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99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5 00:30
三國小霸王 第1170章 郭嘉的樂教

  李瓚不僅是袁譚的舅舅,還是張邈的好朋友,與何顒等人的關係也非常親近。他提出要求,想見袁譚,又藉著龐山民的渠道,孫策沒有不同意的道理。

  郭嘉建議孫策派人去請李瓚,給足李瓚面子,也讓更多的潁川士子看到他的誠意。李膺是潁川士子的偶像,君子遺澤尚在,李瓚在潁川士子中還有不小的號召力。他的選擇能影響很多人。

  況且,作為袁紹的內兄,李瓚不去鄴城,卻來平輿,這本身就是一種態度,應該好好利用。

  孫策欣然從命,由顧徽具體執行。

  安排軍謀們進行推演,孫策走出水榭,準備繼續游泳,郭嘉也跟了過來,叉著腰,敞著懷,任由清風吹開衣襟,露出小肚腩,神情輕鬆。

  “將軍,幽州真要打起來,我們的壓力就小了。”

  “是啊,所以我們不要急。”孫策看著郭嘉,意味深長的說道:“耗,我們也能耗死他。”

  郭嘉大笑,拉著孫策下水。“游水去,游水去,我覺得這是非常不錯的鍛煉方式,頗合老子真義。”

  “游泳是不錯的鍛煉方式,我可以理解,和老子真義有什麼關係?”

  “將軍還是讀書少,日用而不知。”郭嘉心情不錯,調侃起孫策來。“老子怎麼說來著,摶氣致柔,能嬰兒乎?修道真諦在於返老還童,而返老還童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回歸於母胎。人未生之前,在母腹之中,不睜眼而能視,不開耳而能聽,這才初入道門。游水與在母胎中相似,可以放鬆身心,近於道。”

  看著侃侃而談的郭嘉,孫策理解了他為什麼會發福。他現在很放鬆啊。他跟著郭嘉轉了一個彎,見水榭旁別有洞天,這裡修了一個泳池,上面有青帷遮陽,旁邊是木質欄杆,下面鋪著細膩的河沙和潔白的卵石,水質清澈見底,還能看到小魚游來游去。更妙的是,旁邊還有幾個年輕女子,姿色都不錯,身材窈窕,穿得也非常清涼,上身抹胸,下身一條絲質褻衣,被水一浸,似透非透。

  “你挺自在啊。”孫策瞅了郭嘉一眼。“我得派人查查你們軍謀處的賬了。”

  郭嘉嘿嘿一笑,示意年輕女子們取點飲食來。他張開雙臂,仰在水中,整個身體漂浮起來,頭髮也浮在水面上,像一片碩大的黑荷葉。郭嘉在水裡憋了一會兒氣,翻身坐起,一抹臉上的水。

  “將軍,軍謀們大多活動不足,建這個水榭就是讓他們疲憊的時候來游一遊,聽幾首曲子,看漂亮女人跳跳舞,能換換腦子。這幾個歌舞伎是我從叔送我的,可不是官奴婢,真要查賬,將軍還欠我錢呢。你以為楊德祖沒動過心思?這人哪像出身四世三公的世家子弟,為了弄錢,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

  孫策忍俊不禁。楊修也是被逼瘋了。他沒有告訴楊修交州販米的事,楊修不知道有幾百萬石米正在從交州運來,兩百多萬石米的缺口把他生生逼成了一個吝嗇鬼、守財奴。他也清楚,楊修這麼急不完全是為了他,有相當一部分是為了朝廷,為了天子。別看楊彪已經被排擠出朝廷,可他們父子的心裡還是朝廷第一。擊敗袁紹,為是朝廷清除心腹大患。節省糧食,也是為了能有更多的糧食支援關中。

  楊家父子不是黨人,沒有改朝換代的想法。天下大亂未久,他們還沒接受現實的心理準備。

  “這些都是燕趙歌舞伎?”

  “是啊,欣賞一下?”郭嘉揚揚眉。

  孫策笑了。“聽說趙曲雄壯,燕曲蒼涼,聽一曲。”

  郭嘉放蕩形骸,他可不能像他這麼沒負擔。再說了,燕趙歌舞伎再漂亮也是歌舞伎,還能比袁權會侍候人?看看舞,聽聽曲,就行了,真要白晝宣淫,那就過份了,他做不到。

  郭嘉哈哈一笑。“行,不勉強將軍,就聽一曲。”

  說著,他拍拍手,那幾個女子聽了,托著飲食從裡面走了出來,將手中的東西放在一邊的扶手上,四個人站在水池中央,輕歌曼舞起來起來。她們唱的是趙地方言,孫策不太聽得懂,只感覺到詞曲蒼涼,歌舞伎的神情也頗為凝重,帶著幾分亂世的無助和淒涼,聽得孫策心情都有些沉重。一想到大戰在即,不知道有多少將士無法返鄉,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這唱的是什麼?”

  “這一曲叫長城行,講戍邊之苦的。”郭嘉說道:“軍謀們都是難得的年輕才俊,多少有些自視甚高,輕視武人,讓他們聽聽這樣的曲子,知道將士戍邊之苦,有好處。待會兒再讓她們唱一曲君馬黃,就沒這麼沉重了。聖人說樂教,我這歌舞雖然沒有雅樂那麼正經,卻也不是娛目娛耳這麼簡單。”

  孫策忍俊不禁。

  這時,龐統從上面俯下身子。“祭酒,鐘夫人來了。”

  話音未落,剛剛還侃侃而談的郭嘉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樣跳了起來,『噔噔噔』往上爬,台階上全是水,濕漉漉的,他腳一滑,差點摔下來。孫策連忙扶住他,調笑道:“奉孝,你什麼時候開始懼內了?”

  郭嘉沒時間和孫策解釋,一邊往上爬一邊喊道:“快,快,給我拿衣服來。你們別跳了,趕緊躲起來。”

  龐統忍不住放聲大笑。“行了,行了,祭酒,你別緊張了,我逗你玩呢。”

  龐統話音未落,郭嘉一把揪住他的衣領,直接將他從欄杆上拽了下來,摁在水裡,喝道:“龐士元,你太過份了,這種玩笑你也敢開?今天不治治你,你不知道這軍謀處誰是祭酒。來人,把他給我拖進去,辦到他硬不起來為止。”

  “祭酒饒命,祭酒饒命。”龐統掙紮起來,舉手投降,一邊吐水一邊求饒。“鐘夫人真的來了,不過去了樓船上,找袁夫人說話,我也是好意提醒你。”

  “真的?”

  “真的,千真萬確。”

  “壞了,壞了。”郭嘉鬆開龐統,卻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張,叉著腰,在水裡來回踱步,踩著水花四濺。孫策不明其意。“奉孝,究竟怎麼回事?”

  郭嘉站住,看了孫策一眼,又看看龐統,苦笑道:“將軍,說起來,這可都是被你連累的,你得幫我解決這個麻煩。 ”

  孫策哭笑不得。“你這是什麼話,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說來話長,將軍那個九交不洩太害人了,荊妻知道以後,非要我也修習道法,向將軍看齊,我哪有……”

  孫策沒忍住,剛喝下去的一口果漿全噴在郭嘉臉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5 13:38
三國小霸王 第1171章 張弛有度

    孫策不知道袁權是怎麼和鍾夫人說的,但九交不洩只是傳說,他除了那一次誤打誤撞的實現之外,沒有一次成功過。別說九次,兩三次都免為其難,如果準備不足,狀態不佳,一個回合都未必能實現。當然,比起絕大多數人,包括前世的他自己在內,他現在的確很強,努努力,一夜七次郎還是可以做到的。

    “回去告訴你夫人,沒有的事。”孫策搖搖手,哭笑不得。

    “真的?”

    “我騙你幹什麼?”孫策想了想,又道:“你見過那麼多修道者、神仙家,有人能達到這種境界嗎?”

    郭嘉愣了一下,隨即說道: “那些人在山裡隱居,連女人都未必有,都是紙上談兵,他們的話哪能全信。我本來也是不信的,可是拙妻說,袁夫人言之鑿鑿,不容人不信。”

    孫策很無語。鐘夫人和袁權這麼好嗎,連這些話都講?還是說漢人就這麼開放?

