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幻想] 1852鐵血中華 作者:緋紅之月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8 15:53: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82 6500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5

第159章 入局與出局(二十三)

  常委會開的很晚,李玉昌開完會就回了家。進門之後,李玉昌見到自家夫人先是眉毛挑了挑,然後訝異地問道:“有什麼好事麼?”

  “啊?”李玉昌沒想到自家夫人竟然這麼說,他努力壓抑住自己幾乎一下午的激動情緒,儘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哪裡就能有那麼多好事了?”

  “真的麼?”李玉昌的夫人和李玉昌成親二十多年,對李玉昌自然相當的瞭解。她笑道:“老頭子,看你笑的跟雞賊一樣,若是說沒有好事我可不信。”

  李玉昌連忙擺手,“真的沒什麼好事!”

  聽李玉昌這麼說,他夫人也就不再說什麼。倒不是他夫人相信李玉昌的話,而是她覺得李玉昌不肯說,也沒有必要去逼問。反正逼問也問不出什麼來。

  與自家夫人有了這番交流,李玉昌先自己回了書房。光復都督府現在統一住房,一色的三層筒子樓的單元房。房子分為兩室一廳和三室一廳,根據人口不同申請不同的住處。與太平天國的王爺府,丞相府,將軍府相比,這房子就顯得很寒酸。能讓大家覺得與眾不同的就是煤氣燈,上下水系統,冷熱水,蜂窩煤爐,玻璃窗,還有封閉式陽臺。雖然談不上奢華,卻極為方便。

  10月的秋蚊子厲害,所以李玉昌家的艾草蚊香在屋內留下了比較刺鼻的香味。而家裡面用了椰子油的香皂,空氣裡頭也殘留著淡淡的香氣。原本這些味道讓李玉昌感覺很舒服,現在心情不好,這味道讓李玉昌覺得很是煩躁。他在書房裡面坐立不安,乾脆背著手開始溜圈。

  李玉昌的確沒有很高興,卻是很興奮。以一個人的反對,硬是讓韋澤沒有下達最終的命令,這在常委會議上是很罕見的事情。韋澤在光復都督府中一言九鼎,大家對韋澤的謀略遠見都佩服的五體投地。能夠阻擋韋澤的意見,李玉昌也算是真正的人物了。

  光復都督府的財政部等於傳統的戶部,卻與傳統的戶部大大不同。光復都督府沒有人頭稅,財政部只管稅收。更具體的說,就是工農業稅收和財政支出。光復軍不存在幕僚體制,而是採取了公務員體系。經過“三定制度”,定崗位,定職責,定人員。配合了監察制度對各部門提交上來的“三定”內容實施審核,定期評估。基本上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模式。公務員的薪水,部隊的軍餉,還有工業投資,都歸財政部管理。

  這個職務之重要,遠勝滿清的戶部。李玉昌也看過些資料,滿清財政枯竭,中央政府拿不出銀子來,只能由地方督撫自行籌措。“厘金制度”就是地方督撫們不得不採取的手段。

  在光復軍中當了財政部長,韋澤引導最高的政策綱領,軍隊開疆拓土,商業部跟隨軍隊,打下一個地盤,就充分引導當地的經濟作物進入流通市場。面對世界各國的海上貿易則充分消化了這些商品。以一介商人起家的李玉昌現在對自己的權位與功績非常滿意。

  坐在書房裡頭,李玉昌想著自己的職務,想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想著此次與韋澤杠上。激動的情緒還沒有完全退去,韋澤從來不會因為反對意見而治別人的罪,這是韋澤令李玉昌最佩服的一點。然而李玉昌此事有點真怕了。

  第二天,李玉昌上班之後先去找了李儀芳,李儀芳作為韋澤的秘書,現在在秘書處工作。作為李儀芳的伯父,李玉昌卻沒敢擺什麼架子。他有點緊張地說道:“儀芳,我昨天和都督爭執了。而且我把你給我說的那些向都督說了,結果都督……沒有立刻下令。”

  聽到這裡,李儀芳臉色就變了。“伯父,你對都督說了什麼?”

  李玉昌就把他反對現在直接試探法國人底線,先做更多準備的事情向李儀芳說了一遍。李儀芳微微咬著嘴唇,秀麗的眉毛已經皺了起來。沉吟了片刻,李儀芳正色說:“伯父,你對都督說的話是你想說的。可不要推到我身上!什麼我給你說的話,我給你說的話那麼多,我怎麼不知道我給你說過什麼呢?”

  聽了這毫不客氣的回應,李玉昌先是一愣,然後有點不高興地答道:“儀芳,我本是想問你些政治上的事情……”說到這裡,李玉昌已經明白了李儀芳的意思,他不高興的別過頭,鼻孔裡噴了噴氣,然後才扭過頭,“那話不是你給我說的,是我想對都督說的。若是都督責怪下來,我自然承擔。只是……”

  李儀芳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李玉昌的話,“伯父,既然你都決定承擔了,那和我有什麼干係?我跟著都督這些年,鸚鵡學舌一樣學了都督幾句話,和你聊天的時候賣弄了一下。該說不該說我都說了,那該怎麼樣我都認。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伯父,我告辭了!”

  說完,李儀芳起身就離開了辦公室,把李玉昌一個人丟在那裡。李玉昌也覺得很沒面子,悻悻的起身離開了。

  白天的時候韋澤繼續開會,此次參加會議的卻有總參謀長居俊峰。居俊峰明顯是來表達鷹派觀點的,此事李玉昌倒是沒了昨天那股子銳氣,他只是搬出昨天的那套說辭,並沒有針對各方面的問題有針鋒相對的爭論。

  韋澤皺起了眉頭,他倒不是真的想讓李玉昌一敗塗地。在韋澤看來,現階段一位保守穩健的財政部長是件好事。韋澤領著一眾人到處生事,財政部長保守些,能夠精打細算,這才能讓軍部知道財政的艱辛。古話說“忘戰必危,好戰必亡!”一個好戰的國家只會導致自己的滅亡,在21世紀,強大的美國在阿富汗照樣被拖得不得不撤退,認為軍事是最佳解決問題手段的國家,沒有一個會有好下場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韋澤才讓居俊峰出場。沒想到的是,一晚上過去,李玉昌居然蔫了。這讓韋澤措手不及。居俊峰提出的試探性戰略居然眼瞅著就要輕鬆通過了。瞅著居俊峰意氣風發的樣子,韋澤不動聲色地說道:“先休會!”

  等李玉昌去廁所的時候,韋澤也去了。韋澤問道:“李部長,你這是怎麼了?”

  李玉昌連忙說道:“都督,我回家想了想,我的想法或許是太悲觀……”

  韋澤皺了皺眉頭,“合著你昨天你說那話是一時衝動麼?”

  “這個……”李玉昌為之語塞,他看得出韋澤很失望,這讓李玉昌更為難起來。如果失去了韋澤的信任,那下場不會太好。韋澤多次在全國代表會議上,在常委會上,在常委擴大會議上說過,對錯是可以討論的。但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品質在於堅定,如果只會順風倒,就不用指望這人幹辦大事了。對這種人是無需討論了。

  不過李玉昌畢竟是四十多歲的人,久經世故,他立刻有了自己的決斷。抬起頭,李玉昌說道:“都督,我會堅持我自己的看法。這點請你放心,我只是昨天回去想了很多,覺得在都督或者總參謀部的立場上,試探一下是必然的。”

  韋澤見李玉昌算是恢復了精神頭,他警告般說道:“你是財政部長,你就從財政部長的角度說話。什麼時候任命你當了總參謀長,你再從總參謀長的角度說話!”

  說完之後,韋澤撒泡尿,然後走了。

  李玉昌好不容易應付過去了韋澤的事情,他也覺得有點後怕。其實穩穩站在財長部長的位置上說財政部長考慮的事情,還是李玉昌和李儀芳說話的時候,李儀芳提出的看法。李玉昌也看過些書,書裡面對忠臣的定義就是忠於國事。結合了李儀芳的話,李玉昌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覺。原來只要忠於國事,就能成為忠臣。而且李儀芳認為韋澤是領著大夥幹事的,只要是幹正事,韋澤是不會對部下的反對真正惱火的。李玉昌算是找到了自己在光復都督府中的定位。這一路幹下來,雖然很累,爭執也多,卻始終很穩定的把工作幹到現在。

  現在他知道了韋澤惱火的不是被李玉昌反對,而是李玉昌沒能堅持自己的立場。在深感李儀芳見識深刻的同時,也對自己不小心得罪了自己的侄女而後悔。

  只是任何事情都得分個輕重緩急,眼下不是先處理李儀芳的時候。小便之後,李玉昌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先把思路又給理了一遍,特別是昨天那番大部分來自李儀芳的認知,他仔細給反思過。這才回到了會議室。

  大家此事已經都在等李玉昌一個人,居俊峰心情愉快,就等著趕緊把最後的意見敲定。因為等的也有點久,見李玉昌進來,居俊峰笑道:“李部長,你再不回來,我們就準備去撈你了。”

  想通了關節,李玉昌笑道:“哈哈!不用撈,我自己能出來!”

  這對答讓大家都是哈哈一笑,在輕鬆的氣氛中,李玉昌坐到位置上。他先開口了,“居參謀長,你說不怕與法國人的軍事衝突,我也相信我們最終能夠獲勝。但是能獲勝的方法奪了,我不懂軍事,最終怎麼打我不知道,你說了我也不會很清楚。我只想讓你說說,你認為最大的支出會是多少,最小的支出會是多少。”

  居俊峰沒想到李玉昌在廁所待了這麼久,回來之後居然提出了一個他不能不回答的問題。最小的支出就是法國人不敢和光復軍真的起衝突,可最大的仗會打成什麼模樣,總參謀部其實也沒有定論,更不用說算出具體的費用。被這麼非常資料化的一問,居俊峰張口結舌的竟然答不上來。

  韋澤還是努力面無表情的看著會議上的討論,不過他心裡面倒是非常滿意的。這才是決定重大問題時候應有的會議模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5

第160章 入局與出局(二十四)

  韋澤對開闢暹羅大米運輸線的會議很滿意,總參謀部並沒有放棄試探的想法,卻沒有達成那種軍隊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把打仗的決定定下的目的。在李玉昌的努力下,總參謀不得不同意先把戰爭的預案策劃好,然後提出對軍費的評估。

  會議結束的時候信任總參謀長居俊峰的臉色很不好看,會議結束之後,居俊峰找到韋澤說項,“都督,這什麼時候財政部領導總參謀部了?總參謀部也有後勤部門,說話也輪不到財政部說啊!都督你也不站出來替我們說話。”

  韋澤笑道:“你想通過,就得把計畫拿出來。怎麼打,打多久,敵人大概會有什麼反應。我們到底要靠軍事力量達成什麼目的。這些東西都沒有,我怎麼說話。”

  “都督,你一句話,我們一定要打,這不就行了。”居俊峰忍不住埋怨起韋澤來。

  韋澤搖搖頭,“我原來說打就能打,那是因為我已經有了計畫。現在我自己也沒能想出計畫來,而且我現在各種事情這麼忙,親自帶著總參謀部做計畫,我沒空。這就得總參謀部自己努力啊!你們先把計畫給我做了,我看完之後覺得行,那我就會支持你們。”

  居俊峰完全沒有注意到韋澤根本不去評論財政部到底對軍事行動的否決權,因為事先的確沒有去做軍事計畫,遭到李玉昌努力阻擊的時候,居俊峰也的確沒更多話好說。他最後只能悶悶不樂的回去了。

  處理好了這件事,韋澤心情很爽快。以後總參謀部再有行動,估計會稍微吸收點教訓,先把軍事計畫拿出來再說事。如果總參謀部還是沿用以前的老習慣,覺得韋澤有打仗的意向他們就敢推動。韋澤不介意讓財政部長再給總參謀部同樣的教訓。

  回到家的時候,韋澤對李儀芳說道:“儀芳,我看你和你伯父李部長來往的比較多,他有沒有提過最近是不是召集了什麼優秀的人?”

  聽韋澤這麼問,李儀芳臉色微變。用手理了理鬢邊的頭髮,李儀芳說道:“優秀的人才很多類型,擅長計算?擅長謀劃?還是擅長總體的理財?而且我們也沒談過什麼人才的事情。”

  “哦……知道了。”韋澤有點懶洋洋地說道,“我也只是問問。李部長上次說起招收地主士紳被我態度很不好的拒絕了,我原本擔心李部長心裡頭有氣,工作上或許會受影響。沒想到李部長從那次之後,越來越像財政部長了。這個倒是讓我有點意外。”

  聽了韋澤的話,李儀芳微微背過臉給韋澤倒了杯茶,端到韋澤面前。這種明顯避開這個話題的做法讓韋澤有點意外。大家一起生活了幾年,即便不是特別詳細的觀察,可日子久了,一些最基本的習慣自然是有感覺的。韋澤微微眯縫起了眼睛,他把李儀芳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才說道:“看來你是知道點什麼。”

  被韋澤追問,李儀芳先是想躲開,可沒多久她也放棄了。搬了個凳子坐到韋澤對面,李儀芳說道:“都督,我不知道我伯父是不是找到了什麼人才。不過有時候他說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尋找定位的時候,我作為他侄女,總得和他說說。至於我伯父到底聽還是沒聽,聽了之後做還是沒做,我可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得先和都督你說明白,我作為秘書處的工作人員,是嚴守秘書處的紀律。不該說的話,我從來不說。”

  見李儀芳這麼鄭重,韋澤倒是有點覺得意外了。他笑道:“儀芳同志,你這話的意思是你的能力不在你伯父之下,而且你還給你伯父一些指點。既然你現在說了,我就不能當沒聽見。你也不用什麼都說,你只說說讓你現在如此不安的那幾句話是什麼好不好。”

  李儀芳先是低下頭,沉默了一陣,才抬起頭說道:“都督,我給我伯父說過,凡是都得有平衡。都督你不是個急功近利之輩,都督府裡頭的同志們年輕氣盛,總想幹一番大事。若是都督你出面壓制他們,他們心中定然不滿。所以總得有人平衡一下這些人。所以我建議我伯父以財政部長的身份對財政問題嚴加看守,若是超出預算的案子,就得有理有據的反對。”

  韋澤原本臉色還挺溫和,聽著李儀芳的話,韋澤的表情越來越嚴肅了。此類的話韋澤在21世紀是聽過的,說的好聽些,這叫做工作方法,說的不好聽點,這就是權術的一種。韋澤在21世紀還沒混到能玩弄權術的層級,可不等於他自己不懂這些東西。

  有了李儀芳的解釋,韋澤登時明白了李玉昌今天和昨天的立場判若兩人的理由。李玉昌那句“都督,我回家想了想,我的想法或許是太悲觀……”,韋澤也算是真的聽明白了。原來李玉昌是擔心失去了韋澤的器重與信任,在於韋澤爭執之後害怕了啊!

