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100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8 18:30
第1070章 審配

    審配端坐在堂上,瘦而精悍的身軀一動不動,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卻透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沮授忽然有些氣餒。他不遠千里趕回鄴城,苦口婆心,道理說了一遍又一遍,審配卻無動於衷,反而露出一些不耐煩的神情。看這形勢,不管他再說什麼,說多久,審配大概都不會支持他的建議。

    這麼一次難得的機會就這麼錯過了。等孫策緩過勁來,袁紹再想戰勝他就難了。

    沮授閉上了嘴巴,眼神黯淡,有些不知所措。

    審配靜靜地等了片刻,見沮授的確不想再說什麼了,這才輕輕地咳嗽一聲。“公與,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沮授抬起頭,默默地看著審配。審配歪了歪嘴,哈哈一笑,搖搖手。“是我多言了。公與智絕天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哪裏需要我來多嘴。公與,你眼中有我,來找我商量,我感激不盡。不過我真的不能答應你什麼,我雖然總幕府,掌兵權,但真正的決定權不在我,而在主公。”

    沮授神色微動,精神稍振,擠出一絲歉意。“正南兄,你言重了。你既我是主公心腹,也是我河北士林領袖,有事自然要和你商量。雖說決定權在主公,但你的意見非同小可,主公不會掉以輕心……”

    審配笑著搖搖頭,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公與,你太高抬我了,你也高估了我們河北人在主公心中的地位。你想想看,中平六年到河北,初平二年取冀州,主公做了那麼多事,有幾件事是聽我河北人的?”

    沮授眉心輕蹙,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他知道審配說的是事實。袁紹雖然對河北人很倚重,但他真正聽河北人意見的時候並不多,尤其是當河北人與汝潁人的意見相左時,袁紹通常都會采納汝潁人的建議。

    “可是這次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審配打斷了沮授。“因為袁譚大敗,因為淳於瓊被俘?公與,你如果真這麼想,那就太危險了。主公是何等樣人,豈會因一時戰敗而受人脅迫?”

    沮授大驚,連忙說道:“正南兄,我豈敢脅迫主公?絕無此意。”

    審配按住沮授的肩膀,示意他不用緊張。“公與,我相信你,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信你,尤其是這個時候。況且袁譚是主公長子,你若說他無能,是指責主公教子無方,用人不當。若說孫策善戰,那違時出兵,寄希望於速勝,是不是有輕敵之失?若是勝了,一切好說。若是敗了,公與,你我只怕難辭其咎。”

    沮授木然半晌,頹然長歎。“正南兄所言甚是,只是身為謀臣,我只求問無愧,顧不上太多。若是錯失此良機,我不僅對不起主公,也對不起自己的良知。”他拱拱手,向審配告辭。審配沒有再說什麼,送沮授到門口,看著沮授上車,匆匆而去。

    審配的長子審英走了出來,站在審配身後,看著遠處的沮授,冷笑一聲:“沮授這是什麼意思?父親好言相勸,他卻不識好歹,當河北只有他是忠臣嗎?”

    審配轉頭看了審英一眼,默然不語,背著手,向裏走去。他走得並不快,但每一步都踏得很堅實。審揚連忙跟了上去。兩人來到堂上坐定,審配端坐在案前,仔細沉思了半晌,一聲輕歎。

    “沮公與明於大勢,昧於人情。此去必然強諫,若是觸怒了主公,說不定還要受到責罰。若是因此喪命,那就太可惜了,這可是我河北人中的佼佼者。他啊,還是太年輕了,急於立功,卻不知道時機未到,勉強而行,有害無益。豈不是聞順勢而行,方能大吉大利。”

    審英轉著眼珠,似懂非懂。審配沒聽到他的回應,瞅了他一眼,不禁惱怒,喝了一聲:“豎子不足與謀。”審英不知其然,還以審配說的是沮授,連連點頭附和。審配見了,更加生氣,拂袖而去。

    沮授剛走不久,袁紹的信使就到了,向審配徵詢能否發兵。審配據實以靠。他不論形勢,只論具體的事務。如果只要徵發萬餘人,半月可就。如果要徵發三萬兵,至少需要三個月,如果需要征發五萬人以上,沒有半年時間做不到。

    正在登山踏青的袁紹收到審配的回覆,公示文武。郭圖順勢提出任曹昂為兗州刺史,袁紹欣然同意。

    沮授非常失望。這些其實不用審配說,袁紹也知道,派人去鄴城問審配只是一個姿態。他根本就不想出兵。雖然很惋惜,沮授還是提出了補救措施。他建議袁紹向朝廷彈劾孫堅父子。孫堅是豫州牧,現在卻攻入兗州,是主動挑起戰事的罪魁禍首。孫策是會稽太守,卻強占了吳郡、丹陽,現在還派人攻占豫章,分明是窮兵黷武,不顧民生,應予以懲戒。

    袁紹對沮授的這個建議非常滿意,立刻安排人去辦。

    沮授隨即又提議袁紹派使者與韓遂、劉虞聯絡,向他們購馬大量的馬匹。一方面試探各方的態度,另一方面抬升馬價,阻止孫策購買戰馬。孫策此戰表現出了在騎兵戰術上的天賦,如果能限制他補充戰馬,無疑會在將來的戰事中取得先機。

    袁紹愉快地接受了沮授的建議,立刻派使者帶著禮物出發。除了沮授提到了韓遂、劉虞外,袁紹還派人去見賈詡、公孫度,爭取把孫策購買戰馬的所有渠道都堵死。

    田豐也提出了一個建議:孫氏父子之所以能夠越境用兵,太尉朱儁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應該請朝廷下詔,把太尉朱儁調離洛陽,或者借著最近地震的事直接讓朱儁去職。

    袁紹一一允諾。

    就在他們君臣相談甚歡的時候,郭圖收到了消息:何顒行刺孫策不成,被孫策抓了,和他一起被抓的還有張邈和丁夫人。

    袁紹一聽,立刻問郭圖。丁夫人被抓,還能任曹昂為兗州刺史嗎?要不要將使者追回來?

    郭圖反問道,主公有比曹昂更適合的人選嗎?任命曹昂為兗州刺史並不是希望曹昂擊敗孫策,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隻要他能攔住孫策,爭取時間,他就算完成了任務。丁夫人被抓,主公依然任命曹昂為兗州刺史,這是對他們父子的信任。曹昂如果辜負了主公的信任,兗州士林還會擁戴他嗎?到時候主公再派一使者,可立擒曹昂。

    袁紹反複考慮,接受了郭圖的建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9 04:33
三國小霸王 第1071章 天予不取

    曹昂蹲在階下,捂著臉,淚流滿面。

    樂進、潘璋一左一右,滿臉無奈。樂進唉聲嘆氣,潘璋來迴轉圈,不時用拳頭猛擊手掌,嘴裡不停的咒罵著,一會兒罵何顒亂來,不自量力,居然會去刺殺孫策;一會罵孫策是非不分,牽連無辜。罵得正起勁,樂進突然咳嗽了一聲,潘璋猶不自知,樂進兩步趕到潘璋身邊,一腳將潘璋踹了個屁股墩。

    潘璋猝不及防,坐在地上,大罵道:“樂矬子,你踹我幹什麼?我說錯了嗎?”

