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100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9 16:12
三國小霸王 第1150章 一言為定

    朱儁與何顒對面而坐,案上的殘局依舊。

    “我要去南陽,你有什麼話要帶嗎?”

    何顒眼中的神采漸漸散去。他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道:“我行刺孫伯符,他沒有殺我,想必也不會累及我的家人。我沒什麼可說的,就這樣也不錯。”

    朱儁點點頭,神色緩和了一些。“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說點什麼。你繼李元禮未竟之事業,乃黨人碩果僅存之魁首,又為黨人奔波二十餘年,對黨人的成敗得失知之甚悉,不把這些經驗教訓講出來,傳諸後世,太可惜了。”

    何顒瞇起了眼睛。“講給孫伯符聽?不。”他連連搖頭。“這些事,我已經講給荀攸聽過,如果我死了,他將來會選擇是不是將這些事寫下來。黨人這副重擔我挑了二十多年,我累了,不想再問天下事。”

    朱儁嘆了一口氣。“荀攸很聰明,但他和伯符所處位置不同,能起到的作用也不同。”

    何顒笑了,沒有聲音,只是嘴角一絲淺笑,很淡然,近乎虛無。他看著案上的殘局,緩緩伸出手,拈起一枚棋子,又拈起一枚,將棋局恢復到朱儁落子前的模樣。他伸手示意朱儁再來一次。朱儁瞅了他一眼,拈起一枚棋子,不假思索的落下。何顒也跟著落下一子,卻不是張邈的招法。兩人你來我往,展開了激烈的搏殺。這一次,朱儁沒能像剛才一樣勢如破竹的速勝,十幾子落下,不僅勝負未分,局面反倒更加複雜。

    朱儁停住了手,詫異地看著何顒。“奇怪,你這棋風不對啊。是之前藏了一手,還是有所頓悟?”

    何顒把玩著手中的棋子,沙沙作響。“都不是,只是所處位之地不同耳。面對孟卓,我一心想勝。面對公偉,我只求不敗,棋路自然不同。黨人之所以為黨,是因為有所堅持,黨人的堅持就是儒門的堅持,就是致君為堯舜,內聖外王,而不是身自當之。”

    朱儁眉頭微挑,若有所思,不由自主地微微頜首,看向何顒的眼神也有些異樣。何顒耷拉著眼皮,遮住了眼神,卻掩飾不住臉色的灰敗。何顒沉默了片刻,抬起頭,慘然一笑。

    “公偉,你看,我沒你想的那麼笨。反倒是你,還是有些放不下。”

    朱儁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甩甩袖子。“我何嘗不知道大勢所趨,非我能當,只是盡力而為,問心無愧罷了。伯求,有一件要告訴你,也好讓你安心。辛毗為救你去了荊州,現在與荀攸在一起。”

    何顒站了起來,走到朱儁身邊,並肩站在廊下,仰首望天。“一事不煩二主,我再求你一件事。”

    “說吧,我盡力而為。”

    “如果有可能,請孫將軍能善待曹昂,留他一條生路。”

    朱儁眨眨眼睛,用力地點了點頭。“好。還有嗎?”

    “沒有了。”

    “那我走了,希望有朝一日還能看到你策馬仗劍,行走天下。”

    何顒笑了,意味深長地看了朱儁一眼。“你不會希望看到這一天的。”

    朱儁一聲輕嘆,欲言又止。何顒又道:“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到你墓前,以太牢之禮祭你。”

    朱儁轉過身,打量著何顒,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

    朱儁起程離開,孫策父子兄弟一起出城送行。看著朱儁的車隊消失在濃密的樹蔭深處,孫策輕輕地籲了一口氣。終於把這位大菩薩送走了。倒不是怕他,而是朱儁身份太尊貴,他在平輿,他就要不時地跟著他轉,僅是赴宴就耽誤了他不少時間。

    而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小子,你嘆什麼氣?”孫堅明明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卻對孫策的輕鬆不太滿意。“捨不得錢糧,還是覺得受氣?”

    “我怎麼敢?”孫策覺得很冤枉。

    “那你嘆什麼氣?”

    “我是想與阿翁多盤桓幾日,只是軍情緊迫,恐難如願。”

    孫策揮揮手,示意侍從的劉虎等人退下,讓他和孫堅說幾句話。劉虎等人會意,按著刀,走得遠了一些。孫堅見狀,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知道孫策肯定有重要的話和他說。秋收在即,大戰一觸即發,平輿周圍看起來一片平靜,但孫策幾次從葛陂大營趕回來都是急急忙忙。

    “你要去哪兒?”孫堅皺起了眉。“不會讓我留在平輿吧?那可不行,我的部下還在洛陽。”

    孫策輕笑一聲,示意孫堅稍安勿躁。孫堅陪朱儁回平輿是突發事件,他的部下還在洛陽,擺明了是要回去,不肯留在平輿坐鎮後方。他主動提出這件事,也是怕他為難。

    “兩件事:第一,朱公舉薦你為衛尉,我不知道朝廷會不會同意。萬一朝廷同意了,我想你可能要長途跋涉,幾年都未必有機會省親,所以我在想你要不要把阿母帶去,安安心心在長安住幾年。”

    孫堅哼了一聲。朱儁已經和他說過這件事,但他覺得不可能。他如果去長安任衛尉,肯定不會孤身前往,至少要帶上部曲。可不論是朝廷還是支持袁紹的黨人,都不會希望長安再多一隊人馬。

    “朱公一片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他不會如願的。”

    “如果不能如願,那就是第二件事,我希望你能移鎮浚儀。”

    “浚儀?”孫堅吃了一驚。他現在駐紮在滎陽,是兵家必爭之地,浚儀的地利不如滎陽,又是陳留郡界,他移鎮浚儀,張邈、張超不會有疑心嗎?

    “滎陽是兵家必爭之地,正因為如此,黃琬絕不會讓你控制,他會以太尉之尊下令你移鎮。我和張邈達成協議,你駐紮在浚儀,脫離太尉府節制。如果黃琬見好就收,那就相安無事。如果他得寸進尺,還想要浚儀,那你就不用留手,擊破他,要打得他大傷元氣,不能威脅潁川。”

    孫堅恍然。“這是以退為進啊,好,這一招不錯。擊敗黃琬後,再取洛陽嗎?”

    “不,洛陽已經殘破,又是京畿故地,就是一塊沒肉的骨頭,讓他們去爭吧。等他們爭得頭破血流,無力再爭,我們再撿便宜來得及。”

    孫堅笑了一聲。“在很多人眼裡,洛陽就沒無肉,也是一塊金骨頭啊,就這麼放棄是不是太可惜了?”

    “就算是金骨頭也不能當肉吃。阿翁,浚儀不是金骨頭,卻是一根鋼釘,可能會面臨袁紹的圍攻,你要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9 19:13
三國小霸王 第1151章 風雲起

    郭嘉等人推演的過程很漫長,但得出的結果並不復雜。以當前的形勢而論,袁紹若舉兵南下,必然要面對幾條東西走向的大河和沿河部署的幾個據點,其中最重要的有三個:東面的任城,西面的浚儀,中間的睢陽。

    孫策原本指望能奪取山陽,將第一道防線推進到兗州境內,後來力有不逮,只拿下了任城,算是在兗州打下了第一根釘子。任城和沛縣、彭城各距百餘里,形成東部防線,以太史慈、徐緄的能力和兵力,再輔以臧霸、紀靈等人,應該能擋住袁紹的攻勢,至少可以將戰事拖到明年春天。

    未能如願取得定陶,孫策只能將睢陽作為中部第一道防線,陳縣和譙縣為支撐點。呂范守睢陽,有過被袁譚圍攻的經驗,這次又參與了山陽之戰,守住睢陽應該問題不大。就算情況危險,孫策率領主力,從平輿增援也很方便,至少可以保住汝南境內不受重大影響。

    最困難的就是西部防線。張超不是將才,他守不住陳留,有黃琬在洛陽增援,袁紹從濮陽渡河,取道白馬,直撲陳留是最佳選擇。一旦陳留落入袁紹手中,潁川、陳國、梁國都會受到威脅。出於加強西部防線的考慮,孫策軟硬兼施,要求進駐浚儀。以浚儀為頂點,以潁陰、陳縣為支撐,可以建立起西部防線。

    浚儀在陳留西側,既能掩護陳留,又不至於涉及陳留郡太深,張邈權衡利弊後,同意了。

    孫策最不放心的就是浚儀。與任城、睢陽不同,浚儀頂在最前面,兩側沒有什麼掩護,可能面臨袁紹、黃琬的夾擊。一旦被包圍,浚儀就有可能成為一座孤城,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堅守數月甚至一年。讓孫策更不安的是這裡其實就是官渡之戰的發生地,官渡就在浚儀城西不遠。