  想通了這點,韋澤立刻給李玉昌定了一個“逢迎小人”的標籤。再想到自己竟然沒有能夠看透李玉昌的本質,韋澤忍不住大怒。他騰的站起身來,手指著李儀芳就想發火。但此時韋澤這些年出生入死的經歷還是阻止了他發怒。

  發怒不解決問題,看不清楚李玉昌的人是韋澤。如果要發怒的話,那也是韋澤得先批評自己才行。

  可此時的惱怒感卻不是韋澤此時能夠自我消化的,他差點想飛起一腳把李儀芳踹飛。但是21世紀人的本性立刻阻止了韋澤這種野蠻的衝動。靠打女人證明自己的威風麼?

  韋澤四下亂看,想通過這舉動來分散注意力。可入眼的每一樣東西都只是勾起了韋澤的怒火,讓他生出一種想把那些東西砸碎的欲望。

  就這麼怒火中燒的站在原地,每生出一種洩憤欲望的同時,韋澤所接受的教育,積累的自製力都成功的約束住了韋澤。此事仿佛腦海裡頭有另外一個人在對韋澤說,“這樣的失態,這樣的洩憤是不對的!”

  韋澤突然明白了一句話,人類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惡魔。韋澤屬於惡魔的那一部分正在蠢蠢欲動,想突破理智的約束肆虐一番。為了平息心中的怒火,韋澤微微低下頭,閉上眼睛,雙手如同合什一般在面前拍著。

  韋澤本來是想用這辦法來疏解怒火,可在李儀芳眼中,這可就有著完全不同的意味。韋澤仿佛滿臉嘲諷的在向李儀芳鼓掌。這掌聲中蘊含的是巨大的嘲諷。

  她連忙起身拽住韋澤的手臂,顫抖著聲音說道:“都督,我自覺的跟著你學了不少東西,一時忍不住賣弄……”

  如果李儀芳不說話還好,聽了這話韋澤突然想把李儀芳給掐死。李儀芳看來是真的從韋澤這裡學到了東西,可學到的東西竟然是用來對付韋澤。但韋澤心中根深蒂固的絕不能對女人動手的理念終於起了作用,他突然冷靜下來。

  拉開李儀芳的手,韋澤說道:“我現在想靜一靜,所以是你出去呢?還是我出去走走?你給我選一個。”

  李儀芳感受得到韋澤心中沸騰的怒火,她被這話給嚇得不輕,李儀芳撲倒在韋澤身邊,抱住韋澤的腿,哭道:“都督,你若是生氣,打我罵我都行!你這麼生氣,若是氣壞了自己,我心疼啊!”

  這戲碼讓韋澤突然想起了宮廷劇,淒涼感與無奈感同時在韋澤心中升起。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等哭哭啼啼的宮廷鬧劇,卻沒想到自己居然也會遇上。不過好在李儀芳可沒說我錯了,或者是她不是故意的,如果李儀芳這麼說的話,那等於是再次徹底否定了韋澤一次。

  正因為有了這樣的疏解,韋澤好歹算是恢復了理智,他苦笑道:“儀芳,我現在才知道我是個真正好面子的人。現在我知道我失態了,所以呢我想一個人靜一靜,儘快恢復常態。所以我想請你幫幫忙,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靜一下。好麼?你能……你能……幫我一下麼?”

  李儀芳聽韋澤說的如此可憐,她站起身,擦了擦眼淚,出門去了。

  韋澤先是站著,然後如同籠子裡頭的老虎一樣在屋裡頭來回走動,可不管怎麼做,那股子邪氣都無法消散。最後他在屋裡頭拎了一杆長槍,大踏步的出門到了院子裡頭練功的地方,擺好架勢開始練起了長槍。

  此時韋澤想起的只有老師的話,“練槍是一輩子的事情,但是我得給你講,練槍前最好不能動怒,也不要去發洩。若是你真的想平息心中不快,反倒要專心於練槍本身。不然的話,一時爽快發洩,卻侮辱了槍,也侮辱了你!”

  以前聽老師這麼神神叨叨的講話,韋澤還覺得自家老師一個練武的人,怎麼拽起文學青年范來了。可現在韋澤怒火中燒的練槍,反倒是能夠清晰的想起老師的話來。他覺得自己好像從這話裡頭明白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

  只練了幾招,韋澤覺得實在是沒辦法專心。他歎口氣,拎著槍,垂頭喪氣的又回家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5

第161章 入局與出局(二十五)

  躺在床上,韋澤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出什麼來。想反思自己是很難的事情,別說反思,想弄明白自己甚至都做不到。

  把整件事理了一遍,韋澤發現現在沒人幹錯什麼。李儀芳對李玉昌的建議難道不好麼?即便是把李玉昌定位為“逢迎小人”,可李玉昌是工作不努力,還是沒能起到扼制總參謀部那幫人的幼稚病發作?到現在為止,李玉昌的工作幹的很好。捫心自問,韋澤自己幹李玉昌的工作也未必能比李玉昌幹的更好。

  換個角度,難道李儀芳不該提醒李玉昌在光復都督府裡頭找到他的定位麼?一個人若是沒有準確的自我定位,這個人只會進退失據,什麼都幹不好。而且李儀芳這麼做的時候是為了坑害韋澤麼?明顯也不是啊!李儀芳為了韋澤,為了伯父出謀劃策,難道她不該這麼做麼?

  既然這兩個人都沒錯,那只能說明韋澤錯了。即便是知道自己錯了,韋澤卻發現自己可以給自己扣上無數的帽子,卻沒有任何一頂帽子能夠擊中韋澤。讓他有恍然大悟的感覺。想到這裡,韋澤的情緒竟然好轉了。一個人不知道自己對在哪裡,很可怕。如果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那就更加可怕。體會到這件事,韋澤也覺得自己算是進步。

  正在此時,聽到大門打開的聲音。祁紅意下班回家了。祁紅意編撰完了《新華字典》之後,現在正領著一群人全力編撰《中國簡史》的初稿,前面的內容已經出來,經由韋澤審批之後,已經把初中的歷史課本拿出來。她這位大忙人很滿意自己的工作,白天幹活,晚上會加班,很晚才回來。

  韋澤走到客廳的時候,就見祁紅意拎了厚厚的一疊文稿,祁紅意笑著說道:“韋澤,我回來了!快累死了!”

  “哈哈!辛苦了!”韋澤和往常一樣上前接過祁紅意手中的文稿。此時李儀芳已經點起了煤氣燈,只是李儀芳躲在自己屋裡頭沒出來。在燈光的照耀下,祁紅意看了韋澤一陣,她關切地問道:“韋澤,出了什麼事?你看著不對頭啊。”

  見老婆如此敏銳,韋澤心情更好起來,他乾巴巴的努力笑道:“我啊,想做個自我批評。不過我只知道我該被批評,卻不知道該被怎麼批評。”

  “想批評你,那可太多可以批評的。說起來,咱們趕緊要個孩子。這一段整天有人送我各種偏方,我懶得給他們解釋。”說到這裡,祁紅意哼了一聲,“你這人看著正經,可淨是學些不正經的東西。”

  韋澤知道祁紅意指的是什麼,他隨意答道道:“生理衛生這些知識得從小學都得有些培育,以後社會繼續發展,小孩子若是問起來,爸爸媽媽,我是從哪裡來的啊。我是怎麼來的啊。我們到時候怎麼回答,充話費送的麼?”

  “沖花費是什麼?”祁紅意完全理解不能。

  韋澤知道自己失言,他笑道:“我不告訴你,我就不告訴你!”

  祁紅意哼了一聲,“你就是這麼不正經!”說完之後,想起平日裡韋澤在家開的玩笑,祁紅意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記得你說過,貧僧不和你們江寧人說話麼?你再說這些不正經的話,那我以後就不和你們百色人說話!”

  在這時代,韋澤是百色人。殺人太多,大大得罪了百色等地的土家,才從百色跑去了參加了太平軍造反。見祁紅意對那次說笑耿耿于懷,韋澤想起了李儀芳,他勉強笑道:“你這太小孩子氣了吧。”

  祁紅意倒是收起了笑容,問道:“你還說我小孩子氣,說吧,儀芳怎麼惹你生氣了?”

  韋澤一驚,李儀芳的行動已經讓韋澤吃過驚了,可麼想到祁紅意竟然能夠如此輕鬆的看出韋澤到底是和誰鬧了彆扭,他這次不再去維持笑容了,而是很認真地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祁紅意在凳子上坐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道:“若是洋鬼子惹你生氣,你定然是賭咒發誓以後中國強大了,要把洋鬼子如何如何。哦,按你說的,叫做把洋鬼子蛋打崩。或者是殺去歐洲,把這幫洋鬼子全部殺光。如果是光復會裡頭同志們辦錯了什麼事,你就說人家沒眼光,做事急功近利。總的來說,就是這麼一回事。你現在不肯發火,還想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估計不是洋鬼子,也不是光復會的同志。我也只怕沒辦什麼。想來想去,也只剩儀芳了。”

  韋澤本想相信,可怎麼都覺得這太玄乎了。在信與不信之間,他果斷的選擇了不信。坐下來倒了杯涼茶灌下去,韋澤說道:“前半段我應該是幹過,不過後半段是你編出來的。老實說,你怎麼看出來的?”

  祁紅意盯著韋澤,看韋澤目光毫不遊移,她終於笑道:“好吧。桌子上放了兩個茶杯,一個裡面有茶,看著根本沒動。一個裡面什麼都沒有,明顯沒有倒茶。你從裡不會說倒了茶不喝,儀芳也不會倒了茶不收拾。你說除了你和儀芳生氣之外,我竟然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原來如此。”韋澤連連點頭,這種敏銳的觀察能力的確不是韋澤擅長的,他每天想的都是大事,那裡可能把精力放到這裡細節上。韋澤起身到李儀芳門前敲了敲門,“儀芳,你出來吧。咱們把事情談談,我今天發火不對,我仔細想想,你也沒做錯什麼。所以請你出來聊聊,我到底錯在那裡。”

  片刻之後,李儀芳打開了門。看來她哭了好一陣子,眼睛都有點腫了。韋澤拉起李儀芳的手,大家一起坐在桌邊。韋澤先是把發生的事情簡單敘述了一下,然後問李儀芳,“我所知道的情況大概就是如此,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麼?”

  李儀芳搖了搖頭,“的確就是如此。”

  祁紅意此時已經眉頭緊皺,她沒有立刻發火的意思,只是問道:“韋澤,你覺得你做錯了什麼?”

  “我後來想,若是以現在的理念來說,儀芳與李玉昌一個想把工作幹好,一個是幫著親人解決困惑。這都沒做錯什麼。如果有錯,那定然是我的錯了。可是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裡,這不牽扯什麼外戚干政的事情,李玉昌不是我的私臣,他是經過組織部認可的幹部。他所負責的工作也幹的不錯。雖然他……”

  祁紅意接過話頭說道:“我父親一直很稱讚李叔叔,說他非常理解文化和教育的重要性,給義務教育體系撥款的時候從來不吝嗇。當然,他也不是討誰的喜歡,想糊弄李叔叔卻是不容易。”

  韋澤點點頭,“我現在想,我之所以生氣,不是因為工作,李玉昌同志沒有任何問題。我現在生氣,是因為他不是從光復會政治部弄明白的這些,而是從儀芳這裡明白的這些。”

  祁紅意質問道:“這是李叔叔的事情,跟儀芳有什麼關係?你要是我說,那我只能說是你們政治部失職,沒有能讓李叔叔想明白。這和儀芳有什麼關係?儀芳幫了李叔叔找到自己的定位,只能說儀芳有功勞,你生儀芳什麼氣?”

  韋澤原本滿腦子都是李儀芳與李玉昌勾結,聽了祁紅意的話,韋澤恍然大悟了。他一邊用拳頭輕輕捶著自己的腦袋,一面順著祁紅意提出的這個思路想了下去。李儀芳能夠看清楚問題,政治部明顯沒有看清楚問題。即便是政治部看清楚了問題,他們也沒能給李玉昌幫助。李玉昌從李儀芳這裡得到指點,或許能看成後宮干政。如果李玉昌是從政治部這里弄明白了這點,那就是政治工作做得好。如果是後者的話,韋澤豈止不會生氣,他還會高興呢。

  抬起頭,韋澤覺得渾身輕鬆,他拽住祁紅意的手,“謝謝,謝謝啊!你這一說我就明白了。的確是我錯了,還錯的很厲害!”