    樂進濃眉一挑,拔出長刀。“你再說一句?”

    潘璋自知失言,不敢再罵,一轉頭,又看到陳宮陰著臉站在台階上,這才知道樂進是好意提醒他,頓時訕訕,站了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耷拉著腦袋,站在一門。

    “你過來。”陳宮說道。

    潘璋愣了一下,轉頭一看,確認陳宮是看著他,很是驚訝,卻又不敢拒絕,只好慢吞吞地走到陳宮面門,眼睛滴溜溜亂轉,想著藉口。

    “如果你是兗州刺史,孫策抓了你的父母,你會怎麼辦?”

    “當然是跟他幹,把人搶回來!”

    “很好,很勇猛。那你覺得你能戰勝孫策嗎?”

    “打不贏也得打啊,總不能看著家人被孫策抓了。”

    “那你是想救人,還是想殺人?”

    “當然是救人。”潘璋急眼了,眼睛瞪得溜圓。“嘿,陳公檯,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要弒父嗎?”

    陳宮冷笑不語。樂進卻聽出了言外之意,連忙將潘璋推開一旁,拱手向陳宮施禮。“公檯先生,我們都是粗人,不懂這裡面的道理。你就給我們講講吧,孫策抓了夫人,這究竟是為什麼啊?”

    陳宮轉身上堂。樂進見狀,連忙扶起曹昂上堂,命人端來水,讓曹昂擦臉。看陳宮這神情,曹昂便知道他有了計劃,心中安定了很多,順從地洗了臉,靜靜地聽陳宮說話,只是不時的抽一下鼻子。丁夫人和曹英被孫策抓走的消息傳到東平,他急得亂了方寸,如果不是陳宮攔著,他可能已經點齊兵馬出城了。

    等曹昂平靜下來,陳宮開始分析情況。

    首先有一點可以確定,孫策剛剛經過一場大戰,雖然取勝,但是損失也不小。他不會主動挑起戰事。丁夫人的信裡也說了,孫策主動去拜見她,禮節周到,還送了厚禮,甚至有和曹昂聯姻的打算,只是擔心影響曹昂,這才沒有立刻實施。不管孫策說的是真是假,有一點可以肯定,孫策並無和曹昂開戰的打算。

    那孫策為什麼要抓丁夫人?原因很簡單,何顒刺殺孫策,曹家與何顒關係親近,無法洗清嫌疑,孫策如果不抓他們,就等於縱容刺客。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這都是無法容忍的。所以丁夫人被抓不能怪孫策,只能怪何顒。何顒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刺殺孫策,他連累了丁夫人和曹英。

    那丁夫人和曹英會不會有危險?暫時來看,應該不會。丁夫人和曹英就算和何顒合謀,那也是從犯,最多是為何顒提供幫助。她們本人並沒有能力傷害孫策。現在被抓了,更沒有危險,孫策完全沒必要殺她們,反倒可以把她們當作人質,要挾曹昂。如果曹昂發兵攻擊豫州,人質的意義就沒有了,必死無疑。

    潘璋如夢初醒,連連點頭。曹昂也明白了其中的要害,很是為自己的衝動慚愧,連忙向陳宮致歉。

    陳宮擺擺手,接著說道:“丁夫人被抓,卻還能寫家書,詳細說明經過,用詞精當,書法從容,如果沒有得到孫策的允許,這是不可能的。孫策這是藉丁夫人之手向你示好。他這麼做,其實是給你一個藉口。”

    “藉口?”

    “是的,你的母親和妹妹被孫策抓住了,袁紹還能逼你進攻孫策嗎?就算進攻不可避免,至少也要給你時間,讓你想辦法贖回她們吧?一來一去,至少要大半個月,再談一談條件,幾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孫策要的就是這幾個月的時間。”

    曹昂又急了。“那幾個月之後,我的母親和妹妹豈不是死定了?”

    “不會。人質死了,除了激化仇恨不會有其他的作用。在孫策真正擊敗你們父子之前,他都不會輕易殺人。如果你們父子不是他的對手,他可以用她們來招降你們,如果你們父子攻勢凌厲,他還需要用她們來和你講條件。”

    曹昂心情稍微平定了些,輕輕地點點頭。樂進又問道:“先生,那袁盟主還會讓將軍接任兗州刺史嗎?”

    “這個才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陳宮捻著手指,露出幾分不太確定。“從形勢而言,這是殲滅孫策的最好機會。錯過了這個機會,哪怕僅僅是等到秋後,都對孫策有利。如果袁本初要進攻,他要么逼將軍進擊,要么另外委任一個兗州刺史。比如劉和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雖然他不如將軍這般受人擁戴,可是有其父劉伯虞和徐州人的幫助,一樣能給孫策以壓力。”

    樂進的臉色變了,曹昂卻露出幾分釋然。

    陳宮看了曹昂一眼,咂了咂嘴,接著說道:“不過,袁使君新敗,袁本初倉促之間難以集結大軍,要想抓住這次機會,他只有採取與孫策類似的戰法,捨棄人力物力方面的巨大優勢,以少量的精銳人馬迅速挺進,與孫策決勝負于方寸之間。我覺得袁紹未必有這樣的魄力,他也許會覺得等一等更好,雖然會喪失戰機,卻更穩妥。畢竟對他來說,優勢還在他這一邊,只是縮小了一些而已。”

    陳宮抬起頭。“將軍,為策萬全,我親自走一趟,和郭圖見個面。袁使君新敗,辛毗不知去向,汝潁人受到重創,他們需要一個像將軍這樣的人為援。從袁盟主的角度來說,他也不會希望河北人坐大,在可能的情況下,由將軍坐鎮兗州,平衡河北人的勢力,對他還是有利的。”

    曹昂覺得有理,剛準備答應,有人進來報告:袁紹的使者來了,帶著兗州刺史的印綬和任命詔書。

    曹昂吃了一驚,和陳宮交換了一個眼神。雖然他們什麼也沒說,但都有些失望。袁本初這麼快就做出決定,顯然根本沒有考慮陳宮所說的那個主動決戰的計劃,他比他們想像的還有怯弱,甚至不如袁譚有勇氣。錯過了這次機會,他以後還能擊敗孫策嗎?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陳宮撫著鬍鬚,意味深長,一語雙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9 12:16
三國小霸王 第1072章 無聲的較量

