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1014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9 13:27
三國小霸王 第1110章 博弈

    袁紹一動不動,臉上青白變幻,就像挨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郭圖靜靜地站在一旁,低著頭,什麼也不說,陪著袁紹。他與袁紹相數十餘年,清楚袁紹此刻的心情。作為曾經號令天下的盟主,離問鼎只有一步之遙,短短幾年時間,被孫氏父子連續割肉,現在只剩下冀州,換了誰,心情都不會好。

    對袁紹來說,五州在手和只有冀州絕對不是一回事,其實最大的區別就是主客關係。五州在手,冀州只是他麾下一隻實力強大的勁旅,甚至不是最強的那個,他們只能聽命於袁紹,袁紹卻不會受制於他們。只有冀州,主客關係逆轉,袁紹無他力可藉,只有冀州可用,冀州世家、豪強的支持與否就能左右他的選擇,主動權在彼而不在此。

    眼下就是這個局面。現在不是袁紹願不願意救關中的問題,而是他能不能救,有沒有這個實力救。在這個問題上,他說了不算,審配為首的冀州世家說了才算。不經意之間,袁紹就成了客,要看主人的臉色。現在兗州名義上還在袁紹手中,袁熙還控制了半個青州,審配已經如此。如果兗州失了,形勢會如何變化?

    不堪設想。

    所以,兗州不能丟。即使是兗州已經殘破,即使保住兗州的難度不小,袁紹依然要全力以赴,否則他的前景將更加黯淡。看破了這一點,郭圖才可以犯顏直諫。他不用擔心袁紹生氣,他知道袁紹沒有其他選擇。與審配的專制跋扈相比,他只是一個忠直之臣。

    袁紹沉默良久,起身離席,提起案上的思召刀,來以庭中,仰首看天片刻,橫刀長嘆。“噫,天也,我袁紹乃至是乎?”

    郭圖走了過來,輕聲說道:“天生德於主公,孫策其如主公何?自古聖人未嘗不顛撲,與常人不同者,乃其能撲而復振,反倒是一路坦途、戰無不勝者往往一戰而亡。三軍可奈帥,匹夫不可奪志也,望主公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成就大業,臣等也能附驥尾,為瑚璉之器。”

    袁紹苦笑道:“公則,縱使我有心,奈天意何?”

    “不然。”郭圖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主公,天意昭昭,只是主公未明,請為主公言之。漢為火德,乃堯之後,繼漢者為土德,舜之後,圖讖言之甚明。孫策匹夫,學問不精,拼湊圖讖,造作天意,不倫不類,徒引人笑。孫策鳩占雀巢,竊佔虞舜故地,造舜避丹朱之謠,卻以火德自居,豈不是自相矛盾?”

    袁紹眉頭微挑,若有所思。

    郭圖接著說道:“凡聖人作,必有人不自量力,欲以燕雀擬於鴻鵠,舜避丹朱不過其一也,孔子也曾遇陽虎之偽,乃有陳蔡之厄。以古喻今,此乃主公之厄也。譬如這寶刀利刃,不煉至百十,焉能吹毛斷發?”

    袁紹一聲輕嘆,持刀起舞。

    “鳳兮鳳兮,何德之衰。高飛不起,起舞徘徊。祈天之風,扶搖萬里。挾雲卷浪,拔山蹈海……”

    ——

    沮授追上了審配,拽著審配的袖角。“正南兄,正南兄,且聽我一言。”

    審配停住腳步,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沮授。“公與,上車談?”

    沮授鬆了一口氣。審配來到車前,有侍者打開車門,審配也不客氣,率先上了車。沮授暗自嘆息。袁紹的地盤越來越小,審配的排場卻越來越大,這可不是保身之道啊。如果不是今天情況特殊,他真不想和審配走得太近。

    “公與?”審配探頭,打量著沮授。

    沮授擠出一絲笑容,上了車,坐在審配對面。車很寬敞,比普通的馬車寬一半,車廂向外拓寬,超過了車輪,車輪上方正好變成兩個小案,放些雜物。沮授坐好,審配放下一塊木板,將兩張小案聯成一張大案,然後取出一幅地圖鋪在案上。沮授很驚訝,看起來這並不是一輛普通的馬車,而是一個移動的大帳。

    審配看在眼中,得意地笑道:“軍務繁忙,冀州四處烽煙,我難得安睡,這就是我的行營。”

    沮授咧了咧嘴,卻沒接審配的話頭。行營的確可以用於大將,但袁紹尚未稱帝,審配便以大將自居,這要是傳到袁紹耳中,袁紹肯定不高興。

    “公與是擔心被我連累嗎?”審配目光一閃,手指在地圖上輕叩。

    沮授一聲嘆息。“正南兄言重了,我只是覺得主公……”

    “主公外寬內忌,不能容人,這一點我也清楚。”審配從一旁邊的櫃子裡取出兩隻酒杯,又取出一壺酒斟滿,將其中一杯推到沮授面前。“所以我很擔心,主公最後不是敗於孫策,而是敗於他內心的猜忌。”

    沮授看著金光燦燦的酒杯,心中一驚。這是上等金釦漆杯,冀州本地不能生產,只有蜀郡的工官能做。袁紹有一套,是曹操派人送來的,審配怎麼也有?他一口飲盡,將杯子翻了過來,在底部看到了蜀郡工官的印記,不禁驚愕地看著審配。審配卻很淡定,不緊不慢地呷著酒。

    “曹操送我的,應該是與主公那一套同出。”

    沮授無語。怪不得審配願意救人口更多的兗州,卻不肯救人口不多的關中,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在裡面。這套漆杯只怕是冰山一角,審配生活奢侈是出了名的,曹操早就知道,暗地裡不知道送了多少禮物呢。

    “公與是不是覺得,我力主救兗州就是因為曹操送的禮?”

    沮授清了清嗓子。“正南兄,我的確有些疑惑。關中總過不過二十餘萬戶、百萬口,一時救急,百萬石足矣。冀州正常貢賦也近百萬石,這些年戰事頻繁,一直沒有貢賦,可是撥給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的也要幾十萬石,為什麼要吝惜這幾十萬石米,因小失大?”

    審配搖搖頭,笑而不語。他端著酒杯,目光透過車窗,看著兩側的行人和里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公與,給匈奴人、鮮卑人、烏桓人錢糧,是他們能為我所用。至於朝廷,你以為主公向天子稱臣,天子就能既往不咎?主公不可能做順臣,天子也不會甘心禪讓,他們之間勢同水火。”

    “可是荀文若……”

    審配冷笑一聲,打斷了沮授。“你以為荀文若代替王子師只是換了一個人,並不影響主公在朝廷的地位。其實不然,主公也好,朝廷也罷,都不過是汝潁兒手中的一顆棋子。荀彧離開了鄴城,去了長安,就已經拋棄了主公。他現在是天子之臣,不是主公之臣。竭我冀州之力,成就汝潁兒的野心,田元皓是裝糊塗還是真糊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9 18:29
三國小霸王 第1111章 審配的計劃

    沮授黯然。

    汝潁係與河北系的衝突一直存在,從未停息,可是發展到今天這一步,還是出乎他的意料。袁紹接連受挫,雖然還有一定優勢,但優勢已經不明顯,如果再這麼內耗下去,秋季攻勢很難指望有什麼理想的結果。等孫策在兗州戰穩腳跟,袁紹可就沒什麼優勢可言了,他只有一州之地,卻四面受敵,形勢不容樂觀。

    “正南兄,雖說攘外必先安內,可如今袁譚戰敗被俘,汝潁系已經偃旗息鼓,無力再爭。我等是不是也該見好就收,用其智力。若一味窮追,豈不是讓主公為難?”

    審配微微頜首,放緩了語氣。“公與,並不是我想窮追猛打,趕盡殺絕。既為主公之臣,豈能不顧及主公大業?只是汝潁人野心太大,目中無人,若不削其枝葉,待他緩過這口氣來,難免又故態萌生,橫生枝節。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受挫未必就是壞事,古今但凡能成大事者,有幾個一路坦途?就以主公而言,不受黨錮之累,守墓六年,他焉能有後來之大名。若說袁氏三公,怎麼也輪不到他吧。”

    沮授見審配說得誠懇,態度卻不怎麼恭敬,連忙勸阻。審配笑著擺擺手。“公與,得其人不言,是為失人。元皓、公與皆是我河北智士,欲成大事,非得你們相助不可。我知道,背地裡說我跋扈的人不少,你們也對我頗有微詞。今日我剖胸腹,露赤心,就是想告訴公與我之心意。不管汝潁人怎麼說,我冀州人可是一心為主公效力的,就看主公能不能成就我河北人的夙願了。”

    “雖說如此,但行高遭人忌,正南兄還是隱忍一些為好。”沮授嘆了一口氣。“這大概是我河北人近百年來最好的機會,可不能因小失大。”

    審配說道:“你擔心天子還是孫策?”