  祁紅意哼了一聲,“你們男人就是要面子,遇到事情先把責任推給別人。你先好好的想想自己的事情,別什麼都推給別人。”

  此時韋澤心中的滿天烏雲都被吹散,知道了該怎麼改正,他登時就輕鬆了很多。對於祁紅意的地圖炮,韋澤也沒有辯解,他只是連連點頭,“我會注意的。”

  在21世紀,韋澤聽過幾句話,“想跳出王朝更替的迴圈,只能依靠人民民主。”“民主遇到的問題,需要用更民主來解決。”

  造反這麼久,韋澤覺得自己理解了民主的基礎,更理解了王朝更替的上層原因。在每一個王朝初期,決定人地位的標準大多數是有沒有幹事的能耐。所以每一個王朝的初期,都是欣欣向榮,社會風氣很端正。隨著人口的暴增,隨著土地兼併的劇烈,生產力發展的停滯激化引發了無數問題。在此時,每一個王朝都會有激烈的改革。就韋澤所知道的歷史,每一個王朝這個階段的改革,無一例外的都是以大地主階級代言人的勝利畫上了句號。於是這個王朝就向著不可避免的毀滅突飛猛進。

  就拿光復都督府來說,前一段韋澤對光復軍進行了大規模清洗。因為採取了總參謀部制度,所以山頭主義暫時沒有明顯表現。所以針對的物件是有著強烈“地方主義”的那群人。參謀部不少人覺得這等清洗會導致軍隊戰鬥力下降,事實證明,軍隊戰鬥力不僅沒有下降,反倒有所提升。

  因為清洗了那群所謂的“戰鬥骨幹”,整個軍中人為製造的矛盾大大降低,加上晉升標準公開透明,官兵之間更加平等,晉升機會變得更多。人人都在爭取上進,部隊凝聚力,紀律性一路提高。這證明了軍隊更加“政治化”只會提高戰鬥力,而不會對戰鬥力有什麼損害。

  正在韋澤思考此事的時候,就聽祁紅意說道:“你們還沒吃飯的吧?”

  “啊?”經祁紅意一說,韋澤才想起下午下班之後根本就沒來得及吃飯。吵完之後就更不用講了。

  “我來做飯!”韋澤起身說道。他突然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如果有什麼能比政治更高的,那就是人人都得生活。吃飯、睡覺、工作、休息,這就是每天都要幹的,這就是每天都要經歷的。把基本生活個打亂了,那一切都會變得混亂起來。為了獲得穩定的生活,大家就必須處理掉那些打亂生活的事情。就如同光復軍為了活命,就跟著韋澤做了這麼多以前從來沒有人去嘗試的事情。

  “你行麼?”祁紅意質疑道。

  “我給你講,我雖然沒怎麼練過。可好歹我也是聽說過炒菜的基本功,那就是刀工與火候……”韋澤又忍不住開始賣弄他的理論知識。

  “就你切菜切的那大大小小的塊,你還好意思說刀工?還是讓我來吧。”祁紅意給了韋澤一個嘲諷,然後順理成章的霸佔了廚房。把韋澤與李儀芳留在客廳。

  韋澤其實知道祁紅意這是給自己留了面子和空間,正好與李儀芳進一步化解一下衝突。他很感激祁紅意的從容,不過心裡面卻也覺得有些驚歎。正因為祁紅意這麼懂得做人,所以韋澤一直感覺不到妻不如妾。韋澤也不是那種不識好歹的貨色,他總覺得有點對不住李儀芳,可他更不想先對不住祁紅意。所以韋澤拉著李儀芳的手,低聲道歉。可親密度也就僅此而已。

  第二天上了班,韋澤把李玉昌叫到自己辦公室。先把昨天李儀芳告訴韋澤的話向李玉昌說了之後,韋澤問道:“確實有這麼回事麼?”

  李玉昌神色難看,他先是低下了頭,過了好一陣之後才抬起頭,“都督,確實有此事。若是你覺得我做錯了什麼……”

  韋澤擺擺手,“我只問你有沒有這回事,我們不談對錯。如果非得說對錯,那只能說政治部有問題,政治部沒有替大家解決工作中的問題。看來光做‘三定’還不夠,還得有各種職務的相應職權,立場。”

  聽了這話,李玉昌懵了。過了好一陣,他才說道:“都督,若是說讓我卡住那幫亂花錢的同志,是財政部的工作。我以前沒明白,所以沒幹好。後來明白了,我就努力做了。財政部裡頭又是準備誰卡誰呢?”

  韋澤坦然說道:“這不是誰卡誰,而是制度本身就得有自我調整的機能。滿清那邊還有禦使和給事中,這些職務就是搞監查,提出反對意見。理論上,如果給事中不署名,很多朝廷檔就不能發出去。我們沒錢,就不能亂打仗。你李部長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幹的很好。那財政部的同志們知道自己的定位麼?這是個政治工作。財政部工作得很好,所以有進一步強化政治工作的基礎。我希望財政部能夠在這件事情上儘早有建樹。”

  李玉昌愣了好一陣,終於有點唯唯諾諾地說道:“都督,你若是生了我的氣,我可以任你處罰。可這件事不是小事,我卻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昨天韋澤就忍不住給李玉昌定了個逢迎小人,現在李玉昌的表現讓韋澤覺得自己也沒有完全看錯。他有點不高興地說道:“李玉昌同志,你若是覺得我是個以一己喜怒來決定職位的人,或者覺得光復都督府是一個沒有制度的組織。那你現在可以就辭職了。不過你在這裡幹了這麼久,你真覺得是這樣麼?我其實是想向你道歉的,政治工作幹的不到位,所以你不得不去找儀芳尋求幫助。如果政治部真的工作的很好,是一個讓大家能夠信賴的部門。你不就去找政治部尋求幫助了麼?我是反對以私人關係提供政治指引的,那麼我希望有過從私人那裡得到政治指引經驗的李部長,能夠努力嘗試著建立起一個更加公開透明的政治部出來,能夠幫助大家解決思想上的困惑。或者是你認為我這麼做有問題?”

  聽了韋澤的話,李玉昌很快就發現,他的確認為韋澤這麼做有問題。政治這麼嚴肅的問題,不是自家人,誰敢亂說,誰敢亂問呢?李儀芳是李玉昌的侄女,李玉昌才敢去詢問。商業部部長李維斯是李玉昌的侄子,可李維斯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與想法,在很多看法和立場上是公然與李玉昌唱反調的。李玉昌若是解決了其他人的政治定位問題,那其他人堅持自己的立場,和李玉昌唱起反調來,那李玉昌怎麼辦?

  可韋澤既然這麼講了,李玉昌也不敢公然與韋澤唱反調。他只能苦笑著說道:“既然都督這麼說了,那我就努力去做。”

  在此之後的幾天,韋澤暫時放下了其他的事情,專心寫了兩篇文章。一篇是《為什麼光復軍到現在能夠越戰越強》,另一篇則是《我們想建立一個什麼樣的新中國》。這兩篇文章是很早之前韋澤就考慮過,卻一直沒動手的文章。那時候韋澤聽了沈心的彙報之後,認識到啟蒙運動的重要性。所以他弄出了一出《剝龍皮》的戲劇,用以抨擊封建制度的謊言。

  韋澤還記得這齣戲之後,他與老婆祁紅意還吵了一架。祁紅意為了維護皇帝的尊嚴,反對這齣戲。後來因為別的事情,韋澤把想搞思想啟蒙的事情給丟在了一邊。他不領頭,政治部自然也沒有跟進的認識水準。

  任何社會革命都有啟蒙階段,韋澤決定在未來戰略的空窗期中進行思想啟蒙工作。遍觀部下,韋澤決定把沈心從瓊州召回來負責這項工作。而其他人選中,韋澤看中了李儀芳。能夠看透韋澤對政治的安排,這的確需要相當的認知水準。哪怕這個人是李儀芳,韋澤也準備內不避親了。

  在群雄並起時代落幕,更殘酷的爭霸時代即將開始之前,韋澤下了決心要讓光復會、光復都督府以及光復軍的政治工作更強大起來。在一些人出局,而整個中國不得不進入世界爭霸的大舞臺的時候,韋澤希望中國能夠成為最終的勝利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6
第六卷 血潮

第1章 永興(一)

  進入10月之後,湖南的秋天降臨了。此時湖南西南部落入了光復軍的手中,郴州、桂陽州、道州,這些太平軍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此時已經歸了光復軍所有。太平軍一度試圖去攻擊,卻始終沒找到機會的湖南大城永州,也被光復軍拿下。湖南西南部的廣西已經被光復軍控制,兩廣與湖南南部練成一片,背靠大海,居於中國東南。從圍棋的“金角銀邊草肚皮”的佈局理論,成功佔據中國一角的光復都督府形勢相當不錯。

  不過這些都是上層才會考慮的內容,對於光復軍中的官兵來說,特別是對那些來自兩廣之外其他省份的兄弟來說,部隊完成了佔領兩廣的目標,就意味著部隊就可以繼續北上,北上的每一路,都意味著大家距離自己的家鄉越來越近。

  這種遠近對每個人都不同,例如周金國營長就是湖南人,還是郴州北邊的永興人。太平軍佔據郴州的時候,天王洪秀全駐紮在郴州,韋澤帶兵在郴州北邊的永興駐紮。周金國就是那時候加入了韋澤的隊伍。他沒想到自己這一走會這麼久,重新站在家鄉附近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七年。當然,周金國更沒想到,僅僅走出了故鄉七年,他就從湖南出發,走了十個省份,見識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世面。

  周金國對光復軍滿足於奪取郴州等地的現狀非常不滿,部隊就在距離他家不到百里的地方停住了。在河北作戰的時候,部隊在那種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行軍,兩天就能走出一百里去。即便是在山地密集的湖南,部隊走完一百里路只怕也用不了四天。

  對這樣的局面,周金國一直試圖說服團長乃至旅長,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行。只要能拿下永興一帶就行。但是團長和旅長都明白的告訴了周金國,下令的不是師長,甚至不是軍長雷虎。下令讓部隊停在郴州的是都督韋澤。

  聽說是韋澤都督下的命令,周金國也只能暫時安份下來。他能找到團長,能夠找到旅長,卻是見不到遠在廣州的韋澤都督。即便如此,周金國也找了紙筆,費了天大的氣力寫了一封信,先是請求韋澤下令北上,還把自己想趕緊回家看看的想法一併寫了進去。

  周金國是在加入光復軍之後才開始學文化的,在能夠讀書寫字前,他不過是個普通的農民。湖南文風很盛,不過那都是有錢人的事情。窮人即便是不識字也照樣能學會種地不是。讀書麼,那得有天份,即便不是文曲星下凡,好歹也得有沾染些文曲星的氣息。山上的人,祖祖輩輩都沒讀過書,不照樣這麼生活下來了麼。

  掌握了三四百字,能夠讀懂光復軍的軍令,能夠讀懂光復都督府的命令。也能寫點簡單的軍令,這些知識的積累並沒讓周金國學會寫些情真意切的好文章。或者說,他心中充滿了想回家的激情,文筆的積累卻只讓他寫了一封充滿軍令風格的書信。

  過了半個月,也就是11月,周金國並沒有得到所期待的回信。部隊每日裡在於湘軍爭奪週邊勢力,光復軍雖然沒有大的軍事行動。卻在以緩慢而有效的行動,把湘軍從光復軍周圍給趕出去。

  周金國的營就負責這個行動。負責防禦郴州的第二師抽讓各個部隊自行調出高水準的射手,對清軍盤踞的據點進行攻擊。例如郴州所在的幾條河都能順流而下直奔衡陽,湘軍為了封鎖水面派遣了不少兵力在河道兩邊駐紮。

  光復軍大部隊沒有掃蕩這些營地,而是派遣小部隊包圍了清軍的這些營地。單打一的步槍在二百米的距離上有足夠殺傷力,換上了被銅的彈頭之後,準頭更佳。趴在距離湘軍營地二百米外的陣上,周金國頭帶草編成的帽子,屏息凝神的瞄準著遠處的敵人。

  周金國手上的單打一步槍被命名為“1859型步槍”。鋼質槍管,木質槍托,槍口口徑11毫米,帶刺刀全長一米五。使用定裝金屬殼子彈。新式的被銅彈頭子彈也下發到了一線部隊。此時彈殼的複裝技術很成熟了,只是被銅的子彈彈頭生產速度比較慢。部隊要求戰士們節省子彈。所以一場戰鬥時候每一名士兵只發給十發被銅子彈。

  戰士們對這種行為十分不滿,周金國這樣的營長反倒沒太大感覺。十發子彈的確不多,但是新裝備的特點是精准度,在周金國這樣高明的射手手中,每一發子彈幾乎都能起到作用。十發子彈打完之前,戰鬥也就已經進入了肉搏階段了。

  即便不用那麼著急的情況,例如遠端狙擊,十法子彈更加夠用。例如仔細的調整針對被銅彈頭設計的尺表,尺表參數對於步槍很重要,只是不同的子彈自然需要有不同的尺表。所幸步槍的尺表能夠拆卸,如果是固化在步槍上的,那可就糟糕了。

  敵人被套進了瞄準星之內,周金國並沒有立刻射擊。打了這麼多年仗之後,周金國發現想準備射擊,那就不僅僅得把準星描好,包括自己的呼吸也得盡心調整。隨著呼吸的平穩減緩,心跳速度也會逐漸降低。整個人要去想像被瞄準物件的行動,當這種想像與被瞄準物件的行動高度一致的時候,手指輕鬆的扣動扳機。這是個最平靜的時候,狙擊手不僅心情十分平靜,在這個忘記了殺意,甚至能忘記了自己。驅動他們行動的僅僅是來自訓練的身體記憶。正因為如此,他們的身體沒有任何抖動,子彈穩穩的射出毫無擺動的槍口,沿著精准的軌跡擊中敵人。

  這不僅僅是周金國自己的體會,也是全軍被抽調來的高水準射手們交流,爭論,以及用湘軍官兵當活靶子實驗後得出的比較權威的觀點。

  周金國此時已經進入了一個非常平穩的狀態,在準星裡頭的湘軍也如同他所感受到的那般在一連串走動後停了下來,接著周金國扣動了扳機。透過槍口噴出的白煙,周金國看到那個湘軍仿佛被大錘猛砸在胸口般的連退兩步,然後直挺挺的向後倒去。

  在戰場上這麼多年,周金國能夠確定自己的確擊中了二百米外目標的胸口。若是敵人實在表演受傷,那只能說他的演技已經突破了天際。比真的更像真的。周金國有點覺得可惜,子彈擊中了那傢伙的右胸而不是左胸。若是子彈擊中左胸,那自然有很大可能擊中心臟,至少給心臟附近製造很大的傷口。對面這個敵人很快就會死,擊中右胸的話,如果那廝運氣好,還能活好久呢。

