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手眼通天 作者:暗形 (全書完)

 
V123210 2018-2-28 14:31:2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63 285294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6:56
第二十章 一劍起蛟龍

    說這話時,任真面無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他如果想逃,剛才早就溜走了,問題在於他不想。他不想落荒而逃,更不想淪為別人的籠中獵物。

    昨夜翻遍劍經,他元神大損,短時間內無法再施展左手的神通,反正都難以遁形,還不如痛快打上一架。

    方世玉目光一僵,臉色變得難看。他本以為,任真是要拒絕這場賭局,沒料到緊接著的是這等狠話。

    「很好!」他嘴角抽搐著,退出場中央,將戰場騰了出來,「既然敢藐視諸位天才,我倒要看你如何收場!」

    這時,一名魁梧壯漢猛然跳到場間,扭頭厲聲喝道:「以百對一,都怯不敢戰,你們這些堂堂世家,還要不要臉面?」

    被他這一激將,數名青年勃然色變,立即站出來,將任真圍在中間。

    今天的情形多半會傳回長安,若是被長輩們知曉,給家族丟臉的人下場絕對很慘。

    眾人聞言,很快醒悟其中的厲害關係,如潮水般一擁而上。

    唰、唰!

    無數利劍出鞘,大戰一觸即發。

    莫雨晴見狀,邁步上前,卻被任真一把拉住,「我應付得了,你先退出百步,留在場間只會礙事。」

    說著,他抬起右手,橫劍於胸前。

    她豈肯撤退,正打算反駁,任真卻不容置喙,沉聲說道:「稍後睜大眼睛看好,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劍!」

    莫雨晴無可奈何,急得一跺腳,倒飛而出。

    任真側過身,劍指東方。

    剎那間,氣機陡轉。

    昏暗天色下,整座山峰猛地一顫。

    「人發殺機,天地翻覆!」

    任真踏出一步,無數森冷劍氣從體內噴薄而出,四處瀰漫。

    他手中長劍嗡鳴,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急劇振動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要脫離掌控。

    眾人表情震駭,下意識地後退,雖然不知他在做什麼,心頭卻同時湧出一股極度危險的預感。

    忽然間,東方虛空,連綿雲海猝然斷開!

    在某股詭異力量的作用下,雲層中央突兀暴起,暈起一道道漣漪,擴散向四面八方。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只見,那雲海斷裂之處,一道滔天洪流遽然刺出,宛如青龍出水,直衝九霄!

    它氣勢恢宏,矯若游龍,一路摧枯拉朽而來,似飛龍在天,凌駕於廣場上方。

    「這……」在場所有人仰視虛空,目光顫抖著,臉上沒有半點血色。

    這股龍卷氣浪到底從何而來,恐怖得簡直令人髮指!

    「劍六,蛟龍!」

    任真暴喝一聲,雙手高擎起開山劍,凌空斬落。

    下一刻,虛空震顫,龍卷俯衝直下,挾著無盡威勢,轟然砸落在廣場上!

    人影、石板、土礫,殿前廣場上的所有事物,彷彿變成沒有份量的碎紙片,洋洋灑灑地濺飛而出。

    它的聲勢如此浩大,湮沒了其他聲音,以至於那些痛苦嘶吼的青年,就像是在演一場啞劇,這副畫面無比詭異。

    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各處,面部扭曲,痛苦掙扎之餘,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個初境修為的人,就算再強,怎麼可能強到這種地步!

    方世玉同樣被殃及,狠狠摔在一塊巨岩上。此刻他臉色慘白,望著煙塵滾滾的廣場,驚怒攻心,竟氣暈過去。

    「我這就將他們都打趴下,」言猶在耳,變成現實。

    這一劍,不僅讓掌門輸掉賭局,更令朝天峰顏面盡失。

    任真這種贏法,驚天動地,實在太強勢了!

    漫天煙塵裡,他跪倒在地,用劍苦苦支撐著身體,這才勉強沒有倒下。

    他身軀劇顫,震裂的右手虎口處血流如注。與此同時,他體內真氣瘋狂流竄,儼然成了一條更為可怕的蛟龍,肆意碾壓著周身經脈。

    一劍蕩平百餘人,對只有初境修為的他來說,原本是不可能做到的奇蹟。

    但他還是做到了。

    劍六名曰蛟龍,乃顧劍棠昔年飛渡嘉陵江時所悟。蛟龍出水,勢如破竹,它是九劍裡最剛猛霸道的一劍。

    任真雖功力尚淺,好在他悟性極佳,已完全參透此劍神意。

    更關鍵的是,這一劍順勢而為,循著他沿路捕捉到的山水之勢,巧妙征借了東方青龍砂旁的穴場靈氣。

    青龍洩水,引以為劍,這才勉強發揮出劍六的七成威力。

    若換做其他地方,他絕對無法複製這強橫一劍。

    縱使如此,他還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亂石堆裡,莫雨晴疾速跑來,攙住搖搖欲墜的任真,眼淚唰地一下劃過臉頰。

    「你怎麼樣了?別嚇唬我啊!」

    任真面黃如蠟,疲憊地閉上雙眼,嗓音微弱,「還好,還沒死……」

    莫雨晴心慌意亂,把他的胳膊搭在肩上,拄著開山劍,吃力地朝山下走去。

    「必須迅速離開雲遙宗,朝天峰的人很快就會追上來!」

    任真咳嗽半天,艱難地掏出錦囊,服下幾顆地元丹,深吸了一口氣。

    「不用擔心。老東西們對我志在必得,只要我不離開雲遙宗,他們就不會把我逼上絕路。慢慢折磨敵人,毀其心志,這才是他們一貫的作風。」

    他抬起袖子,幫莫雨晴抹掉臉上的淚水。

    「哭什麼哭,老子還沒死呢!傅清河剛才沒出手阻擋,就是想探探我的底細。如今見識了劍六的威力,他就更捨不得殺我咯……」

    傅清河,是掌教真人的名諱。任真揣摩著那隻老狐狸的心思,咧嘴一笑,本就皴裂的雙唇頓時流血,看著讓人心悸。

    天已經黑了。

    支撐著任真的身軀,莫雨晴走得很辛苦。她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踏著石階,生怕一不小心滾下山去。

    「咱們該去哪裡?以你現在的狀況,就別再惦記人家的地脈了!」

    任真聞言,生硬地擠出一副笑臉,卻比哭還難看。

    「開什麼玩笑!老子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更不能半途而廢。你以為我剛才為何非要斬出那一劍?嘿嘿,我就是要牽引氣機,讓那處地脈徹底暴露出來!」

    「什麼意思?」莫雨晴一愣,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你不是說,地脈就在朝天峰頂嗎?」

    任真還在邁步,這下猝不及防,差點撲了個狗吃屎。

    他站穩身形,狠狠瞪她一眼,「誰說在這山上?我明明說的是,大致在這個方位!剛才站在峰頂,以劍引氣的那一刻,我總算察覺出一些破綻。」

    他略一停頓,抬手抹掉嘴角的鮮血,笑容陰森詭譎,「難怪我一路上都掐算不準,那個地方……有點意思!」

    殷紅血跡落在白絨裘上,格外刺眼。莫雨晴心疼地看著他,柔聲道:「你早點痊癒,比什麼都重要。」

    他沒有看她,望向一片漆黑的山下,淡淡地道:「要想盡快恢復,得依靠薛清舞才行。」

    她冰雪聰明,立即猜出其中關節,「不錯,那枚天元丹是眼前唯一的捷徑。」

    「所以,待會千萬不能讓她看出端倪。否則以她的心性,絕對會趁火打劫,獅子大開口。」

    莫雨晴眼裡充滿擔憂,低聲勸說道:「保命要緊,實在不行,你也可以多退讓一些……」

    任真默不作聲,低頭看著腳下的路。

    月色淒清,灑落大地。

    荒山野嶺間,兩道身影緩慢攢動著,並不孤單。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道旁漸漸出現一道火光。

    再往前走,任真看到了一堆篝火,以及篝火前端坐的窈窕少女。

    見二人回來,薛清舞沒有起身,信手撥弄著熊熊燃燒的樹枝,陰沉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有些可怖。

    「怎麼樣,我沒猜錯吧?你還是得乖乖回來找我。」

    她的話音裡不僅充斥著諷意,甚至帶有一絲毫不掩飾的囂張。

    任真搬了塊石頭,在一旁坐下,低著頭沉默不語。

    薛清舞看在眼裡,以為他的銳氣已被七峰磨盡,冷冷道:「事到如今,只有一條路可走。由我出面,去跟清河真人交涉。以他的奸猾,不會猜不透我的身份。」

    她所說的身份,當然是指自己代表大唐皇朝的意志。

    任真伸手簇擁著火堆,享受著撲面而來的暖意,問道:「這次你想要幾劍?」

    說罷,他眨了眨眼,注視著薛清舞。

    薛清舞有些詫異,挖苦道:「你居然會主動談條件,這倒是稀奇,看來你真的走投無路了。」

    任真微微一笑。

    薛清舞沉吟片刻,眸光鋒銳如劍,「白天時,我想用天元丹換你四劍,被你徹底無視。為了報答這份羞辱,這次就再加上一劍,五劍!」

    說著,她伸出右手,極為無禮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任真嘆了口氣,懊惱地道:「只是想要個容身之所,就得付出五劍的代價,是不是太狠了?少點行不行?」

    「狠?」薛清舞嗤然一笑,神態倨傲,「劍聖大人,你當這是在買菜嗎?再討價還價,就別怪我獅子大開口!」

    任真露出一副畏懼的表情,縮了縮脖子,站起身來。

    「晴兒,咱們走。」

    薛清舞頓時僵滯。

    剛才還在討價還價,下一刻任真就決絕起身,毫不猶豫,這態度變化也太快了!