    沮授想了想,向後靠在車壁上。“我既擔心天子,也擔心孫策,但是細想起來,還是正南兄說得對,我們更應該擔心的是主公的身體。正南兄,大漢土崩,天下紛亂,孫策剛剛弱冠,天子初長成,主公卻已經年近半百。他又是那般性情,有什麼事都喜歡藏在心裡,日子久了恐怕對身體不利。”

    “所以我們不能只看著眼前。”審配淡淡的說道:“公與,你覺得袁熙與袁尚哪個能繼承主公的大業?”

    沮授驚訝的看著審配。審配面色平靜,但眼神很堅定,看得出來,這個想法不是一時起意,而是盤算已久的計劃。沮授一時愣住了,心裡非常緊張,但他隨即就意識到審配看得比他更遠,計劃也比他周詳,更穩妥。孫策坐大,袁紹想在短期內奪回優勢的可能性並不大,勉強為之,說不定反而會遭受重創。做好預案非常有必要,萬一意外發生,不會手忙腳亂。

    如此說來,袁譚戰敗被俘倒的確是個好事,繼承人之爭在無形之中解決了。袁熙雖然已經成年,但他才能中等,又有逢紀等青州人相輔,自然不是冀州人的選擇,審配提起他只是嘴上說說而已,在他心目中只有袁尚最合適,幼主強臣應該是審配最樂意看到的結果。

    沮授在腦海中將整個局勢重新梳理了一遍,大致猜到了審配的計劃,不禁驚出一身冷汗。如果照審配的計劃實施,將重心放在袁尚身上,那至少在五六年之內都無法進入全面進攻階段,反倒可能要進一步收縮防線。放緩節奏當然是好事,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謀劃,但這樣會不會讓孫策坐大,錯失撲殺他的機會?

    沮授提出了自己的擔心。審配搖搖頭。

    “公與,我剛才說了,孫策固然是勁敵,但他不是唯一的勁敵。長安的天子,益州的曹操,甚至幽州的公孫瓚、劉備,可能成為我們的對手。即使是最近非常安份的西涼人,也有可能突然跳出來分一杯羹。於扶羅已經說了幾次,牛輔正在雁門一帶頻繁活動,似有意侵襲匈奴人的駐牧地。”

    審配嘆了一口氣,露出幾分疲憊。“群狼環伺,汝潁人卻視而不見,一心攛掇著主公南征。就算打敗了孫策又如何?冀州如果有失,主公依然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兗州荒殘,豫州被孫策盤踞多年,世家殘破,倒是寒門濁流趁勢崛起的不少,黃巾也有捲土重來之勢,他們能支持主公?公與,眼下孫策風頭正勁,我們不宜急於出征,等一等,緩一緩,也許更好。”

    沮授心領神會。“待其自亂?”

    審配呷了一口酒,接著又道:“孫策出身寒微,他用的人大多類似,這些人沒有什麼產業可資,為了功名富貴,他們更喜歡進取,此時人人奮勇,個個爭先,難當其鋒。若是讓他們慢下來,無功可立,自然會將心思用在內斗上。小人同而不和,此等唯利是圖之輩爭的都是切身利益,一得一失,錙銖必較,豈能長久和睦相處?公與,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孫策很快就會內亂叢生,自顧不暇。”

    沮授連連點頭。審配分析得有道理,將視野放得長遠一些,眼前雖然有些困難,卻不會持續太久。

    “那天子呢?”

    “天子啊。”審配考慮了一會兒。“公與,你覺得天子為什麼半年多的時間一直沒有理會郭異,現在突然派人查案?”

    “孫策所迫?”

    “看起來是孫策所迫,其實更像是天子引而不發。”審配皺起了眉頭。“我總覺得天子是在主公與孫策之間做平衡,想兩面逢源。這是天子的主意,還是荀彧的計劃?我不清楚。不管是誰的想法,對主公來說都不是好事。不如趁著這次關中大旱的機會讓朝廷威嚴掃地,除此後患。”

    沮授倒吸一口涼氣,手中的酒杯滑落,酒液灑得到處都是。

    審配早有心理準備,微微一笑。“現在因天災而亡,總比將來被主公弒殺好一些吧?這麼好的機會不用,是不是太浪費了?”

    沮授手忙腳亂的撿起酒杯,又取出手巾擦拭衣服,藉機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他迅速權衡了一下形勢。“正南兄,若孫策支援朝廷,如何?”

    “那有什麼不好?”審配歪歪嘴。“待他糧盡,我們出擊,一戰必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30 00:21
三國小霸王 第1112章 從長計議

    沮授下了車,站在路邊,看著審配的豪華馬車在甲士們的夾侍下緩緩遠去,半天沒有說話。沮鵠跟了過來,見沮授神情不對,不敢多嘴,與侍從一起,將沮授護在中間。最近兵荒馬亂,刺客橫行,所有人都非常小心,部曲侍從不離身。

    沮授出了一會兒神,說道:“去田別駕宅。”

    沮鵠讓人將馬車趕過來,低聲說道:“審治中都說什麼了?”

    沮授瞅了沮鵠一眼,欲言又止。他上了車,正準備關上車門,想了想,又招手讓沮鵠上車。沮鵠很意外。沮授是個嚴父,平時很少與他親近,尤其是在眾人面前。他受寵若驚,連忙上了車,恭恭敬敬地跪在沮授對面。沮授著著兒子,心情有些複雜。如果按審配的計劃,十年以後,沮鵠正當而立之年,而他卻人生半百,即將邁入垂暮之年。

    沮鵠能脫潁而出嗎?

    “伯誌,你已弱冠,有沒有想過以後從文還是從武?”

    “從武?”沮鵠驚訝地看著沮授,隨即又感覺一絲失落。沮授是河北名士,他也一直指望沮鵠能子繼父業,但沮鵠顯然沒有他那樣的天賦,不論怎麼提攜,他都無法在士林中出人投地。此時問他誌向,顯然是覺得他在學業上沒什麼前途,打算讓他從武,做一個武夫了。

    沮授看出了沮鵠的失落,卻沒說什麼。他的確有些遺憾,但這時突然問沮鵠這件事卻不是因為失望。天下大亂,武人的地位有所提高。沮鵠是河北人,審配希望將兵權牢牢的掌握在河北人的手中,不讓汝潁人染指,沮鵠如果願意從軍,他不必從普通士卒做起,晉升會非常順利。

    對沮鵠來說,這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但不失為一個選擇。

    “怕苦?”

    “當然不是。”沮鵠低下了頭。“既然阿翁有意,我從命便是。”

    “伯誌,你已經成年了,不能再唯父是從,要有自己的主見。”沮授難得的放緩了語氣,輕聲細語。“天下大亂,什麼時候能太平,誰也不知道,依眼前的形勢來看,至少十年之內不太可能。亂世之中,能保家衛身者唯有武力。沒有武力,縱有滿腹詩書也難立功封侯。”

    沮鵠點點頭,心情舒緩了些。“阿翁說的是,冀州四面受敵,危機重重,擴軍勢在必然,從軍也未必不是一個辦法。吃苦倒沒什麼,我這時候不吃苦,難道要等而立之年一事無成的時候再去吃苦嗎?”

    沮授很欣慰。“那你收拾一下,做好準備,待我擇機稟告主公,讓你去麹義軍中聽令。”

    “麹義?”沮鵠很詫異。“阿翁,為什麼不讓我去青州?”