    曹昂收到兗州刺史印綬的時候,孫策差不多也收到了消息。

    對袁紹的選擇,孫策早有心理準備,但他還是有些慶幸。袁紹沒有趁著他最虛弱的時候出擊固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但比現實威脅的解除更讓他高興的還是他窺到了袁紹內心深處的虛弱。習慣了不戰而勝的人總會迷信自己的實力,總覺得還有機會,避免短兵相接。

    從這一點上來看,袁紹真不如袁譚。他老了,只是他自己還沒意識到。

    最大的威脅暫時解除,孫策卻不能閒著。時間緊迫,他必須做好秋後決戰的準備。幾個月的時間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他不敢有絲毫放鬆。還沒回到平輿,他就開始與郭嘉、龐統等人商議行動計劃,進行沙盤推演,反複分析各種可能性,即使會議結束,他也不能真正休息,腦子裡難得有放鬆的時候。

    袁權知道孫策現在商議的都是大事,她帶著侍女親自照應,端茶倒水,準備酒食,讓孫策可以一心一意的思考大事,來議事的文武也受到了周到的款待,每個人都能滿意而歸。讓孫策覺得神奇的是不管是誰,只要他來過不止一次,他很快就會喜歡上袁權準備的食物,總能在花樣繁多的美食中找到一兩樣合乎自己心意的,也總能在不同的酒漿中找到自己喜歡的口味。

    這一方面得力於孫策治下豐富的特產,另一方面也得力於袁權的察顏觀色。她雖然不入席,但她總能從賓客的一個細微眼神中感受到他的喜好,下次就能有所針對的進行準備。這是貴族女子的必修課,要做好一個合格的主婦,這些都是必備的技能,只是很少有人能像袁權做得這麼完美。

    除了照料孫策的起居外,袁權有相當一部分精力花在了丁夫人身上。丁夫人雖然成了階下囚,但她卻依然享受著安逸的生活,甚至比在陳留還要舒適。袁權每天都會去看她,陪她聊天解悶,說些家長里短,看看她還缺些什麼。不管丁夫人有沒有開口,只要她露出一點意思,袁權很快就能為她解決。

    丁夫人有一種因禍得福的感覺。在丁家做女兒,到曹家做主婦,她也見識過無數人,卻還是第一次看到袁權這樣知心體貼的女主人。她和袁權成了閨友,幾乎無話不談。

    當衛臻奉曹昂之命趕來談判的時候,見丁夫人紅光滿面,心情愉悅,他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禁充滿詫異。了解了相關的情況後,衛臻對陳宮充滿了崇拜之情。這人除了計緩和名士脾氣比較大之外,幾近完美,算無不中。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他可以解決任何問題。

    衛臻向丁夫人表達了曹昂的關心,又告訴丁夫人,曹昂已經是兗州刺史,東郡士林對他印像極好,朱靈、程昱等袁譚舊部都很支持他。他現在已經趕回昌邑,主持兗州事務。

    丁夫人很高興。她讓衛臻回覆曹昂,讓曹昂不要擔心,她和曹英生活得很好,沒有什麼不便。希望曹昂自己保重身體,並請衛臻留意,看看有哪家的女子合適,先為曹昂納個妾,免得身邊沒人照顧。娶妻不用太著急,現在兵荒馬亂,勝負未分,萬一選錯了,會對他的前途產生重大影響。

    衛臻連聲答應。

    辭別了丁夫人,衛臻又去看何顒。何顒和張邈、袁譚關在一起。他們的生活條件沒有丁夫人那麼優渥,卻也不算差,除了不能隨便見客外,他們並沒有受太多的苦。見到衛臻,得知袁紹委任曹昂為兗州刺史,他自己卻按兵不動,何顒非常失望,也非常後悔。他刺殺孫策未成,導致張邈、丁夫人被孫策囚禁,曹昂和張超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袁紹也只能選擇等待了。

    見四周沒人監視,衛臻壓低了聲音,對何顒說道:“何公,你稍安勿躁,安心將養身體。使君正在想辦法營救你。”

    何顒打量了衛臻一眼。“怎麼救?派刺客來劫囚嗎?”

    衛臻嘴角抽了抽,不置可否。何顒見了,知道自己猜中了。他刺殺孫策,孫策不可能輕易放他走,曹昂只能用劫囚這種見不得光的辦法。

    “你讓子修放棄吧。孫伯符防備極嚴,不會給你們機會的,你們不管派多少人來都救不了我,反而會激怒孫策。”

    “何公,使君找的都是武功高強,身手過人的遊俠兒,有些人還是洛陽會任之家的。”

    何顒撇了撇嘴,懶得理衛臻。袁譚清咳了一聲。“你們別忙活了,浪費錢。天下有哪些高手,你們還能比何公清楚?子修從小規矩,根本不懂這些事。曹子孝倒是有經驗,但他接觸的都是淮泗健兒。淮泗之間的遊俠兒還有比許褚、典韋更強的嗎?敢來的人要嘛是無知,不知道許褚、典韋是何許人也。要嘛是無恥,根本沒打算救人,就是想騙錢。”

    衛臻很尷尬,不好意思再說,喏喏而退。

    來到孫策的大船上,衛臻首先向孫策表示了感謝。孫策笑笑,領著衛臻出了艙,指指頭頂。衛臻不明所以,抬頭一看,見高大的桅杆上坐著兩個身影,都穿著緊身窄袖的武者服飾,只是一個紅衣似火,一個白衣勝雪。兩人正說得開心,穿白衣的不時爆發出銀鈴似的笑聲。

    衛臻聽了片刻,突然明白過來。“曹英?”

    “嗯,我三弟和她很投緣。”孫策笑道:“那小子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連我父親都治不住他,倒是對曹姑娘言聽計從,這大概也是命吧。”

    衛臻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孫策。他仰起頭,打量著坐在高高桅杆上,甩著雙腿的曹英,哭笑不得。曹昂、曹英性格正好相反,曹昂安靜、內斂,曹英卻活潑、外向,只是一直被丁夫人管束得緊,難得有放肆的時候,現在遇到孫翊這麼膽大包天的玩伴,算是投緣了。怪不得剛才在丁夫人那兒都沒看到她。就現在這情況,只怕丁夫人願意回去,曹英也未必願意吧。

    “久聞孫將軍對弟妹友愛,今天算是眼見為實了。”

    “在這一點上,我和曹子修差不多吧?”

    衛臻想了想,覺得有理,點頭贊同。

    “說實話,我對曹子修印像不差,希望將來有一天能並肩作戰。不過,有一點我不太滿意,還請衛君轉達曹子修。”

    “請將軍多多指教。”

    “聽說曹子修高價聘請了一些遊俠兒,要來劫人。”孫策依然在笑,但眼神卻意味難明。“孝心可嘉,只是未免笨了些。你們要請也請一些真正的高手啊,那些臭魚爛蝦有什麼意思,噁心我嗎?”