    「你要去哪兒?」

    眼看他真的要邁步離開,她趕緊開口,神色焦急。

    他沒有轉身,負手望著夜色下的群峰,不知是何表情。

    「去景山。」

    薛清舞再次僵滯。她當然清楚景山是什麼地方。

    過了片刻,她緩過神來,漠然一笑,眸子裡泛起濃濃的蔑意。

    「顧劍棠,我現在才明白,原來你的腦子出了問題!」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6:58
第二十一章 山不在高(上)

    這是她第一次對顧劍棠直呼其名,更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放肆。

    她實在無法理解。除非腦子有病,不然誰會想去那種地方!

    「景山靈氣斷絕,是修行死地,」薛清舞臉色鐵青,寒聲道:「廢人居廢山,你真打算自暴自棄,荒廢修行?」

    任真背對著她,悶不吭聲。

    他沒去過景山,但事先在翻閱坊裡密檔時,對那裡的情況有所瞭解。

    嚴格來說,景山不是山,充其量只算小土丘。它毗鄰朝天峰,跟巍峨群峰相比,顯得微不足道。

    如薛清舞所說,景山是座廢山。不知為何,它擁有某種詭異的魔力,將所有天地靈氣排斥在外,自暴自棄一般,主動與七峰氣機隔絕。

    雖然它坐落在雲遙宗內,大家都把它當成堆放雜物的廢棄倉庫,不屑一顧。

    若非在朝天峰頂攪弄風雲時窺出端倪,任真再如何神機妙算,也絕對猜不出,承載著雲遙宗命運的七峰地脈,竟然就在這座古怪山丘之下!

    不過即便如此,他選擇去景山,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一旦在景山上住下,不僅無法汲取靈氣修行,還會背上廢物罵名,淪為七峰最大的笑話。

    場間靜寂無言。

    柴堆上,火苗歡快跳動著,偶爾發出噼啪的響聲。

    薛清舞深吸一口氣,想要平復情緒,心頭的狂躁卻愈發強烈,瞳孔更幽暗幾分。

    「寧願自我放逐,都不肯交出九劍,為何我始終得不到你的信任?」

    任真輕咳一聲,用儘量平淡的語氣說道:「並非不肯給你,而是你要明白,一切都是我說了算。我要的是順從,而非指手畫腳。」

    「你說了算?」薛清舞怒極反笑,面如寒霜,「你自甘墮落,難道我就應該自毀前程,順從你去荒廢修行?」

    任真聞言,頭也不回,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他邁步前行,走向深沉黑夜。

    「你……」薛清舞目光一僵,氣得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沒走出幾步,他突然停下,轉身望向她,漫不經心地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冷酷?」

    薛清舞怔住,沒料到他會回頭,更沒料到會說出這句話。

    任真攏了攏貂裘,有些心不在焉,「畢竟追隨我多年,就讓你這樣離開,未免太無情。這樣吧,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薛清舞豁然抬頭,眼眸驟亮,緊張而激動,「什麼機會?」

    任真凝視著躍動的火光,說道:「你手上有顆天元丹,我以後說不定會有用。把它留下,條件你來提。」

    說著,他身體微微前傾,深深看她一眼,「想好再開口。我要是拒絕了,就不會再給你交涉的機會。」

    「這……」薛清舞倒退一步,神色遲疑,心裡陷入糾結。

    貪婪是人的本性,但如果踰越任真的限度,只會一無所獲,浪費這唯一的機會。

    任真皺了皺眉頭,不耐煩地道:「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盡快決定。」

    說著,他側身看向莫雨晴,偷偷擠了擠眼。

    莫雨晴強忍笑意,心裡佩服得五體投地。明明是他們急於求丹,卻被任真巧妙扭轉成強勢局面,這手段太絕了!

    慌亂之下,薛清舞來不及多思考,疾速說道:「一劍!」

    她哪敢再奢求更多,離開之前能得一劍真傳,沒有空手而歸,已經是莫大的歡喜了。

    任真點頭成交,心裡暗道,「如果我一開始就提丹藥,沒把她先打壓成劣勢,付出的代價絕對更多。」

    薛清舞不捨地把丹藥交了出來。

    任真揣進袖裡,說道:「孤獨九劍,以凌厲殺伐為主。適宜女人修煉的有兩劍,我要傳你的便是其中之一,劍三,海棠!」

    薛清舞邁步走上前,身軀微微顫慄,難以克制心頭的狂喜。

    一旁的莫雨晴靜靜看著,眼神飄忽,此刻無人留意到,隱藏在她眼眸深處的那抹妒意。

    任真右手抬起,伸出食指,緩緩刺向薛清舞面部。

    薛清舞下意識地想要躲避,此時,任真厲聲訓斥,「蠢貨,還不受劍!」

    暴喝之下,她神魂震盪,呆若木雞。

    這一指襲來,看似遲緩僵硬,實則蘊藏劍三的神韻精髓,玄妙無窮。

    此刻,她只覺眼花繚亂,精神恍惚,忽然生出一種美妙的幻覺。

    點點胭脂紅,斑駁虛空中。

    漸漸迷人眼,卷劍入春風。

    遽然間,海棠破碎,似雨點散落,而這一指,直接刺在她的眉心上。

    轟!她腦袋嗡鳴,那些繁複而精絕的劍意如潮水般,猛然灌進識海,徹底沖昏了頭腦。

    她身軀一軟,癱倒在地上。

    任真收回手指,長舒一口濁氣,額頭滲出不少汗珠。

    莫雨晴驚愕,想要扶起薛清舞,卻被他攔住。

    「別管她,我把一劍神意強行印在她識海裡,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就讓她在這裡睡幾天吧!」

    說罷,他從火堆裡抽出一根火把,走進漆黑夜色裡。

    莫雨晴本來已經把她上半身拉起,見他如此說,就聽話地又放回地上,朝前方那點火光跑去。

    「咱們真的要去景山?」

    通過旁聽兩人談話,她明白了景山的特殊之處,心裡抱有跟薛清舞同樣的困惑。

    「嗯,我現在可以確定,景山之下,就是雲遙宗的地穴氣眼。」

    她既震驚又疑惑,「你是不是搞錯了?氣眼怎麼可能在一個靈氣隔絕的地方?」

    任真微微一笑,眼神在陰暗裡莫名幽深,「這正是雲遙宗先祖的高明之處。不得不佩服他們,用這種方式掩人耳目,幾乎不會被別人窺破玄機。」

    她聽得雲山霧罩,越來越糊塗。

    任真伸手比劃著,說道:「打比方,一個裝滿沙子的口袋,如果它破了個大洞,另外還有些針眼一樣小的漏洞,那麼,沙子會從何處流出來?」

    莫雨晴答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從大洞裡!」

    任真點頭,繼續說道:「如果把大洞縫住,原先從這裡洩露的沙子就被堵回去,分成很多支流,從那些針眼裡緩緩流出來……」

    莫雨晴還是不太明白。

    任真有些無奈,只好直說出來。

    「七峰氣運,皆發源於景山下的地穴,就像那個大口袋。雲遙宗的高人動用手段,將氣眼堵塞封印,充沛靈氣無法從景山噴出,只得沿著岩層縫隙,轉而從七峰間洩露出來!」

    莫雨晴這下恍然大悟,終於理解剛才那個比方的深意。她又思忖片刻,很快想通其中關鍵,雀躍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咱們只要去景山,把那封印氣眼的禁制毀掉,地下的靈氣自然就會井噴。到時候,七峰失去靈氣根源,雲遙宗的地脈也就此斷絕!」

    任真微微一笑,「不錯,在兵家的三十六計裡,這招叫釜底……」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嘴角笑意驟散。

    莫雨晴正滿心歡喜,看到他的異狀,不解地道:「你怎麼了?」

    任真眼眸眯起,臉上肌肉微微抽動著,表情極其複雜,「我總算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從袖裡取出天元丹服下,然後說道:「跟緊我!」

    說完,他便匆匆衝向前方,一頭紮進黑夜裡。

    莫雨晴愣住,摸不著頭腦,不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麼。眼見遠方那點火光行將消失,她反應過來,飛速追上去。

    一前一後,從出岫峰下,跑到景山下,兩人足足跑了十幾里路。

    莫雨晴越發狐疑,他究竟聯想到什麼,竟不顧身上重傷,一路狂奔至此。

    她正想停腳歇息,這時,前方的身影閃爍不停,徑直往山頂跑去。

    他要連夜登山!