  不過這種想法轉瞬即逝,此時周金國不是要在這裡得意洋洋的考慮戰果,而是立刻順著交通線撤出陣地。此次挑選這幫部隊的骨幹們搞冷槍射擊可不是吃飽了撐的。除了對武器的掌握度之外,與新式武器配套的戰術也需要實踐演練。這可不是簡單的在軍校裡面練一段就能解決的問題。

  一把將槍膛打開,將還燙手的彈殼塞進口袋裡頭。再裝進去一顆子彈,關上槍膛。周金國拎著步槍又是匍匐前進,又是貓腰小步快跑。很快撤退下來。

  周金國狙擊的地點距離湘軍營地有二百米。二百米的距離對與光復軍來說幾乎不算是距離。全副武裝的步兵衝鋒的話,能夠在一分鐘內越過這個距離,殺上敵人的陣地。步槍的齊射有效殺傷在400米以上。至於炮兵麼,這個距離開炮就跟用刺刀頂著敵人胸口開槍。

  可是對湘軍來說,事情就完全不是這碼事。他們的實心炮彈對於零散的步兵線毫無用處,更不用說這些步兵們都是潛伏到射擊點的。如果不是射擊後槍口噴出的硝煙,湘軍根本就沒辦法知道開槍的人身在何處。

  最初的時候,湘軍倒也是派人出來追。結果出來追擊的人遭到了其他埋伏點的射擊,損失比遭到冷槍的都大。在雙方僵持了七八天之後,湘軍的各個營寨幾乎同時行動起來,他們抹黑逃出了營寨,向著更安全的後方逃去。

  若是明刀明槍的打仗,打死就打死了。可時時刻刻生活在死亡的威脅中,加上運糧隊遭到了伏擊,全軍覆沒。繼續躲在營地裡頭只能餓死,湘軍根本沒有那麼堅強的神經,他們選擇了逃跑。

  周金國帶領部隊接收湘軍營地的時候發現湘軍不僅逃的快,還逃的徹底。不僅死者就扔在營地裡頭,傷患更是沒帶,這些傷患都躺在幾個帳篷裡頭,拋下他們的時候,湘軍就已經決定讓他們自生自滅了。

  光復軍最近終於公佈了新的俘虜政策,以前為了不讓清軍有膽量過份逼近廣東,光復軍採取了不少殘酷的政策以震懾清軍。現在光復軍已經由守轉攻,所以殘酷的政策被廢止。對待俘虜就不能剝奪他們的私人財物,更不能就地一殺了之。

  這政策帶來的是很多麻煩,如果是以前,部隊看到有活著的敵人,遠遠的幾槍斃了。然後就放心大膽的沖過去。現在部隊只能慢慢靠近,嘴裡還吆喝著“繳槍不殺”。幸好湘軍沒有留給傷患防身的武器,部隊吆喝之後,傷患們扯著嗓子應道:“這些官爺,我們沒武器,我們投降。”

  周金國進去看了看傷患,然後視線落在一個右胸中槍的人身上。那個傢伙大概二十五六歲,鬍子拉碴,中槍的右胸外的衣服上血漬早就乾涸。周金國仔細辨認了好一陣,確定了這是自己的熟人。在故鄉的時候,周金國有個很中意的姑娘,是地主家的閨女。

  在曾國藩組建湘軍之前,這等事情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頂多地主家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很是厭煩,找自家兒子去把周金國這等傢伙給嚇唬一番,或者小小的教訓一番。

  周金國的遭遇就是後者,面前這個人和周金國年紀差不多,叫做呂尚陽,是呂地主家第四個兒子。當時他們哥四個前去找周金國,準備教訓他一下。可周金國自家有七個兄弟,四個對七個,明顯人多的沾光。周家把呂家四兄弟給打跑了。

  這件事發生後沒多久,太平軍就攻下了永興,呂家立刻跑路,周金國則加入了韋澤的部隊。沒想到大家重逢的時候會如此的有戲劇性。這次呂尚陽在周金國手裡頭又吃了虧。或許這就是命吧。

  對於呂尚陽,周金國並沒什麼可憐的意思。只是呂尚陽的姐姐呂玉鳳是周金國的心上人,加入太平軍的時候周金國十八歲,呂玉鳳比周金國還大一歲。此時過去了七年,周金國二十五歲,他完全不敢想像二十六歲的呂玉鳳至今未嫁。

  不過想到呂玉鳳,周金國倒也沒有了殺意,他叫過軍醫,“這些人裡頭,能救的就趕緊救吧。”

  軍醫看著這幫傷患,也一個勁的呲牙花子。狙擊手們下手都只嫌不狠,傷者們有沒有得到立刻救治,軍醫實在是覺得沒必要浪費這個時間與精力。

  周金國能理解軍醫的想法,他勸道:“我還記得啊,七年前我在永興的時候,與張國梁所部大打出手。那時候咱們的軍醫隊伍剛創立,打死了很多人之後,部隊就從清軍丟下的屍體裡頭挑選些有代表性的,直接開始解剖。我當時負責警衛,可是被嚇壞了。覺得跟屠宰場一樣。現在情況和那時候自然不一樣,不過我覺得呢,我們好歹也得知道這些新式子彈會有什麼效果。軍醫同志,你說呢?能救的話,儘量救一救。”

  這話倒是真的起了些效果,如果是以救人為主,研究為輔,軍醫自然興趣很小。不過反過來,研究為主,救人為輔。軍醫就沒有什麼反對的理由了。軍醫畢竟是軍醫,能救人的時候還是不會輕易拒絕。只是對方是敵軍,軍醫也不能給自己太大壓力。所謂善待別人,善待自己,就是需要把握尺度才行。

  很快,手術就開始了。周金國用了自己的職權先把呂尚陽送進了手術室。看著呂尚陽那出氣多進氣少的模樣,對於能不能活下來,周金國毫無把握。不過他此時已經盡力,哪怕是再想到呂玉鳳,周金國也覺得良心上沒了任何不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6

第2章 永興(二)

  湖南進入11月之後天氣正式開始變得涼爽。郴州是嶺南進入長江流域的重要城市,卻在嶺南以北。廣州即便是進入11月之後依舊濕熱,穿短袖也毫無問題。而在郴州,就需要穿上長袖襯衫,襯衫外面加一件軍服上衣也不會感覺很熱。

  穩固佔據廣東好幾年了,光復軍的軍工部門終於能夠提供大量的橄欖綠染料,二十幾萬部隊全部是統一的綠色軍衣。周金國的軍衣顏色,質地,樣式,與戰士們別無二致。除了他的胸前還有兩個口袋,裡面可以裝懷錶、鋼筆等軍官們用得上的工具。所謂四個兜和兩個兜,就是光復軍官兵之間在服裝上的最大區別。

  當然,這得靠的很近才能看清楚。遠遠看去,所有的軍官與士兵統一的綠軍裝,帶帽檐的八角帽,完全看不出這些戰士之間的區別。與湘軍或者其他清軍那種軍官與士兵鮮明分別的軍隊完全不同。

  團長命令周金國的部隊沿河掃蕩拆除湘軍的設下的營寨,如果遇到湘軍抵抗,就盡可能採取全新的戰術解決湘軍。湘軍明顯沒有留下人等死的打算,周金國掃蕩了十幾個寨子,都是空空如也。最遠的那個寨子被點燃的時候,周金國站在那裡向家鄉的方向眺望了好一陣。

  面前的那條路依稀熟悉,翻過兩座山,繞過三個大大的彎,只用再走一天多,只用再走八十幾裡路,周金國就能回到自己的家鄉,回到自己的家。周金國好不容易才壓制住了帶兵回家的衝動。首先,他作為營長,沒有政委與參謀的同意,他完全不用考慮帶著部隊私下行動。團長出發前反復交代,部隊不允許跑遠。其次,即便是私下行動,一旦回到光復軍中,不死也得被剝奪軍職。幾個月前的大清洗中,別說是一個營長,以湖南人自居的師長都被免職之後送去軍校學習。

  大家都不是傻瓜,更重要的是,光復軍也不隱瞞這些事情。反對“地方主義”並非是一個玩笑,粘上這個名聲,再能打的軍官也會被撤職。

  向著故鄉的方向看了好久,周金國才垂頭喪氣的帶領部隊返回了郴州。

  一來一回總共花了三天而已,到了郴州的營地,周金國立刻找到軍醫,開口就問道:“大夫,怎麼樣了?”

  軍醫明顯記得周金國說過有關研究槍傷的話,他答道:“這些子彈很多都是一槍兩眼,留在敵人身體裡頭的反倒是不多。我仔細研究了一下貫穿的傷口,裡頭的殘留物……”

  周金國最初還忍著,可聽著軍醫這麼長篇大論的討論了光復軍子彈的特點,他終於忍不住,很客氣的對軍醫說道:“我給大夫你的那個湘軍傷患,有沒有好過來?”

  聽了周金國的問題,軍醫想了想,“哦?哦!那個傷患啊!他運氣不錯,子彈打了個貫穿傷,沒有傷到要害與骨頭。只是湘軍的治療水準太差,如果及時救治,只怕失血量都會有限。卻不知道這小子是走了什麼運,傷不算太重,再過幾天,只要傷口沒有化膿,他就能滿地亂跑了。”

  周金國連忙問道:“我能和他說說話麼?”

  “這個你得問看守,那人是湘軍又不是我們光復軍。自然有人看著他們,我說什麼都不算。”軍醫答道。

  周金國先是聽得有些迷糊,轉瞬就明白過來了。光復軍軍中的軍醫發言權很大,但是對一幫湘軍俘虜,光復軍自然不可能用對待同志的方式去對待湘軍俘虜。所以周金國直接跑去見看守,很快就看到了病床上的呂尚陽正閉著眼睡覺。見過傷患,見過昏迷,見過死亡。周金國一眼就看出呂尚陽雖然很虛弱的躺在那裡,卻不是前幾天見到時候那種一堆破布般隨扔在草席上的模樣,他現在舒舒服服的躺在病床上睡著了。

  坐過去晃醒了呂尚陽,呂尚陽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盯著坐在身邊周金國看了好一陣,呂尚陽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有點記得你。”

  “我是周金國。咱們以前在村裡頭打過。”周金國說完之後,停了一陣才補充道:“我認識你姐姐呂玉鳳。”

  呂尚陽已經完全想起來以往的事情,他喘息著說道:“你……你是周家的老五!”

  見到呂尚陽認出了自己,周金國心裡面倒是也輕鬆了不少,他接著問道:“咱們永興那邊有什麼變化麼?”

  呂尚陽欲言又止,在周興國的催促下,過了好一陣才說道:“你自己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如此的回答讓周金國覺得事情很不對頭,他沉下臉說道:“難道我家出了什麼事情不成?”

  呂尚陽沒想到周金國竟然能猜出不少事情,他只能說道:“粵匪從永興走了之後,清軍就跟著粵匪來了。我們家回到原來的地方之後,只知道官軍到處燒殺,後來就沒見到你家人。”

  “什麼?”周金國怒吼起來。他當然想過自己家日子可未必會多好,卻沒想到自己家竟然沒人了。盛怒之下,周金國一把抓住呂尚陽的衣領,瞪著呂尚陽吼道:“你不要騙我,是不是你家人對我家下了毒手。”

  “咳咳!”被周金國抓住衣領一晃,牽動了傷口,呂尚陽忍不住咳嗽起來,咳了一陣,呂尚陽總算是喘過了這口氣,他聲音虛弱地說道:“老周,咳咳!過兵的時候我家早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咳咳!咳咳咳!我們回家的時候,家裡頭被搶了個乾淨,也不知道誰放的火,燒了我家一半的宅子。咳咳!咱們鄉里鄉親的,我們家被折騰的那麼慘,怎麼會去殺你家?”

  周金國聽了呂尚陽的解釋,倒也覺得有些道理。他放開了呂尚陽的衣領,繼續追問道:“這都七八年了,難道我家人還沒回來麼?你都當了湘軍,竟然什麼都不知道麼?”