    曹操在官渡險勝袁紹,奠定了三分天下的根基。孫堅能不能有這樣的運氣?孫策不敢說。孫堅也許很勇猛,但他麾下的文武成色遠遠不如曹操。本來他是計劃親自守浚儀的,但是被郭嘉否決了。郭嘉說,兩人相鬥,沒有人會把頭伸到對方的面前,如果你守浚儀,袁紹就算拼了最後一口氣也要攻下浚儀,殺了你。相反,如果你安排別人守浚儀,袁紹未必會對浚儀感興趣,反倒有可能形成分兵之勢。

    郭嘉建議讓孫堅守浚儀。理由有兩個:一是孫堅有很強的戰鬥力,浚儀城又適合防守,只要準備充足,部署妥當,守住浚儀並不難;一是孫堅有一定的重要性,袁紹不可能漠視他,卻又不至於重視到將他與自己等量齊觀,所以親自出馬的可能性並不大,更可能安排一個大將。如果是這樣,既能起到分袁紹之兵的作用,又不至於讓浚儀壓力太大,對整個戰局最有利。

    退一步講,就算袁紹將所有的賭注都壓在西線,全力進攻浚儀,那孫堅守其內,將袁紹的實力消耗到一定程度,孫策再攻其外,擊敗袁紹的把握也比孫策直接守城大。

    郭嘉的計劃不算萬全,卻是諸多方案中最穩妥的一個,獲得了絕大多數軍謀的認可。孫策綜合評價之後,也覺得這個方案縱使有出入,也不會有多大問題。退一萬步講,就算孫堅守不住浚儀,也有機會突圍,不至於一敗塗地,陣亡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如今的孫堅已經不是那個好勇鬥狠的孫堅,接連幾次受挫,再加上人到中年,他已經沉穩了很多。

    孫策把整個計劃詳細的講給孫堅聽。這件事原本可以由秦松來轉達,但孫策擔心秦松面對孫堅時未必毫無顧忌的表達清楚,最後決定還是自己親自解說,確保孫堅能領會其中的關健,不會因為理解分歧出現重大的失誤。

    聽完了孫策的解說,孫堅連連點頭。他只提了一個意見:他要將吳夫人和孫尚華帶到浚儀去,還有一部分將領的家屬也要帶去,以示必守浚儀之心。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再給他撥一些官奴婢。官奴婢在營裡承擔一些服務工作,包括但不限於陪侍將領飲宴,能起到釋放壓力,穩定軍心的作用。

    孫策想了想,答應了。有潁川屯田,他為孫堅準備了足夠一年的糧食,應該不會落到吃人的地步。

    ——

    下邳,盱眙。

    荀諶看著臉色陰沉的劉和,閉上了嘴巴。

    該說的他都已經說了,但劉和堅持講和,不肯求和。說來說去,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不肯向孫策低頭。人爭一口氣,荀諶可以理解,但不支持。只是他是謀士,可以進諫,卻無法替劉和做出決定。

    “友若,你肯定是被郭嘉騙了。”見荀諶心情不佳,劉和強笑道:“國之利器,豈能示人,孫策如果真有那樣的軍械,肯定是藏起來不讓你見,哪有特意讓你看的道理。君子可欺之以方,你肯定是被他騙了。”

    荀諶笑了兩聲,沒有再說什麼。話說到這個地步,再說也沒有意義了。他起身告辭,來到前庭,呂岱迎了過來,剛準備說話,荀諶對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舉步向外走去。進門的時候,一個髡頭騎士匆匆走了進來。他走得很急,經過荀諶身邊的時候,險些將荀諶撞倒。荀諶皺了皺眉,一聲嘆息。

    “這些胡兒,真是失禮。”

    呂岱扶住荀諶,瞅了那騎士一眼,輕聲說道:“友若兄,這騎士風塵僕僕,看起來像是剛剛趕到的。”

    荀諶一愣,也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又緊邁兩步出了大門。大門外立著一匹馬,渾身是汗,皮毛都貼在身上,四肢打顫,嘴角全是白沫,一看就是長途奔馳到此。荀諶眉頭緊皺,隨即將呂岱拉到一旁。

    “定公,劉公衡不肯向孫將軍求和,對你也無重用之意,你留在這裡沒什麼意義了,不如另擇高枝。”

    呂岱看了荀諶一眼,點點頭,躬身而拜。“多謝友若兄。”說著,深施一禮,向後退了兩步,再施一禮,轉身匆匆走了。

    荀諶看著呂岱的背影,輕嘆一聲,心情複雜。他搖搖頭,來回踱了兩步。門裡衝出一個掾吏,四處一看,見荀諶還在門前,大喜過望,一邊奔過來一邊喊道:“荀長史,荀長史,將軍有請。”

    荀諶早有準備,此刻卻不慌不忙,整理了一下衣服,邁著方步進了門。剛進前庭,就看到等候接見的掾吏們面面相覷,然後又聽到中庭有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他愣了一下,不敢怠慢,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中庭。只見劉和跪在院子裡,面向北方,一邊咚咚咚地磕頭一邊嚎陶大哭。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0 00:12
三國小霸王 第1152章 突變

    劉虞死了。

    公孫瓚搶劫胡市,殺人劫馬,胡人向幽州牧劉虞求援。劉虞屢勸不止,便集結了十萬人馬進攻公孫瓚。不料一戰而敗,劉虞本人被俘。公孫瓚脅迫朝廷使者段訓,以劉虞與袁紹連合,欲行廢立之事為由,將劉虞斬首,並傳首長安。劉虞故吏鮮于輔等人集結殘部,又聯合了劉備,眼下正與公孫瓚交鋒。

    荀諶看完書信,覺得不可思議。十萬人馬被公孫瓚一戰擊潰,自己還被俘虜了?劉虞用兵不是一般的差啊。看劉和行軍作戰有板有眼的,怎麼做父親的劉虞卻這麼失水準?

    不過,看著伏地痛哭的劉和,荀諶沒心情考慮劉虞的用兵能力,身為謀士,他必須要對接下來的形勢變化有所分析,為劉和提供方案,尤其是眼前要勸住劉和,不能讓他隨著性子來。劉和一邊痛哭一邊磕頭,額頭已經破了,鮮血淋漓,再這麼下去,他弄不好會將自己直接磕死。

    荀諶連忙叫來人,讓他們強行按住劉和,將他扶到堂上。

    劉和奮力掙扎,罵不絕口,指天劃地,賭咒發誓,要殺公孫瓚,為父報仇。荀諶聽了,哭笑不得。幽州遙遠,劉和是沒辦法趕到幽州去的,他大概會遷怒孫策,現在別說讓他求和,講和都不答應了。孫策承諾的期限將至,他的部下已經集結完畢,隨時可能進入下邳。不管孫策是不是虛張聲勢,現在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這大概就是天意。荀諶站在廊下,看著庭院中的鮮血,暗自嘆息。

    劉和悲傷過度,痛哭至脫力昏厥。荀諶坐鎮中軍,指揮全局,寸步不離。半夜時分,劉和醒來,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旁荀諶靠著榻假寐的身影。見荀諶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劉和心裡感到一絲暖意,對荀諶的不滿煙消雲散。他本以為荀諶已經被孫策收買,此時會棄他而去。

    “友若。”

    劉和叫了兩聲,荀諶一驚,霍然驚醒,連忙坐了起來,揉揉眼睛。見劉和雖然雙目赤紅,面色憔悴,神色卻還算平靜,他如釋重負。“將軍,你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大悲傷胃,大怒傷肝,沒有好身體,不管是報仇還是雪恨,你都難以為繼。”

    “友若,我要進攻孫策。”

    “嗯,我明白。”荀諶點點頭,伸手將劉和扶起來,伸手取來一份文稿。“我已經擬好了方案,供將軍參考。”

    劉和接過文稿,卻沒有看。他看著荀諶。“你……不勸我向孫策求和了?”

    荀諶靜靜地看劉和。“將軍,我依然勸你向孫策求和,但是我知道我勸不住,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為將軍謀劃攻伐之策。”

    劉和慢慢垂下眼皮,看著手中的文稿。荀諶移來燈,將燈芯撥亮了些。劉和慢慢看完,眉心微微蹙起。荀諶的方案做得很細,各種數據列得很充分,即使不考慮巨型投石機和大船,僅從雙方的兵力和糧食儲備來看,孫策也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這一戰兇多吉少,最理想的狀態也不過據城而守。除了幾個重要的城池,其他地方就只能拱手相讓。就算孫策最後無法破城,下邳、廣陵也會蒙受重大損失,元氣大傷。別說殺公孫瓚為父報仇,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好說。

    劉和收起文稿,閉上眼睛,重重地喘了幾口氣。他指指榻邊,示意荀諶坐下。“友若,說來聽聽,為什麼你建議我向孫策求和,除了投石機和大船,還有沒有其他的理由?”