    莫雨晴來不及喘息,憤憤地一跺腳,再次追逐上去。

    好在景山果真如預想一樣,只是座矮小的土丘,不到半個時辰,他們跑上了山頂。

    任真駐足,站在一塊巨石上,迎風眺望。

    莫雨晴累得大汗淋漓,跑到他身後,面紅耳赤地問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皎皎月光下,他一身白衣飄舞,彷如仙人,幽冷而聖潔。

    聽到這質問,他轉過身來,眉眼乾淨,神采飛揚。

    她不禁呆住了,痴痴地道:「你……」

    他笑著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然後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隻手,原來是個大漏洞啊。」

    ……

    第二夜,任真踏景山,入觀海。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00
第二十二章 山不在高(下)

    朝天峰上發生的事情,第二天在宗門內傳得沸沸揚揚。

    那些早就入宗的青年弟子們,本來對新生試劍這種小事漠不關心。但誰能想到,備受仰慕的劍聖師叔居然會捲進來,並且還爆發了以一敵百的大戰。

    昨日那一劍衝天而起,直殺向朝天峰頂,浩蕩聲勢震驚百里。如今他們才知曉真相,原來那便是大名鼎鼎的孤獨九劍。

    以初境撼百人,大家讚嘆劍聖神威之餘,議論的焦點都落在了賭局上。

    掌門真人有言在先,任真若勝,就由他擇地而居。任真若敗,就必須交出劍訣,否則後果自負。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下大家都看出掌門顯露無遺的野心。

    原來他並非真誠接納劍聖歸來,而是想逼後者交出獨創絕學,據為己有。

    話題聊到這裡,大家都識趣地閉上嘴,心照不宣。他們當然不敢背後說掌門的壞話,但對這險惡的宗門,又加深了幾分認識。

    現在所有人最關心的是,既然任真贏了,他會進入哪一脈?

    就在他們心懷憧憬,幻想著自己跟劍聖同門修行的情景時,那道更驚人的消息傳了出來。

    他選擇了荒廢的景山。

    ……

    ……

    晴空湛藍,明媚陽光灑落在朝天峰上,溫暖和煦。

    偌大的朝天殿內,卻依舊幽暗,那股寒意揮之不去,讓人心生畏懼。

    冰冷石板上放著一副擔架,青年方世玉躺在上面,臉色慘白。

    雖然換了身新衣裳,但透過他的驚恐眼神,以及空蕩蕩的左臂袖管,還是能依稀看出昨日一戰留下的陰影。

    這道陰影不僅在他的瞳孔裡,也充斥在這座森寒的大殿裡。

    「以百敵一,居然都沒能逼他就範,誰能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開口的是朝天一脈的心腹長老。他轉身望向大堂上背身而立的那人,老臉上表情複雜。

    「剛才走過廣場,滿目瘡痍,不忍直視。咱們的臉面,就這麼被顧劍棠一劍毀掉,我心裡不甘吶!」

    老人嘴角抽搐著,痛心疾首。

    地上的方世玉淒冷一笑,捏住空蕩左袖,眼神怨毒,「若非你們冷眼旁觀,不肯出手相救,哪會釀成現在惹人恥笑的局面!」

    老人聞言,眼眸驟眯,鋒芒震懾人心,「就憑你這條賤命,也配讓我們出手?」

    說著,他抬起手臂,就要對方世玉降下懲罰。

    這時,一道乾咳聲響起。

    站在下方的年輕人方容走上前,面無表情地道:「我弟弟之罪,自有掌門師尊定奪。怎麼,何長老現在又想出手了?」

    老人目光一滯,凝視著這位掌門首徒,面容陰惻,「這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留著也是礙眼,還要他何用!」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把手收了回去。

    方容不僅是清河真人的首徒,更是雲遙宗最耀眼的年輕人物,天賦冠絕七峰。再加上方家的超然勢力,他在掌門心目中的地位很重。

    在何長老的冷漠注視下,方容朝清河真人躬身行禮,恭聲說道:「家弟有罪,我不敢替他求情。請師尊允我替他贖罪,把本脈丟掉的顏面一併討回來!」

    說罷,他轉身朝殿外走去。

    方世玉落得如此下場,全拜任真所賜。他要憑自己的實力,將任真踩在腳下,硬逼他交出孤獨九劍!

    「蠢貨!」

    沒等他走出多遠,清河真人終於忍耐不住,厲聲罵了出口。

    方容神情一僵,全然沒想到會是這樣。掌門師尊一向欣賞他,從不訓斥責罰,為何這次會雷霆震怒,破口大罵!

    何長老也一愣,想不明白,由方容去找任真算賬,最合適不過,這樣做有錯嗎?

    方容悻悻地走回來,低下頭顱,顫聲說道:「弟子莽撞,請師尊責罰。」

    他態度謙卑,心裡卻冷戾無比,「顧劍棠,這筆賬也記在你頭上,日後定會加倍奉還!」

    清河真人轉身盯著他,臉色鐵青,「現在所有人都等著看熱鬧,你再跑去動武,是不是還嫌不夠丟臉?」

    方容聞言,把頭垂得更低,心裡冷哼一聲,「現在又嫌丟臉,你早幹什麼去了!」

    清河真人彷彿看透他的心思,漠然說道:「顧劍棠性情孤傲剛烈,絕對不會屈服於武力。若非如此,我早就對他動手了。你去耀武揚威,只會適得其反,毀掉所有迴旋的餘地。」

    不愧是叱咤風雲的一方領袖,他城府深沉,把顧劍棠揣摩得極為透徹。

    如果任真此時在這裡,必定會深深認同這個觀點。作為繡衣坊主,當初他之所以沒有貿然擒拿顧劍棠,嚴刑逼供,正是出於同樣的原因。

    現在,他遇上了同樣狡猾的對手。

    清河真人伸手,從袖子裡掏出某塊物品,拋給一旁的何長老。

    何長老放在手心,神情微凜,「合歡鈴?」

    清河真人坐回座位,淡漠地道:「男女合歡,和合則歡。京城那人不想讓咱們出手,特地送來這鈴鐺……」

    何長老如臨大敵,深吸一口氣,「如此一來,就更不能對顧劍棠動武了!」

    聽到京城二字,方容隱隱猜出此物來歷,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她想保他,這是個大麻煩,」清河真人眯起眼,望著殿外的明亮世界,笑容森然可怖。

    「不讓玩陰謀,那就用陽謀!」

    ……

    ……

    靜雲微動,清風徐來。

    景山上,一處破舊茅屋前,莫雨晴坐在門口,百無聊賴地曬著太陽。

    望著聳立在四周的重重峰巒,她心事重重。

    任真手拎著野兔,從山下走回來。

    他一大早就出門,把整座土丘完完整整地轉了一遍。

    她知道他幹什麼去了,起身迎上前,問道:「怎麼樣,有沒有收穫?」

    任真點頭,滿面春風,「今天運氣不錯,碰到一隻野兔撞死在樹樁上,咱們可以美餐一頓咯!」

    她臉色一變,狠狠瞪一眼,「就知道吃!我是問你,有沒有找到封印氣眼的禁制?」

    任真摩挲著野兔的光滑皮毛,促狹道:「像我這麼強大的人,怎會看不出這裡的名堂?你要是想知道,就趕緊去給我剝兔皮!」

    她一拳捶在他胸口,痛得他直趔趄,「立即交代,不然我剝了你這身皮!」

    任真收斂笑容,走進茅屋裡坐下,才說道:「景山上設有一座隱秘法陣,名為九曜天辰陣,只要把它破除,氣機暴洩,雲遙宗地脈自毀!」

    見他識破法陣玄機,她稍微鬆了口氣,「你有多大把握毀掉它?」

    他皺了皺眉,苦澀一笑,「臨行前,我準備過一些手段,要想毀掉它並不難。問題是我沒料到,這裡靈氣斷絕,神仙來了都愁,原先的準備肯定用不上了!」

    「並且,還有個更棘手的問題,」他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這座法陣,跟守護宗門的地戮劍陣有關聯,似乎是它的一處樞紐。牽一髮動全身,到時候恐怕會弄出大動靜來!」

    「那怎麼辦?咱們飽受屈辱,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地脈,現在又捨棄,你甘心嗎?」

    任真凝視著微微腫脹的左手,說道:「我在路上想過了,辦法還剩最後一個,只是,需要等到左手痊癒才行。」

    「什麼辦法?」莫雨晴狐疑問道。

    任真抬頭,認真盯著她半天,幽幽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其實,我這隻手上長著一隻眼。」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01
第二十三章 天機不可洩露

    莫雨晴一僵,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任真知道這個事實讓人難以置信,一板一眼地重複道:「你沒聽錯,我說我左手上長著一隻眼。」

    她臉色驟變,抓起他那隻腫脹得跟熊掌一樣的左手,翻來覆去檢查幾遍,沒能發現任何異常,便側過身不再理他。

    任真被捏得手疼,咧了咧嘴,解釋道:「這隻眼能隨我心意顯現,平時消失於無形,毫不礙事。它這次消耗太大,未來幾天怕是沒法睜開了。」

    她沒有轉過來,顯然還是不信。

    任真有些無奈,說道:「你愛信不信,反正事實就是這樣。我之所以手眼通天,就是因為手上有這隻眼。」

    他一停頓,認真補充道:「而且,還是天眼。」

    莫雨晴側過頭,白了他一眼,確定他不是在開玩笑,問道:「如果你所說是真的,那麼,你在歸雲閣裡翻書如飛,其實是在用第三隻眼看書?」

    任真點頭。用眼睛看書,這個真理還是無法顛破的。

    「不僅如此,我給你易容,用的就是天眼神光。我能禁錮夏侯霸的飛劍,也是它的功勞。」

    莫雨晴琢磨片刻,還是覺得這真相太匪夷所思,皺眉說道:「這怎麼可能?就算你真有三隻眼,難道不應該長在臉上?」

    任真笑而不語。如果它真的長在臉上,他恐怕早就死在金陵了。

    而顧劍棠死得最糊塗,到最後他也沒明白,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其實就近在眼前。

    莫雨晴半信半疑,繼續問道:「即便你有天眼,又能怎樣?此地靈氣斷絕,難不成你看上一眼,那座大陣就會自動煙消雲散?」

    任真看著她狐疑的神情,自信地道:「既然叫天眼,當然是天命所歸。在我這大氣運之人面前,區區一座九曜天辰陣,算得了什麼?」

    「嘁……」莫雨晴一臉鄙夷,蔑視著那隻紅腫的左手,「那你倒是說說,到底如何以天命奪地脈?」

    任真嘴角微挑,笑容神秘,抬手朝屋頂一指,「天機哪能隨便洩露?等它消腫以後,你自然就能見識到,真正的通天手段!」

    這時,莫雨晴臉色一黯,「奇怪,你明明已經服下那顆天元丹,為何左手卻不見好轉?」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其實,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前幾年我吃過很多丹藥,都沒能築基成功,在昨夜以前,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還以為自己身體有病。」