    孫策向郭嘉保證,那種事只是偶然,實際上有沒有達到九次,他也沒把握,他只知道一點,按摩能讓人放鬆,有助睡眠。很多人其實並不清楚放鬆有多重要。人生在世,時刻面臨著各種壓力,實際上很難有真正的放鬆。適當的壓力可以幫助人提高注意力,但壓力太大卻能摧毀健康,很多疾病都和精神壓力有關。

    修道的人活得長,可能和他們的低慾望有很大關係。慾望少,生活簡單,壓力自然小,再懂一點醫術,注意保養,天天練練功,不長壽才怪。反面很多世俗中的人,身負五子登科的巨大壓力,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飯,年紀輕輕就過勞死。

    所以張弛有度,適度的放鬆非常重要,就像體育競技選手,在正式比賽前都要按摩放鬆,緊張的人是沒辦法發揮出真正實力的。過度緊張會導致體能消耗過大,動作變形,這時候與人交手,十戰九輸。如果能讓自己保持鬆馳狀狀,反而有更多的機會取勝。

    孫策不知道這個道理有幾分科學性,以他的經驗看,睡前放鬆非常有用,尤其是對他這個年紀來說,不管工作壓力多大,有多累,只要能放鬆下來,好好睡一覺,第二天就能精神抖擻的繼續工作。至於九交不洩之類,他是不怎麼相信的。

    事實上也很難做到。真的面對嬌豔動人的美女都能不動心,那還用得著修道嗎?都已經成仙啦。

    孫策說,他可以用人格向郭嘉保證,那只是傳說,現在他也做不到。

    郭嘉勉強相信了他。“我就說嘛,修道哪有這麼容易。不過將軍也不必自我菲薄,就算沒有通神明那麼誇張,你的進步還是很驚人的,金聲玉振是事實,這一點我可以以人格擔保。”

    孫策瞅瞅郭嘉,將信將疑。反正他沒聽出來自己的聲音有什麼變化。

    ——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已經是子時三刻,孫策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做了幾個擴展運作,來到院中,走起了拳。隨著筋骨打開,氣血加速流動,疲憊漸漸消散,孫策的精神也慢慢放鬆下來。

    風正清,月正圓,四周一邊靜謐。除了軍營裡的刁斗聲之外,只有稀疏的蟲鳴。

    “夫君,可以洗漱休息了嗎?”袁權從一旁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碗羹。

    孫策接過羹,淺淺呷了一口。“好吃,有點甜,用的是什麼?野王飴不是吃完了嗎?”

    “上次的野王飴是吃完了,不過張燕最近又送了一石來,幾處分了分,我這裡還留了兩斗。”袁權目不轉睛的看著孫策,嘴角帶笑。她卸了妝,不像白日那麼端莊秀麗,卻眉目如畫,多了幾分溫馨。

    孫策瞅瞅她,回以微笑,又吃了一口。“不對,這不是野王飴,口感完全不同。我又不是孩子,用不著吃甜,留著給捷兒、勝兒吧,阿匡、阿朗也要多留點,他們長身體,需要糖分。 ”

    袁權笑了。“放心吧,多著呢。這是交阯送來的石蜜,不是野王飴,我就是想看看你累不累。人如果太累了,沒胃口,分不出這麼清楚。”

    孫策又驚又喜。“交阯的貨船到了?”

    “到了一部分,正在太湖轉裝小船,海船太大,在河裡不方便。這是宛妹妹派人捎來的,說是能和肺潤氣,你每天要說那麼多話,吃點這個,能潤潤嗓子。”

    孫策心中一動,問道:“我這兩天聲音是不是有些啞?奉孝說我金聲玉振,我怎麼一點也聽不出來,你聽得出來嗎?”

    “我沒郭祭酒那本事,不過我相信他不會看錯。夫君乃是生而知之的聖人,本來就非常人可比。”

    孫策笑了一聲,卻不知道怎麼解釋。他知道自己是什麼料,外掛有一點,聖人不敢當。不過這件事只有郭嘉知道,他從來沒和袁權說過。他將碗中的羹喝完,又攬過袁權,在她唇上親了一下。袁權很不好意思,伸手要推,卻被孫策摟在懷中不放。“你是不是和鍾夫人說什麼了?”

    “沒有啊。”袁權眨著眼睛,眼睫毛忽閃忽閃,眼角卻分明帶著笑意。“我說什麼了?”

    “郭奉孝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可別把他害了。”孫策低聲笑道:“他現在聽到鐘夫人三個字就緊張……”

    “噗——”袁權將臉埋在孫策胸前,笑得肩膀直抽抽。天氣熱,又是睡前,她穿得本來就不多,兩人貼得這麼近,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熱度。孫策感受到那兩團溫暖在胸前蹭來蹭去,突然有些性動。袁權立刻感受到了,連忙推開孫策。“你這兩天太累了,我幫你按引一下吧,好好睡一覺,明天還有事呢。”

    孫策不依,拉著她進屋,關上門。“快說,你都說了些什麼。”

    “不行的,不行的。”袁權轉過身,像哄孩子似的摸著孫策的臉。“今天是己日,不宜行房,明天,明天陪你。明天你早點回來,我和蘭妹妹等你。快點洗澡上床,我幫你按引。”

    “什麼破規矩。”孫策哭笑不得,卻無可奈何,被袁權推著向一旁的浴桶走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5 19:01
三國小霸王 第1172章 機會

    楊修扭著脖子出了門,同時不忘張開雙臂,伸縮五指,活動一下因握筆過久而有些僵硬的手指。侍從騎士就在門外,楊修接過馬韁,縱身一躍,像燕子一般輕盈地上了馬,卻看到路對面停了一輛車,趙溫彎著腰,站在車門口,張著嘴巴,瞪著眼睛,呆若木雞。

    楊修皺了皺眉,抬腿滑下馬背,來到趙溫面前,拱拱手。“趙公,你怎麼會在這兒?”

    趙溫用手托托下巴,回過神來,一邊拉楊修上車,一邊歪著頭打量著楊修。“德祖,你什麼時候練就如此好騎術?”

    楊修這才明白趙溫驚訝什麼。這也難怪,跟隨孫策之前,他都是坐車的。四世三公的貴族公子,含著金鑰匙出生的繼承人,年紀輕輕就名聞京師的名士,他怎麼可能像個武夫一樣騎馬。不過跟著孫策時間久了,他的工作負擔越來越重,乘車遠不如騎馬來得方便,他也只能趕鴨子上架,練習騎馬。

    “騎馬又不難學。”楊修輕描淡寫的說道。平時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是在趙溫面前,他又覺得有些丟臉,不自覺的拉了拉衣擺,後悔沒有帶一件儒衫出來。“趙公,見過孫將軍了?”

    “見過了,說了幾句話,我下午一直在葛陂四周,簡直……”趙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得揪著鬍鬚,長吁短嘆,連連搖頭。一不小心,拽下兩根花白的鬍鬚,疼得他直咧嘴。

    楊修見了,略一思索就明白趙溫在嘆息什麼。葛陂邊有軍營,有工坊,軍營裡的將士在操練,工坊裡的工匠在忙著打造軍械,緊張而有序。孫策雖然沒有身臨前線,但他卻時刻關注著幾個戰區的一舉一動,再加上遼東、關中不時有消息傳來,一天至少有十來批斥候入營。趙溫站在官道上,幾乎每個時辰都會看到幾批人,能感受到戰前的緊張氣氛。

    “是不是覺得太忙碌了,沒法適應?”

    趙溫瞇著眼睛,瞅了楊修一眼。他的確有這感覺。說起來,他也是做了一輩子官,做過散官侍中,也做過公務繁忙的郡丞、太守,但他從來沒有像孫策的部下這麼忙過。他吃過晚飯就來等楊修,一直等到深夜,換作平時,他都睡了一覺又醒了。

    “忙,的確是很忙,不過最讓我意外的不是你們忙,而是失禮。”

    楊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羽林衛?”趙溫下午在葛陂四周轉,肯定看到了在葛陂裡游泳的羽林衛。即使蜀人混雜夷風,趙溫也未必能接受這種離經叛道的事。“羽林衛是在練兵。”

    “就算是練兵,也不能這樣啊,這和蠻夷有什麼區別?”趙溫感慨不已。“這孫家父子出身寒微,又是吳越雜處之地,不曉禮儀,你出身高貴,怎麼也不提醒提醒?這男子同浴,成何體統?還有,這羽林二字也是能隨便用的?”

    楊修沉默不語。他也對這些不滿,但他也沒辦法,孫策根本不理他。他甚至找袁權說過這件事,也沒有回音。面對趙溫的質問,他不知道怎麼解釋。儒門的責任就是教導君主守禮,但他只是一個主簿,不是王佐。孫策的王佐是郭嘉,是龐統,藐視禮法、放蕩無行是他們這些出身一般的士子的通病。有這樣的人在孫策身邊,孫策又能好到哪兒去。

    “趙公,你大半夜在這兒等我,不會是為了這件事吧?”

    趙溫一愣,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清了清嗓子。“德祖,你說的那句話,我沒太聽明白,你能詳細解釋一下嗎?”