    “將軍,你說的我不明白……”

    孫策歪了歪頭,一旁的徐盛向前一步,取出一張紙,遞到衛臻面前。衛臻一看,臉色頓時大變。

    紙上有一長串名單,至少有二三十人,全是他們請的遊俠兒。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9 15:29
第1073章 殺人與誅心

    衛臻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有種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覺。

    這些人有的知名,有的並不知名,卻一樣沒能逃過孫策的眼睛,還沒出發,孫策就掌握了他們的動向。剛才何顒、袁譚說他們白費功夫,他還不怎麼相信,現在看到這份名單,他知道何顒、袁譚沒說錯,派人劫囚的確沒什麼機會。

    “這個……”

    “你不要急著否認,否則就是侮辱我的心智。”孫策背著手,慢慢踱著步。“陳公台是不多見的智者,曹子孝、於文則等人都是難得的良將,足下也是忠義之人,有你們相佐,曹子修本來可以做一番事業,立功封侯,專鎮一方,都不是難事,但他輔佐袁紹卻著實是一大敗筆。就這一點而言,曹孟德這個父親做得很不地道,他脫身而去,卻把兒子留在火坑裏。”

    衛臻無言以對。他也覺得曹操這事做得很坑。曹昂雖然也算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可是和孫策為敵,他太吃力了。如願以償地做了兗州刺史不代表他能真正掌握兗州,發展自己的勢力。以袁紹猜忌的性格,不會讓曹昂安心坐大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從家世到年齡,再到稟性,我和曹子修都可以算一類人。他不跟我聯起手來,為寒門爭一口氣,偏要去抱袁紹的大腿,為豪門賣命,是不是太可惜了?陳公台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狡免死、走狗烹的道理?曹子修能成為兗州刺史,首先要感激的人是我,我如果被袁紹擊敗了,你們覺得他這個兗州刺史還能做多久?”

    衛臻閉著嘴巴,一聲不吭,心裏卻在翻江倒海。孫策說得有理,曹家出身不好,袁紹從一開始就沒把曹操當心腹,在他眼裏,曹操就是個鷹犬。曹操如此,曹昂也不例外。現在袁譚敗了,曹昂接任兗州刺史,袁紹更多的是無奈,因為東郡人支持曹昂,兗州人支持曹操,這形同脅迫。

    袁紹不是一個能忍受脅迫的人,等他準備好了,曹昂肯定會受到懲罰。如果孫策這個強敵敗了,曹昂更不會有容身之地。陳宮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才要求曹昂盡一切可能的壯大自己,搶在孫策滅亡之前建立起足夠的實力,讓袁紹不敢輕舉妄動。

    可這顯然是一個風險極高的決定。陳宮沒有說,但衛臻猜測,陳宮絕不希望孫策滅亡得太快。孫策多活一天,曹昂就多一分機會。

    衛臻突然一驚。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陳宮花錢聘請遊俠兒就只是做做樣子,讓人看到曹昂擔心何顒和丁夫人,實際上他並不指望成功。他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禁暗自汗顏,又有幾分憤怒。他是曹昂的使者,陳宮卻不把實情告訴他,讓他在孫策面前丟臉。

    “哦,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辛佐治去了荊州,在周公瑾幕下為客。”

    衛臻心中再次一緊。辛毗投降了孫策?那曹昂戰勝孫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陳宮雖然多智,可是比起辛毗並無優勢。

    “多謝將軍,我一定如實回稟曹兗州。將軍,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你說。”

    “你打算如何處置何伯求?”衛臻說道:“具體的說,你會殺他嗎?”

    孫策笑笑。“暫時還沒殺他的計劃。相比於殺人,我更願意誅心。當然,他行刺我,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荊軻刺秦始皇,付出了樊於期和燕國的國祚,他行刺我,一條命哪裏夠支付。”

    衛臻心裏咯噔一下。孫策說的是何顒,但他總覺得孫策的意思更多的指向曹昂。劫囚之事未行已經泄露,勉強而行除了激起孫策的怒火,葬送丁夫人和曹英的性命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必須立刻阻止這件事。

    琅琊,開陽。

    一輛外表樸實無華的四輪馬車停在官道上。車夫站在車旁,正在調整馭馬的韁轡。十名騎士牽著戰馬,靜靜地站在一旁,等待著出發的命令。

    陶謙拉著蔣幹的手,幾次想開口,話到嘴邊,最後還是化作一聲輕歎。幾個月的戰事讓他心力交瘁,臉上的皺紋多了不少,鬢邊的頭髮也白了一大半,就像老了好幾歲。歲月不饒人,平時感覺不到,幾個月的戰事讓他意識到自己不複當年,已經不是西征時不把熬夜當回事的年紀了。哪怕只有半夜沒睡好,他都會連續幾天提不起精神。可是讓他去睡,他又睡不著,經常躺在床上等天亮。

    蔣幹與陶謙相處數月,對他的擔心一清二楚。他反手握著陶謙的手。“陶公,你就放心吧。我不敢擔保孫將軍一定會滿足你的要求,但我敢擔保孫將軍不會坐視不理。他一定會幫你收複下邳、廣陵。”

    “隻要有孫將軍的協助,我一定能擊敗劉和,收複下邳、廣陵。”陶謙懇切地說道:“我也不敢要求太多,隻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糧食和軍械給我。我也知道,他雖然擊退了袁譚,損失也不小,自己又受了傷,一時半會的很難再次出戰。”

    蔣幹笑笑。陶謙既想和孫策結盟,又擔心被孫策蠶食,難怪他寢食不安。

    “我一定將陶公的心意轉達孫將軍。不過,陶公,我有一言相告,還望陶公不要嫌冒昧。”

    陶謙沉下了臉,有些不悅。“子翼,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何至於如此客套?”

    “當然,陶公慷慨,一定不會怪罪我的,是我多心了。”蔣幹笑著拱拱手。“陶公,你一世英雄,世人景仰。不過你不能太溺愛兒子,該放手時當放手,該讓他們吃苦就得讓他們吃苦,如果不讓他們經曆戰場,他們怎麼才能成長?難道再過十年,你還要衝鋒陷陣,卻讓他們安坐後方?”