    莫雨晴抬頭看著他,不解他為何突然提到這個。

    「直到昨夜給你打那個比方時,我才恍然明悟,原來我的身體也像個大口袋,左手心的天眼,就是最大的漏洞。吃進腹裡的丹藥都被它吸收掉,所以才始終無法築基強身。」

    她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想通這一點,我便意識到,只要以神念控制體內靈力流動,不讓它流到左手上,靈氣自然就轉而擴散到經脈各處,為我提升實力。」

    解釋完這些,他微微一頓,道出真相,「所以那顆天元丹,並未被我用來療傷,而是當成了叩開觀海境的敲門磚。」

    莫雨晴釋然,苦笑道:「這樣值得嗎?你的左手重要,還是修為重要?」

    任真不假思索,目光透著堅毅,「當然是修為更重要。即便不用天眼,我也可以用九劍戰鬥。若是早些踏入第二境,以昨天那一劍,絕對可以削掉朝天峰三寸!」

    莫雨晴啞口無言。都到了這份兒上,他心裡想著的居然不是傷勢,而是如何挫敗對手。

    「事已至此,咱們只能枯等了,」她掃視著空蕩蕩的屋裡,嘆了口氣,懨懨地道:「這裡沒有靈氣,最近就無法修行,薛清舞的選擇是對的……」

    任真哼了一聲,有些不悅,「誰說無法修行?難道除了吸納真元,學習劍訣就不算修行?」

    莫雨晴低著頭,沒有聽出話中玄機。

    他沉著臉,說道:「她充其量只是名劍侍,你卻是我的親傳弟子,兩者有得比嗎?既然我傳她一劍,自然也該傳你一劍,並且是更厲害的一劍!」

    「真的?」這下她笑開了花,頓時從凳子上蹦起來,倆羊角辮兒彈得老高。

    昨夜任真授劍時,她就在一旁看著,心裡滿是羨慕。但她畢竟只是一名普通密探,身份卑微,比不上薛家大小姐,哪有資格開口跟坊主提要求。

    任真主動開口,既滿足了她的心願,在她看來,也是對她身份的肯定,至少能說明,她跟薛清舞是平起平坐的。

    少女的心思,說單純也單純,複雜時比海底針都細。

    任真哪在乎這些小心思,在屋裡轉了一圈,不知從哪處角落裡翻出紙筆,想了想,提筆書寫起來。

    「顧劍棠悟的這九劍,聽起來名頭很大,實際上有些華而不實。」

    他一邊奮筆疾書,一邊說道:「就比如那劍三,看似玄奧精妙,實則太過花哨,沒多大意思。堂堂大男人,觀悟什麼不好,非要悟一株海棠!」

    莫雨晴趴在桌上,托著腮幫,不屑地撅了噘嘴,「人家可是堂堂劍聖,劍道第一強者。敢說他創出的劍訣花哨,你以為你是誰啊!」

    任真呵呵一笑,「我是誰?我是把劍聖耍得團團轉的江湖第一傳奇!我隨便改改,就能讓他這九劍脫胎換骨,臻至化境!」

    話剛說完,他手裡的筆也停了下來,把墨跡未乾的草紙推給莫雨晴,神情得意。

    「我有心坑害薛清舞,所以傳她劍三,引她走上務虛的歧途。你是我座下第二弟子,我當然要悉心栽培你,這一劍經我改良,威力遠勝往昔!」

    莫雨晴捧在手心,兩眼放光,小心翼翼地吹乾墨跡,「算你有點良心。這是哪一劍?」

    「劍八,天女散花!」任真嘴上念叨著,腦子裡卻在意淫別的情景,「劍三劍八,一對三八。這倆姑娘以後捉對廝殺,場面一定很精彩……」

    「天女散花?」莫雨晴皺了皺眉,盯著那些龍飛鳳舞的字跡,有些不高興,「不好聽,顧劍棠起名字怎麼如此隨意!」

    任真咂了咂嘴,靈光一現,「一樹梨花壓海棠,不如就叫梨花吧!」

    莫雨晴聞言,滿意一笑,雙眼眯成一線。

    她當然不知道這句詩的出處,令她開心的也不是梨花,而是「壓海棠」這三個字。她的劍怎麼能比薛清舞差,當然會壓過一頭!

    她把草紙輕輕折起,揣進懷裡,不放心地又拍了拍。

    「你剛才說,我是你的第二弟子,那大師兄是誰?」她好奇地問道。

    任真負著手,擺出一副為人師表的姿態,語重心長地道:「你大師兄不是別人,姓任名真,金陵人氏……」

    莫雨晴頓時愣住了,「你?你不是我師尊顧劍棠麼?怎麼又成了我師兄?」

    任真眼眸微眯,莫測高深。

    「天機不可洩露,日後自有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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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半途而睡

    月黑風高。

    群峰裡一片冷寂。

    由於地戮劍陣的緣故,山外鳥蟲難以飛越上空,冬日的山林愈發死氣沉沉。唯有凜冽寒風吹過枯枝,不時響起低沉的嗚咽聲。

    如此漫漫寒夜,沒人願意外出走動,最愜意的事莫過於簇爐烤火,抵足夜談。

    但此刻,朝天峰的某處密林裡,一道黑影閃爍在崎嶇小道上,鬼鬼祟祟地走向山下。

    漆黑夜色能掩蓋諸多行跡,從古至今,這種時分最適合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才有了那句經典名言——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這道黑影躡手躡腳,折騰半天,總算離開朝天峰,又故意迂迴一段路,最終轉向西南,朝距離並非很遠的景山走去。

    若有人察覺這一幕,必定會非常驚詫。剛才還在大堂裡喝得酩酊大醉的崔鳴九,怎麼會莫名其妙地溜下山?

    這位來自清河崔家的二公子,昨日在試劍大典上奪得頭名,鋒芒正盛。此刻他應該還在宴席上被人奉承吹捧才對。

    「嘁!區區試劍頭名,有啥好驕傲的?」

    崔公子滿臉通紅,晃晃悠悠走在小路上。這裡伸手不見五指,他感到瘆得慌,嘴裡囁嚅不停,「要論打點賄賂,全天下誰能比我有錢?」

    打了個酒嗝,他回想起酒桌上那些笑容可掬的面孔,鄙夷地一哼,「一群酒囊飯袋,見了銀子比娘都親。要不是看在我那專門坑兒子的親爹面兒上,誰稀罕來這種鬼地方!」

    他撓了撓頭,望著面前這座漆黑的山丘,憨厚一笑,「不過一想起那個任務,還真有點小緊張哪!」

    然後,他猛然一拍迷糊的腦袋,振作起來,邁步走上景山。

    清河崔氏,百代豪族。商絕崔茂,富甲天下。崔家深諳經商之道,生意通達南北,富可敵國。

    作為崔家少主,崔鳴九享受天大的榮華富貴,按理說,沒必要來蹚雲遙宗的渾水。可是他不僅來了,而且還賊頭賊腦地跑出來,顯然有不可告人的意圖。

    這座荒山鮮有人至,連石階都沒鋪,崔鳴九踉踉蹌蹌,一路上摔倒好幾次。花了大半個時辰,他才勉強爬到半山腰。

    酒意、睏意、冷意、倦意,諸多消極情緒同時湧上心頭。

    「操你媽,三更半夜不睡覺,還要跑來受這罪!」他操著濃重的清河口音,罵罵咧咧,一腳踢飛面前的石子。

    「反正煮熟的鴨子飛不了,老子先睡一覺再說!」

    這個念頭一起,他便立即行動,雙腳在地上一點,整個人騰空而起,彈射到路旁那棵蒼翠古樹上。

    樹林幽靜,正適合休憩。他身子一倒,躺在寬大粗壯的枝幹上,酣然睡去,暫時把那神秘正事拋在腦後。

    半途而睡,此刻的崔鳴九不會想到,這將成為他一生中最懊悔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靜寂中漸漸傳出窸窣聲響。

    原來是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一道身影同樣晃晃悠悠,遲緩地從山下走來。

    跟崔鳴九不同,這人之所以身形不穩,步伐紊亂,並非是醉酒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受了很重的傷。