  “咱們永興過了幾茬的兵,太平軍走了,來了廣西兵、湖北兵、廣東兵、貴州兵,我們家回永興之後還過了一茬貴州兵。我家為什麼要當湘軍,不當湘軍的話,外地兵這麼一茬一茬的過,過一茬搶一茬。沒有咱們湖南兵守著湖南,誰頂得住啊!”呂尚陽解釋著自己當湘軍的原因,說著說著也想起了以前的日子,他竟然忍不住哭起來。

  看著呂尚陽那真誠的淚水,周金國倒也信了七八成。即便如此,他依舊威脅道:“我們要不了多久就能打回永興,若是讓我知道我家是你們呂家下的手,到時候我殺你們全家。”

  這威脅並沒有把呂尚陽嚇住,呂尚陽喘著氣說道:“我二哥哥在撫州被你們光復軍殺了,三哥在三河被粵匪給殺了。咳咳,你們差點把我也給殺了。你們欠我們家多少人命。你要殺就殺,別找什麼理由。”

  看呂尚陽這模樣,周金國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軍醫院。

  回到營地,周金國先跑去找團長,請求團長下令攻克永興。如果不能攻克永興,周金國就沒辦法對自家的去向進行調查。按照呂尚陽所說,周家在1853年的時候沒人在老家,家裡人到底去了哪裡?當時周家選擇加入太平軍的只有周金國一個人,那時候周家男男女女還有十三口人。這十三口人說沒有就沒有了?周金國完全不信。

  團長並沒有答應周金國的請求,哪怕是周金國哭著請求也沒用。“現在部隊沒有接到北上的命令。沒有命令,我們就不能出動。”

  “團長,我求您了,就算是不打永興,咱們能不能派點人去調查一下?”周金國哀求道。

  聽了這個請求,團長歎口氣,“我只能去問問師長。不過周營長,沒有命令,誰都不許擅自行動。現在抓紀律抓得很嚴,你要注意遵守紀律。”

  周金國知道這點,從團長那裡出來之後,他又給都督韋澤寫了封信。上一封信就沒有得到回復,周金國對這封信也沒有什麼信心。

  和周金國想的不一樣,他的信與其他人的信一起寄到了廣州,這些信經由專門人員審查之後,變成了各種匯總。周金國是11月9日寫信給韋澤,信任的政治部主任沈心在11月16日拿了一份報告前去找韋澤彙報情況。

  將統計資料和相應的內容分類交給韋澤,沈心就介紹道:“都督,現在部隊裡面不少湖南籍的同志都請求儘快解放他們的家鄉。有些是尋人的,有些是只想回家。同志們的信寫的可是很動情,特別是距離家裡頭不過一步之遙,卻只能服從命令,不繼續前進的同志。寫的信我看著都想掉淚。”

  韋澤無奈的搖搖頭,他能想像這些同志的情緒。解放廣西的時候,包括韋昌榮在內的大量廣西當地的同志都想盡辦法試圖弄清楚家裡頭的情況。對發往前線的信件進行檢查的時候,發現裡頭很多都是拜託進軍廣西部隊的相熟同志幫著打聽消息的。

  廣西還好說,拿下來之後對整個戰略局面沒什麼影響。湖南就完全不同。湖南是湘軍大本營,韋澤部隊裡面湖南籍的官兵來自大半個湖南。若是滿足了大家的需求,那就只能拿下整個湖南了。

  可現在恰恰不是拿下整個湖南的時候。光復軍裡頭太多兄弟都出身自太平軍,所以沒人想承擔起滅了太平天國的名聲。而且最新情報裡頭湘軍已經圍困安慶大半年,看來是鐵了心要攻克安慶。即便是光復軍奪取郴州,湘軍也沒有回師的意思。

  讓滿清與洪天王死磕,滿清幹掉了洪天王的時候也定然是元氣大傷,那時候準備齊備的光復軍殺將出去一舉蕩平清軍。這是光復軍上層的如意算盤,所以沈心也沒敢勸說出兵,他只是說道:“都督,既然咱們已經進了湖南,也不能這麼幹看著。我倒是覺得咱們不妨在湖南搞政治宣傳吧。把咱們耕者有其田的政策在湖南宣傳一番。這樣總是能先分化一下湖南。等咱們正式進兵的時候,湖南當地的百姓也知道為什麼要跟著咱們光復軍走。”

  沒人催促韋澤進兵,韋澤覺得心裡頭好受了不少。對於沈心的這個計策,韋澤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正好也可以調查一下湖南同志家裡面的情況麼?”

  “是的!”沈心爽快地答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6

第3章 永興(三)

  1860年10月20日,周金國有些忐忑的到了軍部開會。以往他也曾經去過軍部開會,每次大規模戰鬥之前光復軍都會召開會議,首先師長以及以上級別的會議,他們召開戰役動員會議。等會議討論出一個結果之後,以師為單位召開動員會議。講述完了戰役目標之後就是軍事討論。最後營長以及營長以上級別召開一次大規模動員會議。這次動員會議結束之後,就是投入戰役各軍級別的總動員。從上到下一起動員。

  這次根本沒有聽說總動員,卻把周金國叫去開會。團長、旅長、師長,都沒有任何消息傳達來下。周金國很希望這次會議的內容是進軍整個湖南,看了這個模樣,他又不敢相信會有這等好事。

  參加會議的人員不是很多,卻有軍長、師長、團長、營長,從軍階上看,有些人是中尉軍階,甚至還有少尉軍階的。中尉軍階的或許有當上營長的,少尉軍階頂多是個連長。部隊裡頭開始普及普通話,可聽著大夥的發言,基本都是湖南口音。即便那些廣西口音濃重的人員,例如第四軍軍長雷虎。他家在湖南與廣西交界處,很難把他完全踢出湖南人的行列。

  聽到這些熟悉的湖南口音,周金國心中又生出了一絲希望。他給韋澤都督寫的信起了作用,韋澤都督決定讓部隊北上。

  等大家坐好,雷虎開口說道:“在座的同志們很多都給韋都督寫過信。我先給大家說,都督這麼忙,每天給他寫信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都督不可能把信給看了,都督府有人專門負責審查信件。不過大家的信都是要進軍湖南的,這件事都督已經知道了。”

  聽完這話,周金國忍不住長長舒了口氣。知道韋澤都督下面有人專門負責看信的事情,這已經讓他感到萬分激動了。更不用說韋澤都督已經知道了周金國的請求。

  沒等周金國開口,就有個抄著嶽州口音的團長激動地說道:“軍長,都督讓我們北上了麼?”

  雷虎搖搖頭,“現在部隊暫時不能北上,不過都督下令,我們可以在湖南進行聯絡,派人秘密到部隊同志的家鄉那裡打聽聯絡。先弄清楚大家的親人到底是什麼情況……”

  只聽到這裡,周金國已經起身喊道:“我們郴州距離永興不過百十裡地,我願意帶隊去永興打探消息。”

  盯著周金國看了片刻,雷虎擺擺手,“是周金國同志吧,你先坐下。這次打探消息卻只是一個附加任務,總政治部下令,部隊要在湖南宣傳我軍在土地問題上的理念。那就是土地國有,耕者有其田。各個部隊首先自己弄明白這件事,然後到整個湖南進行宣傳。”

  這幫心急火燎的等著打聽家裡消息的軍官們聽到這話都愣住了,想打探消息直接派人去就行了,何必這麼麻煩。立刻就有軍官起身就此詢問雷虎。

  雷虎答道:“我們部隊裡頭兩廣的同志且不說了,現在部隊不僅有湖南的同志,還有湖北、安徽、江蘇的同志,甚至還有河南、河北、山東的同志。你們想家,這些同志就不想家?你們大張旗鼓的去打探消息,那我問你們,這些同志說我們也要回家打探消息,我怎麼才能讓他們覺得我怎麼不讓他們去?咱們是部隊,是要服從命令的。”

  這番話倒是鎮住了湖南籍的同志,他們都是軍官,若是部下們整天想的都是回家,整天吆喝著要回家看看,或者說打回家裡去。那這些人的工作是不用幹了。被軍長雷虎這麼一吼,大夥倒也老實了。湖南的同志近水樓臺先得月,能夠得到打探家裡消息的機會,這已經不錯了。要求更多,大家也覺得不是那麼合適。

  最後湖南籍的同志們服從了軍長的命令,大家接受了在部隊裡頭先搞“土地問題理念”的全面宣傳,部隊內部宣傳完畢,接著向整個湖南開始宣傳的時候,他們打聽家裡情況的願望自然能夠得到滿足。

  周金國對此自然是非常滿意,他家永興距離郴州這麼近,一旦開始打探,他自然是最快。所以部隊政治部開始推行宣傳的時候,周金國全力加入了推廣的行列。

  身為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出身的周金國,見識過在廣東推行的授田令,周金國覺得土地國有沒什麼問題。農民種地納糧幾千年,交交公糧根本不算事。特別是經過學習“算帳”之後,周金國明白了一件事,農民向國家繳納三成的公糧看似很多,如果農民只向國家繳納三成公糧的話,還能留給自己七成。可按照原來的“規矩”,農民要向官府、地主、宗族、寺廟繳納總數超過五成的糧食。若是再加上掌握在地主、宗族等高利貸的盤剝,農民一年七成收入都被那幫人拿走了。兩相比較,只收三成公糧的光復都督府可是貨真價實的仁義。

  自己這麼想,周金國也相信部隊其他同志也會這麼想。但是經過幾天的宣傳之後,周金國發現事情並非是那回事。不少指導員、連長、排長對宣傳會議回饋回來消息中,不少同志們提出了一個問題,“土地國有之後,我家的地豈不是沒有了?”還有人提出,“我們打天下,不就是要坐天下,我們當不上什麼大官,可總得多分點地吧。”

  營政委陳耀光臉黑的跟鍋底一樣,他在營的光復會會議上對同志們的理念很是不滿。“土地國有可不是國家把敵對者的土地給國有了,而是整個中國所有土地都是國有。這些人都想什麼呢?”

  身為跟了光復軍八年的老軍人,周金國當然能明白政策上的理念,當年太平天國就提出過土地國有,甚至在不少地方都實施了土地國有政策。周金國家其實沒有多少地,若是按照授田令的政策,他家人可以得到遠比以往多很多的土地。所以他自然是支持這個政策。

  當然,對於下面同志們的看法,周金國倒也是能夠理解。土地這東西自然是多多益善,誰不想多要些土地?只是想去打探自家情況,首先就得完成軍隊中的土地問題政策的宣傳。周金國說道:“軍長要我們宣傳,我們已經宣傳了。同志們有些想法,也是常見麼!”

  聽了這話,政委陳耀光怒道:“宣傳的目的是為了什麼?不還是要大家理解和接受這些政策麼?大家沒理解,能叫宣傳完了?我說老周啊!你現在下令衝鋒,部隊只是聽到了,然後動都不動,你說這就是你下完命令了?”

  聽陳耀光這麼一說,周金國倒也不再試著糊弄了。部隊宣傳的目的自然不是只說說而已。無奈的砸吧了一下嘴,陳耀光說道:“那怎麼辦?”

  “怎麼辦?講道理麼!”陳耀光大聲說道。

  陳耀光先去軍部開了會,第二天回來之後在營裡頭先把主要幹部召集起來。陳耀光整個人顯得頗為亢奮,他站起身,對著幹部們大聲說道:“土地國有,是因為土地是給種地的人種的。對咱們光復軍來說,誰不靠種地為生,誰就不能分地。這地是給種地的人的,而不是再弄出一批地主來租地給別人種,然後靠收租活著。韋都督已經說了,咱們光復都督府所到的地方,不管誰都一樣。韋都督他自己不種地,咱們光復都督府就不會給韋都督分地。別說一畝地,半畝地,一分地,一壟地也不會給韋都督。對韋都督尚且如此,對誰都一樣!”

  周金國目瞪口呆的看著亢奮的陳耀光,嘴裡雖然沒說出什麼。可周金國心裡頭忍不住呐喊了一聲,“我操!”說事竟然把韋都督都拿出來說事,震驚之余,周金國已經明白了陳耀光為何看著如此興奮,他也明白了在軍隊中地位越來越高的政治部的決心。

  其他幹部也和周金國一樣,被政治部的這股狠勁給嚇住了。好半天都沒人敢吭聲。而陳耀光接著說道:“大家不用擔心,這是韋都督下令讓大家說的。而且韋都督說的清楚,咱們光復會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出來就會這麼做!大家大膽的去和同志們說,不用怕!”

  政委不怕,他們政治部是韋澤都督直接領導的部門。可周金國卻不敢這麼肆無忌憚的說,在接下來的諸多會議中,陳耀光的話在部隊裡頭引發了極大的震動,周金國只是跟著聽,別人問的時候也按照規定回答一下。可他卻根本不敢這麼主動宣揚。

  又過了幾天,在軍部下達了一批次處理人的消息。有幾十名軍官因為私下寫信給韋澤都督,說政治部的人拿韋澤說事,有說他們假傳聖旨的,有說他們對韋澤不尊敬的,還有些說他們竟然敢剝奪韋澤都督分地的權力,實在是膽大包天。

  對這批人,韋澤親自下令,明確表示希望部隊的同志明白,光復會、光復都督府在土地問題上的態度始終如一,地是分給種地的人,讓他們努力種出糧食的。而不是用來當地主作威作福的,韋澤自己不種地,他當然沒資格分地。對這些同志的想法,韋澤給與了嚴厲的批評。而軍部裡頭也立刻下令,暫停了這些同志的職務,組織他們進行學習。

  見到拍馬屁拍到了馬腳上,想借用韋澤的人都偃旗息鼓,全軍都明白了一件事,在對待土地問題的態度上,韋澤與政治部完全一致。接下來的事情很快就進入了持久戰的階段。

  即便是明白了韋澤的態度,可還有相當一部分官兵並不太能接受這個態度。在這個階段,周金國也看出了端倪。凡是家裡沒什麼土地,或者是參加了授田令的官兵,他們沒什麼反對。但是那些家裡頭土地比較多的同志,對土地國有政策都不太滿意。他們不反對通過授田令獲得新的土地,他們反對在得到土地之前,就得先把自家的土地交出去。

  有些同志甚至公開說,即便是他同意部隊的態度,可他們家裡頭的人卻不會答應的。在這些人中,周金國甚至發現有些是湖南本地人。

  身為一名加入光復軍七八年的老戰士,周金國突然有點懷疑,韋澤都督下令先整頓部隊,就是知道有太多人只怕並不認同土地國有政策。有過上一次“反對山頭主義”“反對地方主義”的經驗,周金國對這些同志的前途感到很不樂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7

第4章 永興(四)

  “韋都督這是不想讓兄弟們過好日子了!”周金才悲憤地說道。

  每個月5號是發餉的日子,發了軍餉之後,大家手頭寬裕起來。一部分同志會把錢寄給家裡,有些同志們則會去供應部門購買一些針對軍人銷售的商品。以甘蔗為原料的酒賣的很好,同為營長的周金才拎了兩瓶酒前來找周金國。

  周金國和周金才兩人名字很相近,又在同一個團裡頭。只看名字的話,很多人會認為兩人是兄弟,至少也是宗親。實際情況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周金國是永興湖南人,周金才是江蘇人鹽城人。兩人的家鄉距離上千里,或許千餘年前是一家,可幾百年來兩家分處兩省,一點關係都沒有。即便如此,因為名字的原因,兩人關係倒也不錯。周金才倒也敢向周金國吐露一些心裡話。

  喝了口酒,周金才的情緒看著更是低落,“咱們兄弟跟著都督打江山,以後都督當了皇帝,咱們連個地主都當不上。這都是什麼事啊!”

  聽了周金才的話,周金國心裡頭倒是頗為訝異的。周金國從來沒想過打下江山之後的事,在他的想像中,現在聽韋澤都督的話,以後自然聽韋澤皇上的話。韋澤都督既然不給自己分地,那周金國也不覺得自己有理由就要坐擁大片的土地。

  沒等周金國想出該說什麼,就聽周金才繼續說道:“我當年跟了都督,為的可是光宗耀祖,大官咱也沒想過,至少能分幾百畝地,在地方上當個大地主。可現在才知道,想安安分分當個地主都不行了!”