    陶謙眼神微閃,明白了蔣幹的意思。“你說得有理,這次犬子守武原,打得還是不錯的。的確該讓他們兄弟任事了,總不能什麼事都讓我這個老朽去做。”他頓了頓,又歎了一口氣。“孫文台好福氣,有孫伯符這樣的佳兒,我那兩個兒子和他一比實在是沒臉見人。唉,是我這個做父親的教子無方,讓他們跟著孫伯符作戰說不定還能有點出息。這天下終究是他們的逐鹿場,我老了,該含飴弄孫了。子翼,你經過郯縣時,帶上伯允,讓他隨你一起去汝南,開開眼界。”

    蔣幹欣然允諾。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9 18:26
第1074章 打仗就是燒錢

    蔣幹在郯縣時與陶商見面,轉達了陶謙的意見。

    陶商這段時間壓力也很大,外有劉和步步緊逼,內有東海世家的糾纏不清,讓他不敢有絲毫放鬆。在孫策的幫助下,他及時控制了東海世家豪強,但這不等於結束,幾乎每天都有說客登門,鼓唇搖舌,軟硬兼施,威逼利誘,要求他釋放那些家主。如果不是麋竺為他擋駕,他都被那些人煩死了。

    現在有機會擺脫那些人,去豫州開開眼界,他求之不得。將事務交給麋竺,他就愉快的出發了。

    由郯縣西南行,很快進入武原縣境,陶商兄弟見了面。得知陶商要去見孫策,陶應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卻又不能擺在臉上。陶謙身體不好的消息他也知道,現在讓陶商去見孫策,明顯有扶持陶商繼位的意思,他這個次子再能幹,也無法成為陶謙的選擇。

    陶應找了個機會與蔣幹私聊,委婉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如果孫策能幫他繼位,他願意將東海的鐵礦送給孫策管理,並從汝南採購所有的軍械。至於在朐縣設立水師基地的事更不在話下,只要是孫策的船,不管是戰船還是商船,都可以在徐州境內暢通無阻。

    蔣幹心領神會,答應向孫策轉達。

    離開武原,陶商明顯感覺到了蔣幹的態度變化,立刻猜到陶應給了蔣幹什麼承諾,或者送了什麼禮。他拐彎抹角的打聽,蔣幹卻一點口風也不露,反過來勸陶商不要多想。有什麼是徐州有,孫策沒有的?陶應能給孫策什麼好處?你這樣想不好,你們是同胞兄弟,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們如果互相猜忌,誰還敢相信你們?孫將軍最反對這種事,他和你一樣是長子,但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弟弟。

    陶商將信將疑,但他從中聽出了兩點意思:一,孫策身為長子,從情感上會偏向他,這是他的優勢;二,孫策實力很強,不是什麼簡單的條件就能讓他動心的,要取得他的支持,就必須送他一份厚禮,最好是他急需卻沒有,而徐州有的。

    陶商暗自盤算起來,有什麼是徐州有,孫策沒有,但又是孫策非常需要的?想來想去,他想到了兩點:

    一是山。泰山名義上屬兗州,但離徐州更近。孫策要對付袁紹,占據泰山對他來說非常重要,這就像在袁紹的咽喉處紮了一根刺。不拔掉這根刺,他就不能安心南下。孫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會派太史慈進駐泰山,協助攻擊袁熙。現在太史慈駐守任城,暫時放棄了對泰山的控制,可是孫策遲早還會再次安排人進入泰山。

    一是海。孫策建有水師,水師需要良港,需要中途休息的地方,朐縣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但只有朐縣是不夠的,朐縣的人口支撐不起水師的後勤補給,如果從豫州轉運,又勢力要橫穿徐州。如果將朐縣的境界擴大,讓孫策能在朐縣屯田,情況就好多了。有了屯田,就要駐兵,這是陶謙不能答應的,所以現在朐縣除了水師,只有麋家的部曲,這自然是遠遠不夠的。

    陶謙不答應,陶商可以答應。

    離開武原,陶商、蔣幹很快就進入沛國境界。陶商很快就感受到了豫州與徐州的不同。雖然都剛剛經曆過戰爭,路上不斷能看到新墳和失去親人而痛哭的婦嬬,偶爾還會遇到滿載棺木的車隊或者船隊,可是沛國的百姓相對平靜,哭聲中有痛苦,卻沒什麼絕望,當陣亡將士的棺木經過時,不少人會停下腳步,駐立觀望,神情肅穆。

    陶商很奇怪,他問蔣幹這其中的原因。蔣幹說,孫將軍對陣亡將士撫釁非常優厚,每人可以得到兩萬錢的喪葬費,減免一家人的賦役,未成年的孩子還可以享受免費進入郡縣學校就讀的待遇。大致折算一下,一人陣亡,孫將軍要為此付出近十萬錢的成本,相當於一個中等人家的家產。因此,陣亡將士的家人生活並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反而能得到一些以前沒有優待。

    陶商非常吃驚。這次大戰,孫策先後損失的將士近萬人,僅此一項,孫策就要支付十億錢。他哪來這麼多錢?荊州、揚州、豫州三州加起來,一年的收入可能也就十億錢左右,除去官員的俸祿、各種公用工程的支出,每個能節餘三億就算多了的。

    也就是說,孫策打了這一仗,占了任城等幾個縣,卻要耗空所占三州近三年的積儲?

    蔣幹肯定了陶商的分析。征戰本來就是燒錢,孫策這次需要付出的絕不僅僅是十億,他估計全部損失加起來會超過二十億。孫策怎麼填這個缺口,他不清楚,但他知道有些損失就算是有錢也補不回來。比如孫策這次損失了大量的戰馬,能不能及時得到補充,現在不好說。他急著趕回平輿,就是收到了孫策的命令,孫策要他趕赴遼東、並州和涼州,與公孫瓚、賈詡、韓遂、馬騰等人商量買馬的事,至少要採購到四五千匹戰馬才能滿足要求。

    陶商聽了,下巴差點掉在地上。戰馬的價格在兩三萬到十萬之間,四五千匹戰,總價又是兩到三個億,孫策有這麼多錢嗎?

    “當然不會全用錢買,以物易物是最可行的辦法,軍械、鹽、糧食都是大宗。”蔣幹歎了一口氣。“少君侯,孫將軍現在開銷也很大,他能支持你多少物資,我現在也不好說,你最好有點心理準備。不是他不肯,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陶商心中一動。陶謙聽取王朗等人的建議,堅持向朝廷進貢,朝廷知恩圖報,不久前剛剛封陶謙為溧陽侯。他是嫡長子,自然是侯爵的繼承人,但眼前形勢複雜,誰能成為繼承人還不好說。蔣幹稱他為少君侯,可以當成是一種禮貌,也可以看作是一種暗示,暗示孫策會支持他。

    “子翼兄,徐州、豫州唇齒相依,如果孫將軍有什麼難處,需要徐州幫忙,我一定義不容辭。”

    見陶商改了稱呼,蔣幹不動色地笑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0 05:31
第1075章 錢緊

    進入豫州不久,陶商和蔣幹和滿寵不期而遇。

    滿寵正巡視到這一帶。看到那兩千三百多衣甲整齊的士卒,陶商嚇了一跳。蔣幹連忙讓他不要緊張,他之前就收到消息,知道滿寵的存在,也有先見之明,杜畿就是這副做派,孫策麾下無人不知。

    蔣幹引著陶商與滿寵相見。滿寵正坐在樹蔭下面啃著乾糧,喝著涼水。見蔣幹快步走來,連忙放下啃了一半的乾糧,一邊起身,一邊將手遞到嘴邊,將掌心的乾糧屑送到嘴裏,順手拍了拍衣襟。

    “子翼先生,久仰久仰。”

    蔣幹哈哈大笑。“你每天抄家,過手的錢財沒有千萬也有百萬,怎麼就吃這個?”