    楊修哭笑不得。就為這事?趙溫也算是務實的人,怎麼眼界這麼窄。他是怎麼一路從關中走到南陽的,形勢這麼明顯,他還看不懂?他想了想,解釋道:“趙公,孟子說過,兩軍交爭,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你從入關到現在,應該見過不少人,你覺得這些人和袁本初麾下的那些人有什麼不同?”

    趙溫若有所思。他這一路走來,首先看到的是徐庶,最近看到的楊修,這些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最年長的張纮、張昭也不過四十出頭,精力充沛,行事果斷,甚至有些不計後果、不擇手段。袁紹是什麼樣的人?他年近半百,恐怕沒精力像孫策這樣練兵,也沒辦法像孫策這樣夜以繼日的處理事務。他身邊的那些人大多養尊處優,也沒幾個人能吃得了這樣的苦。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袁紹身邊那些人背後都站著不同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考慮,要多方權衡,不像孫策麾下的這些人大多出身寒微,沒什麼好顧忌的,一心跟著孫策攻戰,建功立業。

    趙溫輕輕嘆了一口氣。“袁本初從容半生,拼勇鬥狠,的確不如孫氏父子。”

    楊修暗自發笑。趙溫還真是嘴硬啊,到現在還不肯面對現實,這又豈是拼勇鬥狠這麼簡單?不過他沒有戳破趙溫的掩飾,畢竟要給前輩長者留點顏面。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楊修慢悠悠地說道:“袁本初不臣之心已明,若非公孫瓚據於北,孫將軍奪東南,荀文若又建遷都之策,避其鋒銳,朝廷已是覆巢。袁紹敗了,也算是朝廷去一心腹大患。短期內,州郡割據,縱有人想改朝換代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一統天下,貿然行事只會淪為眾矢之換,招致群起而攻。對朝廷來說,又多了不少斡旋的機會。”

    趙溫微微頜首,同意楊修的看法,隨即又嘆息道:“可是關中大旱,人口流失,朝廷根基已空,如何能複興,連糧食都要受制於人?”

    “形勢當然很嚴峻,不過比起新莽居攝,眼前的形勢要好多了,至少還有趙公、令君這樣的骨鯁之臣,陛下雖然年少,卻聰慧過人,有明主之相,比孺子強出不吝千萬倍。只要君臣同心,勵精圖治,中興還是有希望的。關中糧食緊張,豫州何嘗不是?這一戰縱能取勝 ,豫州也會元氣大傷,無法再進,只能休兵殖谷。如果不能取勝,孫將軍甚至可能會放棄豫州,退守荊揚。”

    趙溫鬆了一口氣,再次點頭。“是啊,豫州無險可守,百戰之地,這一點大不如關中。”他想了想,又笑了起來。“德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有一句,你還沒說。不論孰勝孰負,對陛下來說都是機會。”

    楊修瞅瞅趙溫,也笑了。“是啊,希望陛下能抓住這樣的機會。”

    “有一件事,也許是機會。”趙溫挪了挪,向楊修靠近了些,把孫策想以糧食換東觀藏書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問道:“德祖,你覺得可行嗎?”

    楊修十手交叉,換在腹前,仔細想了想。“事急從權,我看行,只要……”他莞爾一笑。“趙公願意背負這罵名。”

    趙溫已經想了一下午,此刻見楊修贊同,他撫著鬍鬚,輕笑道:“如果能為大漢中興出一份力,些許罵名有什麼可怕?我只擔心名望不足,所以,我想與令尊一同上書。”

    楊修一愣,苦笑道:“趙公,你這可有失長者風度。”

    趙溫哈哈大笑。他伸手按在楊修手上,輕輕拍了拍。“德祖,為了大漢,委屈你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6 00:32
三國小霸王 第1173章 晝寢朽木

    太湖。

    大雷山頂,樹蔭掩映下,一座新建的涼亭中,黃月英側身而臥,睡得正酣。雖是正午,但樹蔭濃密,微風習習,倒也不是非常懊熱。黃月英身上出了一些微汗,卻絲毫不影響她午睡。

    馮宛坐在榻邊,一邊搖著紈扇一邊看著遠處。湖面上帆影如織,大大小小的船來來往往,從交州來的海船在這裡卸貨,再裝上中原的物資,休息一段時間後,趁著秋季漸起的西北風返回交州。六月以來,不斷有商船到達,太湖上熱鬧非凡,就連打漁的都沾了不少光。

    一隻小船,一隻鐵釜,現釣上來的鮮魚立刻去鱗宰殺,扔進水中煮沸,即使不加什麼作料也能鮮得讓人掉口水。如果撈到大魚,則切作魚膾,蘸著醬,喝一口太湖蓮白白,那感覺不要太好。

    馮宛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咽喉裡咕嚕一聲響。

    黃月英睜開了眼睛,瞥了一眼馮宛。“你想到什麼了?”

    馮宛眨眨眼睛。“你猜。”

    “夫君。”

    “且!”馮宛啐了一口,臉兒紅紅,斜乜著黃月英。“你這夫君二字叫得真順口啊,是你想他了吧。”

    黃月英翻了個身,張開四肢,大字形的躺在榻上。“是啊,我想他了,馬上快一年了吧?這沒良心的也不回來看看。派步子山來協助,也不順便帶個口訊。”

    “夫君忙,你跟著他從過軍,知道他一旦打起仗來,連睡覺都不脫衣服,沒時間想別的。”

    “我們是別的嗎?”黃月英眼睛一瞪。

    馮宛笑而不語,眼中也多了些寂寞。雖說衣食無憂,畢竟舉目無親,難免有些想家。除了父母,她們最想念的就是孫策,偏偏孫策最近音訊全無,就像消失了一般。雖然知道大戰在即,孫策會很忙,可她們還是不開心。她不像黃月英有什麼說什麼,心思其實是一樣的。

    遠處有人說話的聲音,馮宛驚醒過來,連忙提醒黃月英收拾一下。這時候會來這兒打擾的人不會太多,除了協助建造海船的步騭之外,最可能的就是吳郡太守蔡瑁。黃月英挺起身子,側耳聽了聽,又躺下了。聽那透著金子和銅錢質感的爽朗笑聲,應該是蔡瑁。

    在蔡瑁面前,她一向自在,不拘禮節。

    過了一會兒,山坡上出現了兩個身影。其中一人正是蔡瑁,另一人卻是虞翻。馮宛眼尖,連忙提醒黃月英。黃月英坐了起來,瞇著眼睛看了看,直到他們走近,才認出是虞翻。她揉了揉眼睛,嘆了一口氣。

    “唉,我這雙眼睛算是廢了,越來越看不清了。”

    “讓你少看點書,你不聽。”馮宛一邊責怪道,一邊站了起來。黃月英也站了起來,懶洋洋地坐在榻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虞長史,你怎麼有空來?又來向蔡太守討債?”

    虞翻瞪了黃月英一眼。“宰予晝寢,夫子斥之於朽木。大匠不僅晝寢,還睡在這種地方,不覺得很失禮嗎?恃寵而驕,取禍之尤,大匠當謹記之。”

    黃月英翻了個白眼,漫不輕心的晃著雙腿。“長史雖然不晝寢,卻言辭犀利如刀,可為孔門十哲言語科之首,不亞於宰予。至於我嘛,可沒這等口才,長史高抬我了。”

    虞翻大怒,正要再說,黃月英一抬手,“咦”了一聲,忽然抬起手。“長史,你們研究易學的經常說聖人觀像制器,你說這海船應該觀什麼像,明夷還是無妄?”不等虞翻說話,她仰起頭,若有所思,眼睛看著虞翻,心思卻明顯已經飛到了別處。“哦,我知道了,君子不重則不威,龍骨不重船要翻。”

    虞翻愣住了,不懂黃月英在說什麼。黃月英突然跳了起來,跳著腳,大聲喊道:“步練師,步練師,你跑哪兒去啦,趕緊拿紙筆來。”

    “來了,來了。”步練師在不遠處的樹林裡出現,手裡拿著紙筆,後面跟著兩個侍女,一個捧著案,一個擺著筆洗等文具,匆匆趕來。她們跑到黃月英的榻前,先將案擺好,又將文具擺在合適的位置,配合默契,一轉眼就設好了案。步練師打開硯盒,抽出筆,倒持著遞到黃月英的面前。黃月英接過,在硯盒裡蘸了墨,筆走龍蛇,在紙上畫了起來。

    虞翻很無語,卻識相的閉上了嘴巴。他剛剛和蔡瑁在商量交州運來的米如何轉運的事,知道這些海船對孫策有多重要。海船的研製有了進展,交州、幽州都不斷有消息傳回來,都對新制的海船贊不絕口,但黃月英看起來並不滿足,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改進海船。這時候打擾她顯然是不明智的。

    馮宛站在一旁,歪著脖子看,過了一會兒,她若有所悟的『哦』了一聲:“這是要加長龍骨嗎?”