    前天在山門外,他為了打敗劍聖,吞服丹藥強行破境,不僅沒能獲勝,反而造成自身重創,全身經脈被藥力摧毀,修為如泡影破滅。

    這人正是夏侯霸。

    他現在成了不折不扣的廢人,不僅無法參加雲遙宗的招錄比試,而且無家可歸,不敢再回京城。

    夏侯家的開山劍就是從他手上被奪走的,他如果回夏侯家,無疑是死路一條。

    從天才到廢物,從豪族少主到喪家之犬,一夜之間,他從雲端跌落到塵泥,下場淒慘。

    更淒慘的是,他的那些隨從翻臉如翻書,立即把他狠狠毆打羞辱一番,令他的傷勢雪上加霜。

    白天,他只能躲在深山裡,甚至都不敢露面。

    在這人生最漫長的兩天裡,他思來想去,如果說還有一線生機,那麼最後這點希望,就落在任真上。

    他只能來求任真。

    開山劍是任真搶走的,如果他願意歸還,那麼自己送回夏侯家,就不用再承擔死罪。

    如果他不願意歸還,那就求他收留自己,哪怕留下來當個卑賤僕役,也比自己流浪在外更安全。

    他甚至想到,這次劍聖南下,動用秘法導致修為盡失,情形跟自己相似,但人家回來後還能重新修行,應該是掌握了某種秘法。

    或許,萬一,可能,他會幫自己重踏武道呢……

    無論是哪種結果,都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夏侯霸明白,跟性命相比,所謂的顏面一文不值。

    所以他來了。

    走到這裡,只是短短一段路,他便氣喘吁吁,臉色蒼白。

    面朝那棵古樹,他一邊撒尿,心裡緊張不已,開始打退堂鼓,「三更半夜,他肯定已經睡下了,我貿然造訪,會不會太無禮?要不天亮再來?」

    可能太過緊張,以致於他沒聽到頭頂樹叢裡的鼾聲。

    人冷尿多,他尿了半天,如釋重負,還是認為已經逼上絕路,不能再患得患失了。

    於是他一咬牙,拖著劇痛的身軀,艱難朝山頂走去。

    終於來到這座茅屋外,他沒有敲門,站在那裡躊躇半天,不知該如何開口。

    突然,門扉自開。

    任真走出來,揉著睡眼,不耐煩地道:「誰啊?」

    下一刻,他一抬頭,表情驟僵,像半夜見了鬼一樣,「怎麼是你!」

    他警惕性很高,感知到門外有人來,卻沒想到居然是冤家夏侯霸。

    夏侯霸莫名尷尬,生怕他轉頭就走,情急之下,撲通跪倒在地,碩大身軀像小山一樣,臣服在他面前。

    這時,莫雨晴也披著外衣走出來,揉著睡眼,如出一轍,「誰啊?」

    任真沒有說話,努了努嘴。

    莫雨晴一愣,回過神來,睡意頓時消散,冷冷地道:「大半夜的,你自己送上門來討打?」

    她很記仇,當然清晰記得,夏侯霸是如何口出狂言,當眾羞辱任真。

    夏侯霸默然不語,身軀轟然垂下,腦袋磕在地上,發出一道沉悶有力的聲響。

    莫雨晴又是一愣,「你到底想幹什麼?」

    「求你們收留我吧!」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04
第二十五章 有緣千里來相會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的驚訝。

    淪落到去登門哀求仇敵,夏侯霸現在是有多淒慘?

    倆人陷入沉默,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是來尋釁,那很好辦,動手趕走就是。但他這樣跪在門前咚咚磕頭,大半夜的,實在太彆扭。

    他對莫雨晴擠了擠眼,示意她來打發走。誰料她佯裝不知,轉過身去,又把這棘手的難題丟給了他。

    見氣氛冰冷,夏侯霸心裡壓力陡增,愈發害怕他們閉門睡覺,把自己晾在這裡,更加賣力地磕頭,額頭上鮮血四濺。

    「只要你們收留,我願意當牛做馬,幹什麼都行!」他臉色淒涼,顫聲說道:「從今以後,我這條命都是你們的!」

    他實在是走投無路。

    弄丟鎮族寶劍,這是天大的罪責,一旦被夏侯家的心腹抓到,他這條小命都沒了,更別談什麼當牛做馬。

    任真吃軟不吃硬,就怕別人裝可憐。他看不下去了,咧了咧嘴,擺手說道:「別這樣,你先起來。」

    夏侯霸鬆了口氣,站起身時,額頭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他自己也感到屈辱,兩行熱淚滾滾流下,硬是強忍著,沒有哭出聲來。

    任真嘆了口氣,「唉,你這是何苦……有話進屋再說。」

    說完,他扯了扯莫雨晴的衣角,走進茅屋。

    跟她不同,他原先就對夏侯霸談不上什麼恨意,把這件事看得很淡。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把夏侯霸當回事。

    誰會在意被蒼蠅咬一口?

    進了屋,莫雨晴遞過一塊棉布,讓夏侯霸擦拭鮮血,柳葉般眼眸依舊透著憤恨。

    夏侯霸哪裡敢接,深夜擾人清夢,他心裡忐忑不安,趕緊長話短說,把這兩天的辛酸遭遇講了一遍。

    任真坐在桌前,端起粗瓷碗,抿了一口白開水,說道:「來投靠我,你甘心嗎?我想不用我提醒你,你之所以落得現在的下場,我有一定的責任。」

    夏侯霸用力咬著嘴唇,沉吟片刻,抬起頭來,神情黯然。

    「你我之間本來就沒有恩怨,只是立場不同罷了。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換做是我被你羞辱,肯定會睚眥必報,取你性命。從這點來說,我已經欠你一條命。更何況,強行破境是我咎由自取,不應該對你記恨在心……」

    任真默默聽完,面無表情地道:「記不記恨,那是你的事情,沒必要告訴我。你是死是活,也跟我沒有半點關係。我這人喜歡清靜,所以,景山不會收留你。」

    接下來他要竊取地脈,事關重大,絕不可能留旁人在側。

    夏侯霸聞言,方寸大亂,搖曳燭火下,他渾身顫抖,「我不敢打擾你們,只求能躲在景山上就行!他們猜不到我來找你!」

    任真搖頭,語氣淡漠,「這個沒得商量。趕緊離開,你要是敢賴在山上,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他抬手指向門外,下了逐客令。

    莫雨晴聞言,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面色不善。

    夏侯霸徹底慌了,再次跪倒,苦苦哀求,「不收留我也行,求你把開山劍還我。在您眼裡,它就是塊廢銅爛鐵。但它卻能救我一命!」

    從一進門,他先求任真收留,其實存著一些小心思。如果真能得劍聖庇佑,以後就不必再怕夏侯家追殺。另外,他還不死心,惦記著重新修行的那一線希望。

    相比之下,就算他要回開山劍,歸還夏侯家,也只是死罪可免。他不僅沒能復仇雪恥,反而令夏侯家再次蒙羞,罪責難贖,還是會面臨恐怖的懲罰。

    既然任真不肯收留,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做最後的掙扎。

    「為何要還你?」任真翻了翻沉重的眼皮,昏昏欲睡,「你拿什麼來跟我談條件?」

    夏侯霸啞口無言,「我……」

    任真站起身,不耐煩地擺手,說道:「連條件都沒想好,就跑來求我,你當我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夏侯霸跪在地上,表情落寞。

    「我不想羞辱你,」任真臉色沉了下來,說道:「我數三聲,你要是還不走,別怪我心狠手辣!」

    夏侯霸眼神裡透著絕望。要是就此下山,下場也好不了多少。

    「一!」

    「二!」

    任真的手抬了起來,準備動手驅逐。

    「三……」

    話音未落,這時,一道戲謔的話音突然從門外飄來。

    「喲喲,大半夜的,這裡可真熱鬧啊!」

    任真一愣,揮下的左手凝滯在半空。屋裡三人同時轉身,愕然望向門口。又有人來了!

    在驚訝目光注視下,一個醉醺醺的青年走進屋裡,自顧坐到了板凳上。

    燭火昏暗,他那件絢麗衣衫在小屋裡格外耀眼。

    崔鳴九醉眼迷離,打量著跪在地上發呆的夏侯霸,嬉皮笑臉地道:「別朝著我跪啊!我雖然有錢,可不會隨便給人壓歲錢!」

    說著,他有些酒渴,便端起桌上的白瓷碗,猛灌一口,跟在自己家裡一樣,哪有半點拘束。

    任真頓時火冒三丈,他媽的,三更半夜,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望著一身酒氣的這位不速之客,他臉色陰寒,眉宇間升騰起一股殺意,「有何貴幹?」

    夏侯霸感受得真切,情知不妙,悄然朝後退縮。

    崔鳴九渾然未知,掃視著一貧如洗的屋內,笑眯眯地道:「不敢當不敢當。學生久慕劍聖威名,今夜前來,是來誠心拜師的……」

    說到「拜師」二字,他忽然想起什麼,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你也是來拜師的?」他恍然大悟一般,陰戾地盯著夏侯霸,醉意瞬間消散,「看什麼看?瞧你這副德性,也配當劍聖首徒?!」

    聖人首徒,這是天大的榮耀。顏淵以儒聖首徒身份行走天下,被世人尊稱為大先生,享盡無限尊崇。他誤以為,夏侯霸是來同他搶這首徒名份的。

    夏侯霸一臉懵逼,這都是哪兒跟哪兒?