    荀諶詫異地看了劉和一眼。劉和之前一聽到求和二字就炸毛,現在卻想聽聽他的意見了,著實出人意料。他迅速組織了一下語言,輕聲說道:“將軍,你覺得孫策和公孫瓚是盟友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常言道,以利交者,利盡而交絕。孫策與公孫瓚非親非故,只不過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才相與連橫。即使如此,公孫瓚桀驁不馴,不識大體,難以合作,孫策只會利用他一時,形勢一變,他們必然反目成仇。”

    “形勢會變?”劉和緩緩睜開眼睛。“你是說,袁盟主會敗?”

    荀諶看著劉和,嘴角微挑。

    劉和眼神閃了閃,明白荀諶的意思。他自己也對袁紹沒什麼信心,否則便不會想在徐州自立門戶。但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劉虞擔任幽州牧,袁紹無法直接掌握幽州,反而有求於劉虞,他才有機會脫離袁紹。現在劉虞已死,幽州落入袁紹手中的可能性大增,他卻失去了強援,再想和袁紹分庭抗禮,無疑是一個極不明智的決定。

    他一定要殺公孫瓚為父報仇,自己的力量不足,就需要援兵,現在的區別是向袁紹求援,還是向孫策求援。荀諶說袁紹會敗,他卻覺得袁紹的勝算更大,尤其是在他牽制孫策的情況下。

    不過,他和荀諶在這一點上有分歧,恐怕難以達成一致。荀家弟兄叔侄分投四主,荀諶既然離開了鄴城,就不會再支持袁紹。他肯定不會希望袁紹取勝。

    “我再想想。”

    荀諶也不爭辯。“將軍好好休息,不管是戰是和,都需要一個好身體。”荀諶從一旁取來一隻錦盒,又端來一碗水,打開錦盒,藥香四溢。荀諶取出一丸藥,化在水中,然後自己喝了一口,將剩下的送到劉和麵前。“將軍,這是南陽本草堂所製的安神丸,郭嘉所贈,效果不錯。將軍服上一丸,睡個好覺。”

    劉和沈下臉,瞪了荀諶一眼。“好你個荀友若,有這等好藥,為何不早分我一些,到現在才拿出來。”說著,端起碗,一飲而盡。又拿起錦盒,湊到鼻端,聞了聞,讚了一聲:“南陽是藥鄉,名不虛傳。以前就聽說本草堂所製的傷藥療效奇佳,孫策軍中常備,不意還有這樣的好藥。友若,你平時讀書謀劃,甚是傷神,能不能找郭嘉買一些這安神丸。”

    荀諶笑了。“多謝將軍美意。不過這安神丸不對外售賣,眼下只有各部軍謀才配給。就連在襄陽著書的蔡伯喈想求一些,也要托他女婿周公瑾的面子。”

    劉和很驚訝。“這麼珍貴?”

    “郭嘉雖然沒有明說,可是我估計此藥於孫策而言,與巨型投石機和萬石大船沒什麼區別,都是利器。”

    劉和心頭一黯,沉默了片刻,強笑道:“那我倒要試試成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0 14:29
三國小霸王 第1153章 嚴畯

    劉和服了藥,很快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覺得精神狀態恢復了不少,這安神丸如荀諶所說,的確有奇效。

    劉和對巨型投石機和萬石大船將信將疑,但是這一粒安神丸卻讓他切身感受到了孫策的實力。他有過統兵作戰的經歷,知道戰事緊張的時候,不管是統兵大將還是謀士,那種高度緊張,時刻準備著意外發生的日子太難熬了,就算睡下也常常是輾轉反側,徹夜難眼,很多決定都是在這種情況下做出的,犯錯在所難免。如果能時刻保持頭腦清醒,無疑佔據了不小的優勢。

    窺一斑而知全豹,劉和相信了荀諶的判斷,決定委曲求全,向孫策求和,避免與孫策交鋒。當然,他也沒有徹底放棄袁紹,在派人向孫策求和的時候,他也寫了一封親筆信給袁紹,表示自己接到噩耗,悲痛過度,臥床不起,暫時可能無法出兵牽制孫策,請袁紹做好應變措施。

    消息同時用快馬送出。

    平輿靠得近些,豫州境內又有保存相對完善的郵驛系統,道路狀況也維持得很不錯,即使是要求最高的六百里加急也可以實現。使者嚴畯進入豫州境內後,一路急行,只用了三天時間就趕到了平輿,送到了孫策的面前。

    孫策已經進入戰時狀態,每天都忙得團團轉。兵力調整,各部移防,糧草、軍械的調配,每一樣事情都要他最後拍板,即使三十多個軍謀已經全部到崗,他並不需要處理所有的細節,還是忙得不可開交。有時候他甚至想,難怪昏君那麼多,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揚州、荊州的事大多還不需要他處理,真正需要他全面負責的不過豫州,已經忙成這樣,將來真要坐了天下,哪能忙得過來。

    得知劉和同意請和,孫策並沒有太多意外。早在劉和收到消息之前兩天,他就收到了公孫瓚擊敗、殺死劉虞的消息,並和郭嘉等人進行了分析、推演。郭嘉等人多少有些意外,他們沒料到劉虞會這麼弱。孫策也有點意外,但沒郭嘉等人那麼嚴重,因為原本的歷史軌跡就是如此。他本以為有劉備幫忙,又有袁紹為外援,劉虞優勢明顯,應該會好一點的。沒想到歷史的車輪滾滾,還是把劉虞直接碾成了渣。

    由此可見,雖說牙齒強而易落,舌頭弱而長存,但牙齒和舌頭真要槓上了,倒霉的一定是舌頭。

    當然,公孫瓚這顆牙齒也不會舒服太久,他犯了眾怒,馬上就要成為人人喊打的老鼠。希望麋竺已經收到了他的回覆,能夠及時調整計劃,搶在袁紹之前和劉備結盟。

    自己種的苦果,含著淚也是嚥下去。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不能讓袁紹順利的佔據幽州。

    對於劉和的反應,孫策本想趁此機會發起攻擊,迅雷不及掩耳的幹掉劉和,解除後患,卻被郭嘉攔住了。郭嘉說,劉虞死了,劉和有喪在身,這時候進攻劉和不合道義,除非他主動進攻。犯了眾怒,就算能取得一時勝利,也會失去人心,下邳、廣陵甚至整個徐州都會因此仇恨你。再說了,現在出兵,就算擊敗劉和,下邳、廣陵也是陶謙的,不如留著劉和。

    孫策反復權衡後,接受了郭嘉的建議,傳令魯肅,讓他駐紮在鍾離,按兵不動。攻擊雖然暫緩,但他也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劉和,不咬他兩塊肉,讓他痛一下,他不會長記性。

    看完劉和的求和信,孫策輕輕哼了一聲:“劉幽州戰亡,的確令人傷心,不過劉公衡率胡騎入豫州,殺戮數以千計,豫州百姓所受的痛苦又該如何補償? ”

    嚴畯很年輕,看起來也就二十出頭,長得很秀氣,說話也不緊不慢,輕聲曼語。“禮不伐喪,就算將軍欲為豫州百姓討還公道,也應該等喪期結束吧。”

    “這個沒問題,我可以等他喪期結束。”孫策早就做好了預案,也知道這位嚴畯是個書生,學問好,卻不是一個適合做使者的人。劉和派他出使,不知道是看中了他的禮學造詣,還是無人可用。“可是有些人,我要劉和立刻交給我。”

    嚴畯一路走來,打了不少腹稿,都是為了說服孫策接受劉和的請和,不攻擊劉和,沒想到孫策根本沒糾纏這個問題,一口答應了劉和的請和,讓他的準備落了空,卻又提出了其他的問題。他不知道孫策會有什麼要求,但他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孫策顯然早有準備,他提出的要求也必然是讓劉和無法拒絕的。

    “將軍說的是……哪些人?”

    “與袁紹勾結,攻沒縣國,殺害令長的人。”孫策勾了勾手指,朱然遞過一枚紙,放在嚴畯面前。嚴畯低頭一看,心中暗自叫苦。這枚紙上列了十幾個人的名單,有一大半是他認識的人,都是投奔劉和的豫州世家。

    “孫將軍,這恐怕不行,他們依附劉將軍,劉將軍有保護他們的義務,不能背棄他們,否則有違道義。”

    “道義?窩藏罪人也是道義?”孫策沉下臉,冷笑一聲。他抬起手,打斷了想要說話的嚴畯。“如果這樣說,那我也有追殺罪犯,為那些被害的官員討回公道的道義,這個不過分吧?”