    “籲——”黃月英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前。“保密,此千金不易之秘也。”她又看看虞翻。“虞長史,跟你說一件事。”

    “你說。”虞翻正色道,還下意識地拱了拱手。

    “安排信得過的船廠試制此船,成功之前,不得聲張。成功之後,也要盡可能保密。”

    “好。”

    “唉呀,我好累。”黃月英放下紙筆,拍拍額頭。“我得睡一會兒。你們還有事嗎,沒事就走吧,別影響我這朽木晝寢。”

    虞翻哭笑不得。蔡瑁含笑不語。馮宛輕推了黃月英一下,給步練師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們照顧好黃月英。她走到虞翻面前,伸手將他們邀到一旁。“大匠這兩天的確有些累,有什麼事,你們先和我說吧,”

    虞翻瞅了一眼躲在榻上,衝著他擠眼睛做鬼臉的黃月英,很是無奈,只得對馮宛說道:“木學堂研製的稻穀脫粒機很好用,袁都尉非常感激,但他說這些機器脫稻粒還可以,脫麥粒可能會有些問題,希望木學堂能夠利用今冬明春改進一下。另外,水車也很好用,效率極高,兩人踩水當得十人擔水,就是輪軸不夠堅固,希望能改用鐵件……”

    虞翻一口氣說了十來件事,馮宛一一聽了,不時在紙上記一下。蔡瑁在一旁看了半響,忍不住說道:“虞長史,你以為這木學堂是為屯田都尉開的?我這兒還有活兒,你不能把木學堂的時間全佔了。”

    虞翻眼睛一瞪。“民以食為天,什麼事能比屯田更重要?”

    “當然是運糧。”蔡瑁笑嘻嘻的說道:“吳郡米不足,交州有米啊,關鍵就看你怎麼運來。馮大匠,我現在有個急活,海船載貨多,但是太高大,往下運比較困難,一不小心就掉水裡了。你們能不能設計一個機器,能安全方便的將海船上的米卸下來,別那麼費力。”

    “木學堂已經在試制了兩件,正在最後調試。”馮宛頭也不抬地說道:“最多兩天就能安裝。你們把獎金準備好,最近交州來了那麼多好東西,木學堂的匠師們都想趁著價格便宜,囤點年貨。”

    “太好了。”蔡瑁大喜,一拍手。“錢不是問題。”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6 00:36
三國小霸王 第1174章 上士聞道

    虞翻的眼神頓時變了,揪著蔡瑁的袖子。“錢不是問題?那你怎麼總跟我哭窮?”

    蔡瑁訕訕,伸手拍開虞翻的手。“虞仲翔,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我跟你哭窮,那能怪我嗎?我給木學堂一個錢,木學堂至少能幫我省三個錢,或者幫我多掙五個錢。給你呢?你們那些屯田的簡直是無底洞啊,你自己算算,這半年,我給你們撥了多少錢糧,見到一次回頭的嗎?你就說吧,今年秋收結束,能給我多少稻米。”

    虞翻哼了一聲:“蔡德珪,交州運米只是應急,糧食供應最後還是要靠屯田。屯田投入大,見效慢,這是實情,你不能如此目光短淺,要放長眼量。三年之後,我保證讓你看到屯田的效果。”

    “三年?”蔡瑁不屑一顧。“三年能把你們屯田的自己養活了,不向我要錢要糧,我就心滿意足了。”

    “你不礙我事,不拖欠我費用,說不定兩年就能自給自足。”

    “好吧,就算屯田能夠自給自足,你們會稽印書坊什麼時候能自給自足?”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半真半假地互相諷刺。虞翻為人狂傲,又得孫策重用,託以吳會之事,一心想幹出一番事業來報效孫策的信任。要做的事多,舖的攤子大,開銷自然也大,吳郡實力比會稽強,自然要多承擔一些,只是這樣一來,蔡瑁就有些難辦了。他是代表荊襄世家來投資做生意的,馬上要到年底了,他要向荊襄世家報賬,如果只有支出,沒有收益,他這個賬怎麼報?

    況且他覺得虞翻不公平,有偏袒會稽人的嫌疑。這引起了吳郡人的不滿,到他這兒報怨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會稽印書坊答應他的分紅到現在還沒給他,他派人催討,盛憲就說他們沒賺錢,一直虧本經營呢,分紅沒有,要不你再補點?

    蔡瑁說不過虞翻,又一心想著和氣生財,一般不主動惹事。今天趁著虞翻有求於黃月英,又吃了黃月英的癟,這才借勢發難,至少讓虞翻知道他也有難處,不能無條件的滿足他的要求。

    “你們能不能走遠點吵架?”黃月英坐了起來,拍拍榻邊。“虞長史,木學堂就這麼多人,能接的任務有限,有些任務還要調研,不是閉著眼睛就能想出來的。屯田需要的機械那麼多,我建議你還是單獨組建一個木學堂,專門設計製造相關的工具,就像葛陂的木學堂,什麼也不做,就研究軍械。術業有專攻,這樣效率更高。”

    “對啊,我也是這麼想。”虞翻棄了蔡瑁,趕到黃月英面前,笑嘻嘻地說道:“只是要請大匠幫忙,一是培訓人才,二是提供一部分資金。”

    “培訓人才的事,我可以幫忙,資金別找我,找他去。 ”黃月英抬起下巴,指指蔡瑁。“你別以為木學堂有油水,木學堂也有很多要花錢的地方。”

    “知道,知道,我沒讓你們白給啊,算你們入股,到時候給你們分紅,行不行?”

    黃月英很驚訝,上下打量著虞翻。“入股分紅你也知道?誰告訴你的?”入股這個詞是孫策提出來的,當初孫策出錢資助她們研製織機,就是以入股分紅的方式。織機這項業務現在已經大部分轉移給了南陽木學堂和汝南,黃月英和馮宛基本不過問,只是每隔半年收一次分紅。

    虞翻笑而不語。

    黃月英撓撓頭。她知道孫策信任虞翻,這個詞很可能是孫策告訴他的。“好吧,你安排十個人來,我們幫你培訓,再提供三百金做為啟動資本。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這十個人,男女各一半。”

    虞翻露出了難色,沉吟半晌。“一時之間,怕是找不到這麼多識文斷字的女子,能不能通融一下?”

    黃月英盯著虞翻看了一會,豎起一根手指。“我給你一個面子,讓一個名額,至少有四名女子,否則你就不要派人來了。虞長史,孫將軍讓我們負責木學堂可不僅僅是寵我們,你如果意識不到這一點,可能會辜負他對你的信任,也辱沒了你虞家五世治世的名聲。何謂道?一陰一陽之謂道。”

    虞翻眼神一閃,眉頭微蹙,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沉默了片刻,點點頭。“好,我盡力而為。”他打量了黃月英片刻,又躬身施了一禮。“多謝大匠指點。”

    黃月英笑了起來。“不敢。”

    ——

    蔡瑁與虞翻一起下山。虞翻一路沉默,一句話也不說。來到太湖邊,虞翻上了船,彎腰鑽進船艙,現在岸邊的蔡瑁忍不住叫了一聲:“仲翔,你真準備派女子來修木學?”

    虞翻推開窗戶,看了蔡瑁一眼,歪歪嘴,笑了一聲:“是啊,到時候還請德珪多關照。”

    “你別聽她的,像她那麼聰明的女子沒幾個,很難找的。 ”

    “那是因為你沒有去找。”虞翻笑笑,揚揚手,向蔡瑁揮手告別。楫濯士劃動木楫,船轉了個方向,向北駛去。闞澤端著一壺酒走了過來,坐在虞翻對面,斟了一杯酒遞給虞翻。

    “仲翔兄,什麼女子?”

    虞翻接過酒杯,卻沒有喝,在手裡慢慢搖晃著。過了片刻,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闞澤。“德潤,你覺得女子能夠像男子一樣修習學問嗎?”

    闞澤想了想。“偶爾出幾個蔡大家、黃大匠這樣的奇才可以理解,都如男子一樣,不太可能吧?”

    “那你怎麼理解一陰一陽之謂道這句話?”

    闞澤不解地看著虞翻。他知道虞翻是治易世家,突然問這句話,是考校他的易學造詣,還是什麼意思?這跟他剛才的問題好像不搭邊啊。虞翻呷了一口酒,把剛才與黃月英說的話大致重複了一遍。闞澤這才明白,驚訝地說道:“所以,你打算招募女子修習木學?”