    崔鳴九凶神惡煞,傲慢地道:「別以為我剛才沒聽見!你要是再不滾,哼,別怪師尊他心狠手辣!」

    這時,旁邊的莫雨晴忍無可忍,厲聲罵道:「你們這倆蠢貨,立即從我眼前消失!」

    崔鳴九一怔,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喲?你這醜八怪,也是來搶首徒的?」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06
第二十六章 奇貨可居

    聽到醜八怪這稱呼,莫雨晴的小臉兒瞬間黑了。

    她容貌嬌美動人,一直以此為傲,無奈任真害怕惹麻煩,給她易容成這副尊容,一路上受盡嘲笑,前後落差之大,簡直令她抓狂。

    被半夜吵醒,她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崔鳴九這句嘲諷,無異於火上澆油。

    「你到底管不管?」她氣沖沖坐下,用力一拍桌子,瞪著任真,「給你半柱香功夫,不把他們轟走,你別指望我再給你做飯!」

    任真哭笑不得,明明是這倆蠢貨招惹你,憑啥你不給我做飯?

    崔鳴九不禁一愣,撓了撓頭,敢衝劍聖發火,這醜八怪似乎來路不小啊!

    夏侯霸則惶恐萬分,噤若寒蟬。明明是這醉鬼激怒她,他若被一同轟出來,那真是千古奇冤。

    任真揉了揉眉心,坐到莫雨晴身旁,盯著崔鳴九問道:「你是什麼人?」

    煩躁歸煩躁,還是要先問明身份。不明就裡得罪於人,他還沒這麼蠢。

    崔鳴九整好衣襟,朝任真恭敬一揖,總算有了幾分正經樣子,「晚輩崔鳴九,清河人氏,今夜特地趕來拜師!」

    任真微凜,「清河崔家?」

    崔鳴九頷首,認真起來時儀態雍容,頗有幾分望族氣度,「不錯,家父崔茂,極為推崇您的處世風采,叮囑我一定要來拜訪您。」

    任真聞言,神色凝重,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謹慎地多問一句,不然今夜可就得罪了富可敵國的財神爺!

    莫雨晴把他的表情變化看在眼裡,有些詫異,能讓坊主動容,這醉鬼的身份絕不簡單。

    任真沉默一會兒,說道:「以前我聲名煊赫時,你不來拜訪。現在我一落千丈,隱居這荒山野嶺,為何你又想當我的弟子了?」

    崔鳴九微微一笑,似乎料到會有這一問,神態從容。

    「世態炎涼,趨炎附勢,豈是我崔家男兒所為?昔日您一騎絕塵,睥睨群雄,誰有資格追隨於您?現在您蒙受屈辱,我來為您效犬馬之勞,只要不被嫌棄,便是晚輩莫大的榮幸!」

    聽著這文縐縐的恭維之辭,任真眨了眨眼,問道:「商家無利不起早,從不做虧本買賣。崔大先生派你來,是覺得有利可圖吧?」

    說著,他拉過一條板凳,示意崔公子坐下來談。

    坐地起價,就地還錢,他這個動作自有深意。崔鳴九心領神會,拱手答謝,坐下來時神采煥發,哪裡還有半分先前的醉態。

    「做買賣講究的是誠意,咱們不妨開門見山。前輩如何才肯收我為徒?」

    任真這下刮目相看,不愧是百世豪族,栽培出來的後輩果然氣度不凡。

    「你就這麼急著讓我開價?」他面色平靜,淡淡地道:「我還是剛才那句話,你得先告訴我,拜我為師,你圖的是哪分利?」

    見他不肯讓出主動權,崔鳴九暗罵一聲老狐狸,狡黠笑道:「您覺得呢?」

    任真呵呵一笑,「連小崔都如此奸猾,我越發想去會會老崔了!」

    崔鳴九沉默不語,等著下文。

    任真說道:「我手裡值錢的東西只有兩樣,真武劍和孤獨九劍。劍已經交給雲遙宗,現在只有劍經,這買賣你還要做嗎?」

    崔鳴九搖頭。

    任真起身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沒必要再談了,送客。」

    崔鳴九不為所動,身體微傾,「我們崔家看重的,不是這兩件物品,而是你這個人。」

    任真略感意外,坐回板凳上,若有所思,「你們想利用我做事,還是想收服我?」

    「不不,」崔公子立即否定了他的猜測,眼裡嶄露鋒芒,「崔家想在你身上賭一把,賭你能重回巔峰,並且能更上一層樓!」

    旁邊的夏侯霸聞言,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八境之巔,還能更上一層,那已經遠遠超出聖人的範疇!

    任真啞然一笑,「連我自己都沒有這麼大的信心,你們崔家都敢賭?」

    「有何不敢?在你陷入泥潭時隨手拉一把,就是雪中送炭,那點投入對我們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這叫奇……奇什麼來著?」

    說到這裡,他突然腦袋卡殼,怎麼也記不起那個詞兒。

    「奇貨可居?」莫雨晴在一旁試探道。

    「對對!」崔鳴九一拍大腿,「這叫奇貨可居!」

    任真忍俊不禁,原來這位崔公子,一直都在背別人事先教好的台詞。

    崔鳴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滿臉苦悶,「更何況,崔家從不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連親兒子都敢賭,還有什麼輸不起的?」

    莫雨晴聽得心臟砰砰直跳,忍不住問道:「賭兒子?什麼意思?」

    崔鳴九歎了口氣,「豪門是非多,說了你也不懂。」

    任真猜出些端倪,卻不說破,問道:「如果我重回巔峰,需要幫你們做什麼?」

    崔鳴九打了個響指,「這就簡單了。一榮俱榮,希望以後你能做主,讓整座兵家都完全站在崔家這邊。具體來說,比如軍糧啊,漕運啊,鹽鐵啊……」

    他沒繼續說下去,拋了個猥瑣眼神,讓任真自行腦補。

    任真徹底弄清他的來意,斂了斂外衣,「也就是說,你們崔家願意提供支援,我以後出面維護崔家的利益,而你我的師徒名份就是橋樑,對吧?」

    崔鳴九聞言,猛然一拍巴掌,把三人嚇了一跳,「言簡意賅,我怎麼就沒想到!那群老混蛋,讓我費勁試探,白白繞了個大彎兒!」

    任真提醒道:「咱們得事先說好,你無法得到我的真傳。」

    崔鳴九滿不在乎,瀟灑一揮手,「天上飄過六個字兒,這都不是事兒!」

    任真點頭,說道:「跪下磕頭吧!」

    崔鳴九一怔,不明所以。

    這時,身旁的夏侯霸搶先反應過來,撲通跪倒在地,朝任真磕頭。

    「你幹嘛磕頭?」任真目光微凝。

    夏侯霸豁然抬頭,神情肅然。

    「你們的談判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奇貨可居,這就是最大的資本。讓我拜在你門下吧!以我的天賦和努力,日後絕對會給你帶來很多援助!」

    說完,他也不管任真的反應,只顧拚命磕頭,血水四濺。

    崔鳴九後知後覺,直到此刻,才醒悟任真讓他磕頭的意思。他慌忙跪地,搗蒜一般磕著頭,險些哭出來。

    「你……你耍賴!」
V123210 發表於 2018-2-28 17:08
第二十七章花間一壺酒

    地上殷紅一片。

    兩名青年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拚命磕著頭,節奏偏偏始終錯開,這副畫面看起來很滑稽。

    任真有些無語,今夜發生的事情,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內。

    「夏侯霸,我觀你腦後有反骨,貌若虎狼,久後恐生反叛野心。另外,你為求苟活,不惜捨棄尊嚴,投靠仇敵,有何底線可言?本非同道中人,這就是我不肯收留你的顧慮。」

    夏侯霸本就傷重,此刻又失血過多,意識模糊,已經聽不清他的話,只是出於本能在不停磕頭。

    「不過你說得對,奇貨可居,你天賦不差,日後或有可用之處。反正我不必付出多少,就談不上虧本,這筆買賣何樂而不為?」

    說著,任真看向莫雨晴,示意她把開山劍拿過來。

    莫雨晴有些不捨地把劍遞到面前,夏侯霸這才有所反應,緊緊攥住劍柄,視線有些朦朧。他第一次感覺到,這劍原來是如此沉重。

    「我收你做記名弟子,但不會授你真傳。現在你得發個道心誓,尊奉師命,永不負我。」

    道心誓,絕非沒有約束效力的一面之詞,可以隨意違背,恰恰相反,它是修道中人最為慎重甚至敬畏的誓言。

    因為它押上的是一己道心,而負責監督誓言的,則是無上天道。

    違背道心誓,就會使心境蒙塵,修行之路再無增進,抱憾終生。某些狠厲的道心誓,甚至能讓人身隕道消,頃刻間灰飛煙滅。

    譬如那位書院大先生顏淵,就曾經誓不過三。連他這樣的風雲強者,都畏懼於滔滔天威,不敢違背道心誓半分。

    是以修行界流傳著一句名言,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夏侯霸此時神智昏聵,隱約聽到「道心誓」三個字,根本沒有猶豫的念頭,抬手按在自己心口。