  看著戰友這麼垂頭喪氣的模樣,周金國倒是有點不忍。只是聽了周金才的話,周金國倒是想起了政治會上的話,他問道:“你家現在有多少地?”

  “我家?我家只有十畝地吧。”周金才喝著悶酒,很鬱悶地說道。

  周金國繼續問道:“你家當下之後十畝地,那你是想從哪里弄來的其他幾百畝地?”

  “呃……”周金才被這個問題給問住了,想了一陣,他說道:“我們給都督賣命,都督一聲令下,難道還不能給咱們分地麼?”

  周金國還真是第一次聽周金才這麼說了心裡話。自打加入太平軍開始,周金國接受的就是有田同種的宣傳,光復軍對於土地的宣傳始終是分地,而不是給一眾軍官們分上個幾百畝地。周金國當然覺得自己能分上幾百畝地好的很,可是他也很清楚,光復軍是不可能這麼做的。如果韋澤都督能這麼做,光復軍早就這麼做了。

  周金國勸道:“咱們光復軍肯定不會這麼幹的……”

  “所以我說韋都督是不想讓兄弟們過好日子!”周金才很是不爽地說道,“我以前跟著都督的時候,覺得都督說土地分了,總是有個遠近親疏。現在看,都督竟然是來真的啊!”

  從最初聽到周金才抨擊韋澤的時候,周金國心裡面就有些不爽,現在聽到周金才是發自內心的對韋澤不滿,周金國很不高興地說道:“我跟著都督,就是喜歡都督要分田地的打算。你要是想說都督壞話,那就去找別人說。別在我面前說!”

  周金才用不屑的眼神看著周金國,先是哼了一聲,他接著嘲諷地說道:“你跟著都督,最後還不是回家種地,種地也不過是那幾畝地,咱們出生入死的打仗,最後就落了這點東西麼?這值麼?”

  “滾你的蛋!”周金國怒道,“我跟著都督就覺得很值,都督對大家從來是很好。”

  “切!”周金才冷哼一聲,“那麼多兄弟就因為護了自己人,這就是罪了。被從部隊裡頭給攆了出去。我也沒想過欺負別人,可沒想到最後竟然混了個沒結果。連個地主都當不上,那我這麼賣命還有什麼意思?”

  這話完全觸怒了周金國,他最佩服的就是韋澤。跟了韋澤打了這麼多勝仗,也學了讀書寫字,等天下太平了,周金國只想回家好好的種地。以他現在當了營長的地位,回了家之後再也不會被人欺負,更不可能被人看不起。可這樣的奮鬥目標在周金才眼中竟然一文不值的模樣,周金國只覺得酒勁上湧,他猛拍了一下桌子,罵道:“你不想幹就滾蛋,沒人求你留在部隊裡頭啊!都督自己都不當地主,你憑什麼比都督還牛。這不是你了!”

  原本周金國覺得自己這麼一番怒駡,周金才也會勃然大怒。可周金才只是怒目而視,居然沒有繼續說下去。酒喝到這裡已經喝不下去了,周金國站起身,指著周金才說道:“我給你講,你別在我面前說都督的壞話!你不配!”

  “哼!”周金才也站起身,氣哼哼的走了。走出去幾步,他又轉回身,拎起了沒喝完的酒,大步走出了周金國的住處。

  看著周金才的背影,周金國忍不住罵道:“什麼東西啊!”

  不過罵歸罵,周金國卻不是小肚雞腸的人,這件事過去也就過去了。他完全沒放在心上。過了兩天,周金國正在營部辦公,周金才突然從外面沖進來。周金國的營政委,副營長等人都在,周金才指著周金國就大罵起來,先是XXXX,OOO的一通罵娘的話,周金才的嚷嚷讓周金國和營部裡頭的眾人都愣住了。眾人只見周金才雙眼通紅,跟喝的酩酊大醉一般。可他身上沒有絲毫酒氣,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聽周金才歇斯底里地吼道:“周金國,你TM去師長那裡說我壞話!你還有良心麼?我發了薪水請你喝酒,你竟然賣我!你……你不得好死!”

  周金國愣住了,兩天前喝酒的時候他的確罵了周金才,卻根本沒有去打什麼小報告。天知道周金才這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跑這裡當眾罵娘。沒等周金國說話,政委陳耀光伸手攔住了周金國。他板著臉問道:“周營長,你的領章呢?!”

  陳耀光這麼一講,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周金才的領口上。光復軍軍裝上有領章、肩章、胸章、帽徽。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領章,不管軍服上的其他任何標誌是否在,只要沒有領章,就意味著此人已經被開除軍籍,至少是剝奪了所有的軍職。

  此時周金才的領口上空空蕩蕩,再看肩頭,肩章也被取下。胸章還存在,可胸章上寫的是官兵所屬部隊,姓名,性別,血型,卻沒有與職務有關的內容。此時周金才沒帶軍帽,也不知道他的帽徽還在不在。不過即便是帽徽還在,領章不再之後,就意味著周金才此時已經不是正式軍人。

  陳耀光的話徹底激怒了周金才,他大罵一聲,撲上來就要揮拳打人。即便周金才還是營長,警衛員也不可能讓周金才上來毆打周金國。見周金才動手,警衛員從後面抓住周金才的衣服,一個擒拿動作就把周金才給制住了。

  不等周金國說話,政委陳耀光已經命道:“把他押上,我們去團部。”

  這一路上,周金才是破口大駡,先是痛駡周金國是個告黑狀的王八蛋,接著痛駡政委們都是政治部的狗腿子。聽著周金才的怒駡,周圍的戰士們都訝異的圍觀起來。遭到這無妄之災,周金國又氣又怒。就現在得到的情況,周金國也能猜出個大概來。周金才完全反對土地政策,師長知道了此事,將周金才解職。周金才覺得完全沒了前程,就覺得是周金國去找師長告密。

  告密在中國人這裡可是極大的問題,在普通百姓眼中,告官絕非是正面意義的行動,是一個人的人格問題。聽著周金才的怒駡,戰士們的看向周金國的眼神裡面都有些異樣。至少周金國覺得有異樣。上前拽住周金才的脖領子,周金國怒喝道:“你娘的胡說些什麼呢?!”

  周金才根本沒有害怕的樣子,他扯著脖子拉長聲音喊道:“周……金……國,你……不……是……人!我請你吃飯,我請你喝酒。吃完喝完,你竟然告我的密。你……不……是……人!你不得好死!你……”

  “啪!”一聲脆響,卻不是周金國打的。營政委陳耀光一耳光就甩在周金才臉上,這一耳光把周金才打得腦袋亂晃,而陳耀光根本沒停,“啪!啪!啪!”加上前面的那記耳光,左右開弓四耳光打上去,打得周金才登時就說不出話來。

  打完之後,陳耀光喝道:“把這傢伙帶去師部,我倒是要看看他想幹什麼。”

  在師部裡頭,師長聽陳耀光講完了發生的事情。他騰的站起身,立刻掏出了腰間的左輪。周金國嚇了一跳,幸好師長總算是恢復了理智,他狠狠的把手槍排在桌子上。然後指著周金才吼道:“周金才!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斃了你!”

  周金才也發洩過了,也被打過了,被剝奪軍職的引發的歇斯底里此時終於平復下來。雖然他梗著脖子裝硬漢,卻沒敢再吭聲。

  師長眼睛瞪得跟銅鈴一樣,他向著周金國喝道:“你也好啊!和他喝酒時候都胡說了什麼?現在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我說出來,一個字都不許少。這裡這麼多人呢,誰也不會說你告密!現在就給我說。”

  面對盛怒的師長,周金國也被嚇的不輕。他瞅了一眼臉高高腫起的周金才,扭回頭開始講述喝酒的事情。

  隨著周金國的講述,師部裡頭越來越安靜起來。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每個人都仔細的聽著。除了周金國之外的每個人眼神都越來越兇狠起來。即便知道這不是針對自己,周金國也只覺得背上直冒冷汗。周金國知道,周金才是完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7

第5章 永興(五)

  認為“韋都督不讓大夥當地主就是不讓大家過好日子”的周金才被關起來了。下令把周金才押走之後,師長召集了全師連長以上級別的人員會議,他在會議上沖著一群旅長、團長、營長吼道,“對周金才這樣的人得殺一儆百!誰不聽都督的話,就絕不饒過!”

  被周金才罵為打小報告的人,周金國當然氣壞了。可見到師長咬牙切齒的模樣,周金國反倒有點不安起來。光復軍裡頭不是沒有殺過自己人,在光復軍的軍事審判後,最終的處理結果完全公開。因為光復軍沒打過什麼敗仗,在戰場上極少出現臨陣脫逃的事情,很少有人死於戰場紀律。被處決的人員中,超過一半是軍中各級貪污份子,剩下被處決的則多是煽動地域衝突,鼓動別人動手,結果群架時出了人命。

  軍人們在戰場上拼死殺敵,戰友之間要互相依靠。所以殺這幫貪污犯,殺那些鼓動別人惹是生非的傢伙,官兵們都非常支持。清除山頭主義,清除地方主義,這大道理大夥也不是特別明白。可一說把那幫熱衷於惹是生非的傢伙攆出部隊,即便是不願意主動行動,卻也沒人進行任何阻止。事實證明,清理了這批人之後,軍隊裡頭立刻就安生了。

  周金國與廣大官兵一樣,都歡迎這種清除掉各種混蛋後出現的令人舒心的環境。可師長那惡狠狠的態度,還有旅長團長等人的應和,都讓周金國感到了極大的不安。對周金才猛烈抨擊韋澤的態度,周金國當然是極為不滿。可這並不等於周金國對現行政策沒有任何意見。若是按照師長所說的,誰敢杵逆都督就不會放過,那部隊裡頭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好不容易得來的舒心日子只怕會變的比以前還難受。

  “我這次送周金才過來的時候,他亂喊亂叫,我一時惱火,就打了他幾個嘴巴。”政委陳耀光開口了。

  聽完這話,師長眉毛一豎。看他的模樣,大概就是要說周金才挨打是活該。在師長大聲說出“打得好”之前,師政委趕緊插話進去,“這次打了是有原因的,下不為例!”看到師政委沒想把此時給擴大,哪怕是受了委屈的周金國都覺得心裡面好受了不少。他現在最希望的不是把事情弄大,而是把事情給平息掉。軍隊裡頭舒心的日子這才過了幾個月,就不要再折騰起來了。

  會議雖然時間不長,在周金國感覺中卻是極為漫長。聽著那些上級們說著“嚴懲”“不放過”之類的詞彙,周金國只期待這無比折磨人的會議能夠趕緊結束。

  會議結束前,師長讓各部隊都嚴查部隊裡頭的杵逆份子。等回到營部,周金國立刻與政委商量起怎麼辦。周金國說道:“政委,你說不滿意的人有沒有,我覺得多的是。若只是如此,就要抓人,我覺得不對頭。”

  政委陳耀光瞪了周金國一眼,“聽你這麼說,合著我打白打周金才是白打了?”

  “不不!我可不是這意思!”周金國連忙擺手搖頭,“政委,你打周金才是因為他胡說八道,說我告密。我可受不了這罪名。可打他卻不等於是覺得應該這麼抓人啊!你說大家誰不想當地主……”

  “我就不想當地主!”陳耀光毫不客氣地答道,“我們家裡面的地主沒一個是好東西。特別是加入部隊之後,我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壞。我一點都不想當地主!”

  周金國這是第一次知道陳耀光堅定的政治立場到底是怎麼來的,他愣了愣才趕緊說道:“行!行!政委,你不想當地主,你是好人。可你是政委,他們卻只是些戰士。你說營長這幫人這麼想不對,我覺得行。可戰士們怎麼想,你不能和他們一個勁的計較啊!”

  陳耀光怒道:“周營長,你怎麼先給我扣個罪名呢?我什麼時候要和戰士們較勁了?”

  聽陳耀光這麼講,周金國終於鬆了口氣,“你不說戰士的事情,這就行!”

  陳耀光哼了一聲,“但是分地的政策,我們一定要推行下去。戰士們不明白,我們就得講清楚。不過再有軍官和土改對著幹,那就不能放過了!”

  “好的!好的!”周金國答應道。只要不整戰士,這事情就好辦。周金國的營裡面本來就沒幾個人真的反對土改,那幾個人還都是戰士。對於軍官,周金國倒是很有信心。

  等到第二天下午,師長又召開了會議。周金國看得明白,師長的臉色非常難看。正在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師長準備拿出什麼要求的時候,卻聽師長鬱悶地說道:“都督有令,有關土地政策的問題是同志們內部討論的問題,這些問題必須靠講道理來解決。對於反對者,一個人也不能殺。除非是公然挑起反對光復軍的行動,只是口頭表示反對的,也儘量不能抓。要以講道理這種說服的方式來解決。”

  嘴上沒說什麼,周金國用手按住胸口,心裡念叨著:“謝天謝地!”知道周金才不會死,周金國心中感覺好受了不少。當然,對於周金才被抓,周金國覺得完全應該。煽動對韋澤都督的不信任,被抓是罪有應得。

  “韋澤都督真的是神仙啊,這麼快就知道消息了。”周金國雖然知道有線電報的存在,卻還是對韋澤反應的敏銳感到由衷的喜歡。

  而被部下格外佩服的韋澤此時正在召開中央會議。對於土改問題,他一直每當多大點事情。光復會上層人員都是“老革命”,因為出身于普通農民,對土改都非常支持。至少他們都不曾反對過土改。收到了電報之後,韋澤發現第四軍裡頭的事情實在是有點超乎想像。所以韋澤把沈心給派去第四軍解決問題。韋澤自己則召開會議,仔細摸摸上層的底。

  “我們對土改沒意見。”中央委員們紛紛表示。

  “這就是說,大夥沒人想當地主,作威作福嘍?”韋澤笑著問道。

  “我們知道,我們就是想這麼幹,都督你也不會答應。都督你不答應的事情,我們就不想了。”商業部長李維斯回答的格外乾脆。這回答引發了中央委員們的一陣哄笑。看來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

  有這麼“詼諧”的下屬,韋澤苦笑著搖搖頭,“土地問題我們講過很多次。為何現在遍地起義,因為以中國當下人口和土地一個人分不到兩畝地。一個人不到兩畝地,哪怕是土地分的再均勻,沒有災荒的年景也談不上吃飽肚子。剛不用說大部分土地都落在地主手裡頭,我們大夥為什麼起來造反?不就是因為吃不飽麼?”

