豫,幽幽地道:「太守大人算無遺策,這點你可以放心。等你們潛入刺史府後,自會有兵馬以捉拿欽犯為由,闖進刺史府接應你們!」

顯而易見,這所謂的接應都是任真編的。

史火龍聞言,心神稍鬆,笑著道:「大人勿怪,在下身繫上萬條幫眾性命,難免會顧慮太多。」

假宮城冷哼一聲,沒有搭腔。

直至此刻,他的表現天衣無縫,完美執行了任真交給他的任務。

但是,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屋外傳來一陣喧鬧,緊接著,一名強者走進來,對史火龍附耳密語幾句。

聽著他的匯報,史火龍目光一滯,轉而望向假宮城時,表情變得異常詭異。

「宮大人,今晚實在有趣得很。門外又來了一位宮大人,碰巧也要見我!」

任真和假宮城聞言,臉色同時劇變。怎麼會這麼巧,真正的宮城居然也來了!

這下完了,易容的把戲徹底穿幫了!

在此之前,任真每次易容時,都會事先確認好,被冒充的那人必定不會出現,這樣才不會被拆穿。

他偽裝成顧劍棠,是知道後者還沉睡在南朝,絕不會輕易現身江湖。

他偽裝成汪源,是因為他已事先擒住汪源本人,這樣也不會出錯。

至於他偽裝成劉澤天,那隻是打個照面的功夫,一離開目標的視線,他就會迅速拆除,自然風險極小。

而今夜,他讓人偽裝成宮城,原本也是風險很小的事情。畢竟像宮城這樣的大人物,基本不會親自來找史火龍。即便有這種可能,也未必會發生在今晚,跟他倆撞車。

但是天意弄人,如此小的中獎概率,偏偏就讓任真趕上了。

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真假宮城相見,這讓易容無數次的任真,終於中了一次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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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