    「我夏侯霸以道心起誓,願誓死追隨顧劍棠,永不背叛。如有違背,天人共戮,死無全屍!」

    任真欲言又止,表情複雜。

    你誓死效忠的是顧劍棠,不知道這誓言在我這裡還準不准……

    崔鳴九見狀,從地上跳了起來,扯著任真的衣襟,神情悲憤,「師尊,你要三思啊!這廢物哪有半點大師兄的氣概,以後傳出去,丟的可是你的顏面!」

    任真腦袋被他們鬧得嗡嗡直響,無奈地道:「誰說他是大師兄了?來,小崔,先見過你莫雨晴師姐。」

    說著,他指向莫雨晴。

    崔鳴九苦著臉,嘆了口氣,如喪考妣,「原來我們都來晚了。也罷,見過大師姐!」

    莫雨晴一扭頭,冷冷地道:「誰是你大師姐?咱們大師兄姓任名真,哼,以後等著他來收拾你吧!」

    「啊?」崔鳴九愈發沮喪,崩潰地道:「我還以為自己要當小三,搞了半天,原來才是小四啊!」

    任真有些頭疼,已經後悔今晚的決定。他拍了拍崔鳴九的肩膀,開始談正事。

    「你跟夏侯霸不同,咱們是各取所需,道心誓就不必發了。不過,你得聊表心意,先進獻一點拜師禮!」

    崔鳴九淡淡一笑,對這句話早有預料,「不瞞你說,就算您不開口,我也會雙手奉上。這次出行前,家父特意為您備了一份厚禮!」

    「哦?」任真眉尖一挑,感到意外。

    崔鳴九不慌不忙,從左袖裡掏出一個精美的碧玉葫蘆,瞇著那雙本來就細小的賊眼,表情神秘。

    「這裡面裝著一小壺酒,但它又不是酒,而是您非常喜歡的東西!」

    莫雨晴不屑一顧,嗤笑道:「故弄玄虛!你都說它是酒了,又說不是酒,豈不是自相矛盾!」

    崔鳴九不理會她,把碧玉葫蘆捧到任真面前,眼裡精光四射,「這東西,您應該見過吧?」

    任真不動聲色,心頭暗凜,「顧劍棠見過?既是酒又不是酒,還是他很喜歡的東西,這葫蘆裡到底裝的是什麼藥!」

    盯著這精巧的玉葫蘆,他腦海裡飛快地搜索著相似的信息,突然靈光乍現,眼前一亮。

    「這就是……那把劍?」他的話音顫抖,有些難以置信。

    莫雨晴聞言,不由一怔,不說是酒嗎,怎麼又成了劍?!

    崔鳴九點頭,神情凝重,「不錯,這就是天下五大名劍之一,花間一壺酒!」

    任真深吸一口涼氣,伸手接過玉葫蘆,心裡翻江倒海,難以平復潮水般激盪的情緒。

    萬萬沒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親眼目睹這把神劍,並且將它捧在手心!

    莫雨晴湊上前,詫異地看著任真,就像是在看白痴,「你們有沒有搞錯,居然把一壺酒說成是劍?」

    這時,席地而坐的夏侯霸睜開眼,悠悠說道:「師姐有所不知,天下五大名劍,除了師尊的真武劍之外,其他四把,都不是以劍的形態現世!」

    他的視線落在那玉葫蘆上,瞳孔微縮,讚嘆道: 「相傳此酒至醇至烈,以天山玄冰釀成,三千多年來,浸泡過無數名劍,本為滋養劍氣,沒想到卻將它們盡皆融噬,漸漸自生劍氣!」

    「以酒凝劍,酒也無形,劍也無形。劍道三千,化作一壺飲。繡口微吐,嘯成劍氣,就是半座盛唐!」

    崔鳴九負手打量著他,這下有點刮目相看,「我說廢物師兄,看不出你還有點見識,居然知曉這傳奇名劍!」

    夏侯霸輕咳幾聲,勉強一笑,眉眼間不復有往日的戾氣,「早年曾聽家父提起過。不過我很好奇,據說此劍是歸那位酒徒前輩所有,怎麼會出現在你的手上?」

    酒徒,一聽到這名字,任真心裡咯噔一響,剛才的激動之情霎時消散。

    經夏侯霸這麼一提,他才回過神來。利令智昏,他險些忘記了,自己捧著的是塊燙手山芋。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崔鳴九,「說說看。」

    「幹嘛這麼緊張?」崔鳴九感覺到他們的異樣,被盯得渾身不自在,警惕地道:「你們該不會以為是我偷來的,想栽贓給你們吧?」

    任真默然不語,夏侯霸閉上眼睛。

    屋裡頓時沉寂。

    崔鳴九不寒而慄,心裡有些發毛,趕緊解釋道:「你們想多了!酒徒前輩跟我家老頭兒是故交,他們前不久做了一筆交易,酒徒付出的籌碼,就是這把劍!」

    任真沉默一會兒,問道:「那你們為何要把它送給我?」

    崔鳴九答道:「家父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你失去修為後,雲遙宗的人肯定會覬覦你的真武劍。他預料,你為了自保,勢必會交出它,手中無劍可用,故而讓我不遠千里,趕來送劍!」

    「懷璧其罪……」任真眉頭一皺,「你怎麼知道,這壺酒不會惹來更大的罪?」

    崔鳴九啞口無言。

    任真望著他,眼裡一片漠然。

    「雲遙宗不過螢燭之光,那位酒徒,卻是日月之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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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催命酒

    沒人知道,酒徒會不會找上門來奪劍。以任真目前的狀況,招惹那位可怕的風雲強者,無異於找死。

    感受到三人臉上的寒意,崔鳴九眼睛一紅,心裡很是委屈。

    臨行前,父親崔茂微笑著囑咐他,把這壺酒交給顧劍棠,然後說了些要好好學劍云云,滿臉慈愛,看不出絲毫陰謀和惡意。

    「小人之心!」他一把從任真手裡奪回玉葫蘆,憤懣地道:「就算你想要,我也不會再給你!現在你不用提心吊膽了!」

    任真神情一鬆,說道:「這把劍不適合我,除了酒徒之外,無人能發揮其威力,連我這劍聖也不例外。」

    崔鳴九把碧玉葫蘆揣進左袖,提醒道:「這可是你不敢收,別怪我沒給你拜師禮!」

    不敢?任真微微一笑,也不計較他的措辭。哪個聰明人會利令智昏,主動去惹是生非?

    「送給我的拜師禮,其實不必如此貴重。我只是想要些療傷靈藥,藥力越迅猛越好。」

    崔鳴九面露疑色,很快便釋然,「你在南晉受的傷,現在還未痊癒?到底有多嚴重?」

    任真苦澀道:「修為盡失,你說呢?」

    崔鳴九沉吟片刻,目光驟僵,旋即浮出一抹古怪之色。

    「難怪!出門前,老傢伙把這玩意交給我,我還以為他是擔心我的安危,以防不測,感動得一塌糊塗。搞了半天,原來也是給你準備的!」

    說著,他嘆了口氣,把手伸到右袖裡,這次摸出來的,卻是個紅玉葫蘆。

    「又是葫蘆?」莫雨晴看得一愣,「你袖子裡到底藏了多少葫蘆?這葫蘆裡裝的是什麼藥?」

    崔鳴九瞪她一眼,摩挲著紅豔可愛的葫蘆身,愛不釋手,「巧了,這葫蘆裡裝的也是酒,不過卻是藥酒,名為玄海冰茅酒。」

    「玄海冰茅酒……」夏侯霸念叨著,若有所思,「玄海在天山之巔,莫非這冰茅酒跟那把劍一樣,也是以天山玄冰釀成?」

    崔鳴九轉過身,上下打量著夏侯霸,眼神第一次如此凝重,「想不到,你見識如此淵博,看來是崔某看走眼了!」

    夏侯霸的思緒不在這方面,望著那個紅玉葫蘆,眸光湛湛,「天山終年冰寒,高不可攀,玄冰更是極難開採。崔家不愧是天下第一巨富,居然覓得此名貴藥酒!」

    任真點了點頭,也很驚喜,沒想到崔鳴九拿出的是此酒。以它的神效,恢復左手傷勢不成問題。

    「如此說來,令尊料事如神,猜到我不會收劍,所以讓你帶來了另一份誠意。」

    他笑著伸出手。

    崔鳴九往後一躲,心疼地咧了咧嘴,掙扎片刻,還是不捨地遞了上去。

    任真把玩著圓潤的玉葫,笑意愈濃,「看在你這麼有孝心的份上,改天我會傳你一部強大劍經,保證讓你獲益匪淺。」

    崔鳴九聞言,不禁嚥了口唾沫,心臟狂跳不止,「是不是……」

    任真一眼看透他的心思,說道:「不是。你就甭想打九劍的主意了!」

    崔鳴九頓時頹喪,正打算哀求,這時夏侯霸開口問道:「師尊,我有個不情之請。您能不能指條明路,我如何才能恢復修行?」

    任真微微思忖,答道:「這個不難,只需讓你師弟幫忙解決就行。我也正有此打算,讓你去他那裡躲幾天。最近我外出有事,不方便帶著你們。」

    「這……」夏侯霸和崔鳴九對視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尷尬。讓兩個大男人同床共枕,這也太彆扭了吧!