    “哈哈,子翼先生說笑了。如今將軍花錢的地方很多,錢財再多也不夠用,能省一點是一點。”滿寵看了一眼身後的將士。“這麼多人呢,每天吃飯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蔣幹欣慰地點點頭。“將軍沒有看錯你。你將來是個能做大事的人。別先生先生的了,我還沒那麼老。如果伯寧不嫌棄的話,我們平輩相交吧。”

    滿寵含笑道:“那我就冒昧了,子翼兄。”

    “來,我為你介紹,這位是徐州牧陶公的長子陶商陶伯允。”

    滿寵心領神會,立刻和陶商見禮。陶商聽說過一些滿寵的事,但他平時沒太在意。孫策麾下的能人太多了,他根本記不過來。此刻見滿寵剛剛入幕數月就得到孫策如此重用,領著兩千人巡視州郡,不禁咋舌不已。這孫策還真是敢用人啊,提拔得也太快了。他就不怕其他人有意見?用人不當,不僅無益,反而有害。陶謙到徐州這麼多年,也沒能找到幾個有用之才。

    滿寵和蔣幹交流了一下情況。他上任之後,第一時間趕到汝南。劉和等人入境時,汝南的世家蹦躂得最凶,殺縣令長、奪縣城的還有好幾個,滿寵幾乎都不用費心收集證據,一入境就有人來告。不少世家知道這一次在劫難逃,舉家避難,東部的大多去了下邳、廣陵,南部的則往山裏躲,芍陂一帶也增加了不少盜賊。好在滿寵有兩千多人,倒沒人敢輕易來找他的麻煩。

    人可以跑,細軟可以帶走,但土地和房產沒辦法帶走,滿寵收剿了大量的土地和住宅,每天都在算帳。只是帳目上的錢很多,實際過手的卻非常有限,有時候甚至連基本的吃飯都成問題。附近幾個縣倉都被劉和帶那三千胡騎劫了,眼下糧食緊張,沿途縣亭也供應不起這麼多人,滿寵帶頭啃乾糧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條件允許,他也想給部下改善改善伙食啊。

    陶商一直在旁邊看著聽著,感慨不已。不管滿寵是收買人心還是真的與士卒同甘共苦,他能做到這些就不容易,孫策沒有看錯人。

    這本事怎麼學?

    三月末,孫策趕到平輿。

    他沒有進城居住,就在葛陂旁立營。工坊已經重建,毀壞的房屋也修復了,被殺害的工匠們就埋在工坊旁的集體墓地。那些陣亡了卻無法歸鄉的將士也被葬在這裏,如果是一家人,盡量埋在一起。

    葬禮很隆重,孫策親自參加,祭奠遇難的人們。與此同時,他公布了撫恤方案。雖然要花錢的地方很多,但他還是想辦法抽調了不少資源,優先解決撫恤,讓那些失去親人的百姓得以安心。

    為此,袁權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她與汝南世家的主婦談判,向她們借錢,幫孫策渡過眼前的難關。她的辛苦有目共睹,吳夫人當著眾人的面對孫策說,你要珍惜她,除了她,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做不到這一點。

    在吳夫人面前,孫策唯唯喏喏,一一應承。宴會結束,他向吳夫人彙報完孫堅的事,溜溜躂躂的來到後院,站在院門口,他看看東廂,又看看西廂,猶豫了好一會兒。遲疑了好一會兒,他還是去了西廂。

    西廂是袁權姊妹的房間。孫策站在窗前,探前向裏看了看,卻沒看到袁權,只有袁衡一人坐在案前,托著腮,似乎在看書,又似乎在發呆。孫策咳了一聲。袁衡抬起頭,見是孫策,連忙起身迎了過來。

    “將軍,你怎麼來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孫策一邊脫鞋一邊說道:“聽你這意思,我不該來?”

    袁衡連忙說道:“將軍說笑了,妾身豈敢。”一邊說著,一邊將孫策引到案前坐下,又張羅著準備茶水。孫策見她自己跑前跑後,像個小大人似的,不禁有些奇怪。

    “權姊姊呢?”

    “不知道啊。”袁衡的小臉蛋紅撲撲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孫策更加狐疑,盯著袁衡看了又看。“真不知道?”

    “呃……她去尹姊姊房裏了。”袁衡低下了頭,連脖子都紅了。

    孫策茫然的眨著眼睛,不知道袁衡這是為哪般,袁權去尹姁房裏有什麼古怪的,她是幾個女子的大姊,後院的事一直是她在打理的。孫策沒有再問,拿起案上的書看了一看,發現是一本賬簿,而且記得大多是支出,而且數目都不小,最小的一筆也有幾十萬錢。

    “這是什麼賬?”

    袁衡伸手來取,有些慌張。孫策一把摁住,握著袁衡的手腕,把她拽了過來。袁衡有些慌張,想將手抽出去,卻又不肯用力,臉上紅得像晚霞。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今年十三了吧?”

    袁衡結結巴巴地說道:“十……十二。”

    “才十二嗎?”孫策上下打量著袁衡,似笑非笑。“我怎麼看你長大了很多,看起來像是十三了呢。”

    “我……我……”袁衡都快哭出來了。

    孫策將袁衡拉了過來,坐在自己腿上。他能感覺到袁衡的緊張,小身子在瑟瑟發抖,連鬢邊的秀髮都在顫抖。他幫她理順頭髮,手指劃過她發燙的臉。“你怕我?”

    “將軍虎威,令無數英雄頓首,更何況我一個弱女子。”

    孫策忍不住大笑。“你這是聽誰說的?”

    袁衡窘得滿麵通紅,連看都不敢看孫策一眼,低著頭,咬著唇,心跳如鼓。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時,孫策突然問了一句:“那是什麼賬本?”