    沮授輕笑一聲:“伯誌,名師出高徒,我雖然與麹義不算親近,但麹義卻可以算是主公麾下第一戰將。你跟著他,能多學一點保命的本事。青州嘛,那是青州人的地盤,我們冀州人很難插足的。”

    沮鵠會意,連連點頭。

    沮授挪了一下身體,從袖子裏取出一卷書,遞給沮鵠。“這是孫策擊敗徐榮的戰記,是南陽講武堂的教材,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抄來的,你要用心研讀,每一個字都記在心裏,學以致用。”他歎了一口氣。“若非你是我的兒子,我本打算讓你換個名字,去南陽講武堂受訓,現在嘛,只能紙上談兵了。”

    沮鵠捧著書卷,愛不釋手。

    侍從騎士敲敲車壁提醒沮授,田豐的宅第到了。

    南陽,宛城。

    周瑜按著劍,腳步輕快地上了台階,走過前庭,和沿途正在等候召見的將領、掾吏們點頭致意。眾人紛紛起身行禮,面帶敬畏地看著周瑜。少年得誌說的就是周瑜這種人,剛剛弱冠便獨領一州軍事,又新娶了才女蔡琰,二十歲就走完了別人一輩子也未必能走完的路,他的人生堪稱完美。

    楊慮從中門走了出來,遠遠地看到周瑜,連忙拱手。“周將軍,快請進,長史等你很久了。”

    周瑜向掾吏們含笑致歉,跟著楊慮進了中門,一邊走一邊說道:“威方,你什麼時候來宛城的,身體可好?年前出征時經過襄陽,聽說你病了。”

    楊慮笑道:“來了大半年了。年前病了一場,請了幾位名醫都沒見效,便來本草堂就診。病好了,也不想走了,蒙長史錯愛,錄為小吏,在門下奔走。”

    “早該如此。”周瑜笑道:“你弟弟呢?”

    “也在宛城呢,在倉曹為吏,正在向長史彙報,要不然他就出來迎將軍了。”

    周瑜揚揚眉。“怪不得我麾下的輜重校尉報怨,說現在糧草的賬不好做,查得非常嚴,原來是你弟弟在負責啊。”

    楊慮笑而不答,連連拱手。楊儀擅長心算,不管多複雜的賬,到他面前都是小事,記憶力又好,根本不需要去翻賬本,有好多數字都裝在他腦子裏,想在他面前渾水摸魚無異於自找沒趣。他年輕氣盛,覺得既然張紘信任他,他就要盡心盡職,不能讓人從中貪墨,不知道斷了多少人的財路。他主動出來迎周瑜,也是想借此機會和周瑜打個招呼,並讓那些人看到他與周瑜的關係,不敢輕易栽贓。

    周瑜心知肚明,笑著點點頭。他們來到中庭,張紘正在院中散步,楊儀站在一旁,報出一長串數字,一個磕絆也不打。見周瑜進來,他暫時中斷,向周瑜拱手致意。

    張紘招招手。“公瑾,來,正說你大司農從父的事,你一起聽聽。”

    “喏。”周瑜應了一聲,站在一旁。張紘衝著楊儀使了個眼色。“撿精要的先說一遍,待會兒再將細賬拿給將軍。”

    楊儀應了一聲,再次開始報賬。周瑜靜靜地聽著,沒聽一會兒,眉頭就皺了起來。周忠任大司農後,開具了一份清單,派人送到宛城,請張紘先撥一部分錢財解燃眉之急。除了錢糧之外,還有不少布匹、紙張等特品,甚至還有三千套上等軍械。

    這明顯過界了,超出了張紘能夠接受的範圍。

    楊儀報完賬,轉身取出一份清單遞給周瑜。周瑜接過,順手翻了翻,轉手遞給隨行的周峻。張紘淡淡地說道:“公瑾,你覺得如何?”

    周瑜拱拱手。“先生,我能見見朝廷的使者嗎?”

    “當然可以。使者就在側院,你隨時可以見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30 11:25
三國小霸王 第1113章 封侯

    “不急。”周瑜淡淡地說道:“我聽說此次出師的賬目有些問題?”

    張纮笑了,指指楊儀說道:“小子,周將軍興師問罪來了,還不請周將軍上堂寬座,仔細回答?”

    楊儀不慌不忙,請周瑜上堂入座。周瑜衝著張纮連連拱手。“先生,你要這麼說,我可就不敢坐了,這就回營待罪去。”說著,做勢轉身就要走。

    張纮伸手拽住,哈哈大笑,挽著周瑜說道:“公瑾,你這不是害我嗎?你今天出了這個門,蔡伯喈在史書上給我留一筆,我這惡名可就洗不掉了。”

    “不敢,不敢。”周瑜笑道:“先生的道德文章都是一流的,將來名臣傳中不排第一也是第二。”

    張纮瞅瞅周瑜,笑而不語。兩人上了堂,分賓主落座,楊儀開始報賬,一筆一筆說得清清楚楚,有些賬目出錯是筆誤,有些賬目則明顯是有人從中做了手腳,在楊儀析縷分條的講解面前暴露無遺。

    等楊儀說完,張纮說道:“公瑾,我們也知道將士們征戰辛苦,所以該給的從不敢剋扣一粒一錢。孫將軍也多次關照,敢剋扣軍資者罪加一等。不瞞你說,南陽諸縣的倉庫裡都被我們掃得乾乾淨淨,如果發生災情,我只能厚著臉皮去借貸。有些撫卹還沒發到位,是我的責任,但這些虛報的賬目,我們也必須搞清楚,不能讓南陽百姓從嘴裡省出來的糧食進了某些蛀蟲的口袋。”

    周瑜從楊儀手中接過卷宗,鄭重的點點頭。“請先生放心,我一定把事情查清楚,給先生一個交待。”他又對楊儀欠身施禮。“多謝楊君慧眼,有楊君主持會計,籌措資糧,我等有福。”

    楊儀頓時紅了臉,連忙還禮,口稱不敢。他給周瑜找了這麼多麻煩,本來準備好了挨周瑜一頓駁斥,沒想到周瑜反而向他致謝,倒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周瑜又問起關中的情況。他剛剛從江南迴來,還不太清楚關中談判的事。孫策一直和他保持聯絡,每隔幾天就會有消息來,有事則話多,無事則話少。他提到了派蔣幹去關中的事,目的很簡單,就是推行荀攸提議的尊王攘袁方略。他也清楚,這個方略對孫策的確有利,可是困難也不小,尤其是糧食短缺很難解決。張纮剛剛也說了,南陽各縣的倉庫都空了,那如何籌備給關中的糧食就成了問題。

    具體涉及到周瑜,就是需不需要從南郡和江南轉運糧食,轉運多少,會不會影響南郡駐軍的供應。曹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益州,超出了他們的預期,秭歸、夷陵防線必須要加強,別的地方都可以緩一緩,這幾個縣的糧食不能動,不僅不能動,還要酌情增補。

    對周瑜的問題,張纮做了解答。

    根據孫策的計劃,前後可能要給關中轉運兩百萬石,但這兩百萬不需要一次性運到,第一批只准備給三十萬石。這些糧食暫時由丹水、析縣等五縣籌措,主要以向當地世家借貸為主,以秋後的田租償還,期限三個月,利息三分。這兩年南陽沒有什麼戰事,世家和不少百姓家裡多少都有點存糧,暫時不會影響生計,能賺點利息,他們也不反對。五個縣,多的七八萬石,少的兩三萬石,籌措三十萬石糧沒什麼問題。

    根據對關中戶口和駐軍的估計,這三十萬石能解燃眉之急,緩解災情,穩定人心,其後再視情況而定,這情況包括災情的發展、雙方談判的進度,逐步進行調撥。如果能將時間推遲到八月秋收以後,壓力就會小得多,以南陽的戶口基數和耕地面積,一次性撥付五十萬到一百萬都沒什麼大問題。如果要在秋收之前撥付,問題可能會大一點,到時候可能要從江南調撥一部分應急,或者從潁川抽調一部分。

    這些都是建立在沒有大戰事的基礎上。孫策的主體方針是能拖則拖,能談盡量談,但各地駐軍的軍糧要保證供應,隨時準備作戰,以戰促和。如果真的發生戰事,優先供應軍糧。實在不行,就以高利息向世家借貸,必要的時候可以用木學堂的技術轉讓為條件。至於關中,不管談判進展如此,賑濟必須執行,盡可能減少饑民餓死的事情發生。區別只有於談判順利,就運糧到關中。談判不順利,就吸引饑民到南陽來,趁機抽空關中的戶口。江南四郡到手之後,屯田正在展開,安置十萬戶是綽綽有餘。

    周瑜心領神會,告辭張纮,來到側院。

    使者周昉正在院中轉圈。他是周忠的次子,周瑜的從兄,比周瑜大五歲,成年後一直跟著周忠,前些年吃了些苦頭。他的兄弟周暉被殺後,他就成了周忠的繼承人,這次周忠遷大司農,他也被天子封為議郎,奉命出使南陽。

    他已經知道周瑜來了,正在等消息,一等不來,二等又不來,已經有些焦急,正在轉圈,忽然聽說周瑜來了,連忙回到堂上坐定,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看到周瑜,他才起身,來到階下,伸手攬住周瑜的肩膀,親熱的笑道:“公瑾,別來無恙?嘖嘖,這帶兵的就是威風。”

    周瑜笑笑。“公明,你說笑了,我哪有你這天子使者威風。叔父升任九卿,你也正式入仕,待會兒談完公事,隨我回家去,我設宴為你慶賀一下。”

    周昉眉頭一挑,聽說了周瑜的言外之意。“公瑾,張長史不肯接受朝廷的條件?你知道是什麼條件嗎?”