    嚴畯面紅耳赤,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孫策。

    “劉和有喪事在身,我不會派人大舉進攻,但我會派人跨境執法,追捕逃犯,請劉和配合,不要阻擾,否則便視若對我的挑釁,休怪我不給面子。”孫策甩甩袖子,示意送客,直接把嚴畯轟了出去。

    嚴畯還想解釋,兩個甲士上前,直接把他挾起來,送出了艙。嚴畯急得滿頭是汗,束手無策。他轉了兩圈,突然想起荀諶的囑咐,讓他遇到困難就去找郭嘉,連忙向朱然請求,說荀諶有話要轉告郭嘉,請他通報。朱然倒也客氣,很快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朱然出來了,讓嚴畯在一旁等著,郭嘉正在忙,忙完就出來見他。

    嚴畯明知可能是託辭,卻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只好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等著。朱然給他在角落裡安排了一案一席,又派人給他取了點酒水乾果。嚴畯感激不盡,掏出一篇文章,自顧自的研讀起來。朱然偶然從他身邊經過時,側頭看了一眼,,見上面塗塗改改,像是一篇草稿,很是好奇。

    “這是足下自己的文章嗎?”

    “是啊。”見朱然對自己的文章感興趣,嚴畯也很意外。他並不知道朱然是誰,只當他是孫策身邊的一個普通侍者。孫策是武夫,他身邊的侍者應該沒什麼學問人才對。

    “這篇文章可有名字?”

    “潮水論,探討潮水漲落的。”嚴畯有些不好意思。“一篇雜文,不登大雅之堂。”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0 14:33
三國小霸王 第1154章 真書生

    孫策站在飛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角落裡的嚴畯,眼神閃爍。

    他剛才對嚴畯很不客氣,但那是對事,並非對人。相反,他對嚴畯的事蹟了解雖然有限,印象卻非常不錯。記得最清楚的便是魯肅病逝後,嚴畯拒絕接任陸口督的事。雖然有人求全責備,說嚴畯是避禍自保,但有自知之明本身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世上沒有自知之明的人太多了,尤其是讀書人。

    他知道嚴畯書讀得不錯,郭嘉收集到的信息裡這麼說,張昭也這麼說。嚴畯是彭城人,和張昭熟悉,張昭曾推薦過嚴畯,孫策還提醒徐緄留意,但徐緄一直沒找到嚴畯,現在知道了,嚴畯不在彭城,在下邳,還成了劉和的使者。

    “如何?”孫策轉頭對郭嘉說道。

    郭嘉有些不滿。“一書生爾。荀友若安排這樣一個人來,沒誠意啊。他應該讓呂岱來。”

    “雖是書生,卻是一個真正的書生。”孫策對此有不同看法。“任何一個時代都應該能容得下真正的讀書人,能讓他們有機會發出自己的聲音,即使是批評的聲音。”

    郭嘉展顏而笑。“將軍,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個人。”

    “誰?”

    “孝桓皇帝。”

    孫策忍不住哈哈一笑。說起來,他和孝桓帝還真是有緣,因為歷史上的孫策後來追諡也是桓,長沙桓王。這兩個桓意思相近,都是指闢土服遠。郭嘉說得也沒錯,他對待黨人的態度上也和孝桓帝類似,只是孝桓帝失敗了,他雖然還沒成功,卻依稀能看到一點希望的曙光。

    腳步聲響起,朱然匆匆走了上來,手裡拿著一份文稿。他走到孫策面前,將文稿遞給孫策,瞅瞅遠處,低聲說道:“將軍,這是嚴曼才的《潮水論》,論潮水漲落的,我覺得可能有用。”

    孫策接過文稿。“你覺得有什麼用?”

    “也許水師出海能用得上。”

    孫策很滿意。朱然很敏感,知道注意收集各方面的信息,這是一個好現象。他點點頭,又道:“只要是真正的學問,即使用不上,也是有價值的。”

    朱然沒聽懂,有點茫然。孫策也沒理他,低頭閱讀嚴畯的文章。嚴畯這篇《潮水論》是探討潮水漲落,但他只是觀察到了這個現象,有興趣進行探討,離真正的理論還有相當的距離。就他所列的數據而言,甚至還不如步騭蒐集的精確。總的來說,還是一篇泛泛而談的文章,臆測多於實證。

    但孫策還是非常喜歡。這篇文章的理論雖然粗疏,卻透露出了嚴畯對真實世界的關注,也有一定的理性思維,並不是咬文嚼字、引經據典的空話。

    孫策對郭嘉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郭嘉會意,轉身下樓,朱然也跟了過去。他們來到嚴畯面前,朱然做了介紹,嚴畯連忙起身施禮。郭嘉還了禮,皺著眉,一副我很忙,你有話趕緊說的模樣。嚴畯不敢怠慢,連忙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

    “接到噩耗,劉將軍一病不起,荀長史日夜陪伴,拜祭酒良藥所賜,劉將軍僥倖渡過難關。他思親心切,此刻一心想接回劉幽州遺體,為父報仇,實在沒心思顧及其他。還請祭酒在孫將軍面前美言幾句,寬容一些時日。”

    郭嘉打量著嚴畯。“這是荀友若要你說的嗎?”

    嚴畯尷尬地笑笑。

    “恕在下狂妄,你適合做學問,連合縱橫之事非你所長。”郭嘉淡淡地說道:“常言道,推己及人,劉公衡喪父心亂,切齒報仇,難道那些被害令長的子弟就不這麼想嗎?你也是讀書人,難道不懂這個道理?”

    嚴畯無言以對,只能頻頻拱手相求。

    郭嘉來迴轉了兩圈,又道:“我知道,劉公衡怕失信於人,有背義之譏。看在他有大喪在身的份上,我們不願苛求於他,再寬限幾日,但這事不能就這麼完了。給他三個月時間,三個月內,他不妥善解決此事,我們就派人越境追殺,天涯海角,在所不惜。”

    郭嘉語氣變冷,殺氣騰騰。“下邳、廣陵不過一隅之地,無山可藏,有海相隔,就算那些人想逃入海中,也要看他們有沒有命逃過我水師的截殺。即日起,直到名單上的全部歸案,下邳、廣陵片板不得下海、入江,否則格殺勿論。這是對下邳、廣陵人收留這些罪犯的懲戒,休想討價還價。”

    嚴畯並不清楚郭嘉這句話背後的用意,但郭嘉答應了寬限三個月,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心裡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他感激不盡,拱拱手,正想走,郭嘉又叫住了他。

    “孫將軍對你那篇《潮水論》很感興趣,他正在讀,你且等一等,也許他待會兒要見你。”

    嚴畯喜出望外,連聲答應。郭嘉示意朱然給嚴畯添了一些飲食,匆匆上樓去了。嚴畯拉著朱然,有點窘迫。“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足下請說。”朱然笑瞇瞇地說道:“祭酒吩咐過了,只要能辦到的,一定滿足足下的要求。”

    “酒水已經足夠了,毋須再添。能不能給我一副筆墨,我趁這機會再斟酌斟酌。”

    朱然滿口答應,派人給嚴畯取了一套文具,又取了一些紙。嚴畯感激不盡,從行囊裡取出一篇未完的文稿,旁若無人的做起文章來。他讀書作文都很投入,不知不覺便是天黑。孫策在飛廬上看了嚴畯兩次,見他專心作文,卻讓自己的心理戰術落了空,不禁莞爾,讓朱然把嚴畯請上來,一起用晚餐。

    聞到飯菜香,嚴畯才覺得腹中空空,飢火燎人。他看了一眼案上的菜餚,頓時滿口生津。菜色雖然不多,卻有一樣是彭城特有的點心粔籹,酒是彭城醪,還有一杯茶荈,看來孫策不僅知道他喜歡喝家鄉酒,還知道他酒量一般,特是備了一些茶。

    “多謝將軍。”嚴畯由衷感激孫策的體貼,特地離席致謝。對孫策來說,美酒佳餚不稀奇,山珍海味也可以得到,但如此照顧他個人的飲食習慣卻非常難得。若非用心,誰會有這樣的安排。

    “曼才不必客氣。”孫策欠身還禮。“些許家常飲食,聊以表示對曼才大作的敬意。冒昧問一句,曼才志向為何,為官乎,為學乎?”