    任真拍了拍夏侯霸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小崔最不缺的就是家底兒。你在他那裡靜心養傷,每天拿靈丹妙藥當飯吃。區區重塑經脈而已,用他的話說,這都不是事兒!」

    崔鳴九神情劇變,雙手用力抱緊自己,彷如面臨歹人施暴的少女一般,眼神驚恐無比,「你們想多了!我這次走得急,什麼東西都沒帶!」

    夏侯霸會心一笑,「聽說朝天峰弟子的待遇最好,崔公子出手闊綽,必定會置辦處雅間。我在他那裡躲著,夏侯家的人沒膽量搜查。」

    崔鳴九縮到角落裡,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行不行!我從小就只跟丫鬟睡,對大男人不感興趣!你們趁早死了這條心!」

    任真沉下臉來,說道:「天快亮了,立即回去睡覺!再敢打擾我清夢,下次直接打斷你們的腿!」

    崔鳴九哭喪著臉,想要乞求幾句,卻被夏侯霸拉著走出茅屋。

    「別毛手毛腳!」崔鳴九掙脫他的手,一臉嫌棄,傲慢地負手前行。雖然如此,他腳步緩慢,顯然是照顧傷重的夏侯霸。

    夏侯霸淡淡一笑,經歷大起大落後,他的心境沉穩許多,「師弟若能助我恢復根基,便恩同再造,夏侯霸此生必銘記在心,啣環相報!」

    崔鳴九輕哼一聲,頭也不回,趾高氣揚。

    「哼,說得輕巧!你以為重塑經脈,真像師尊說的那般簡單?我知道,你是京城夏侯家的公子,見過一些世面,但這次要消耗的資源,絕不是你能想像的!」

    夏侯霸默然不語,眉關緊蹙。他知道,崔鳴九沒有危言聳聽。

    見他陷入沉默,崔鳴九歎了口氣,「行啦,別哭喪著臉了!誰讓我倒霉,攤上你這麼一個拖後腿的師兄!」

    他越說越來氣,飛起一腳,狠狠踹向路旁那棵大樹。

    「要不是那群鱉孫今晚灌酒,我就不會半路上犯困,不然,怎麼會讓一瘸一拐的人捷足先登!若是傳回清河,老子的臉面就全丟光了!」

    話未說完,咚地一聲,他一腳踢空,撲了個狗吃屎。

    夏侯霸哭笑不得,看著地上這位放蕩公子哥,滿眼都是以前的自己。

    這時,一個物體從崔鳴九身上滑落,滾落在草叢上,透著淡淡的螢光,在黑暗裡格外顯眼。

    夏侯霸走過去,俯身將這螢光之物拿在手裡,目光一凝。

    原來是那個碧玉葫蘆。

    「花間一壺酒……」他默唸著,心裡湧起一股難以壓抑的狂熱,「這便是那五大名劍之一麼……」

    強烈的好奇心佔據了他的腦海,讓他按耐不住,將手伸向瓶口的木塞。

    「發什麼愣呢!」身後,崔鳴九罵罵咧咧,「再不過來扶老子,你他娘的就別想……」

    夏侯霸充耳不聞,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玉葫上,這一刻,他的心跳彷彿都要凝滯。

    黑暗中,一股馥郁酒香從瓶口幽幽飄出,醇厚氣息中透著清涼,恰似蟾宮仙子身上的體香,令人陶醉不已。

    只是,他卻無心陶醉,眉頭猛驟,臉色霎時慘白。

    「蠢貨!你他娘的給錯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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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神遊星海,諸天燦爛

    黎明之前,雲遙七峰沉浸在最後一抹夜色中。

    景山頂的小院裡,任真身披外衣,拎著板凳走到了門口。

    冬夜凜寒,薄紗似的白霧瀰漫山間,悄然飄進院裡,這讓太過疲憊反而睡不著的他又清醒幾分。

    坐在板凳上,他抬頭望了一眼夜空,無盡漆黑,死氣沉沉,便覺得有點無聊。心意一動,他從懷裡掏出了紅玉葫蘆。

    崔家,劍道,劍酒,酒徒……

    一系列關鍵詞陸續從腦海裡閃過,他琢磨半天,也沒能將今晚這些突發事端理清頭緒。

    「難道是我太多疑了?」他捏了捏眉心,自嘲一笑,「過慧易夭,以後還是少想這些燒腦子的事為好。」

    他眯起眼眸,藉著背後屋裡透出的微光,目光凝滯在玉葫上。

    「記得小時候,每次去醫院打針,護士姐姐都先用衛生棉在屁股上摩擦一圈,說是酒精能消毒殺菌……」

    回憶起往事,他精神恍惚,盯著腫脹的左手,喃語道:「如今在這個世界,酒精是找不到了,不過這些藥酒更精純,殺菌效果應該會更好……」

    這樣想著,他擰開木塞,將玉葫裡的酒傾向左掌心。

    噠、噠,兩滴晶瑩酒珠落在掌心裡,微微顫動著,閃爍出水銀一般的光澤,澄澈明淨。

    收回玉葫,他伸出右指,小心翼翼地戳向酒珠,想將它塗抹在紅腫的掌面上。

    指紋剛一觸及酒珠,它立即朝四周散開,須臾間,一道道精悍的銀光倏然爆出,蘊含著鋒銳無比的劍氣,瞬時刺射在手掌上!

    「啊!」

    任真猝不及防,失聲痛吼出來,一股恐怖的痛楚襲遍全身。

    手指連心,更何況他左手不僅有手指,還長著一隻眼睛,豈能不畏懼這凌厲絕倫的劍氣!

    這玉葫裡裝著的,原來並非什麼冰茅酒,卻是那把無形之劍,花間一壺酒!

    最鋒利的劍,刺在最敏感的部位,給他帶來的,是猶如雷霆轟頂般的劇痛。

    他甚至來不及掙扎,只覺眼前一黑,便立即喪失知覺,昏倒在地上。

    掌心的劍酒卻不會就此罷休。

    兩滴酒珠循著掌紋脈絡,很快遍及手心。劍氣濃烈至極,它們勢不可擋,瘋狂朝肌膚裡滲透,想將整隻手掌斬滅殆盡。

    下一刻,異變陡生。

    不知為何,已經昏迷的任真左手遽然一顫,自行抬到空中,煞是詭異。剎那過後,又有一束強盛霸道的金光從掌心刺出,在黑夜裡綻放!

    只見左掌上,金光如潮水流轉,洞徹虛空,一隻黃金眼瞳豎垂其間,莊嚴無比,透著渾然天成的神聖氣息。

    在劍酒殺氣的激發下,任真的黃金天眼終於洞開,嶄露出真正的崢嶸!

    然而,天眼金光雖強勢,卻未能毀滅那銀色劍光。畢竟是絕世名劍,桀驁不馴,豈會被輕易征服。

    此刻,這兩道華光脫離手掌,在虛空中急劇碰撞著,互不相讓。

    嘶、嘶!

    金銀二氣瘋狂切割空間,它們似有靈性,戰意澎湃,情知自己遇上強勁對手,都不甘示弱,越鬥越勇。

    電光火石間,不知已發生過多少次可怕的絞殺,它們衝天而起,一路攀升至極高的層面。

    下方的群峰愈發遙遠,連整座大陸都開始渺茫。

    越往上,天地元氣越稀薄,空氣不再流動,陷入永恆的沉寂中。

    兩道光芒漸漸剝離,流失了原有的絢爛外表,不知從何時起,只剩下兩道纖細線條,宛如靈動的小蛇,仍舊不停撕咬著,不肯罷休。

    時間流逝得越發緩慢。

    在數十萬里之外的高空上,漸漸出現了許多奇妙的光弧,繁密地羅布在這片遼闊空間裡。

    群星閃耀,太陽燃燒,眾多極寒極熱的星辰充斥其間,疾速運轉著。

    它們本是互相矛盾,卻並行不悖,共同構成一座浩瀚星海,絢爛奪目!

    直到此處,那桀驁銀氣終於消散,蕩然無存。只剩下一道赤金色斑點,靜靜飄浮其中,縹緲不定。

    作為天外來客,它漫無目的地遊蕩著,飽覽著面前的璀璨群星,美不勝收。

    「這就是九天之上嗎?」

    在這金色斑點裡,一道微弱的神識甦醒,隔著遙遙數十萬里,終於恢復原有的聯繫。

    因禍得福,直到此刻,他才覺醒出真正的大神通。

    上至九天,下至九地。法天象地,皆入我眼!

    神遊星海,乃是一種玄妙的觀想。這種宏大機緣,洞察天機,是世間最絕頂的氣運,真正的天命所歸!

    「日月之行,皆出其中。星漢燦爛,皆出其裡。今日方知,何為大世界,何為大自在!」

    他暢遊星海,跟絢麗群星擦肩而過,最終駐足在某顆碩大星辰上,開始凝神觀悟。

    在他的意念裡,所有流轉運行的星辰,或生或滅,或明或暗,都劃出一道道玄妙難言的弧線。這些弧線極其繁複,彷如纏繞在一起的冗亂線球,毫無頭緒。

    但借助那隻窺測本源的天眼,他刪繁就簡,撥開縈繞眼前的迷霧,能看清藏在弧線後的深奧規律。

    那不僅是星辰運行的規律,也是天地守恆的規律,更契合著人體周天經脈的規律。

    這些規律,有其共通之處。它們的共性,就是這個世界的本質,也就是所謂的道。

    這一夜,他看到了太多的道。

    有道家的「道法自然」;

    有佛家的「四大皆空」;

    有儒家的「天人感應」;

    有兵家的「攻動九天」;

    直至某一刻,他悟到了更想要的東西。

    在那一刻,沉沉夜幕之下,昏迷在地的他身軀微動,然後,體內真氣以某種神秘而精妙的規律,開始疾速流轉起來。

    與此同時,漆黑蒼穹之上,一道道星光逐漸顯現,並且越來越明亮,亮得彷彿近在眼前,觸手可摘。

    天涯海角,共同沐浴在這聖潔的星輝中。

    今夜,群星璀璨,星光燦爛。天地之近,猶若比鄰。

    這一幕,令此刻所有尚未入睡的人們倍感震撼。他們抬頭仰望著耀眼星空,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然而,接下來更蔚為壯觀的異象,讓他們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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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