    “聽公明你的意思,這條件很誘人?”

    周昉鬆開了周瑜的肩膀,來迴轉了兩圈,在周瑜面前站定。“公瑾,封侯算不算一個誘人的條件?”

    周瑜不動聲色。“封誰為侯?封什麼侯?”

    “封你父子為侯。”周昉說道:“當然,孫將軍父子加官晉爵是意料之中的事,毋須多言。關鍵是你,如果你能促成此事,天子可以封你父子為侯,你父親為桐鄉侯,你為龍舒侯。”

    周昉話音未落,周峻已經瞪圓了眼睛,發出一聲驚呼。“當真?”

    周昉笑了,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掩飾不住的羨慕。他的祖父周景有爵位安陽鄉侯,由大伯周崇繼承,他的父親周忠雖然官至大司農,封侯卻遙遙無期,他也不敢奢望。周瑜這一支就更別指望了。可是現在時勢造英雄,周瑜依附孫策,不僅自己能以戰功封縣侯,連他的父親周異都跟著沾光,封鄉侯,而且龍舒縣和桐鄉都離舒縣很近,是莫大的榮耀。

    周瑜自己有了侯爵,那周異的桐鄉侯就會由他的兄長周瓘繼承,然後再傳給周峻。換句話說,周峻即使現在開始不努力,也可以安穩的繼承爵位。官位不能繼承,爵位是可以繼承的。某種程度上,爵位比三公還難得。所以周瑜還沒說話,周峻已經心動了。

    因為這根本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30 14:39
三國小霸王 第1114章 雲泥有別

    周瑜恍若未聞。別說興奮,眼神連一絲波動都沒有。如果一定要說有,那也是失望。

    “聽說成德人劉曄也在長安,兄長可曾與他見過面?”

    周昉有些遲疑。周瑜的反應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卻問起了劉曄,這讓他很不安,有一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他轉了轉眼珠,顧左右而言他。“公瑾,你覺得這個條件還不夠?人苦不知足,拜將封侯,這是無數人一輩子也難以企及的成就,你剛剛弱冠就得到了,應該知足。”

    周瑜笑笑。“是啊,我剛剛弱冠就封侯拜將,是該知足,可以解甲歸田,放馬南山了。”

    “噫,公瑾,我可沒這個意思,你正當年華……”周昉說了一半,突然聽懂了周瑜話裡的諷刺,頓時尷尬無比。他看著周瑜,周瑜也看著他,還是那麼平靜,看不出一絲情緒的變化,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與他無關。他訕訕地笑了兩聲。“公瑾,我可沒這意思,這……是朝廷的旨意。”

    “朝廷還有其他旨意嗎?”

    “公瑾,我……不懂你是什麼意思。”

    周瑜吁了一口氣,沉吟片刻。“兄長,都是自家人,我就直話直說了,這個要求太過了,完全不可能。當然,你是我的兄長,不能不留點情面,要不然叔父這個大司農也難做。這樣吧,旨意是給孫將軍的,孫將軍對張長史有授權,在張長史的權限範圍內,他可以酌情處理。現在已經過了張長史的權限,我建議他送你去平輿,由孫將軍親自處理,如何?”

    周昉眼珠轉來轉去,猜測著周瑜的言外之意。

    “不過,我事先提醒你,平輿與宛城之間相距數百里,一來一去,最少也要半個月,孫將軍公務繁忙,能不能及時見你,我也說不准,萬一不湊巧,你甚至可能要追到吳會去。當然這樣也不錯,順便看看吳會屯田的情況,知道糧食來之不易,將來向天子回報時,也能言之有物。”

    周昉這次終於聽明白了。這個要求太過份,要改趁早改,要不然讓你到豫州、揚州跑一圈,千里奔波還是小事,耽誤了時間是大事,關中可等著糧食救命呢,他要是遲遲見不著孫策,關中就完了。而要做到這一點太容易了,張纮派人通知孫策一聲,就算孫策在平輿,要躲著他也容易得很。

    張纮沒有直接趕他走,不是給他面子,是給周瑜面子。

    周昉咂了咂嘴,不輕易的揮了揮手,示意侍者退下。周峻是周瑜的從子,貼身侍從,不用退下,所以他站著沒動。周瑜轉頭,對周峻說道:“元山,你去見張長史,就說我正和公明說話,你向他借《漢書》一觀,尤其是《王莽傳》,借來抄兩遍。”

    周峻一聽,臉色頓時一變,低下頭,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周昉不悅。“公瑾,你這是……”

    “讀史明理。”周瑜淡淡地說道:“他跟著我征戰,沒什麼時間讀書,要補補課。”

    周昉的臉頰抽搐了兩下,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他反應再慢,也知道周瑜不是簡單地讓周峻讀書,這分明是一個懲罰,懲罰周峻剛才的反應。讀書很正常,抄書也很正常,可是抄兩遍就不正常了。他沉下了臉,盯著周瑜,嘴角撇了撇。

    周瑜看著周昉,平靜如水,溫潤如玉,連一點鋒芒都看不到,卻讓人有一種無隙可擊的感覺,就像面對一座堅城。別說攻擊,就算是看一眼都讓人絕望。

    周昉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從袖子裡抽出另一份清單,遞到周瑜面前。周瑜接過來掃了一眼,點了點頭。這份清單理性了很多,主要是糧食、布匹,軍械也減到了三百套,如果說有什麼意外的話,就是絲帛要得有點多,而且不是今年一年,是希望建立一個長期的供賦制度,並要求在武關建市,保持商路暢通。

    “公瑾,這個可以了吧?”

    “可不可以,要由張長史來決定,到時候你們再談。”周瑜將清單遞了回去,雲淡風輕地說道:“我只能給你一個建議,能在南陽談,盡量在南陽談。南陽要不到的,你到平輿也要不到。”

    “那……南陽談成的,孫將軍都能答應嗎?”

    周瑜抬起眼皮,瞅了周昉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兄長,孫將軍能將荊州軍務交給我全權處置,他還不放心張長史處置荊州的政務?你別忘了,我請孫將軍到舒縣居住,張長史卻是孫將軍請來的名士。”

    周昉很尷尬地笑了。他聽懂了周瑜的意思。張纮能決定是否滿足朝廷的要求,周瑜也不需要朝廷封侯,他鐵了心依附孫策,要做開國功臣,根本不在乎朝廷的封賞。他視作不次之賞的封侯在周瑜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是個避之不及的麻煩。

    唉,剛才那麼興奮,真是丟人啊。

    說完了公事,周瑜起身告辭。張纮坐在堂上,周峻低著頭站在階下,手裡抱著一卷書。周瑜上了堂,向張纮致謝。張纮笑道:“少年無知,教訓兩句便是了,沒必要抄書吧,《王莽傳》五萬餘言,看一遍都累人。”

    周瑜拱拱手,笑道:“五萬餘言雖然不少,能睹一朝興衰,也是值的。況且長史的批註一字千金,他能有機會觀瞻學習,累一點也是值的。”

    張纮眉頭微挑。“一朝興衰?我聽說蔡伯喈欲為新莽作史,另寫《新書》,不會是真的吧?”

    “確有此事。”

    張纮身體微微前傾,臉色凝重。“為何?”

    “無他,正視史實而已。”周瑜很好奇。“怎麼,長史覺得不妥?”

    張纮眉頭緊鎖。“豈敢,我只是覺得,在為新莽作史之前,是不是先為西楚作史,也許更有借鑒意義。”

    周瑜輕聲笑了起來。“長史有所不知,《西楚書》已經完稿,正在派人抄寫副本,其中一份很快就會送到長史手中。”他端起案上的水杯,眨眨眼睛。“蔡祭酒說,他會對得起襄陽書院耗費的每一粒糧,每一枚紙。”

    張纮斜睨了周瑜一眼,忍俊不禁。“看來我這吝嗇的惡名已入青史,洗不掉了。”

    “豈敢,豈敢。我剛才說過了,長史位列名臣傳是意料之中的事,區別只有於位次。”周瑜頓了頓,又道:“這是孫將軍的意思,不掩功,不諱過,秉筆直書,為後世垂範。”

    張纮揚了揚眉。“這麼說,我倒是有些期待這《西楚書》了,不掩功,不諱過,有此六字,當為作史典範,開一代風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30 18:38
三國小霸王 第1115章 具裝

    馬超帶著龐德等人飛奔而至,在湖邊下馬,將馬韁扔給龐德,看著湖邊等候的小船和船上的龐統,臉色微變。“一定要上船嗎?”