    嚴畯笑笑。“畯本書生,不閒世務,為官也不過是空耗俸祿,上無補於君,下無益於民。我還是想躬耕自養,讀讀書,做做學問。只可惜徐州戰亂,無處容身,只能寄食下邳。蒙劉將軍收留,感激不盡。”

    孫策點點頭。嚴畯這番話說得非常得體,既表示自己的志向,又順便為劉和說了情。

    “你這篇《潮水論》有新意,只是淺嚐輒止,未及真義。若能用功數年,深思熟慮,庶幾可傳之後世,與徐公河之《拋物論》相提並論。曼才有意否?”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0 18:20
三國小霸王 第1155章 潮水論

    嚴畯很好奇,聽郭嘉說孫策對他這篇文章感興趣,他還有些小得意,覺得一定是自己的見解讓孫策茅塞大開了,此刻聽孫策一說,才知道孫策對他這篇文章雖有興趣,評價卻不甚高,甚至還有些不滿意,心裡頓時起了好勝心。

    他對榮華富貴的追求比一般人淡泊,可是他對學問的追求卻非常強烈。若是被哪位大家批評兩句,他也許不會有太多的想法,被孫策一個武夫批評,他不服。

    文章是自己的好,這是文人的通病,他也不例外。

    “請將軍指教。”

    孫策笑笑。“曼才,我軍務繁忙,時間很緊,所以顧不上食不語的規矩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失禮,我們邊吃邊談,這上酒祝壽、起舞相屬之類的禮節也一並省略,只論潮汐,如何?”

    嚴畯正中下懷。“畯求之不得。”

    孫策舉起酒杯。“那我先敬曼才一杯,待會兒若有什麼過激之論,還請曼才擔待。”

    嚴畯也舉起杯。“正當如此。畯若有失禮之處,也請將軍海涵。”

    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吃了兩口菜,孫策便切入正題。潮汐的成因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孫策也只是一知半解,並不能說得透徹。好在他的目的並不是給嚴畯講潮汐的成因,相反,這個問題要留給嚴畯自己去研究,他的目的就是激起嚴畯的興趣,給他指明方向,把他引到正確的路上去。

    年紀輕輕,身體好,精力旺盛,好奇心強,又有不錯的學問根基,正是做理論研究的理想人物。如果順利的話,他也可以成為徐岳一般的人物。洛陽三萬太學生,這樣的人挑不出三十個,否則孝桓帝也不會弄巧成拙,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釀成兩次黨錮,最後把大漢一起埋了。

    這個時代的讀書人,抱著聖人只言片語指點江山的多,肯真正下功夫研究學問的少。鑽故紙堆的多,做開拓性研究的少。不管是古文經還是今文經,漢代經學走到這一步都已經進了死胡同,魏晉玄學的出現已經初顯徵兆。他想搶在玄學還未大行其道前,將知識分子的注意力引到自然哲學上去,將王充、張衡等人已經萌芽的理性思維發揚光大。

    徐岳、嚴畯這樣的人多了,誰知會不會出現一兩個伽利略、牛頓,開創一個新的時代?沒有自然科學的進步,所有的哲學都會變成玄學。中國五千年的歷史上,並不缺少像墨子、張衡、祖沖之這樣的天才,缺少的是讓他們展現才華的土壤。孫策知道自己不是這樣的天才,但他可以為他們提供土壤。

    “曼才,你看過海嗎?”孫策笑嘻嘻的說道。

    “若是沒有看過海,又怎麼會對潮水感興趣?”嚴畯很自信。“我不僅看過海,還曾到廣陵觀潮。”

    孫策點點頭。這個時代的廣陵潮也是很有名的,不亞於錢唐潮。“這麼說,曼才還是實證過的。不過,我猜你只是三五日,不會長久住在海邊或者廣陵吧?”

    “將軍所言甚是。”嚴畯倒也不掩飾。他家住彭城,學業繁重,對潮汐只是一時興趣,並非主業。事實上,他只到廣陵、海西各一次,駐留不過三五天。

    “我家在富春,雖然常年隨家父在外游宦,回家的機會並不多,但每次經過錢唐,我都會觀潮,為天地之造化感慨,只是一時未能深究其理。今天看到你的文章,如遇神交之友,一見就非常喜歡。”

    嚴畯微微頜首,如沐春風。

    “不過,我覺得你的解釋只能算以管窺豹,見一斑而不及全貌。”孫策掰著手指頭,將潮水的不同變化一一道來。他其實對潮汐並不清楚,但上次赴會稽上任,在錢唐遇阻,曾考慮夜間強渡,甘寧、凌操等人詳細記錄過潮汐的情況,他記得很清楚,此刻一一道來,自然不是嚴畯的淺嚐輒止可比。

    嚴畯越聽越好奇,不知不覺的伏在了案上,以手托腮,目不轉睛的看著孫策,生怕漏過一個字。為了寫這篇《潮水論》,他還親自跑了一趟海西、廣陵,還向當地的百姓詳細打聽過,自問研究得很細緻,可是現在聽孫策一說,這才知道他做的工作遠遠不夠。

    至少像孫策那樣逐日測量潮水高度、漲潮、降潮時辰的事,他就沒做過。他想到了月亮可能是影響潮汐的主要因素,卻不知道太陽也有可能,一年四季的潮水還會有規律性的變化。即使是月亮的影響,他也只是提出了一個概念,並沒有做細緻入微的分析。

    就像孫策說的那樣,他這篇《潮水論》只是一個粗淺的開始。他要改的不僅僅是遣詞造句,更是潮汐背後蘊含的道理。日月經行,這可是真正的大道啊。真能做好了,像孫策說的那樣分析得紋絲合縫,絕對是一篇拿得出手的大文章。

    孫策的話就像一道潮水,不斷的衝擊著他,而且越來越猛,越來越激烈。

    勾起了嚴畯的興趣,孫策適時的拋出了徐岳的《拋物論》。研究投石機的彈道,徐岳得出了拋物線的數學推導,雖然那個推導很複雜,能看懂的人不多,卻是實實在在的成果,可以用來指導投石機射擊。文章並不長,除去數學推導的部分,不到一百字,但字字珠璣。

    嚴畯大受啟發。原來簡單的拋出一個物體還有這樣的道理在其中,更驚奇的事,居然還可以用數學來推導。怪不得荀諶對孫策的投石機印象深刻,談之色變。

    “《拋物論》研究拋物落地,與日月無關,甚至與物本身無關,研究的是地對世間萬物的作用。潮水不僅涉及到地,更涉及到日月,說不定還會涉及到星辰。你說說,這是不是一篇大文章?”

    拿著輕飄飄的《拋物論》,看著談笑風生的孫策,嚴畯的腦海裡轟的一聲,就像被奔湧而來的江水吞沒一般,原本坐在井中的青蛙趁此機會離開了方寸之進,看到了更為廣闊的天地,有一絲恐懼,有一絲不安,隨即又感到一陣狂喜。

    “將軍,徐公河寫這篇《拋物論》用了多久?”

    孫策撓撓頭。“有大半年吧。你如果有興趣,可以和他見一面,他就在平輿。”

    嚴畯已經把自己的使命忘得精光,一心只想著自己的大文章。他對《拋物論》的精微敬佩之極,能有機會見到作者,當面討教,他當然求之不得。

    “多謝將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1 00:59
三國小霸王 第1156章 東萊雙璧

    嚴畯酒足飯飽,心滿意足地下了船。孫策還有軍務要處理,派張承陪嚴畯去見徐岳。

    張承與嚴畯早就相識,年齡又相近,很是談得來。在孫策面前時,張承話不多,下了飛廬,他的話就多了起來,露出這個年齡應有的活潑。

    “曼才兄,待會兒如果吃了閉門羹,你可不要見怪。”

    嚴畯還沉浸在興奮之中,也開了個玩笑。“怎麼,有孫將軍的安排,又有你作陪,還會吃閉門羹?”

    張承嘿嘿笑了兩聲。“半個月前,故太尉朱公偉來,聽說徐公河在平輿,念及與其師劉元卓(劉洪)交情,想約徐公河見一面。孫將軍親自去請,結果徐公河正在研究一個問題,硬是沒見著。”

    嚴畯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當真?”

    “當然是真的。”張承露出嚮往的神情。他看看四周,向嚴畯靠近一些,壓低了聲音。“曼才,你可曾聽過東萊雙璧?”

    嚴畯一臉茫然,連連搖頭。

    張承哈哈一笑,有幾分得意。“看來你們的細作能力不行。我來給你解說一下吧,東萊雙璧指的是兩個人,一文一武,文就是這徐岳徐公河,武就是坐鎮任城的大將太史慈太史子義。他們都是東萊人,如今都是將軍倚重的人才。太史慈,你總該知道吧?”