  這幫高層的同志出身並不顯赫,他們中間相當一部分人都有過餓肚子的經歷。到現在他們還能在土地問題上與韋澤保持一致,很大原因就是他們真的對舊土地制度恨之入骨。

  看大家沒有反對的意思,韋澤問道:“現在有沒有誰反對咱們的土地政策的,有反對的請舉手。”

  大家互相看著,卻沒有一個人舉手。韋澤等了幾分鐘之後才繼續說道:“今天早上我接到一份電報,第四軍的同志說有部隊裡頭的同志反對土地制度,也反對我。鬧得很凶,所以部隊裡頭把他給抓了,準備槍斃。看我什麼意思。我就告訴部隊,在這些問題上,是一個不殺,大部不抓。我對部隊並沒有說太多,不過對咱們這些老同志來說,我倒是想多說幾句。天京之變的事情,在咱們這裡絕對不能重演。我們之間是同志,那就是志同道合的意思。想法不同可以討論,實在是不能接受,可以離開。但是絕對不能互相殺起來。”

  提起天京之變,眾人的表情倒是變了變。不過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加上光復軍裡頭經歷過天京城中腥風血雨的人不多。大夥能理解韋澤的想說的話,卻沒有對韋澤舉得例子有太大的反應。李維斯甚至笑道:“都督,最近不少被從軍隊勸退的兄弟都在想辦法重回部隊。他們離開部隊之後最不習慣的就是一件事,不能每天吃大米了。都督,就咱們部隊的口糧,在廣東可不比任何富戶差。別看他們鬧事的時候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真的不能吃大米,立刻就知道他們日子好了多少。就算是那些人不知道,我們可是知道的。”

  “憶苦思甜麼?”韋澤曾經很看不起這種政治手段,然而商務部長李維斯的話卻讓韋澤發現“比較”的重要性。對21世紀的人來說,主食吃大米的確是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之一。所以韋澤對部隊吃大米只有一個要求,每天主食中必須有20%的粗糧。部隊不明白維生素的意義,韋澤可是很清楚的。沒想到這居然成了部隊最能吸引人的部分。

  看來只要能保證大米供應,就能穩定部隊情緒。韋澤只確定了這點。他很快收回了心思,提出他尚且不敢確定的事情。“同志們,我只能告訴大家,想讓生活發生本質性的變化,把工業建設的有些眉目,還得十五到二十年。這十五到二十年裡頭,大家都得玩命幹,咬牙幹。我說大家跟著我打天下,完全是圖著吃苦,我不信。我現在要問大家一個問題,你們能相信我麼,你們咬著牙玩命幹,辛苦幹,不能求立刻得到的報償,忍到那個時候麼?大家大膽的說,我們就得把這個給大家的前程說清楚才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7

第6章 永興(六)

  “1616年,建州女真部首領努爾哈赤建立後金。1636年,皇太極改國號為大清。1644年明末農民將領李自成攻佔北京,明朝覆亡。滿清入關。就算是從1645年滿清佔領北京開始算,到今年1860年,滿清延續了215年的時間。我可以對大家說,只要我們自己不出問題,滿清頂多再撐10年。也就是225年的江山。”韋澤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嚴肅,語氣沉重。這不是他裝出來的,對一個行將就木的王朝進行評述的時候,韋澤的確感到了一種歷史的沉重感。

  “滿清建立的時候肯定想著自己要千秋萬代。可實際上別說一千年,就這麼二百多年時間過去,滿清就要完蛋了!滿清開國的人見到了明朝的覆滅,他們定然是希望不要衝動覆轍。他們希望自己的子孫能夠永遠當皇帝,那些開國勳貴希望自己的後代能夠公侯萬代。可我們是很清楚的,這些人的子孫,我們是不會讓他們繼續活下去的。即便他們能活下去,也不可能再有什麼地位可言。”

  殺氣騰騰的話在會議室裡面回蕩著,中央委員們則是靜靜的聽。這裡面最早的起義者是從1851年除就加入了金田起義,到現在已經造反近十年。十年的奮戰,已經讓大家看到了全面勝利的必然性。對於自己在新國家建成之後應該得到的報償,每個人都想過。也有過各種不同的期待。

  當韋澤把滿清覆滅的現在與新國家覆滅的未來一起講述的時候,大家能理解,但是卻被這樣的比較給震動了。光復軍在造反的過程中殺了成百上千的滿清文武官員。根本不用談十年內徹底推翻滿清的時候,只是現在,光伏都督府治下地盤上滿清的官員家族土地被沒收,財產被剝奪。雖然也按照授田令給了他們分了地,不至於讓這些家族餓死,不過與之前那風光的日子一比,滿清官員家族已經變了普通人。

  不,他們的地位甚至不如普通人。如果是普通的百姓,光復都督府會把他們當成可以依靠的政權基礎。剝奪了這些人的土地、財產之後,光復都督府上下都認為這幫人會記恨,會想翻天。這些人實際上處在被監視的境地。不僅沒有服兵役的權力,更沒有考公務員的機會。這兩項是眼下民間獲得身份晉升的唯二途徑。也就是說,這些人已經被剝奪了政治權力,沒有了上升的機會。

  根本不用韋澤刻意描述,政權爭奪失敗者的慘狀已經明明白白的由光復都督府親手創造出來。光復都督府現在所致力去開創的新政權如果失敗了,其結果不會比失敗的滿清更好。

  韋澤曾經做過很多講話,這一次無疑是高度打動了與會眾人的一次。暫時停頓了一下殺氣騰騰的講話,韋澤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說出了更加殺氣騰騰的話。

  “到現在為止,滿清在戰爭中殺了那麼多人,我們殺過那麼多人,這已經讓很多家庭絕戶了。未來的戰爭,戰火將席捲整個中國,這種殺戮的規模只會十倍百倍的擴大。無數的家庭將斷子絕孫。甚至整個家庭徹底死光。大家讀一讀新編的《中國簡史》後就能知道,中國改朝換代十幾次,綿延上百年的分裂與戰爭也發生過好幾次。現在是滿清要覆滅,從我們真正建起新國家的那一天,若是我們再和以前一樣,這個國家也會有覆滅的那一天。而在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我們的後代就會處於現在滿清後代的境地。我們很多同志以前只怕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我覺得,偶爾考慮一下也不壞。”

  會議室裡頭是死一樣的寂靜,因為韋澤正在談論的就是死亡。那不僅僅是肉體的死亡,更是政治意義上的死亡。

  “我們大家都是凡人,都會死。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規律,我們都扛不過去。但我們肉體的死亡卻不等於我們真正死亡了,只要我們建立的國家還在,我們就永遠活在這個國家中,新國家的人民就會記得使我們創造他們所生活的國家。這個國家,這個國家所有人民都是我們所創造的國家的延續。如果我們建立的國家滅亡了,人民還會活著。但是他們和我們就沒有任何關係了。就如滿清覆滅之後,人民還在,可滿清就永遠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他們從現在變成了歷史的過客而已。歷史就是這麼殘酷。”

  韋澤又停頓了一下,他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被自己的話給打動了。在演講的時候,韋澤竟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悲涼的感覺。一份事業往往比一個人的生命短暫得多,只有很少的事業能夠延續數代人。即便是開創國家這樣能夠延續十代人的偉業,可也會無可避免的走上毀滅的終點。

  那些生前威名赫赫的偉人,也最終會變得籍籍無名。“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能夠在中國歷史上留下數千年名聲的人,他們本身已經成為了中國文化的符號。那些偉大的思想家,老子、孔子、孟子、荀子、李白、杜甫、白居易,甚至是韓非、李斯,這些人被回憶起來的,是他們留下的偉大著作。甚至是岳飛或者秦檜,他們也是作為鮮明的善惡的代表人物。與他們本人的行動並無關係。

  而韋澤與光復會的同志們會留下什麼呢?一個新國家的開創者,或者是更偉大功業的奠基者?韋澤當然希望是後者。因為只有後者才能真正的不朽。

  在這一刻,韋澤突然理解了“身後評價”這四個字的含義所在。蓋棺論定,是對包括皇帝在內的普通人的評價,而對那些歷史上的不朽者,即便是他們死了千年,在整個社會沒有能夠全面超越他們之前,他們始終會被記起,他們的思想與理念總是會有追隨者。那些需要力量的後來者們,不管有沒有真正理解這些前者,都也會毫不猶豫的舉起這些偉大前輩的旗幟,向著他們所奮鬥的目標而前進。

  不由自主的,韋澤失神了。他的思維沉浸在對歷史的感悟中,直到韋昌榮喊道:“都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建立起一個千秋萬代的國家?你趕緊說啊!”

  聽到這樣的呼喚,韋澤一怔,他的思維再次回到了現實中。向台下掃視了一圈,卻見所有中央委員都盯著韋澤,大家的神情都那麼認真而且焦慮。這些正在親手埋葬滿清的人們突然看到了韋澤向他們展現出的看似以必然的毀滅收場的結局,大家都希望韋澤能夠說出跳出這個毀滅結局的辦法來。那目光是如此的灼熱,如果目光中傳導他們心中的熱度,上百人的目光足以讓韋澤現在立刻燃燒起來。

  韋澤本來只是想對大夥威脅恐嚇一番,在這個時代搞封建地主那套是註定要完蛋的。自忖不可能完全說服同志們,韋澤就只能用事實來嚇唬這些人。可他沒想到,把血淋淋的歷史展示給大夥,竟然能夠起到以前無論韋澤怎麼努力說都達不到的效果。大家是真的希望韋澤能夠提出一個跳出歷史王朝週期律的辦法來。在戰爭,在工業發展上都很有信心的韋澤卻再也不敢侃侃而談。這樣的一個問題的確是該由韋澤來解釋,但這個問題韋澤的確沒有辦法拿出一套能夠清晰解釋的理論出來。

  “三言兩語是說不清這個問題的。若是能三言兩語就說明白了,那世上就不會有王朝滅亡的事情。”韋澤先謹慎的選擇了讓自己脫身的說法,不過對著同志們,韋澤卻不敢把這個問題的解釋權放棄掉,放棄了這個終極政權問題的解釋權,就意味著韋澤徹底放棄了他在光復會中的權威,不管韋澤有沒有信心,他都得堅持下去。這就是領袖不可逃避的責任。

  恢復了嚴肅的表情,韋澤繼續說道:“但是,我可以給大家講述歷史到底是什麼。歷史上發生了什麼,以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們一定可以建起一個不滅的國家,在這點上我要問大家,你們相信我麼?”

  可這話好像沒有起到效果,代表們跟了韋澤好幾年,對於韋澤還是有些瞭解的。韋澤那種表情可不是極有信心的模樣。

  相處幾年乃至快十年,韋澤也看得出代表們的動搖。他平靜地問道:“我建立起總參謀部之前,又有誰覺得是可以這樣組建軍隊,又有誰覺得是可以這樣用兵打仗的麼?但是大夥聽了我的話,跟著我走。現在呢,拉一個人出來,就能把總參謀部制度講述的頭頭是道。那麼,是我沒能耐領著大家走到今天,還是總參謀部制度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講清楚的?大家怎麼看呢?”

  領袖們從來不靠嘴,而是靠實力靠功績。當韋澤拿出實績的時候,質疑的感覺立刻就消退了。

  趁著大夥的情緒終於回到了軌道上的時候,韋澤立刻把王朝興亡的大議題跳過去,他說道:“現在我們就從王朝興亡的角度來和大家好好討論一下土地問題。”

  光復會全國代表們開了一個長達三天的閉門會議,之後經過一周的文件和歷史文獻準備之後,又召開了一次四天的閉門會議。兩次會議結束前,在以前就開始推行的授田令的基礎上,全國代表會議拿出了一個《光復都督府土地法大綱》的檔,《土地法》前面的立法理念解釋文件中總結了傳統王朝土地問題,頭五十年自耕農佔據了絕對優勢,五十年到一百年間則是土地瘋狂兼併。等兼併引發的政治改革以地主們的勝利告終之後,王朝就向著覆滅一路狂奔。

  在這個理念的基礎上,對於土地問題的綱領就變得非常明確。為了未來新國家的長治久安,“土地是特殊的生產資料,土地事實全面國有,耕者有其田”的土地革命綱領就順理成章的被推導出來。而且這個綱領經由全國代表們一致同意,也具有了極大的權威性。

  當然,在這部《光復都督府土地革命大綱》檔的開頭,卻是看似與這個議題關係有限的一句話,“政治工作是光復會的核心,我們要建立起擁有鋼鐵紀律的政治組織。無數歷史都證明了一件事,沒有鋼鐵般的政治組織,沒有鋼鐵般的政治紀律,就沒有鋼鐵般不可動搖的江山。”

  有了光復都督府最高權力機關的決議與共識,這部《光復都督府土地革命大綱》隨即在光復會、光復軍、光復都督府裡面全面推行。政治部負責宣傳工作,光復會全國代表會議負責解釋法律,光復都督府行政機構負責執行。

  很快,光復軍第四軍就接到了檔。此時正在第四軍裡頭負責調研以及政治思想工作的沈心看了《光復都督府土地法大綱》之後,長長的舒了口氣。在第四軍裡面幹了半個月,沈心疲憊的都有些消沉了。此時,生氣終於回到了他的臉上。

  站起身深呼吸了好幾次,沈心對旁邊的軍長雷虎說道:“雷軍長,請召集幹部們開會。開始學習檔。”