    “那是工坊重建的賬本!”袁衡脫口而出,話一出口,她又恍然大悟,臉色由紅變白,隻得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著孫策,央求道:“將軍,你可千萬別去問姊姊,她說你現在勞心的事太多,連睡覺都睡不安穩,半夜總是做噩夢,不能再讓你擔心。這些錢,我們能解決。”

    孫策皺了皺眉,輕歎一聲,將袁衡摟在懷中。“所以……姊姊把你們的侍女都遣散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0 13:16
第1076章 切身體會

    在路上,孫策就感覺到袁權精打細算,但他沒想到袁權會精打細算到這個地步,連袁衡的侍女都遣散了。袁衡是正妻,袁權一向很維護她的身份,如果連她都沒有侍女,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那除了吳夫人之外,大概沒有人有資格有侍女。

    這未免太過了。

    袁衡搖搖頭。“沒有,阿母和尹姊姊的侍女都沒變動。”

    孫策的眉頭皺得更緊。“那就是你們倆的侍女遣散了?”

    袁衡扁著嘴,搓著手指,不吭聲。孫策拉過她的手,立刻感覺到了她指腹上的繭子,沒有袁權的厚,可是對於袁衡的年紀來說,這也不是一個正常的現象。

    “走,我們去找她。”孫策站了起來,拉著袁衡就算往外走。

    “不不不,我不去,我不去。”袁衡連連搖頭。

    孫策卻不鬆手,拉著她往外走。在門口,他搶先蹲了下來,要幫袁衡穿上鞋。袁衡小臉更紅,連聲婉拒。孫策無奈,只得讓她自己穿。出了門,兩人穿過院子,來到尹姁的房前,剛踏上台階,袁衡的手就開始發抖。孫策莫名其妙,回頭看了她一眼,正要問她為什麼,卻聽得房內傳來一陣輕笑。

    “行啦,你也別緊張。夫君可不是那些粗魯的漢子,他最知道憐惜人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姊姊,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是尹姁的聲音,透著怯怯。

    “我這不是來了嗎?”袁權笑道:“你看你,有什麼好緊張的。讓你不要亂打聽,你非不信,現在倒好,寧願聽那些民婦亂說,卻不肯信我。”

    “姊姊,不是我不信你,實在是……”尹姁有些吞吞吐吐,聲音更低,即使以孫策的耳力也聽不清楚。袁權咯咯地笑了起來。“行啦,行啦,這些故事我也聽過一些,不過大多不實,隻是以訛傳訛的坊間傳言。阿姁,你以後可不能聽風就是雨,自己要動動腦子,多想想。行啦,別緊張了,我陪著你。我一個人都沒受傷,兩個人還怕他不成?”

    孫策揚了揚眉,明白了。他鬆開了袁衡的手。袁衡捂著臉,飛也似的跑了。孫策撓了撓頭,很尷尬。

    行軍作戰,高級將領可以帶家屬,普通士卒是不能帶家屬的。本來有營妓,但他為了保證戰鬥力,取消了營妓的設置。為了表示與將士們同甘共苦,他本人也不帶侍妾。一連數月苦戰,現在終於告一段落,將士們陸續返鄉休整,壓抑了大半個的生理需求終於有機會發泄出來,很多人都會變得像野獸,妻妾承受不住,甚至因此受傷的故事一直是軍營裏最流行的葷段子。

    這些故事大多是吹牛,但是人都有獵奇心理,所謂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漢代不像後世一樣保守,房中術是正大光明的學術,男人、女人都不避諱性事,尤其是沒什麼文化的普通百姓,更是無所忌諱。男人在外麵打仗回來,立了功,受了賞,女人臉上有光,那些沒立功受賞的也要滿足虛榮心,說自家男人強悍善戰就成了一個不錯的借口。原本隻是嘴上過過癮,但時間長了,真假難辨,就越說越離譜了,而且有鼻子有眼,說得栩栩如生,不由得你不信。

    尹端是軍人出身,尹姁從小對軍營不陌生,這些故事她聽得不少。以前孫策身邊還有馮宛,現在馮宛留在了吳郡,她大概是慌了,生怕應付不來,特地找了袁權來助陣。袁衡是知道內情的,但她一個小姑娘,如何好意思對孫策說這些。孫策拉著她來,可真是為難她了。

    見袁衡跑回西廂去了,孫策輕輕咳嗽了一聲,房裏頓時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尹姁紅著臉,低著頭站在門口,怯生生的施了一禮。

    “夫君。”

    孫策緩步進了門,瞥了袁權一眼。袁權掩著嘴,忍著笑。孫策看了一眼屋內的陳設,尤其是整理好的榻,不禁心跳加速。上一次與袁權、馮宛大被同眠好像還是兩年前的事了。

    孫策走到榻邊坐下,故作鎮定。“兒子呢?”

    “送到阿母那邊去了。”袁權說道:“阿母喜歡這兩個孩子,尚華也喜歡,常把他們接過去同住。夫君,尚華夫妻聚少離多,這不是長久之計。”

    “過些天讓弘谘回來休沐吧。”孫策點點頭。不僅是弘谘,老爹也該回來省親了。

    尹姁插不上話,連忙轉身去取洗漱用的物品。借著機會,孫策說道:“聽阿衡說,你把你們倆的侍女都遣散了,現在手頭這麼緊嗎?”

    袁權瞥了孫策一眼,沉默了片刻,搖搖頭。“不是,雖然花錢的地方的確很多,但幾個侍女還是養得起的。今年汝南遭了兵災,不少百姓死於非命,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數,要找幾個年輕穩重的做侍女並不難,就是幾口飯的事。我是擔心阿衡從小嬌生慣養,不能吃苦,這才找個借口,讓她自己多做點事,有個準備。”

    “你擔心她鎮不住主婦這位子?”

    袁權輕歎一聲,難得的露出幾分疲憊。“夫君,孫家門戶越來越大,要想做好這個主婦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不能以身作則,如何能服眾?我可以幫她,卻代替不了她,很多事隻能讓她自己麵對。現在不吃苦,將來怎麼麵對?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十五歲前繁花似錦,十五歲後遇人不淑,十九歲苦盡甘來,走到這一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煎熬,隻有我自己心裏有數。阿衡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承蒙將軍恩賜,即使是在最艱難的時候,她也沒吃什麼苦。直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真正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再不讓她吃苦就沒機會了。”

    孫策沉默了半晌,沒有說話,心裏酸溜溜的。他一手握著袁權滿是老繭的手,一手摟著袁權的肩膀,將她攬在懷中,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

    “辛苦你了。”

    “不辛苦。”袁權鼻子一酸,靠在孫策肩上。“能遇到將軍,我已經很知足了。家世比夫君強的男子很多,可是能像夫君這樣憐惜女子的卻屈指可數,我以蒲柳之姿得幸於將軍,乃是袁氏祖先積德所致,不敢奢望更多。隻要能對將軍有一絲襄助,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0 18:39
第1077章 汝妻女,吾養之