    “不用。”龐統笑了,邁步一躍,上了岸。“等著吧,將軍正在議事,待會兒就來。”

    馬超如釋重負,重新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看看四周,湊到龐統身邊,輕聲說道:“我剛剛收到家書,家父特地挑了兩匹性情溫順的西涼馬,三將軍一匹,尊夫人一匹,希望能稍慰尊夫人鄉土之思。”

    龐統心領神會。“多謝將軍了。”

    “應該的,應該的。”馬超咧著嘴笑道:“將軍面前,還請士元多多美言。家父雖然在西涼多時,畢竟不能與韓文約比肩。”

    “放心吧,將軍心裡有數。交友交心,不是只論勢力。”

    “那是,那是。”馬超開懷大笑。有了龐統這句話,他心裡的那塊大石頭算是落下了。他接到馬騰的家書,說了與蔣幹見會面的經過。馬騰只提供了兩百匹戰馬,韓遂沒有違背他們之間的約定,但他在這個時候派韓銀送韓少英到汝南完婚,並以五百匹馬為嫁妝,已經把馬騰比了下去。韓銀以送嫁為名,帶了一千騎士來,這分明要是討一千套甲胄、軍械的意思,就算孫策打個折,至少也要將韓銀的親衛營三百騎裝備起來。如此一來,韓遂的實力將有明顯的提升,馬騰就成了最弱的那一個。

    龐德很久以前就提醒馬超這一點,所以馬超寫家書回關中的時候,特地提到了兩個人,一個是孫策的妹妹孫尚香,一個是龐統的夫人張子夫,孫尚香好武,張子夫是關中人,都喜歡騎馬,馬超請馬騰準備兩匹好馬,特別送給這兩人,不僅要強壯,更要漂亮。

    女人與男子畢竟不同,愛美之心更加強烈,對坐騎的外形要求也更高,她們一直沒有找到滿意的坐騎。龐統從來沒提過,孫尚香和她關係不錯,經常一起騎馬,來營裡挑選馬匹的時候說起過。龐德記在心上了。

    “突然叫我來,是有行動嗎?”

    “大熱天的,能有什麼行動。有件東西,要請你參謀一下。”龐統說著,招招手,有兩個人抬著一個箱子走了過來。馬超看著那兩人有些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正翻著眼睛撓頭的時候,龐德一語道破。“將軍,這是南陽鐵官的匠師。”

    馬超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態度立刻恭敬了幾分,不敢擺少將軍的譜。南陽鐵官是當前冶鐵水平最高的鐵官,發往關中的軍械大多都要由南陽鐵官負責,他要是惹了這些人,到時候發給馬騰的軍械也許就會降一個等級。

    那兩個工匠雖然只是普通匠師,卻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這也是他們願意在南陽鐵官效力的原因之一。雖然是工匠,卻能憑自己的技藝得到應有的尊敬,這比單純掙錢多更有成就感。當然,南陽鐵官的匠師收入也不低,一個普通匠師也能年入百石。

    他們放下箱子,輕輕一拉,大箱子像變戲法一般拉開,分解成幾個小一號箱子。僅是這一手,這就讓馬超等人嘆為觀止。但更讓他們驚喜的還在後面,匠師們將箱蓋一一打開,每隻箱子裡都是一件精甲,卻不是人的甲胄,形狀很怪異。

    馬超突然屏住呼吸,大叫一聲:“具裝?!”撲上去拿起一件,舉在面前細看,就像看到了心愛玩具的孩子,越看越歡喜。他連聲說道:“令明,你看你看,這花紋多漂亮,這是具裝啊,真正的具裝。”

    龐德也很興奮,拿起一件,掂了掂,便有些意外。“這麼輕?”

    馬超也發現了。“是唉,好像份量不太夠。”

    一個匠師矜持地笑道:“將軍放心,這具裝雖然比常見的具裝輕一些,但堅固性卻一點問題也沒有。我們做過試驗,除非用特製箭矢,否則這些具裝五十步能防一石弓弩,八十步能防兩石弩,百步即使是四石強弩也無法射穿。”

    “當真?”馬超將信將疑。高級將領穿的魚鱗甲也不過是這樣的防護能力,這具裝又不是魚鱗細鎧,怎麼可能有這樣好的防護力。

    匠師聲音不大,但自信滿滿,甚至有幾分傲慢。“南陽鐵官,從無虛言。”

    見匠師這麼自信,馬超不敢再質疑,否則這些匠師會翻臉的。“你們怎麼做到的?”

    匠師笑而不語。龐統咳嗽一聲,笑道:“馬將軍,裝起來試試吧。”

    馬超有點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越界了,打聽技術細節是非常犯忌的,連忙招呼龐德卸下一匹坐騎的馬俱,將具裝組裝起來,然後他親自上馬試乘。具裝很精緻,份量也比想像的輕,戰馬跑了百十步就適應了。馬超開始策馬小跑,具裝甲騎並不需要快速奔跑,即使衝陣也只是小跑,只要保證人馬的安全,小跑也足以擊破步卒的防守。

    兩名匠師跟了上來,一人一邊,一邊觀察戰馬的奔跑狀態,一邊大聲說著馬超不懂的術語。有了剛才的教訓,馬超也不敢多嘴,只是按照他們的吩咐做出各種戰術動作。有時候匠師提一些問題,他也要很認真的思考之後再回答,有時候還要重複做動作,細心揣磨其中的區別。

    他很清楚,南陽鐵官試制具裝肯定會遇到很多問題,要想在秋季戰事中使用上具裝,他必須和這些匠師合作,盡可能縮短研製的過程,盡可能多的解決問題。這不僅關係到孫策能否擊退袁紹的攻擊,同樣關係到他本人能否再立新功。

    袁紹麾下有三百具裝甲騎,那是袁紹的殺手鐧。孫策不太可能擁有同等數量的具裝甲騎,他幾乎肯定要面對以少敵多的局面,將技術優勢發揮到極致,就是他取勝的希望之一。

    等馬超和匠師們完成試驗,回到湖邊,孫策的樓船已經靠岸。孫策下了船,正與龐統說話。見馬超回來,孫策舉起手,打了個招呼。

    “孟起,感覺怎麼樣?”

    “好,非常好。”馬超翻身下馬,樂不可支。“將軍,雖然還有一些小瑕玼,卻不是什麼大問題,他們是怎麼做到的,第一次就做得這麼好?我覺得這些人太能乾了,個個都是大匠的資質啊。”

    “你少拍馬屁。”孫策忍俊不禁。為了這些具裝,他花了多少心血,馬超是不會知道的,他也毋須知道。這些甲裝的圖紙、材料、加工工藝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是絕密。尤其是材料,這可是黃承彥在冶金工藝上的最新成就,甚至還包括了一些煉丹道士的心血結晶。

    馬超哈哈大笑。

    孫策笑了兩聲,問道:“孟起,問你一件事,能將長矛加長到一丈五以上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 00:30
三國小霸王 第1116章 稀客

    一寸長,一寸強,這個道理誰都懂。

    可是在這個沒有馬鐙的時代,能在馬上持矛而鬥已經不易,為了防止摔下去,大多騎士在發起攻擊時並不會端平矛戟進行攻擊,也不會全速沖鋒,而是矛頭稍稍向下,利用體重發力,突破對方的甲胄防護。戰術決定武器,所以絕大多數騎士的矛戟都只有一丈二三尺,大概是身高的一倍半到兩部。

    用更長的矛戟當然佔優勢——張飛用丈八矛幾乎打遍長安無敵手——對騎士的要求也更高,如果掌握不好,長度不僅不能提供優勢,反而會影響戰鬥力。張飛與呂布交手時就遇到這種情況。高手相爭,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即使是細微的失誤也可能決定勝負。

    稱作馬矟的丈八長矛真正大放異彩是在馬鐙發明之後的魏晉南北朝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孫策問馬超能否將現有的長矛增加一丈五,提升兩三尺的長度,卻對騎士的武藝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馬超仔細想了想,說道:“可以是可以,但需要對馬鞍做一些改進,前後橋增加高度,可以增加衝擊時的穩定,但鞍橋太高會影響上下馬,可能要專門配備一個侍從才行。”

    “白毦士中能有多少人可以勝任?”