    “不僅是木學。”虞翻一飲而盡,闞澤又給他添滿。虞翻慢慢地晃著酒杯。“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德潤,將軍以上士待我,我卻行若中士,還需要黃大匠的點撥才能明白其中深意,真是愧對將軍。”

    闞澤半晌才啞然笑道:“照你這麼說,我豈不是成了大笑之的下士?仲翔兄,此舉過於驚世駭俗,恐惹人非議,你還是慎重一些的好。”

    虞翻瞅了闞澤一眼,笑而不語。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德潤,你對算學有些天賦,去一趟葛陂吧,那裡有位算學大師徐岳徐公河,如果能師從於他,對你將來大有裨益。對了,你上次提及的那個趙姓少年,不妨一起帶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6 12:42
三國小霸王 第1175章 變則通

    對去平輿求學,向徐岳請教,闞澤欣然從命。到了平輿,不僅能夠學到高深的算學,還有機會與孫策見面,這是虞翻給他的機會,他肯定要好好抓住,也對虞翻感激不已。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不願意看到虞翻因爭功冒進而淪為笑柄。

    虞翻總理吳會,對會稽人來說,這是難得的機遇,吳郡士林不可能沒有意見,蔡瑁的怨言背後很可能就是吳郡士林的影子。如果虞翻因為這件事被人攻訐,失去孫策的信任,不僅他個人的前途受損,會稽也將失去一個發展的機會。

    “仲翔兄,這可不是小事,度田已經非議叢生,木學堂到現在還沒建起來,你現在還要引女子入木學堂,我擔心……”闞澤苦笑一聲:“這世上畢竟還是中下之士多,能理解孫將軍苦心的鳳毛麟角,還是緩緩圖之比較好,急則生變啊。”

    虞翻笑了起來。他瞟了闞澤一眼,點點頭。他明白闞澤的擔心,一半是為他,一半是為會稽士林。他感激闞澤,儘管他不同意闞澤的意見,但他也不想和闞澤爭論。等闞澤到了平輿,自然會明白。他現在要考慮不是要不要安排女子入木學堂,而是到哪兒去找四個能夠修習木學的女子。

    闞澤的擔心不無道理,男女有別,讀書識字的女子本來就不夠,願意為匠人的更是難得一見。能讀書的女子大多出身不差,衣食無憂,谁愿意去做工匠這種賤業。即使是孫策,搜羅到的也不過黃月英、馮宛等數三四人。黃月英有一個不畏俗名的父親,馮宛等人則是機緣湊巧,若不是從關中逃難而來,又有親人在孫策麾下任職,有機會與黃月英交往,她們也不可能走上這條路。

    虞翻想了一會,突然想起步練師來,心中豁然開朗。江北來的難民中有不少人原本家境不錯,現在又失去了產業,急需一個謀生或進身的機會,比如步騭就是如此,他不僅自己為孫策奔走,還讓從女步練師與黃月英交好,做了黃月英的女伴。像這樣的人家應該不少,找四個人應該問題不大。

    只是這樣一來,這麼好的機會,會稽世家不能參與其中,未免可惜。

    虞翻想了想。“德潤,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姓趙的少年是山陰人吧?他家境一般,年紀又小,沒人帶著,初次出門多有不便,你辛苦一趟,回山陰接他。”

    闞澤歪了歪嘴。“仲翔兄,你有事要我回山陰就直說,何必找這樣的藉口?行了,我回一趟山陰,順便再與幾位鄉賢見見面,看他們怎麼說。”

    虞翻哈哈一笑,沒有再說什麼,起身取出紙筆,寫了一封親筆信,讓闞澤帶回山陰,把這封信交給盛憲,請他務必抓緊。闞澤見虞翻說得慎重,也不敢大意,立刻與虞翻告別,換了一艘船,直奔山陰而去。

    送走闞澤,虞翻一個人坐在艙裡,反覆琢磨黃月英說的那句話,不時的搖搖頭。

    “窮則變,變則通,萬變不離其宗,善矣哉。”

    ——

    袁敏穿著短衣,捲著袖子和褲腿,站在沼澤邊,腦海裡彷彿出現了一片片稻田。兩個掾吏站在一旁,一人手裡拿著地圖,一人手裡拿著探水的竹竿,不時的舉起袖子,擦一擦額頭的油汗。秋天已經到了,秋老虎卻依然可怕,這時候了,烈日還是灼人。

    “秋汛要結束了。”袁敏一聲輕嘆。

    “是啊,秋汛就要結束了。”掾吏韋安說道:“今年損失不到往年一半,真是運氣啊。”

    另一個掾吏包貴附和道:“要說起來,孫將軍真是知人善用,把都尉請到吳郡來負責水利屯田。我在太守府負責農事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像都尉這樣通曉實務的。今年損失小,都是都尉的功勞。年終上計,都尉必然是首功。”

    袁敏心裡得意,臉上卻不肯露出來。畢竟是袁家子弟——韋安、包貴可不知道他只是支庶——體面還是要的。孫策當初調他來吳郡屯田,他還有些不願意,這半年下來,他幹得如魚得水,不僅成功減少了夏汛、秋汛的損失,還調理了水道,優化了水網,既方便新舊良田灌溉,又利於洩洪,不管是屯田百姓還是原住民,都對他贊不絕口。年終上計就算不是首功,孫策也不會虧待他。韋安、包貴這時候既是誇他,也是提醒他不要忘了他們。

    “就算有功,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做得到的,你們二位也出了力,幫了大忙,功勞簿上少不得二位的大名。”袁敏背著手,緩緩向前走去,忽然想起什麼。“對了,你們家中可有適齡子弟,想到郡學就讀的?功勞報上去,可能會有子弟入學的名額,你們如果需要的話,可以先告訴我,免得浪費了。”

    “多謝大人。”韋安、包貴異口同聲的說道。吳郡名士陸康、高岱主持郡學,又吸引北方流寓名士,人才濟濟,學成之後,有機會被推薦到孫策身邊做事,差的也會留在太守府,再不濟也會分到各縣為吏,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人人想要,秋後郡學招生,名額非常緊張。如果能為子弟爭取一個名額作為賞功,他們求之不得。這可是比賞錢賞物更值錢。有了這個名額,不負跟著袁敏跑了一個夏天。

    前面奔來兩匹快馬,軍侯鄧當老遠就勒住坐騎,趕到袁敏面前。“都尉,虞長史來了,約你相見。”

    袁敏大喜,對韋包二人說道:“肯定是好消息,若是那幾件機械成了,我們這個冬天又能多幹不少事。”

    韋安、包貴也非常高興,連連催袁敏去,不要擔心,他們會把事情安排好的。袁敏翻身上馬,跟著鄧當奔馳而去。看著袁敏的背影,韋安和包貴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

    包貴笑道:“定叔,最近江北又過來不少人,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女子,你也該成親了,總不能年年把機會讓給叔伯兄弟。”

    韋安嘿嘿笑了兩聲。“倒是相中了一家,聽說是汝南許家支庶,知書達禮,模樣兒也端正。我本想請都尉幫著介紹一下,還沒來得及說。”

    “許家?”包貴皺了皺眉。“定叔,你可打聽清楚了,是哪個許家,什麼時候過江的?汝南許家門戶複雜,有人和孫將軍交好,有人卻是孫將軍的對頭,我聽郭家小子寫家書回來說,今年年初,有一批高門大戶支持袁紹,與孫將軍作對,孫將軍取勝後,他們逃出豫州,孫將軍要通緝他們,讓家裡留心,不要和這些人扯上關係呢。”

    “是嗎?”韋安吃了一驚。“那我可得再問問。我就說嘛,堂堂汝南許家,怎麼看得上我一個小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6 14:30
三國小霸王 第1176章 老薑

    鏡湖。

    賀輔靠在水榭欄杆上,看著被微風吹起漣漪的湖水若有所思,眉毛輕挑,嘴有帶著若有若無的淺笑,兩個侍女站在身後,手執大扇,不緊不慢地搧著。

    闞澤坐在他對面,慢慢地品著酒,虞翻寫的親筆信就擱在面前的案上,已經拆開看過,而且不僅止一次。賀輔看完之後,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讓人去請盛憲。盛憲是第一個看信的人,也是他讓闞澤來找賀輔的。闞澤出身貧寒,在被虞翻提攜之前,他與賀輔從無交往。他第一次來鏡湖,就是賀輔宴請孫策,他聞訊趕來,在湖邊遠遠地看了一眼。此刻身在湖中水榭之上,再看湖邊,感覺完全不同。

    他當然也清楚,如果不是虞翻提攜,他一輩子可能只能在岸邊旁觀。就算他能入仕,縣令長可能就是他的最高成就,連送禮都未必有機會進門。

    遠處有馬車在湖邊停下,盛憲下了車,沿著曲廊走了過來。他走得很慢,身邊還有一個人,兩人都戴著儒冠,穿著儒衫,手裡執著方扇,一邊走一邊搖,說得很開心。闞澤站了起來,他認出那人是謝貞,博學多才,家裡藏書很多,闞澤去借過書,與謝貞的兒子謝贊關係不錯。

    盛憲怎麼把他帶來了?