    “知道,知道,聽說他隨劉正禮入揚州,曾與孫將軍大戰,後來卻成了孫將軍麾下大將。荀友若……哦,哦。”嚴畯忽然醒悟,連忙吱唔了兩聲。“太史慈坐鎮任城,是一方重將,這徐公河能與他並稱,可見孫將軍重視人才啊。”

    “孫將軍的確重視人才,而且他的重視遠超你的想像。”張承兩眼放光,炯炯有神。“待會兒你就知道了。如今形勢這麼緊急,就連孫將軍自己都要削減開支,但徐公河的待遇卻絲毫不減。你知道他的待遇是什麼樣的嗎?”

    嚴畯心裡癢癢的。“仲嗣,別賣關子,快說。”

    張承豎起兩根手指頭。“中二千石,外加筆墨紙硯全部官給,兩個兒子入郡學,分文不花。一個人養活一家綽綽有餘。不過徐公河也無所謂,他一心研究學問,只要有紙有筆,也沒時間花錢。”

    “中……二千石?”嚴畯張大了嘴巴,聽到清晰的一聲脆響。

    “對啊,有了這兩人,東萊人與有榮焉,到處高人一等,著實令人羨慕。曼才兄,你當努力,也為我們彭城人爭點光。”

    嚴畯心動不已,卻不能說得這麼直白,連忙說道:“仲嗣,你太客氣了。令尊起家為太守,這份榮耀,何人能及?有令尊在,彭城人不會比東萊人差。”

    “不然。”張承搖搖頭,嘿嘿一笑。“孫將軍對家父尊敬有加,這是事實,只是家父以政事為主,在軍中沒什麼威信,可能還不如我從兄。我從兄掌管木學堂,打造戰船,改進投石機,也算是有功之人。不過他算學略微弱一些,想做出《拋物論》那樣的文章不是易事。”

    張承轉頭看看嚴畯。“這件事,就有待曼才兄出手了。”

    嚴畯心中震驚不已。他聽荀諶說過巨型投石機和二千石大船——劉和願意請和,和這兩件利器有很大關係——卻不知道這兩件利器都是張承的從兄張奮主持打造的。但張奮卻依然不能和徐岳比肩,那徐岳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孫策說,他如果把《潮水論》做紮實了,足以和《拋物論》相提並論,他原本還以為只是客套。現在聽張承這麼一說,似乎孫策並沒有開玩笑啊。

    這《拋物論》有這麼大的價值?

    兩人一邊說一邊上了岸,坐上馬車,直奔徐岳的住處。徐岳住在工坊裡,是一個獨門小院,很寬敞,很安靜。不過張承說,這是因為我帶你來的,否則你連工坊都進不了。徐岳眼前看不到一個士卒,但他身邊有郭嘉親自安排的衛士保護,具體有多少人,連他也不清楚,這件事由郭嘉親自負責。

    嚴畯已經麻木了,一句話也沒說。

    兩人來到門前,張承上前扣門,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來開門,正是徐岳的長子徐數。徐數平靜地打量了他們一眼,看到張承,臉色這才多了幾分笑容,從門裡走了出來,拱手施禮。

    “師兄,你怎麼來了?”

    張承還禮,指指身邊的嚴畯。“伯元,這是我的同鄉嚴君曼才,剛剛見過將軍。他做了一篇《潮水論》,將軍看了很是喜歡,讓他來見令尊,與令尊切磋切磋,相互補益。 ”

    徐數瞅瞅嚴畯,眨了眨眼睛。“我能先拜讀一下嗎?”

    “當然可以。”

    張承說著,衝著嚴畯使了個眼色。嚴畯連忙取出文章,又奉上自己的名刺。徐數接過文章,就著燈籠的光看了一眼,眼神一閃,隨即點了點頭。

    “請二位稍候,我立刻去禀報家父。”

    “有勞伯元。”張承很客氣。徐數進門,掩上了大門,匆匆向裡走去。張承對嚴畯笑道:“看來有戲。”

    嚴畯沉默不語。他看到了剛才徐數眼中的神采,非常驚訝。徐數年紀這麼小,也能一眼看出這篇文章的價值?這篇文章雖然是他親手所作,但他還真沒太把這篇文章當回事,一直以為是雜篇。到了平輿,卻接二連三的得到認可,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篇討論潮水漲落的雜談而己,最多當作談資罷了,怎麼會有這麼重要?

    過了一會兒,門裡有腳步聲響起,大門再次打開,兩個人出現在門口,正是徐岳父子。徐岳目光在張承臉上一掃,迅速露出一絲笑容,張承還沒來得及還禮,徐岳已經把頭轉向嚴畯。他抖著手裡的文稿。

    “這篇《潮水論》是足下所作?”

    “正是。”

    “快進來。”徐岳大笑。“一早就聽到喜鵲叫,等到天黑也沒看到客人,還以為聽錯了。沒想到卻應在足下身上。快來,快來,我有事要向你請教。夫人,夫人,有貴客到,準備點吃的,我們要多談一會兒。”

    嚴畯沒有心理準備,被徐岳拉得踉踉蹌蹌,徑直穿過前院,來到堂上,又被徐岳拽進一旁的房間。院子裡乾淨整潔,堂上也一塵不染,但這個房間裡卻凌亂不堪,到處是模型,到處是紙,有的紙上寫滿了字,有的紙上畫滿了圖,有的卻是一片空白。嚴畯一看,羨慕不已。這些紙都是上等南陽紙,他平時想買幾張都捨不得,徐岳屋裡卻灑得到處都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1 13:04
三國小霸王 第1157章 有人歡喜有人愁

    徐岳將嚴畯拉到屋子中間,指著一個正在轉動的模型,揚揚眉。

    “你看,我這個模型和你的潮水論是不是差不多?”

    嚴畯一臉茫然,跟進來的張承也滿頭霧水。房子中間有一個木製的模型,看起來並不復雜,一根絲繩,繫著一枚鐵球,正繞著中間的木柱旋轉。絲繩從木樁中心穿過,拉起下面的一個權衡。嚴畯看不出和潮水有什麼關係。

    見嚴畯沒反應,徐岳有些失望。他一轉身,取過一枚鐵球,手一鬆,鐵球落在地上,“呯”的一聲,嚇了嚴畯一跳,驚訝地看著徐岳。徐岳撿起鐵球,在手心拋弄著。

    “你看,不管我將這個鐵球拋多高,這個鐵球最後都會落回我手裡,對不對?”

    “當然。”嚴畯不假思索地點點頭。這個問題還要問嗎?

    徐岳挑起眉毛。“為什麼?”

    “為……什麼?”嚴畯愣住了,瞪著徐岳,不知道如何回答。這還有為什麼?這不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徐岳盯著嚴畯看了兩眼,臉上的失望越來越明顯。他沒有再說什麼,轉身取過那篇《潮水論》,仔細看了看,晃了晃。“足下說,潮水漲落與明月運行有關,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明月遠在萬里之遙,中間無一絲牽絆,卻能影響潮水漲落?”

    嚴畯一怔。他有些懂徐岳的意思了。月亮影響潮水,和鐵球必然落地,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卻有著相似之處。只是他一時無法用語言表述出來。他眼珠一轉,看到了一邊正在轉動的模型,忽然靈光一閃。

    “徐君的意思是說,這明月與潮水之間……有一根看不見的線?”

    “妙啊。”徐岳大笑,用力一拍嚴畯的肩膀。“難怪你能做出《潮水論》這樣的文章,我想通這個問題用了幾個月時間,你卻能一語道破。年輕人,你前途不可限量啊。”

    嚴畯文弱,又沒有準備,被徐岳一巴掌拍得橫行兩步,險些摔倒。徐岳連忙扶住他,連聲道歉,說了兩句,又興致勃勃的說起學問來。“我研究拋物論,原本覺得已經研究透了,題無剩義。有一日,忽然又覺得不對,你說這世間萬物,為什麼不管拋多高,最後都會落回地面?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有一天,在院中散步,忽然睹明月而悟。既然世間萬物都會落回地面,為什麼日月不會?”