    “一半吧,訓練一下,也許可以更多一些。”

    “那你先試試著。”孫策做出了決定。他本來想將馬鐙的秘密先用在具裝甲騎上,可是馬騰居然想玩手段,讓他對馬家父子不太放心,決定再保留一段時間,雖然不知道還能保留幾天。在騎兵越來越得到重視的情況下,馬鐙的出現已經是必然,只需要一個火花閃現。

    馬超有點勉強,但還是答應了。孫策身邊通曉騎戰的不是他一個,他如果拒絕,這個機會很可能就落到別人手裡了,比如閻行,比如郭武、徐盛,都有這個能力。

    不出馬超所料,孫策又讓郭武等人依次試用具裝。在他的計劃中,這些精銳騎士配備具裝勢在必行,他沒有足夠的戰馬資源,無法像袁紹那樣裝備三百甲騎,他只能充分發揮人的優勢,將這十幾名騎士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如果有具裝,上次損失不會那麼大。

    在郭武等人試用具裝的時候,孫策和馬超交流了相關情況。馬騰和韓遂提供的戰馬正在趕來的路上,總共一千匹戰馬,有三分之一要留給周瑜,剩下的將在一個月內運到平輿。這些馬長途跋涉,掉驃是必然的,到平輿後第一件事就是精心餵養,恢復體力。汝南沒有牧場,也沒有專門的牧草,只能用糧食餵養,孫策為此要準備大批糧食。在目前的形勢下,如何嚴明軍紀,利用好這些糧食,不讓某些人從中牟利,就成了孫策與諸將反復交待的事情。

    軍正高柔已經匯報了好幾起盜售軍糧的事件,主簿楊修也提出加強糧食管制,其中一些證據就指向騎兵,包括馬超率領的義從騎。一匹戰馬的糧食配額相當於兩個騎士,一名騎士手中至少有三份口糧,如果有人將戰馬的配額賣掉,用草料代替,平時看不出來,一旦發生意外,需要騎士上陣,戰馬的體力會嚴重不足。

    孫策也不掩飾,開門見山的提出了證據。馬超頓時急了,咬牙切齒的對天發誓,回去一定嚴查,抓住一個處理一個,絕不姑息。孫策相信他。對馬超來說,這點賣糧的收入不值一提,影響了他立功才是大事。況且馬騰在關中等著糧食救命,他在這裡盜賣軍糧也說不過去,馬超再沒腦子也不會幹這種事,肯定是部下騎士的個人行為。人無完人,哪兒都會有見利忘義的人。

    試乘完畢,馬超急著回去查案,連飯都沒吃就走了。

    ——

    孫策接到孫堅的消息,太尉朱儁因災異免職,有些心灰意冷,不想去長安,孫堅就建議他散散心,到南陽、潁川一帶走一走,看看新政成果。朱儁接受了,但他的想法更大,他不僅要看南陽、潁川,還想看吳會,順便回家省親。

    故主到自己的轄區參觀,孫策肯定要熱情接待。他能有今天,佔了朱儁不少光。如果不是太尉軍令,他也沒那麼明正言順。現在用不上了,這份情義還在。何況朱儁雖然有點老頑固,個人品德無虧,還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前輩和長者。

    孫策本來打算親自去迎,可他現在確實走不開。他就是中樞神經,圍著他轉的謀士就有數十人,衛士近千人,每天都向他請求匯報的人也有幾十人,他一動,這些人都要跟著動,對沿途各縣都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孫策想來想去,決定安排一個有份量的代表,代替他去陪同朱儁。

    派誰去?孫策一直沒想好。

    袁權提了一個建議,她覺得許虔可以勝任這項工作。許家是平輿大族,許虔是名士,身份足夠。許劭與孫策鬧得不愉快,但許虔卻很識時務,合作得非常不錯,尤其是平輿工坊兩次建設,許家都提供了很大的方便,許虔的夫人陳氏忙裡忙外,是袁權的得力助手,陳逸雖然沒有入幕,在民間輿論也給了孫策不少正面評價,應該說,許家就是孫策處理汝南世家的最佳典範,讓許虔出現迎接朱儁,既是對許虔的嘉獎,也是以示公正的機會。換成孫策的親信,朱儁說不定還會以為是假象呢。

    孫策覺得有理,派人請許虔來,把情況說了一遍。許虔一口答應,又主動推薦了他的內弟陳逸。

    孫策答應了,派人請陳逸來。陳逸很快就來了,但不是一個人,與他聯袂而至的還是兩個人,一個是不久前剛剛棄官而歸的山陽太守袁遺,一個是袁遺的表弟何夔。他們正好在平輿訪友,與陳逸相談甚歡,聽說孫策請陳逸相見,便不請自來。袁遺是想藉機見一見袁譚,何夔卻是想見孫策本人。

    對袁遺的來訪,孫策並不意外。他選擇了棄官歸鄉,就是有意與袁紹保持距離,來探望袁譚也是可進可退,袁紹知道了也不能說什麼,反倒欠他一份人情。何夔主動來見卻有些意外,這位可是很傲氣的名士,袁術曾派人請他,被他嚴辭拒絕,搞得袁術很沒面子。如果不是因為有姻親,袁術肯定要把他幹掉。

    何夔個子很高,有八尺三寸,再加上高冠,看起來像根柱子。身材魁梧,再加上不苛言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孫策倍感壓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 12:07
三國小霸王 第1117章 不比從前

    有壓力的不僅是孫策,一向大方得體的袁權也有些不適,本該第一時間出來佈設酒宴的她站在後堂來迴轉圈。

    見酒水飲食遲遲沒有上來,孫策很是意外,以為袁權有事出去了,沒人安排,便讓人去看看。過了一會兒,朱然回來,神色有些不安,悄悄地示意孫策出來看一下。孫策不解,向陳逸等人告了罪,起身來到後院,一看袁權臉色不對,連忙上前詢問。

    見孫策來了,袁權很是為自己的失職內疚,連忙向孫策表示歉意。

    “怎麼了?”孫策拉著袁權的手,發現她的手有些涼,手心還有汗。“身體不舒服?”

    “不是,今天準備不周,恐怕要怠慢貴客了。”

    “貴客?陳逸還是袁遺?”見袁權臉色更加不對,孫策咧了咧嘴。“你不會是說何夔吧?”

    “除了他,還能有誰?夫君,你不會不知道他是誰吧,陽夏何氏可是陳國鼎鼎有名的名族。”

    孫策挑挑眉。“怎麼,比你四世三公的袁家還有名?”

    “若是我家盛時,倒不至於如此。可現在不比從前,這裡又是軍營,各種食材有限,多是一些家常菜蔬,沒有一件山珍海味,又沒有準備,急切之間能做出什麼美味?這何家是出了名的豪侈,何叔龍幼承家風,一般飯菜是入不了口的……”

    聽袁權這麼一說,孫策倒想起一件事來。他對何夔的生活習慣不太清楚,但是對他兒子何曾的豪奢卻不陌生。何曾是西晉開國功臣,位至三公,一餐費至萬錢,還說沒有下筷子的地方,開了一個非常不好的頭,當時就被很多人批評。

    原來這也是何家家風啊。

    “既然如此,那就別費心了,請他吃工作餐。”

    “工作餐?”袁權一頭霧水。

    “平時招待辦事人員吃什麼,就讓他吃什麼。反正不管你怎麼準備也達不到他的標準,索性簡單點。”

    袁權想了想,用力點點頭。“說得有理,出奇制勝,說不定倒能歪打正著,落個節儉的名聲。他是陳國名族,又是黨人,在士林中頗有影響,若能為夫君揚名,不失為美事。”

    見袁權誤解了自己意思,孫策不禁發笑。看來袁權今天是真的被何夔鎮住了,接連說錯話。類似的情況,在平時是不可能出現的。由此可見,每個人都有她的承受能力,一旦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袁權出身豪門,承受能力強一點,卻也不是無極限。

    孫策轉身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挑挑下巴。“你剛才說現在不比從前,是什麼意思?”