    等盛憲、謝貞走到水榭,賀輔才站了起來,擺了擺袖子,示意侍女退下。他卻沒有動,看著闞澤上前行完禮,才笑道:“二位好雅緻,又在談學問?”

    盛憲拱手還禮。“賀公說笑了,只是書坊裡的一些事。”

    “《論衡》刻完了?”

    “快了,還有一點收尾。這不,正想著要請哪位大賢題寫書名呢。”

    賀輔微微一笑。“顧郡丞是蔡伯喈弟子,書道一流,何不請他出手。”

    謝貞笑道:“顧郡丞的學問是好的,不過他愛惜羽毛,不肯落人話柄,我們只好另尋高明。聽說孫府君書道高明,這部書又是他力主才能問世,所以和我和孝章商量,請他出手題簽。”

    賀輔心知肚明,輕聲笑道:“這也是個理,不過孫將軍千金之軀,沒有千金,你們怕是請不動。印書坊前後投了那麼多錢下去,一點利還沒看到,又要花這麼多錢,虞仲翔很難辦的。”

    “與這部書能引起的反響相比,千金也值。”盛憲招呼謝貞等人入座,故意壓低了聲音。“有件事,不知賀公聽說過沒有?”

    賀輔揚起眉,靜聽下文。

    “蔡伯喈遊歷會稽時,見過一些《論衡》書稿,見識大漲,但別人問起,他卻隻字不提《論衡》,還將書稿秘不示人。”

    賀輔眉心微蹙,沉吟片刻,不禁哼了一聲:“竟有這等事?真是有辱斯文。”

    盛憲點點頭。“我也是聽小婿提起,小婿則是聽他從弟子正說過,據說是孫將軍閒時說笑提及的。不過這也怪不得人,誰讓我會稽士人不識明珠呢。王仲任辭世近百年,也沒人願意出資將他的遺作抄寫布行。若不是孫將軍,這部書遺失殆盡,我們也許都不清楚。”

    賀輔沉吟片刻,點點頭。“孝章說得有理。不如這樣吧,德潤要去平輿,就請他帶一部清樣,請孫將軍過目,如果方便的話,再請孫將軍題簽書名。印書的事都是你們一力承擔,我賀家沒出什麼力,這次給我一個機會,奉千金為潤筆,請孫將軍題簽。再出十金為程儀,供德潤和趙嬰路上開銷。德潤,你千萬不要嫌菲。”

    闞澤拱手施禮。“那我就謝過賀公慷慨了。”

    盛憲詫異地看看闞澤。“德潤,你要去平輿,怎麼沒聽你說?趙嬰又是誰?”

    闞澤說道:“這是虞長史關照的,不是什麼大事,就沒敢煩擾足下。趙嬰是我里中少年,隨我學過幾天算學,有些天賦,虞長史讓我帶他去平輿,向徐大師公河請教。”

    盛憲和謝貞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苦笑。看來虞翻對他們的不滿很嚴重了,不僅要派人去木學堂求學,還要派闞澤和趙嬰去平輿向徐岳請教算學,刻意強調實學的重要性。賀輔人老成精,一下子聽出了其中的深意,奉千金為潤筆不說,還特意拿出十金為路費,真是花錢如用兵,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他們為了書坊的事幾次向賀輔開口求援,賀輔可沒這麼大方過。

    賀家再有錢,千金也是傾囊而出了。賀輔對孫策這麼有信心?

    盛憲突然靈光一閃。“豫章的戰事結束了?”

    賀輔點點頭,雲淡風輕。“剛剛收到公苗的消息,他已經進駐南昌,正在派人追擊高幹。”

    謝貞恍然大悟,連忙拱手。“恭喜賀公,立此大功,公苗前程似錦,可喜可賀。”

    謝貞也反應過來,連忙施禮。賀苗攻克豫章,揚州盡入孫策之後,孫策從此再無後顧之憂,這可是大功一件。且賀苗率兩千人入豫州,半年不到就拿下豫章這樣的大郡,用兵能力得到證實,必將得到孫策賞識。這時候賀輔再獻千金助軍,孫策豈能不投桃報李。

    賀輔果然是老薑,眼光毒辣,錢都用在刀刃上。

    賀輔很享受此刻。他已經看到了賀家成為山陰甚至會稽第一世家的曙光。周家已經敗亡了,盛憲等人雖然有學問,但是他們太迂腐,只會讀幾句聖人書,不知道怎麼抓住機會。賀家有賀齊這個孫策認可的名將,又有家資進行投資,只要不走錯,前途一片光明。

    如果孫策能應東南王者氣的預言,賀家甚至有機會成為開國功臣。這時候不下重註,什麼時候下重注?

    “孝章,仲明,對虞仲翔的建議,你們怎麼看?”

    盛憲和謝貞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哦了一聲,隨即又道:“正要請賀公指點。”

    賀輔笑了笑,用手中的紈扇敲了敲面前的案幾,提醒道:“孝章,仲明,這是一個好機會,你們千萬不能錯過。我建議,不要限於四人之數,盡可能多選一些聰慧的女子入木學堂,將來學成歸來,完全可以在會稽建一個木學堂嘛。仲明,你那從女……”

    謝貞有些不樂意,打斷了賀輔。“在下愚昧,不是太明白,還請賀公指教。”

    “你是覺得女子拋頭露面不合禮吧?”賀輔輕笑一聲,垂下了眼皮。“你可知道那幾個女子都是什麼樣的人?秦羅是黃忠平妻,張子夫是龐統未過門的妻子,至於黃月英和馮宛,還用我說嗎?你連這一點都看不明白,怪不得會拒絕孫家的提親。”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6 18:21
三國小霸王 第1177章 賀輔的商道

    謝貞面紅耳赤。賀輔的鄙視如此直白,讓他很沒面子,忍不住想反駁賀輔,卻被盛憲及時制止了。

    “賀公,莫非這就是仲翔所說的一陰一陽之謂道?”

    “我不懂什麼道不道,我沒兄長那樣的學問,也沒做過什麼大官,只做過一任永寧長。不過我知道一件事,戶口多少至關重要。有了戶口才有錢糧,有了戶口,才有人從軍服役,治河修道的時候可不分什麼男人女人,都是算人頭的,國家每年徵收口賦時也沒說女人不用交錢,既然如此,那女人像男人一樣做學問,有何不可?”

    “話雖如此,可是……”盛憲做過太守,賀輔說的這些他也知道,邏輯沒問題,這個結果卻有些離經叛道,無法接受。沒錯,對普通百姓來說,男女其實是不分的,一樣下地幹活,一樣交賦稅,可是世家畢竟不同於庶民,女子在家讀讀書也就算了,怎麼還能拋頭露面,與男人爭衡?就算亂世禮法鬆馳,不能計較太多,她們能行嗎?

    念頭一起,盛憲隨即想到了南陽幼稚園的女博士蔡琰。他沒見過蔡琰,但是他讀過蔡琰的古文字考證文章,學問淵博,說理精闢,常有獨到之見,他自愧不如。聽說陸康、高岱他們檢校吳越古碑,考證吳越古文字,頗受蔡琰的文章啟發。

    至於木學堂的黃月英,那更是毋庸置疑,實力碾壓一大群鬚眉男子。要不然的話,虞翻這麼狂傲的人絕不會因為她一句話而改變了態度。

    見盛憲、謝貞不說話了,賀輔才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當年勾踐滅吳,最重要的謀臣有兩個,文種與范蠡。范蠡何許人也?商人。他為什麼能助勾踐滅吳?商人會算計,經商如用兵,多算者勝。孫家也是商人出身,孫將軍用兵頗有行商之妙,這是上蒼助我會稽人再一次勝過吳郡人的機會,你們卻視而不見,還想和吳郡士林較高下,真是不自量力。”

    盛憲很尷尬。“請賀公指點。”

    “中原大戰在即,勝負難料,孫將軍為什麼在這個時候不惜血本的在吳會屯田,開辦學堂?豫州、荊州都是前線,揚州才是孫將軍的本州,才是孫將軍的根本。只要守住揚州,就算豫州、荊州都丟了,他也不會一敗塗地,有機會重振旗鼓。”

    賀輔喝了一口酒,細細地品了品,也讓盛憲、謝貞有時間品味他的話。

    “江東人口少,讓女人有機會和男人一樣讀書求學,其實和農夫妻子一起耕田一樣,都是彌補人口不足。就算女人力氣不如男人,兩個當一個用總行吧?況且做學問這種事又不是比力氣,女人未必比男人差。屯田水利要機械,出海經商要大船,行軍作戰要軍械,這些機械、大船、軍械從哪兒來?木學堂。黃月英是荊襄人,馮宛是關中人,孫將軍能將木學堂一直交給荊襄人、關中人嗎?你們看著吧,用不了多久,吳郡人就會將女子送進木學堂,到了那時候,你們再後悔可就遲了。”

    賀輔敲著桌子,語重心長。“你們啊,死讀書,讀死書,最後只能讀書死。此五百年之劇變也,抓住機會的人才能生存,抓不住機會的人只能死。”

    “等等。”盛憲抬起手,打斷了賀輔。“賀公,你這五百年之劇變怎麼講?我只聽說過五百年有聖人出,可沒聽過五百年劇變的說法。”

    “所以說你讀書死呢。”賀輔嘿嘿一笑。“五百年前,有什麼大事?”