    嚴畯已經徹底懵了。面對神情亢奮的徐岳,他無言以對。

    徐岳見嚴畯半天不說話,知道他還沒有領悟到這一層,不禁大笑道:“這是因為日月並非靜止,而是在一直不停的轉動。就像這個模型,如果這個鐵球停下來,不轉了,它就會被絲繩拽下來。如果開始轉,它就會慢慢遠離中心的木樁,轉得越快,離得越遠……”

    嚴畯似懂非懂,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張承卻沒辦法理解了,只能搖搖頭,一臉苦笑。徐岳拉著嚴畯越說越來勁。嚴畯也慢慢跟上了他的思路,漸漸能插上話了。有了回饋,徐岳更加興奮,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不時地用力拍打嚴畯的肩膀。嚴畯被他拍得東倒西歪,卻渾然不覺,依然談得津津有味。

    “他們都瘋了。”張承搖頭道。

    “這就是得窺大道的狂喜,未入道門的人是理解不了的。”徐數含笑說道。

    張承忍不住啐了一口,撇撇嘴,以示不屑,暗地裡卻豎起了耳朵,凝神傾聽。

    ——

    荀諶走進劉和的病房,站在榻前,看了一眼劉和的臉色,一聲輕嘆。

    “將軍節哀,現在真不是悲傷的時候。”

    劉和無力的擺擺手,用濕漉漉的手巾拭去眼角的血淚。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連日來的傷痛讓他形銷骨立,瘦得像個骷髏。“友若,什麼事?”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帶著刺人的粗礪。

    “孫策有回覆了。”荀諶看看手裡的回書,猶豫著是不是要遞給劉和。劉和有些意外。“嚴畯呢?他為什麼不來復命?”

    “嚴畯……不回來了。”荀諶苦笑著,不知如何向劉和解釋。

    劉和哼了一聲,神情不屑。“不回來也好,彭城已經落入孫策之手,他自然應該去投孫策。孫策都說了些什麼?”

    “孫策體諒將軍喪父之痛,願意休兵三月,但他要派人通緝那些殺死縣國令長的世家。”

    “這不可能。”劉和一口拒絕。“這些人是配合我才殺人的,如今窮途末路,才來奔我,我豈能將他們拱手相讓?當年韓信賣鍾離昧,為天下笑,我不能蹈其覆轍。”

    荀諶長嘆一聲:“將軍,我明白你的難處。不過孫策體諒將軍,只要將軍不阻撓就行。”荀諶將回書遞了過去。劉和接在手中,掂了掂,彷彿有千斤重。看荀諶這神色就知道,孫策這個要求無法拒絕。孫策這是要斷他的後路啊。如果他把這些人交出去了,以後誰還敢支持他?沒有世家、豪強的支持,他就只有那千餘胡騎和部曲,又如何與孫策對抗?

    虎落平陽啊。

    劉和雖然氣憤,卻無可奈何,只得打開回書看了一遍。看了一半,他的心就拎了起來。情況比他想像的還要嚴重。孫策雖然沒有要求他交出這些人,卻要派人越境緝拿。更要命的是,在相關人員歸案之前,他要封鎖廣陵、下邳,而且沒有期限。

    這可要命了。廣陵中瀆道是一條溝通淮水和長江的重要水道,徐州商賈做生意,除了少部人有能力走海路外,大多走這條水道,在廣陵入江,再溯江而上,前往荊州、益州。如果孫策封鎖了這條水道,東海、彭城的商賈就只能藉孫策的海船出入,而廣陵、下邳的商人卻被斷了生路,損失會非常慘重。

    廣陵、下邳的世家會為了豫州世家的安危,坐視自己的利益受損嗎?

    當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孫策在向廣陵、下邳的世家示威。如果這口氣嚥下來了,廣陵、下邳的世家見識了孫策的實力,他們大概也不敢輕易表態支持他劉和了。

    “這孫策……好歹毒的手段。”劉和咬著牙,扼腕嘆息,卻無可奈何。

    荀諶沉默不語。他已經見識過孫策的手段,也對劉和講過,劉和不肯聽,那就讓劉和自己去體驗吧。劉和想在袁紹、孫策之間依違,他不反對,也不支持,反正他不看好袁紹。如果孫策能不戰而逼降劉和,他樂見其成。

    況且他也想不出反制之策。欲以兩郡之地和坐擁三州的孫策對抗,就算張良重生也做不到。此時此地,只能先求生存,別被孫策吞併掉,才有機會談發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1 18:54
三國小霸王 第1158章 難民

    武關。

    徐庶背著手,站在城牆上,看著城下正在接受檢查,魚貫入城的難民隊伍,眼神冷峻。

    關中大旱,災情越來越嚴重,朝廷賑災不力,不少難民紛紛選擇逃離關中。比起前幾年的難民潮,這次的難民數量沒有那麼多,秩序也相對井然。一來是難民逃難有了經驗,不像一開始那樣驚慌失措;二來他們都清楚,只要進了武關,這條命就算保住了。少了不能少,每天至少有一碗稀粥裹腹。

    在平時,這一碗稀粥無足輕重。可是現在,這一碗稀粥能救命,能讓他們活著進入南陽腹地。

    關中百姓聞風而來,武關前每天都是人滿為患,煮粥的大鍋幾乎沒有閒著的時候,不僅消耗了大量的糧食,就連柴薪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徐庶想了一個辦法,派人到前面貼告示,凡是能帶三十斤薪柴來的難民,可以多得一碗粥。

    消息一出,難民們紛紛到附近的山地伐薪。三十斤薪柴並不重,但出門無重擔,何況是這些餓著肚子的難民。柴薪的問題是解決了,但很快就傳出有人為了帶薪柴將不會走路的孩子拋棄的慘事。徐庶收到消息後,只得又派人到前面通報,凡是拋棄孩子的,不得進入武關。

    棄子的情況得到了遏制,即使如此,每天還是有不少孩子被遺棄,扔在溝壑裡等死。當成年人都活不了的時候,誰還顧得上孩子。孩子沒了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卻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在生死存亡面前,任何道德說教都顯得蒼白無力。

    身為武關守將,徐庶也背負著沉重的心理負擔。他也想將每一個人都救回來,但是他清楚這不可能。為了接應這些難民入關,張纮等人四處求援借貸,已經將周邊數縣的積蓄搜刮一空,只等著秋收來彌補。如果秋收不如人意,南陽今年冬天還會有飢荒。

    更危急的是一旦關中起兵入侵,武關沒有足夠的存糧堅守,會有失陷的危險。

    守武關數年,徐庶從來沒有今天的壓力這麼大。

    “徐都尉,徐都尉!”城下的隊伍中忽然有人高聲叫喊起來。徐庶循聲一看,見是一個中年漢子,身邊扶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還有一個中年女子,手裡牽著一個孩子,背上還背了一個,一旁還站了一個十三四歲的瘦削少年。中年漢子身上背著一個大木箱子,有些眼熟,應該是見過的。他擺擺手,讓士卒放那個中年漢子過來。

    士卒放行,那中年漢子大喜,一邊扶著老婦人,一邊招呼妻子跟上。他們一家在無數羨慕的目光中擠過人群,進了城。中年漢子將家人安頓在城下,自己背著木箱子上了城,來到徐庶面前。見徐庶眼神疑惑地看著他,知道徐庶想不起來他是誰了,立刻卸下木箱,放在地上,解開纏在箱子上的幾道草繩,露出十幾件打鐵的工具。

    看到這些熟悉的製式工具,徐庶想起來了。“你是南陽木學堂的匠師吧?”

    “是啊,是啊。”匠師喜不自勝,一邊應著,一邊從箱子裡面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布包裡是一面木製腰牌,正面寫著南陽木學堂,背後寫著匠師的名字和級別:蒲叔,乙等一級。

    徐庶接過腰牌,掂了掂,忍不住笑了一聲。他想起來了。這件匠師是隨他母親一路從南陽來的,手藝不錯,是一個木學堂的乙等匠師,曾隨大匠莫擇來武關幫忙築城,頗得莫擇信任。他一聽說關中高薪聘請匠師就立刻請辭,要回關中發財,莫擇因此大怒,狠狠罵了他一頓,宣布絕交,以後永不再見。

    “你怎麼又回來了,關中不好?”

    “唉,別提了。”蒲叔在外面混的時間長了,臉皮很厚,一點也不覺得丟臉。“原本還行,最近關中不是受災了嘛,各個工坊都開始降工錢,有的乾脆一個錢也不給。我想來想去,還是回南陽比較好,憑我這手藝,養活一家子還是綽綽有餘的。”

    徐庶笑道:“那倒是,就怕莫大匠不肯收你。要不你先留在我這兒吧,我這兒也缺鐵匠。”

    “呃……”蒲叔摸摸頭。“都尉看得起我,我留下沒問題,只是能不能讓我的家人先去南陽?哪怕是我兒子一個人也行。”

    “為什麼?”