    “啊?啊!”袁權愣了片刻,忽然驚醒,頓時窘迫不堪。“夫君,妾身沒有別的意思,你可千萬別……”

    孫策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按在袁權微燙的唇上。“別解釋,解釋就是掩飾,現在不跟你理論,等送完了客人,我再和你好好掰扯掰扯。”說完,不等袁權說話,快步走了。

    袁權懊悔不迭,心亂如麻。雖然知道孫策大多是和她開玩笑,並不會真拿她怎麼樣,她還是為這句失言而不安。孫策再大度,畢竟出身寒微,驟然富貴,常與名士貴人來往,心裡不可能不自卑,只是平時不表現出來罷了。真傷了他的自尊,他也許比誰反應都要激烈。孫堅、孫權可都是這個性子,孫策豈能例外。

    孫策回到前堂,向陳逸等人拱拱手,笑道:“慚愧,慚愧,不知道諸位大駕光臨,沒有準備,只能請諸位吃便飯了。軍中飯食,只能管飽,口味卻著實不怎麼樣,屆時如果不合口味,還請諸位賢達海函。”

    許虔在太守府任事,經常奉命來向孫策匯報工作,知道孫策這兒雖然沒什麼山珍海味,做得卻很精緻,也沒往心裡去,只當是孫策客氣。陳逸等人也沒多想,袁遺還附和了一句,以示他也是在軍中吃過苦的。

    幾句話一說,幾個人就閒聊起來。孫策雖然少年成名,但是沒什麼架子,原本的粗魯也有了幾分隨性的意思。許虔等人是經常見的,他說得不多,大部分時間是和何夔交談。天南海北,天文地理,他大多都知道一些,雖然沒有正式拜師讀書,身邊有郭嘉這樣的謀士,有楊修這樣的儒生,偶爾也能拽幾句文,尤其是《左傳》,他最近讀得不少,還特地抄了一份張昭的《春秋左傳注》來細讀。況且孫家沒有學問也不是什麼秘密,何夔對他的期望原本不高,現在聽他說得還算入理,已經有些超出預期了。

    賓主相談甚歡,只是何夔一直很高冷,不管孫策說什麼,他從頭至尾都沒笑過,和孫策也沒什麼眼神交流,耷拉著眼皮聽,偶爾點點頭,那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讓孫策很不爽。

    到了用餐的時候,袁權帶著幾個婢女奉上酒食。雖然沒有完全按孫策說的便飯,但也不如平時精緻豐盛。孫策一看,就知道袁權心裡還是有些緊張,大失水準。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即使袁權沒發揮出水平,也比真正的軍中伙食好多了。

    他看著何夔,非常想知道這位吃慣了美食的名士能不能把這頓飯嚥下去,會不會說無處下箸。

    許虔見案上簡單的幾樣飯菜,有點意外,嚐了一口,又覺口味大不如平時,大感詫異。不過他是聰明人,目光不經意的一掃,見孫策目不轉睛地看著何夔,嘴角還有些淡淡的笑意,隨即『明白』了。不用說,這是孫策故意顯示儉樸啊。這樣的好事,豈能讓何夔獨占,汝南地皮被孫策刮了三尺,陳國也不能例外,何家可是陽夏數一數二的大族,油水厚著呢,應該讓他們也分擔一點。

    “將軍能以身作則,真是令人敬佩。”許虔輕嘆道:“張府君時常對府中掾吏說起將軍節儉,要我們節省糧食,共度難關。我們都以為張府君言過其辭,今日一見,方知張府君句句屬實。佩服,佩服。”

    對許虔的捧場,孫策有點意外,但並不驚訝。許虔一直很配合的。

    陳逸聽了,再次打量著案上的飯菜,雖然有些失望,卻還是吃了起來。他的父親陳藩被閹豎殺害後,他逃亡了很多年,比這苦的日子他都熬過了,今天也沒什麼。袁遺勉強吃了兩口便停下了,自稱飽了。他雖然做過太守,領過兵,但他可沒有與普通將士同甘共苦的習慣。

    何夔吃了一小口飯,含在嘴裡,半天沒有嚥下去,臉上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極為豐富。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嘴裡的飯嚥下去,強笑道:“將軍平時就吃這樣的飯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 14:29
三國小霸王 第1118章 何氏家風

    “是啊。”孫策捧起碗,吃了一大口。飯菜的味道一般,可是看著何夔難受,他有一種惡作劇得逞的興奮,胃口大開。“足下覺得如何,尚能下嚥否?”

    何夔非常勉強地點點頭。“呃……尚可。”

    “那就多吃一點。足下身形魁梧,想必飯量不小。”孫策很滿意。“我久仰足下大名,有很多問題想請教,願與足下秉燭夜談。”

    何夔沉默了片刻,強笑道:“多謝將軍錯愛,只是夔有俗務在身,亦不習軍營,不便久留,還請將軍見諒。今日冒昧,叨擾將軍,下次當備禮拜訪。”

    孫策嘆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散去,很是惋惜。“聞說令祖曾以大司農行車騎將軍事,征伐匈奴,我心嚮往之。如今天下擾亂,匈奴人又蠢蠢欲動,本想追前賢故事,驅逐匈奴,奈何足下要務纏身,不能請益,實在可惜。”

    何夔眼神疑惑,一時分不清真假。“將軍,中原未定,如何能用兵并州?”

    “是啊,天子西遷,中原州郡各自為戰,自顧不暇,的確難以措手西北。就算天下初定,戶口損耗,倉促北伐,恐怕也難免有高祖帝平城之難,每念及此,我就輾轉難眠。想我華夏衣冠卻被胡虜侵襲踐踏,縱有山珍海味也食之無味,難以下嚥。”

    孫策本來只是說了玩,藉著何夔曾祖何熙的事來調侃何夔。何熙是東漢和帝年間人,漢和帝時代可以說是東漢最後的輝煌,經濟、政治、軍事都達到了巔峰,堪稱東漢的盛世,其後就開始走下坡路。後世有學者分析,盛極而衰只是表象,歸根到底還是所謂的盛世往往是各種矛盾積累到了一定程度,開始由積極的作用轉向消極。

    比如人口的增加。對於農業社會來說,人口增加,社會財富才會增加,才能有足夠的人力、物力對外征伐。但人口增加也意味著土地不足,再加上土地兼併,流民的苗頭已經萌芽。

    比如儒學的深入人心。光武帝獎勵氣節,東漢儒學大盛,一方面加強了中央集權,使朝廷更有效率,但集權也讓部分利益集團控制權力有了機會,外戚與外朝爭權開始初現苗頭。儒門辛苦了兩百多年,終於看到希望的時候,卻發現被離皇帝最近的外戚先摘了桃子。

    儒學的得勢還有另外一個不可忽視的影響,那就是尚武之風消失殆盡。因為社會安定,戰爭少,以戰功入仕幾乎不可能,遠不如讀書來得便利,士大夫階層紛紛轉向儒學,允文允武的風氣漸淡,投筆從戎也不再是佳話,重文輕武初現苗頭。

    何家也是代表之一。何熙曾率兵征討匈奴,但他的子孫卻都是儒生,空有一副偉岸丈夫的軀幹,精神卻逐漸文弱。到了何曾那一代,已經墮落成了偽君子。

    孫策對此深感痛惜,看到何夔這副道德君子的模樣便有氣,想拿他開開涮,可是話一出口,他便想到中原內戰之後的五胡亂華,心情實在好不起來,玩笑中多了幾分真誠,鬥氣便真成了憤怒。

    何夔猶不自覺,輕笑道:“將軍心憂天下,令人佩服,不過夔以為將軍有些過慮了。匈奴衰落已經近百年,如今不過是朝廷豢養的一條守門犬而已,豈能和秦漢之際的匈奴人相提並論。就算中原有所損耗,匈奴人也不足以為患。”

    孫策眼神閃動,將手裡的碗筷輕輕地放在案上,神情凝重。他原本對何夔還有幾分敬意,此刻聽了這句話,忽然意識到自己想差了。風氣的變化豈是一朝一日,魏晉風度從來就不是突然興起,學界早有共識,所謂清談便來自漢末士大夫的清議,區別只是莫談國事,更加務虛而已。可是漢末士大夫何嘗務實,他們抱著幾本經書指點江山,卻不肯睜開眼睛看一看真實的世界。

    眼前的何夔便是典型,他覺得匈奴人不足國患,卻忘了匈奴人是少數民族中最深入漢境的一個,託以袁安為首的鴿派之福,他們既得到了漢人農耕的好處,又保留了游牧民族的本性。當匈奴人仰慕中原文化,想進一步融入華夏民族時,中原的士大夫卻妄自尊大,依然以夷狄視之,不肯接納匈奴人中的佼佼者,結果逼得劉淵起兵造反,佔據并州,建立趙漢。

    說來真是諷刺,士大夫拋棄了劉漢,匈奴人卻以劉漢後裔自稱。

    孫策越想越生氣,忍不住說道:“敢問足下貴庚幾何?”