    盛憲仔細想了想。“秦滅六國?”

    “那只是表相,是結果,不是原因,再往前推。”

    盛憲有些遲疑,轉了半天眼珠才不太確信地說道:“商鞅變法?”

    “對了。五百年前,商鞅變法,秦因此而強,逾百年而秦滅六國,諸侯分封變成天下一統。但法家剛而易折,不能長久,秦未滅六國前已有徵兆,所以才會有呂不韋以商人而主政,以商道補之。漢興,吸引亡秦教訓,以儒補法,看起來不錯,其實遠不如以商補法來得實在。為什麼?儒家重虛名,商家重實利,別看你們儒生說得頭頭是道,最後還要吃飯穿衣,所以兜兜轉轉,最後又轉到這條路上來了。不管你們願不願意,這個劇變都正在發生,就看你們能不能抓住機會了。”

    盛憲和謝貞目瞪口呆,就連闞澤都愣住了。他們沒想到賀輔居然有這樣的想法,覺得商道才是真正的治國之道,簡直是胡言亂語。不過對比孫策的做法,賀輔這個說法似乎有些道理。這和他剛才那個論調正相反,聽起來胡說八道,但細想想,卻和眼前的形勢嚴絲合縫。

    難道……真是如此,他們這些飽讀詩書的人沒明白的事,卻被賀輔一眼看破?

    賀輔端起酒杯,有滋有味的品著,目光不動聲色的掃過闞澤的臉。他不在乎盛憲和謝貞信不信,闞澤聽明白了就行。闞澤去平輿見孫策,肯定會向他匯報這件事。吳會人嘴上不說,心裡多少有些看不起孫策的出身,孫策想必也明白,得知他提出商道治國,為商人正名,孫策能不投桃報李?

    只要孫策明白他的心意,他的辛苦就沒有白費。為了能自圓其說,他可是花了一番心血的。

    闞澤很平靜,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這讓賀輔有些意外,更添了三分好奇。怪不得虞翻會看中他,提攜他,且不論此人學問如何,僅憑這心性,就比盛憲和謝貞兩個書生強太多。

    十金是不是太少了?

    賀輔轉念一想,又釋然了。闞澤出身貧賽,從山陰到平輿,十金足夠用了。一下子給他太多也沒用,反而顯得太刻意。以後機會還多呢,不用急,先結個善緣,回頭派人打探一聽,看看他究竟是什麼情況。如果是可造之才,結個親也不錯。孫策出身寒微,對這種寒門子弟有偏愛,闞澤如果真有才,能在算學上有所成就,前途應該不會差。聽人說,徐岳地位尊崇,可比木學堂的大匠吃香多了。

    盛憲和謝貞過於震驚,半天沒說話。賀輔看在眼中,暗自嘆息。這兩人真是讀書讀傻了,話說得這麼明白,還有什麼不懂的?尤其是謝貞,謝煚可還在長安大獄裡呢,他居然敢拒絕孫家的提親,是不是希望謝煚永遠別回來了?如果不是看在都是山陰人的份上,真懶得理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7 00:25
三國小霸王 第1178章 作繭自縛

    易水南岸,袁軍大營。

    袁紹背著手,在帳中來回轉著圈,不時用手巾擦鼻子。進入八月,早晚涼了,不小心,夜裡就受了涼,清鼻涕流個不停,擤得久了,半邊腦殼都疼,讓袁紹有些說不出的焦灼。

    但比起受涼更讓他焦灼的是眼前的戰事。

    劉虞不等他趕到就倉促進擊,結果被公孫瓚一戰擊潰,現在幽州軍已經崩潰,雖有鮮于輔等人居中聯絡,集結人馬,卻無法與劉虞在世時相提並論。原本一場預料中的速勝變成了僵持,這讓袁紹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窘境。

    如果繼續進攻,沒有兩三個月無法決出勝負,就算能擊敗公孫瓚,全取幽州,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無法立刻轉身南下,準備了近半年的秋季,攻勢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要夭折。如果放棄進攻,先取兗豫,那幽州很可能會落入公孫瓚的控制之中,他渴望已久的幽州戰馬將源源不斷的運往豫州,成為孫策手中的利器。

    沒有了騎兵優勢,還能不能戰勝孫策,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劉虞的錯。早就知道他名不符實,卻沒想到他如此無能,十萬大軍攻不下公孫瓚的小小堡壘,反被公孫瓚的突襲打得落花流水。

    腳步聲響起,田豐拄著杖,快步走了進來,見袁紹在帳中踱步,神色不豫,田豐花白的眉毛顫了顫,沉下了臉。“主公,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大戰之前,主公當澄心淨志,心無旁礙。”

    袁紹強笑了兩天,清了清嗓子。“元皓兄,情況如何?與鮮于輔他們聯絡上了嗎?”

    田豐嘆了一口氣。“聯絡上了,但……形勢不太妙。”

    袁紹心里一緊,心臟不爭氣的猛跳起來。“怎麼說?”

    田豐也不說話,遞過一份文書。袁紹接在手中,又看了田豐一眼,才勉強把精神集中在手中的文書上。文書是麴義寫來的,但執筆的應該是沮鵠。麴義為前鋒大將,行軍戰的能力毋庸置疑,但他的文筆不行,沮鵠到他營中任職後,幫他主往來文書,據說兩人相處得很不錯。

    “沮鵠這文章有點意思,是不是向孔璋(陳琳)請教過?”袁紹看了兩句,特意笑了一聲︰“我看這兩句有孔璋上次的《討公孫瓚檄》的味道。”

    田豐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他看過這篇文書,知道沮鵠學陳琳,但他更清楚這篇文書的內容,不知道袁紹待會兒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沒得到田豐的回應,袁紹有些無趣,只好強笑著看了下去。他越看臉色越難看,最後連臉上的假笑都無法保持,如果不是三十年的養氣,如果不是當著田豐的面,他幾乎要將這份文書撕得粉碎,破口大罵。

    形勢不容樂觀。劉虞一敗,積攢了多年的糧食、軍械不是被公孫瓚搶了,就是被公孫瓚燒了。鮮于輔等人集結了數萬人,但是他們沒有足夠的糧食,也沒有足夠的軍械,他們希望袁紹能提供幫助,否則很難配合袁紹戰。大敗之後,士氣低落,如果沒糧沒軍械,沒人敢輕易出兵。想為劉虞報仇是一回事,送死是另外一回事。面對驍勇的公孫瓚,沒有足夠的糧食和軍械,幾乎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他們顯然並不清楚,錢糧也是袁紹心中的痛。冀州是大州不錯,但冀州的糧食都在世家手中,並不直接由他袁紹說了算。若非如此,春天袁譚戰敗的時候他就出兵了,何必等到現在。幾萬人的糧食軍械,冀州的確拿得起,可是什麼好處還沒撈著,先付一大筆錢糧,冀州世家肯定不樂意。

    看來劉虞還是有點用的,至少他主掌幽州幾年,幾乎沒向他開口要過錢糧。

    “元皓,你有什麼看法?”袁紹強鎮靜,將手中的紙放在案上。手指有些發麻,他收回袖中,不動聲色的捏了捏。

    田豐坐了下來,一手拄著杖,一手撫著胡須。“幽州士馬強勁,不能落入公孫瓚之手,只是劉虞失利,眼下幽州諸將雖有心報仇,卻無錢糧可用,一旦開戰,難以速勝。兩害相權取其重,臣以為南征之事當暫停,趁著劉虞新喪,幽州人心可用,全力攻擊公孫瓚。只是……”

    袁紹轉著頭,不動聲色地看著田豐。他知道田豐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因為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建議,但他需要田豐說出來,只有如此,他才能讓冀州世家支持他的決定,拿出錢糧。

    田豐半晌沒有說下去,神情遲疑,顯然也知道這個建議意味著什麼。說到底,爭的都是利,但不同人有不同的利,對袁紹有利不代表對冀州世家有利,對將來有利不代表眼前也有利。他是謀士,應該從袁紹的角度出發,謀全局之利、長遠之利,但他很清楚,如果不能顧及冀州世家的眼前之利,什麼利都是泡影。

    審配的目標達到了,袁譚兗州戰敗之後,袁紹不得不依賴冀州世家。冀州世家不出錢糧,袁紹就寸步難行。現在能做決定的人不是他田豐,甚至不是袁紹,而是審配。在做決定之前,應該先聽聽審配的意見。可是他更清楚袁紹的性格,這樣的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出口的。一旦袁紹尊嚴受損,誰也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見田豐不說話,袁紹越來越焦躁,臉色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勉強。

    “元皓,你我之間,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嗎?”