    “我兒子叫蒲元,今年十五了,早就該入學讀書,但關中大戶看不起工匠,說我兒子天生就應該打鐵,不讓我兒子去讀書。我想著就算是打鐵,那也要有學問才行啊,黃大匠不就是讀書人?不讀書,沒學問,是做不了真大匠的。他們不讓我兒子讀書,我就去南陽。如果有機會拜在黃大匠門下,我兒子將來肯定比我強。”

    說起兒子,蒲叔眉飛色舞,滿面紅光,一點也看不出剛剛拖家挈口從關中逃難而來的模樣。徐庶心中一動,又想起母親的嘮叨,覺得自己是該娶妻生子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你還是先去南陽吧,別耽誤了你兒子的前程。”徐庶開了個玩笑,命人給蒲叔辦理通關手續,又趁著空閒,把蒲元叫了過來問了幾句。蒲元雖然瘦弱,還有些怯怯,但很機靈,回答得有板在眼。徐庶很驚訝,特地給了蒲叔一紙路傳,讓他們一家可以乘驛車趕往南陽。秋收之後,南陽郡學就要準備招生,報名的人很多,去遲了,蒲元很難有入學的機會。

    蒲叔大喜過望,拉著蒲元趴在地上,給徐庶磕了兩個響頭。

    剛剛扶起蒲叔父子,有人來報,朝廷的使者來了。徐庶不敢怠慢,立刻下城,帶著親衛趕到城外。城門前難民太多,一時無法給使者讓道,使者趙溫只能停在城外,等候徐庶清道。見徐庶帶著人趕了過來,趙溫有些奇怪。

    “你是關都尉?你不清道讓我通行,出來有什麼用?”

    徐庶也不著急。“我來看看你帶來了什麼詔書啊。如果不是我們等的詔書,你就不用進關了,直接轉回長安。”

    趙溫勃然大怒。“豈有此理,你一個關都尉,竟敢阻攔朝廷使者,要看詔書,你是想抗詔嗎?”

    徐庶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怎麼,假傳詔書的沒事,使者想先扣我一樁大罪?”

    趙溫語塞,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他一甩袖子,喝道:“我來問你,關中大旱,百姓嗷嗷待哺,孫將軍允諾的三十萬石糧為什麼一直沒有起運。你不要騙我,我知道糧食就在武關。”

    徐庶笑了,指指一旁的難民隊伍。“這些人不都是關中的百姓,賑濟他們不算救災?”不等趙溫說話,他一甩袖子,沉聲喝道:“抱歉,我不過是區區一關都尉,管不到朝廷、詔書那些事。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袁紹謀逆案的判決詔書一日不到,不得有一粒糧通過武關。你如果有詔書,我請你入關。你如果沒有詔書,就不必耽誤時間了,回關中請詔吧。”

    說完,徐庶拱拱手,轉身就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2 00:51
三國小霸王 第1159章 針鋒相對

    趙溫氣得暴跳如雷,厲聲大喝。“豈有此理,來人……”

    徐庶已經走遠了,一邊走一邊和排隊等候的難民們打招呼。難民們神情各異,有的對著徐庶點頭哈腰,有的怯怯地看著遠處的趙溫,有人的則對趙溫的反應憤怒不已,有人則暗中竊喜。南陽來對了,如果留在關中,什麼時候能等到糧食真是說不准的事。就算南陽的糧食運到關中,分到他們手裡的恐怕也寥寥無幾,大部分都被這些當官的先分了。

    徐庶走了,趙溫發怒沒了對象,站在路邊有些懵,心裡把徐庶罵了無數遍,最後乾脆罵到了孫策頭上。上行下效,如果不是孫策目無朝廷,徐庶一個小小的武關都尉怎麼敢如此放肆。

    形勢比人強,趙溫再生氣也無法左右徐庶。反復權衡之下,他派人趕回關中報信,自己則繼續前往南陽。主政南陽的畢竟是張纮、周瑜,徐庶只是奉命行事。只要能說服張纮、周瑜,這件事還有希望。時間緊迫,他必須雙管齊下,盡可能爭取時間。

    徐庶倒也通情達理,沒有阻止趙溫進關,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連例行的接待都免了,趙溫連難民的待遇都沒享受到,只能灰溜溜的越關而過。

    過了武關,沿著武關道一路向前,趙溫越走越心慌。和武關外一樣,路上的難民絡繹不絕,都是衣衫襤褸,拖家帶口,但區別也很分明,他們臉上看不到那種驚惶和絕望,神情要平和得多。路上的車也多了起來,不少老弱都可以坐著車趕路。

    趙溫注意到,這些車雖然以牛車為主,沒什麼華麗的裝飾,但寬大結實,哪怕車上裝得滿滿的,拉車的黃牛依然健步而行,不怎麼吃力。他趁著休息的時候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這些牛車都是運糧食到沿途郵驛鄉亭的。大量難民湧入關中,沿途驛站每天僅是要煮粥賑災就花費不菲,附近的鄉里供應不及,只能從南陽腹地轉運。為此甚至影響了沿途官員的飲食供應,只能粗茶淡飯,遠遠達不到應有的標準。

    儘管粥很稀,儘管一天只能領一次,儘管等一碗粥要排很長時間的隊,但有一個好處非常實際,難民們幾乎不用花錢。即使你身無分文,只能有耐心,也能領一碗粥,然後搭乘返程的牛車,繼續向前,直到他們進入南陽腹地。

    趙溫心情很複雜。他既對南陽的賑災措施得力感到欣慰,又為糧食的緊缺不安。南陽的糧食已經如此緊張,他們是不是根本就不願意賑災關中?難民不斷從關中湧出,湧入南陽,這是釜底抽薪啊。對孫策來說,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難民湧入南陽,當然是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趙溫不敢耽擱,晝夜兼程,只用了兩天時間就趕到了析縣。在這裡,他遇到了張纮。

    因為宛城離武關太遠,來來回回傳遞消息太慢,又虛耗人力,張纮乾脆趕到析縣,就地辦公。趙溫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和閻象商量事情。秋收在即,閻象身為南陽太守,要保證秋收的順利進行,這關係到南陽局勢的穩定。張纮要求閻像做好統籌,將已經入關的難民組織起來,幫助秋收,以工代賑,用自己的勞動換取每日的口糧,並安排這些難民一路向南,取道順陽、酇縣去襄陽,進入南郡。南陽已經人滿為患,沒什麼空餘的土地,養活不了太多的人。

    得知朝廷使者來了,張纮又匆匆吩咐了幾句,起身出迎。

    趙溫和張纮是舊相識。當年張纮揚名洛陽的時候,趙溫也在洛陽為官,兩人有過交往。雖然算不上摯交,卻也志同道合。後來張纮返鄉,趙溫也轉京兆郡丞,就再也沒見過面。二十年後重途,自是格外親熱。

    “子綱,當年便覺得你非等閒,如今才知道還是小看了你。”趙溫半開玩笑半當真。“現在連朝廷的安危都繫於你一念之間了。”

    張纮心知肚明,不動聲色的反擊。“子柔兄,你言重了。天子雖然年幼,可是有子柔這樣的良臣相輔,雄飛有時,豈會受制於人。恰恰相反,天下繫於子柔等人一念之間,望恩澤如關中之盼甘霖。”

    “子綱,近朱者赤,近墨者朱,你追隨孫將軍,以唇為刀,以舌為矛,氣勢雄渾,令人難當啊。”

    張纮哈哈一笑。“子柔兄,孫將軍是朱雀,不是黃鳥。”

    趙溫尷尬不已,顧左右而言他。“子綱準備在這裡接詔嗎?”

    “詔書是給我的?”

    “是給孫將軍的,但你受孫將軍之託,主南陽軍政,詔書給你也是一樣的。”

    張纮一邊將趙溫往裡面讓,一邊打量著趙溫。趙溫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的,孫策信任他,將南陽軍政託付給他處理,這是他們之間的事。如果朝廷也這麼想,甚至這麼宣揚,那就有離間的意思了。他受孫策信任,但謗隨譽生,等著機會在孫策面前詆毀他的人有的是,他自己如果不警惕,隨時會中暗箭。

    來到堂上,張纮阻止了準備宣詔的趙溫,正色問道:“子柔兄,詔書究竟是給誰的?”

    “有何區別?”

    “當然有區別。”張纮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是給孫將軍的,我可以代接,這是他賦予我的權力。如果是給我的,那有的詔書可以接,有的詔書不能接。”

    趙溫眼神閃了兩下,握著手中的詔書,沉吟著:“哦?那什麼樣的詔書可以接,什麼樣的詔書不能接?”

    張纮的神情越發嚴肅。“與我個人有關的詔書可以接,與長史身份有關的不能接。”

    趙溫哈哈一笑,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容,反倒多了幾分譏諷。“子綱,十餘年不見,你現在也學會明哲保身啊。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你的眼中難道只有長史這區區千石之職,為此不敢有絲毫踰矩?”

    張纮深吸了一口氣。“子柔兄,你不覺得如今踰矩的人太多,逾得太隨意了嗎?天子尚在,區區一個冀州牧就敢以詔書行事,這難道就是子柔兄認為的以天下為己任? ”

    趙溫頓時語塞。他看著張纮,乾笑了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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