    何夔目光閃爍,撇了撇嘴,以為孫策有聯姻的想法。孫家寒門,想躋身士林,婚姻便是最好的途徑。如果不是娶了袁術的女兒,他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而且他聽說孫策好色,雖然尚未正式娶妻,卻已經納了幾個妾,馮方本是庸人,卻以進女受寵,眼下在潁川屯田。橋蕤的兩個女兒雖小,卻有國色,頗得孫策喜歡,所以也得以屯田碭山。可是他卻沒有和孫家聯姻的感覺,丟不起那個人,陽夏何家也丟不起這個人。

    “夔剛剛不惑,尚未有一子半女。”

    孫策一愣,覺得何夔答非所問,莫名其妙。他看了何夔一眼,見何夔微微仰首,撫須冷笑,臉上明顯有不屑之意,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勃然大怒。你以為我想和你家聯姻?錯了,我想讓你家絕後。既然何曾那種混蛋還沒出生,那就別生了。

    “原來如此。”孫策冷笑道:“那倒也不是壞事。”

    何夔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年近不惑還沒有子嗣,這可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他沉下了臉,原本看起來就嚴肅的臉簡直就是鐵板一樣,又冷又硬。

    “將軍何出此言?”

    “無他,只是為足下著想爾。”孫策不緊不慢地豎起兩根手指。“足下不入仕途,不治產業,無立身之能,想必是依賴祖業,寄食而已。若能勤儉持家,以何家幾代先人的積累,想必也能支撐一段時間,偏偏足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生活得很精緻,以你家的產業,恐怕也只養得起你一人,生子也未必能養。此其一也;足下雖然年近不惑,也算是讀過一些書,但泥古不化,只能空談道德文章,卻不解聖人本意,更不知世事艱難,雖曰不惑,其實糊塗至極。就算生了兒子也未必能教。此其二也。生而不能養,養而不能教,有此二者,不如不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7-1 18:16
三國小霸王 第1119章 這事我在行

    何夔的臉原本只是一塊生鐵,又黑又冷,聽完孫策這幾句話,生鐵被扔進了熔爐,燒得通紅,火辣辣的疼,一直保持得很好的矜持不翼而飛。他怒視著孫策,厲聲喝道:“孫將軍,這就是富春孫氏的待客之道嗎?何夔真是孤陋寡聞,今天算是開了眼界。”

    許虔與陳逸大驚失色,不知道事情怎麼會鬧到這一步。孫策原本和何夔說得那麼親熱,怎麼突然就翻了臉。孫策諷刺何夔無後,何夔諷刺孫策出身寒微,這可都是直捅要害,絕不是開玩笑。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起身。陳逸舉起酒杯,趕到孫策面前。

    “將軍,任城大捷,敢以此杯賀將軍大捷。”

    何夔冷笑一聲,推開趕到他面前,準備拉他出去的許虔。許虔雖然也是成年人,可是身高體量都不能和何夔相比,被何夔一推,險些摔倒。何夔喝道:“無詔興兵,擅自攻伐,乃是大逆之罪,有何可賀?”

    見何夔暴怒,孫策反而冷靜下來,越發從容。他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嘴角挑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是嗎?無詔興兵,擅自攻伐?足下是知道什麼內幕,還是另有所指?”

    “難道我說錯了嗎?”話一出口,何夔就後悔了,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說出去容易,收回來可見難了。眼看著愉快的聊天已經不再可能,他起身就往外走,想趁怒離開,保留最後一絲體面。孫策是蠻不講理的武夫,他可是士林敬重的名士,孫策不要臉,他還要臉呢。

    孫策看在眼裡,也不阻攔。何夔走到門口,彎下腰,剛準備穿鞋,眼前忽然一暗,抬頭一看,兩個甲士並肩站在他的面前,雖然誰也沒說話,臉上甚至都沒有橫眉冷目的凶悍,但他們的沉默卻讓他內心升起一陣寒意,熊熊燃燒的怒火也被壓得一窒,近乎熄滅。

    何夔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由紅變白。他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毫不懷疑,如果他堅持要走,對方會毫不猶豫的拔刀砍人。他雖然身材魁梧,卻沒什麼武藝,真要動粗,肯定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忽然之間,何夔有些遺憾當初沒有學點武藝,要不然何至於這麼狼狽。他緩緩站起身,努力讓自己不失態,維持著最後一絲尊嚴。“將軍這是要以武力迫人嗎?”

    “我孫家本是寒門武夫,以武力迫人乃至殺人,原本也不是什麼稀奇事,足下何必大驚小怪?足下是名士,王睿、張諮總該聽說過吧?”

    孫策不緊不慢,耷拉著眼皮,甚至看何夔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他想起一件事,這位何名士不肯投袁術,也沒有投袁紹,最後投曹操了。但曹操可不是什麼善茬,他馭下極嚴,動不動就體罰屬下,何夔為了避免受辱,就在身上帶著毒藥,以示不屈,曹操也怕他自殺,所以不敢懲罰他。

    聽起來,這是一件很有氣節的事,其實他真是慫到家了。嘴上很硬,身段卻很軟,真要不想受辱,辭官不干就是了,何必擺出這麼一副威武不能屈的模樣。細細想來,大概只有一個原因: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窮,做不了陶淵明,只能為五斗米折腰。何家是陽夏世家,但何夔後來做了魏國的太傅,他的兒子又做了晉國的太尉,這父子倆其實沒什麼節操可言。

    何夔能在歷史上留下不錯的名聲,很可能是因為陳壽作史時,何曾位高權重,陳壽不敢明寫何夔不是,只能說些不著邊際的虛譽之詞。何夔身處亂世,曹操又是一個敢用人的君主,何夔卻無功可述。陳壽只能誇他的德行。曹操是重德行的人嗎?何夔在曹操手下做了二十多年,最後封侯卻是因為他支持曹丕,是典型的曹丕黨。

    也就是說,這人就是個嘴貨,雖然不至於一無是處,但才能配不上名氣卻是事實。這樣一個人如果安份守己,那就罷了,你做你的名士,我打我的江山,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既然你撞到我的手上,我就不能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了。

    對付這種人,我在行啊。

    見孫策不以門戶為恥,何夔一時無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愣地看著孫策。許虔爬了起來,趕到何夔身邊,連連給何夔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意氣用事。何夔是他的內弟陳逸帶來的,許劭殷鑑在前,他可不希望何夔步許劭覆轍,影響陳逸的前程。他好不容易才等到這個機會的。

    何夔心慌意亂,根本沒留意許虔的眼神。他以前遇到的都是名士儒生,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即使發生衝突,最多不過互相罵幾句,連動手撕打的都沒有,更不可能拔刀砍人。今天與孫策發生衝突完全不在他的計劃之中,突然面對生死威脅,他有些亂了陣腳。他當然聽說過王睿、張諮,那可都是被孫堅砍掉的名士。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今天說不定會成為孫策的刀下鬼。

    他向袁遺投去求援的眼神。在他看來,這兒能救他的只有袁遺。孫策興起是因為袁術,袁遺是袁術的堂兄,又是他的表兄,只要袁遺肯出面,孫策多少要給點面子。

    袁遺低著頭,後悔莫及。他懂何夔的意思,也想救何夔,卻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這樣的面子。不久前,他還和孫策為敵呢,如果不是靈機一動,及時棄官而歸,他現在就和袁譚一樣做俘虜,哪有在孫策面前說話的資格。他不說話也許還好一點,真要惹怒了孫策,別說救何夔,說不定會將自己牽扯進去。

    能救何夔的人,只有許虔和陳逸。

    陳逸真的急了,連連向孫策拱手。“將軍,何叔龍書生意氣,一時出言不遜,還請將軍見諒。君子和而不同,有所分歧乃是常事,何必出惡言,動凶器?這要是傳出去,人皆言其狂,於他無損,卻誤會將軍不能容人,對將軍求才大不利。”

    孫策笑了,舉起酒杯,和陳逸碰了一下,一飲而盡。“足下放心,我孫家雖是武夫,殺敵無數,卻不會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下手,這點氣量還是有的。其實呢,我也是為他好,君子固窮嘛,我這兒的飯菜雖然差一點,終究還能裹腹。他如果連這樣的飯菜都無法下嚥,又怎麼能養得起妻兒?唉,對了,何叔龍,你沒孩子,有妻妾嗎?”

    何夔強忍著怒氣。“我雖然沒什麼本事,尚有幾畝薄田,還養得起家人。”

    “是嗎?”孫策歪歪嘴,似笑非笑。

    何夔突然打了個寒顫,頓時後悔莫及,恨不得抽自己兩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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