  雷虎見過沈心這半個月來在各個部隊裡面開會,雖然年輕,沈心卻有罕見的耐心。他聽的多,說的少,更沒有對提出各種問題的官兵進行任何呵斥。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耐心,雷虎很是佩服,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點的。

  對沈心的舉動,雷虎的感覺是,有著中央文件,沈心終於不用害怕說錯話了。而且看了《光復都督府土地革命大綱》開頭那句話,雷虎敏銳的感覺到一件事,以前韋澤是通過建立總參謀部,徹底消除了傳統的兵為將有的模式。總參謀部打造起了一支強悍的軍隊,而且將部隊獨立的可能性消除到了最低。而現在,在總參謀部的體制之上,韋澤是鐵了心準備用政治部來建立起一套更強有力的制度。

  即便是對未來的政治部有所意識,但是雷虎現在也沒有反對的打算。韋澤的命令對雷虎來說幾乎是一種“絕對”的存在。雷虎既不敢,也不想去反對韋澤的命令。如果未來的政治部門裡頭的人如同沈心這樣,雷虎是能接受的。

  最初沈心到達第四軍的時候,雷虎是很擔心這個年輕人會以手持尚方寶劍的姿態出現。韋澤電報裡面命令“一個不殺”,可下面的人若是一定要立威請功,雷虎也會非常為難。沈心在第四軍裡頭不僅沒有努力去激化矛盾,反倒是反復向部隊解釋,對土地問題的看法是大家的個人觀點,只要不因為這個觀點與影響工作,激化矛盾。這個問題就只存在於討論的層面。這的確讓得知抓了周金才而有些人心浮動的部隊安定下來。

  “好,我現在就去。”雷虎應了一聲,他很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到底會怎麼推行接下來的工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9 00:17

第7章 永興(七)

  “土改有關江山萬代,種地的若是連地都沒有了,或者靠種地根本養活不了自己,不起來造反還能怎樣?推行土改,就是要讓大家以後能活下去。”

  第四軍裡頭的宣傳倒是簡明扼要,沈心其實也對這樣的宣傳不是太有信心。可以江山萬代為理由的宣傳效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光復軍內部立刻就表示了支持,公開反對的聲音消失的無影無蹤。至少是在公開場合再也聽不到反對的意見。

  沈心還擔心大家是不敢說話,他也參加了不少會議,在會議上詢問同志們的看法。同志們的看法極為統一,“既然土改保證大家都有地種,稅收只有三成。既然土改是要保衛萬代江山,那大家還有什麼可說的?光復軍裡頭沒有一個人不想跟著都督建立萬代江山。”

  部隊同志們高度的政治覺悟,至少是高度的造反覺悟,讓沈心無言以對。在給韋澤的報告中,沈心寫道:“民心可用,軍心可用。”

  第四軍的營長周金國倒是沒有這樣的感觸,他起來造反的目的就是想有穩定的土地,而且不要再受各種苛捐雜稅的盤剝。聽了有關土地問題的“講道理”會議之後,他也不想再受盤剝。更何況土改與“萬代江山”有關,他就更沒有反對的理由。

  令周金國高興的是,部隊內部很快穩定下來。周金國甚至有機會見了周金才一次。舉報周金才的不是周金國,而是周金才的營政委。周金才百般請求見周金國當面向他道歉。當眾大罵周金國,給周金國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所以這個請求最終被同意了。

  禁閉區域在營地中的一個小院,倒也是磚瓦房。但這並不是因為特殊優待,而是怕他們跑了。在院子的接待室裡頭等了一陣,周金國見到警衛把周金才帶了出來。這二十幾天的禁閉生活讓周金才整個人都蔫了。他鬍子拉碴,臉色蒼白。剛在周金國對面坐下,周金才為了罵周金國的事情連連道歉。

  周金國此時已經基本把被罵的事情放下了,不過頭幾日他是殺了周金才的心都有。此時看到了周金才的慘狀,他心裡頭其實蠻開心的。若是周金國出手,無論如何是不可能把周金才整成如此模樣。

  “金國,我請你來是想求你兩件事,第一件事我想求你能不能在師長面前替我說說好話,我知道錯了,只求部隊不要把我攆走。”周金才一臉悲戚的神色,“我不想被部隊攆走。部隊的飯我還沒吃夠呢!”

  這理由倒是真的打動了周金國,進了部隊之後就有大米飯吃,可進了部隊之後卻不是只有大米飯吃。第四軍原本在韶關駐紮,部隊自己種地,種菜,養雞,養豬,養魚,種桑。平常的伙食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周金國在家鄉的時候就沒怎麼吃過肉,在韶關這幾年裡頭,部隊不僅有肉吃,烹調的時候還有各種香料,食用油的供應也很充足。一個禮拜怎麼都得有兩三天可以吃肉。若是回家種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這等伙食。

  在這樣伙食的滋潤下,部隊的同志們身體強壯,即便是戰鬥和訓練中要經受風吹雨打,各個曬得黝黑。但是人人都有那種頂級大戶人家才有的帶點油光膚色。更準確的說,吃進肚子裡頭的油水在點皮下脂肪層中頗有儲存。

  周金才這二十幾天的禁閉之後,那種油水已經被耗掉的所剩無幾,看上去和這個時代普遍乾巴巴的膚色沒啥不同了。周金國經常與周金才一起吃飯,他深知周金才已經養成了愛吃肉食的習慣。周金國忍不住問道:“你這些天都吃了什麼?”

  “稀飯,鹹菜。”周金才哭喪著臉答道。

  “金才,你怎麼想著一定要當地主呢?”周金國又問道。

  這個問題讓周金才更加痛苦起來,他眼中此時已經閃爍著淚水,“那還不是聽了以前的熊團長說的話。他在兩年前說過,等以後不打仗了,咱們這幫營長們各個都要分幾百畝地當地主。他是團長,他說了之後我能不信麼?所以一聽說分地,我就覺得是都督說話不算是。沒想到原來是熊團長胡說八大,都督可從來沒有這麼說過。”

  聽了周金才的回答,周金國目瞪口呆,他根本沒想到事情背後還有這樣的緣故。對與以前的熊團長,周金國很有印象。這傢伙平素裡就好吹牛,淨說些聽著就不靠譜的事情。例如他以後能如何的飛黃騰達,跟著他沒錯。兩年前部隊整頓,很大一部分人都被叫去軍校學習。熊團長就去了軍校,從此再沒了消息。

  周金國雖然官職不高,資歷卻在那裡擺著的。因為人面廣,他很清楚被送去軍校的人是完全不同的。一種是正常的進軍校培訓,這種培訓都是在部隊進行人事調動時候會出現的情況。另一種則是突然接到進軍校培訓的命令,這種調動的人中很多都是被認為有問題的。只是部隊給他們留點面子,不說解職,而是用去軍校培訓為理由給弄走。

  “熊團長的話你也敢信麼?”周金國說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

  周金才懊悔的哭了,淚水滾滾而出,周金才用髒兮兮的衣袖猛擦,都沒能及時擦乾。哭了好一陣,他情緒得到了疏解,這才哽咽地說道:“我這不是豬油蒙了心麼。以前看家裡頭地主的威風,我也想當地主啊!熊團長這麼一說,我就光想著能當地主了。後來他去了軍校,我雖然覺得他的話可能不靠譜。可……可總是覺得他是個團長,能這麼說定然是有點緣由的。我是真的想當地主,所以這兩年我不敢對大家說起這個,只能自己想想。我也問過些人,大家說的都不一樣。不過也有人說真的會給大家幾百畝地。我就信以為真了……嗚嗚……”

  聽著周金才的解釋,周金國幾次張開了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是批評這為兄弟自己犯傻?還是該說他是咎由自取?周金國其實原本想問的是,周金才為什麼被撤職之後跑去他那裡發了瘋般的大罵。現在也不用再問了。被剝奪了營長的職務,又知道了根本沒有分地的那碼事,周金才的前程是徹底完蛋。正常人遭到這樣的局面,不發起瘋才怪呢。

  周金才又哭了一陣,他對周金國哀求道:“金國,我只求你去師長那裡給我說說情。我也不說當營長,讓我當個連長,當個排長……當個普通戰士都行。只是求師長千萬不要攆我走啊!我不想離開軍隊。”

  周金國不敢答應去找師長,部隊裡頭為了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好不容易才把事情平息下來,周金國此時去說情,只怕會自身難保。可對著好友的哀求,周金國也沒辦法拒絕,他只能說道:“我知道了。我先找團長說說。若是團長能夠答應,我們就一起盡力看看。”

  回到團部,把情況說了一下,團長的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一樣,“這可不行。我根本沒有任免人的資格。這等事是人事部門說了算。”

  如果說有誰是比找師長更讓周金國害怕的,那估計就是人事部門了。那裡頭的傢伙們真是物以類聚,一個個性子都陰的很。說話從來不給人明確答覆。他們倒也不會怠惰公務,該評級的時候也不拖拉,可平日裡別指望從他們那裡得到任何有用消息。

  周金國說道:“團長,我看金才是真的知道錯了,他犯了這個錯也有以前熊團長胡說八道的緣由。你能不能幫他說說話。”

  聽了這個,團長大怒,“金國,我幫他說話,誰幫我說話?!金才出了這檔子事情,師長大罵我的時候,誰幫我說話了?現在讓我幫金才說話,我是嫌挨駡挨的不夠麼?”

  氣呼呼的說完,團長看周金國老老實實的不敢吭聲,氣倒也消了點。他餘怒未消地說道:“你現是覺得金才罵你罵的不夠麼?他跑去部隊大罵你背後告黑狀。為了幫你消除不良影響,咱們團裡面專門派人給你說明,說明了來龍去脈。你現在反倒是想替他說話了。合著我們這麼幹是幹錯了。啊!你們兄弟情義深,我們對你兄弟不夠意思了是不是?”

  周金國原本是準備放棄的,可聽到團長這話,他忍不住反駁起來,“團長!你可不能這麼說。這事情一碼歸一碼……”

  “行了行了!”團長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了周金國的話,“咱們不用再吵。找師長你自己去,我是不會去的。”

  從團長那裡出來,周金國想來想去,還是去了師部。這件事若是袖手旁觀,周金國覺得實在是心裡面不安。就現在看,周金才自己的確有問題,可也是被人給誑了。若是部隊早點把熊團長那種人給調走,豈不是不會有現在的局面麼?

  到了師部門口,周金國就見到門口多出了不少警衛員。正在想是不是要進去,卻見師長陪著軍長和有點臉熟的年輕軍官從師部裡頭走出來。那青年軍官是沈心,他倒是注意到了周金國。此時鬧得這麼大,與周金國有想當大的關係。一看周金國那患得患失的表情,沈心就覺得有點問題。

  走到周金國面前,沈心笑道:“周金國同志,有什麼事情麼?”

  周金國此時也認出了沈心,見到沈心和藹的表情,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勇氣,他說道:“我是來想給周金才說個情。他只是被人給騙了,也知道錯了。我覺得他和那種壞人不一樣。”

  見沈心與周金國打招呼,師長也跟了過來。此時聽到周金國竟然膽敢給周金才說情,他立刻勃然大怒,也不管沈心就在旁邊,師長喝道:“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丟了部隊這麼大的人。沒斃了這小子就算是他墳上燒高香了!你還來替他說情,怎麼他還想官復原職不成?”

  事情已經挑開,周金國倒也沒有像原先那麼怕,他說道:“師長,若是都督早點把這綱領拿出來,說清楚這是攸關萬代江山的事情,給周金才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想著當地主。這不還是他被人騙了麼?”

  師長怒目圓睜,“什麼?你這是說都督有錯了麼?我抽死你!”說完之後,師長上前一步作勢要打。

  沈心連忙攔住了師長。終於有人敢出來說是政策普及晚了,這其實也是沈心的想法。因為鬧出了周金才的事情,第四軍裡頭都急著息事寧人,所以部隊根本沒有任何反思,以沈心對韋澤的瞭解,韋澤絕對不會滿意。只是此時軍心有點動搖的意思,韋澤若是敢繼續批評部隊,部隊的反應絕對是找出“罪魁禍首”來頂缸,而不是真的對內反思。

  攔住了憤怒的師長,沈心扭過頭態度和藹的問周金國,“周金國同志,你既然有這樣的想法,我也願意來聽聽你說的這件事。正好雷軍長也在,我們大家一起來聽聽。”

  說完這些之後,沈心又怕周金國壓力過大,他笑道:“說真的,我也不是完全反對你所說的話。不過你可得有什麼說什麼。”

  師長看著周金國在政治部主任沈心的挑撥下竟然有點躍躍欲試的模樣,他心裡頭恨不得把周金國掐死。現在部隊裡頭認為政治部就是監軍,大家都希望能夠趕緊把這幫大爺伺候好了,讓他們趕緊滾蛋。所以是“極力配合政治部的工作”。

  總參謀部制度下,出了事情就得有明確的人來負責。這次師長運氣好,沒人想追究他責任的意思。所以師長只等著嚴懲了周金才,把他攆出部隊,給了上頭一個認真的交代。這就算是了事。任何讓這個過程起波瀾的行動,都是師長想極力避免的。

  但是政治部的“監軍頭子”沈心已經說話了,師長只能狠狠的盯著周金國,試圖讓這個混蛋知難而退。沒想到周金國避開了師長的怒視,跟著沈心就進了師部。

  師長沒敢立刻跟進去,他走到在旁邊“看熱鬧”的軍長雷虎身邊,小心的低聲說道:“雷軍長,我部隊裡頭這山頭主義沒打光,我……”

  不等師長說完,雷虎笑道:“這和山頭主義有什麼關係?山頭主義是私下講掏心窩的話,公開的時候說些早就商量好的屁話。公開講的真話算什麼山頭主義。再說,若是你被查了,難道我還不能公開替你說幾句好話麼?”

  師長完全沒想到軍長雷虎是這麼一個態度,他心中瞬間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在緊張了這麼快一個月之後聽到如此暖人心的話,他只喊了一句“軍長……”接下來的話竟然哽咽的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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