    田豐咬咬牙。“主公,臣以為,公孫瓚困守堅城,非急切可下,宜從長久計。常言道,攘外必先安定,如今冀州四面受敵,唯君臣一體,上下同心,方能挫強敵於北,安百姓於內。”

    袁紹眼神微縮,嘴角微撇。“元豐說得仔細些,如何才能君臣一體,上下同心?”

    “主公擁重兵於北,臧洪守渤海于東,董昭守魏郡於南,趙國、常山也宜安排得力人手,以防太行山中諸賊入寇,更當有人居中調度,為主公足兵足食。”

    袁紹耷拉著眼皮,手掌摩挲著腰間的思召刀環,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臧洪是徐州人,董昭是兗州人,冀州人不滿意,也要分一杯羹,卻一直未能如願,趁著現在他有求於他們,主動開口要了。他們不僅要趙國、常山諸國的郡守,還要能控制全局的大權。

    我像一隻蠶,吃下桑葉,吐出絲,把自己織成繭。繭很美麗,可吐絲的蠶下場卻不怎麼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7 00:33
三國小霸王 第1179章 指點江山

    袁紹摩挲著刀環,心隱隱的疼,就像有一隻蠶在啃食心臟。

    田豐坐在他對面,將手中的杖輕輕擱在一旁。他原本很不安,話說出了口,反倒放鬆下來。形勢不由人,袁紹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他也沒辦法。

    聽天由命吧。

    袁紹用眼角餘光看到了田豐的神色變化,心中更加煩悶。冀州人佔盡優勢,穩如泰山,他們不怕他不答應。事實也是如此,兗州已殘,青州半得,幽州岌岌可危,他現在能倚仗的只有冀州。如果冀州人再三心二意,他就什麼機會都沒有了。

    光武帝當然大概就是如此。他娶郭聖通又豈是心甘情願,只是迫不得己罷了。若非如此,登基後又怎麼會那樣報復河北人。以前覺得光武帝無情,河北人委屈,現在看來,也許是河北人自取其咎,狂妄地挑戰皇權,這才激起了光武帝的怒火。

    今年的屈辱,將來必用鮮血清洗。

    袁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輕輕地點了點頭。他抬手示意侍者取些酒食來,然後向田豐挪了挪,靠在案上,苦笑道︰“元皓所言甚是,我正打算與元皓商量。今年發生了很多事……”袁紹剎那間覺得難以啟齒,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很快又咬咬牙,平靜地說道︰“未能及時向元皓請教,以致如今左右支絀,還望元皓不棄,恕我疏忽之罪。”

    田豐驚訝地看著袁紹。他有很久不見袁紹如此誠懇了,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袁紹也不催他,靜靜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越發真誠,就連眸子裡的冷都掩飾得非常好。田豐吁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平復下來,撫著鬍鬚,沉吟了片刻。

    “主公所言甚是,眼前形勢的確不太妙。不過,主公亦不必過于自責,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縱觀典籍,古今凡成大事者,無不身經磨難,遠者如大舜,近者如高皇帝。”

    袁紹配合地點點頭,謙虛了幾句。“我豈敢與這兩位前賢相提並論,只願元皓不棄,為我指點迷津。”

    田豐慨然點頭。“敢借地圖一用。”

    袁紹從案前抽出地圖,起身送到田豐面前,順勢在田豐面前坐了下來。田豐見袁紹如此恭敬,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強忍心中激動,指著地圖講解起來。

    “中平以來,天下大亂,先有黃巾,後有董卓,時至今日,天子西遷,關東混亂,南有孫氏父子,北有公孫瓚,東有陶謙,西有董卓餘孽,主公四面受敵,形勢不容樂觀。不過……”田豐頓了頓,乾咳了兩聲,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又將酒杯重重地頓在案上。“此強弱轉換之機也,不可不察。”

    田豐說得興奮,沒注意手下的力道,“砰”的一聲響,袁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直起身子,惱怒地看著田豐。田豐卻意氣慷慨,渾然沒有注意到袁紹的不悅。袁紹愣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心中大喜,連忙提起酒壺,將田豐的酒杯斟滿。

    “老子云,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孫氏父子出身寒微,不得天下之望,以詐力而取三州,其民雖服而人心不固,自顧不暇,又豈能卻敵於境?是故孫堅守浚儀,太史慈守任城,呂範守睢陽,未戰而屈,其不能進亦明矣。”

    袁紹若有所思,不禁點頭贊同。他原本擔心糾纏於幽州戰事,不能兼顧,孫策會主動進攻兗州,聽了田豐的分析,他意識到這個可能性並不大。秋收未畢,孫堅就進駐浚儀,加固城防,遷徙百姓,分明是打算據城堅守,並無主動進擊之意。

    或者說,孫策並非不想,而是不能。三年多了,孫策連豫州都沒穩固,不得不倚重嚴刑峻法,以武力壓制豫州世家,時刻提防著內部生亂,又哪裡有餘力進攻兗州?

    田豐說得有理,這是強弱轉換之機。孫策看似咄咄逼人,其實已是強弩之末。冀州看起來四面受敵,其實並不像我想像的那麼悲觀。孫策三州在手,兵力卻和我相差無幾,便是明證。

    沒有世家支持,沒有足夠的錢糧,他就無法徵召足夠的兵力。他派人鼓動公孫瓚與劉虞爭斗,正是自知不敵,所以才要將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幽州。可公孫瓚不過是我的手下敗將,他又能有什麼用呢?如果不是劉虞無能,一戰而敗,公孫瓚此舉不過自尋死路而已。孫策也許能爭取一兩年的時間,可是他改變不了最終的結果。等我拿下幽州,挾幽州精騎之威南下,孫策除了投降,只有退守江東了。

    他花那麼多心思造船,應該就是為了守住長江天險吧。

    袁紹嘴角挑起一絲冷笑,心中突然平靜下來,頓時有一絲飄飄然。

    什麼小霸王,跳梁小丑耳。

    見袁紹出神,眼神有些飄忽,田豐咳嗽了一聲。袁紹回過神來,連忙示意田豐接著說。

    田豐接著分析道,孫策需要時間鞏固豫州、荊州、揚州,自己力量不足,就必須合縱連橫,尋找盟友,誰能成為他的盟友?陶謙,公孫瓚,還有賈詡,只有他們願與孫策同流,這些人盡管他們身據一州,卻得不到當地世家的支持,反而因手段殘暴引起了民憤。他們要想生存下去,就需要孫策提供錢糧幫助。孫策自己都捉襟見肘,哪有錢糧支持他們?可是不支持又不行,只能割肉補瘡,難以長久。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此輩無一例外都出自寒門,非以義交,乃以利合,之所以能同舟共濟,不過因為主公強大,非如此不能敵。若主公內固以君臣之義,外誘之錢糧之利,遠交近攻,不過數年,必能一一擊破,如拾芥耳。”

    袁紹輕輕捻著手指,笑道︰“元皓高瞻遠仰,置天下餘指掌之中。得元皓之助,我之幸也。”

    田豐撫鬚而笑,頗為自得。

    這時,帳門一掀,郭圖走了進來,風塵僕僕,神情疲憊。他掃了一眼田豐,隨即和袁紹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拱手施禮。

    “主公,我回來了。元皓兄在為主公指點迷津麼?有什麼高見,能否說來聽聽,也讓我長長見識。”

    田豐一見郭圖這副不陰不陽的模樣就不舒服,反正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多留無益,便起身向袁紹告辭,揚長而去。袁紹吩咐侍者送田豐出帳,自己一把拉住郭圖的手臂。

    “公則,如何?”

    “幸不辱使命。”郭圖笑逐顏開。“甄家答應了,願為主公效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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