    孫策摟著袁權,輕撫她的肩背。此時此刻,他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做一個傾聽者。

    他曾經是一個很優秀的傾聽者,能從史書的字裏行間聽出古人筆下的未盡之意,能聽到那看似閑筆背後的辛酸苦辣,在生活中也堪稱善解人意。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準確的把握那些文臣武將的心理,知道他們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但他似乎並沒有真正傾聽過袁權的心聲。

    也許是因為袁權在歷史上只留下一個模糊到幾乎感覺不到的背影,也許是因為現在的袁權看起來總是落落大方,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也許是因為袁權從不在他面前暴露一絲軟弱,總是一副女王範,他也沒覺得袁權內心會有什麼傷痛。

    可是仔細一想,他身邊幾個女子中最受傷的人就是袁權,所有的強勢都不過是保護累累傷痕的盔甲。

    “噫,你看我……”袁權忽然醒悟過來,挺身而起,脫離了孫策的懷抱,取出手指,拭去臉上的淚水,有些慌張的說道:“夫君,我去去便來。”

    “去補妝?”孫策拉著她,將她拽了回來,橫坐在腿上。

    袁權低著頭,捏著手巾角。“夫君凱旋,本是萬民歡喜的時候,妾身卻如此失態……”

    “這才是你啊。”孫策摟著她的纖腰,更加心疼。“梨花帶雨惹人愛,強顏歡笑良可悲。夫妻之間,閨房之內,還要妝容整齊,相敬如賓?”

    “那可不一定。”袁權破涕為笑。“孟光舉案齊眉,可是千古佳話。”

    孫策忍不住開啟了吐槽模式。“拉倒吧,讀了一輩子書,身處吳縣那樣的富庶之地,連老婆都養不活,還要替人磨麥,梁鴻也就在家裏耍耍威風。”

    “你看看,又口無遮攔,菲薄前賢。”

    “無所謂啦,反正他們也不喜歡我。”孫策哈哈一笑。“考考你,梁鴻、孟光最後為什麼沒有合葬?”

    袁權乜了孫策一眼。“牽強附會,誤人子弟。”

    “為什麼啊?”尹姁端著水走了進來,眼睛紅紅的,好像剛剛哭過,雖然強作笑容,卻掩飾不住鼻音。袁權見了,自責不已,連忙上前接過水。“你看,都是我不好,惹得妹妹也傷心了。”

    “我沒事的。”尹姁輕笑道:“與姊姊一比,我簡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著實慚愧。”

    袁權連忙低聲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惜福。來,把眼淚擦了,別惹夫君不開心。”一邊說著,一邊捏起手巾,為尹姁扶去眼角的淚痕。

    孫策聽得清楚,也知道尹姁為什麼而傷心,卻什麼也沒說。有些事,裝糊塗也是一個解決的辦法。他相信有袁權在,他的後院不會起火。

    益州,江州。

    江面上,近千艘戰船整裝待發,旌旗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燦爛的陽光照得盔明甲亮,每一個將士的臉上都露出亮津津的油光。中軍幾艘樓船高大如城,如眾星捧月的圍著旗艦。戰鼓聲低沉,一聲接著一聲,不急不徐,渾厚如雷。

    曹操背著手,在樓船上來回踱著步。他個子不高,但步子邁得很大,腳步也非常沉重,聽起來像是一頭巨獸一般,透著讓人不敢小覷的威勢。

    曹洪、曹純站在一旁,不時的互相看一眼,卻沒人想說話。

    他們在等消息。

    用半年時間掌握了巴郡,曹操集結起了兩萬大軍,千艘戰船,做好了攻擊劉焉的準備。上個月,他上疏朝廷,彈劾劉焉造作天子車駕,意圖不軌,很快就接到了朝廷的詔書,任命他為征西將軍,領益州刺史,討伐劉焉。曹操隨即將詔書傳發各郡,但響應者寥寥,願意起兵支持曹操的更是屈指可數。

    但戲誌才卻非常有把握,他力勸曹操按時出發,說一定能十全必克。

    曹洪等人將信將疑。他們不相信戲誌才,但曹操相信,他們也隻能照辦。況且他們也清楚,曹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控制巴郡,還和那些多蠻夷建立良好的關係,戲誌才是首功,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自歎不如。

    大軍集結了,整裝待發,但出發的命令卻一直沒有發布,兩萬將士在陽光下等一個多時辰,曬得渾身是汗,那些征發來的蠻子漸漸按捺不住,就連曹操都有些坐定不安了,戲誌才卻還是坐在艙裏,一點聲音也沒有。

    就在這時,有一匹快馬從遠處奔來,馬背上的人手裏舉著三角小旗,很快通過了岸上的警戒線,來到江邊。騎士翻身下馬,舉著小旗飛奔到岸邊的一艘遊徼小船。小船調了個頭,十個輯濯士奮力劃槳,箭一般向樓船駛來。

    曹洪知道有緊急軍情,連忙讓人放下索梯,接騎士上船。他原本以為是綿竹來的,可是一看騎士的裝束,他知道自己猜錯了。這是來自長安的信使,六百里加急,心裏不由得一驚。

    長安又出了什麼事?

    曹操也不敢怠慢,上前查驗了騎士的路傳,從騎士手中接過裝有急件的木匣,轉身進了艙。

    戲誌才坐在艙中,雙目微垂,聽到曹操的腳步,他睜開了眼睛,不滿的瞥了曹操一眼。剛準備說話,目光落到曹操手中的木匣上,神色頓時變了,長身而起,伸手就來接木匣。曹操搖搖手,將木匣放在案上,一手按在上面。

    “誌才,你說,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戲誌才眉頭緊蹙,又恢複了不死不活的模樣。“好消息是好消息,壞消息就是沒消息。”

    曹操哈哈一笑,抬腳踩在榻邊,從戰靴裏拔出一把短刀,割開了木匣上的絲繩,打開一看,不禁一愣。戲誌才看了一眼,也愣住了。木匣裡面既不是詔書,也不是他們以為的其他東西,而是一根封得非常嚴實的銅管。長約一尺,徑約八分,上面的封泥完整。

    戲誌才愣了片刻,拿起銅管,轉動著看了一遍,仔細端詳著封泥上的印。“奇怪,這明明是孫策治下傳遞密件的銅管,怎麼會加蓋丁夫人的私印?”

    “丁夫人?”曹操大吃一驚,連忙搶過細看。當他確認是丁夫人的私印時,頓時覺得寒毛倒豎。丁夫人應該在陳留,她從來不給他寫信,現在她的私印蓋在這支孫策部下細作傳遞密件的銅管上,顯然不是什麼好兆頭。他連忙將封泥剝掉,取出裡面的紙卷。紙卷八分寬,長約一尺,紙質平整細膩,帶著竹子特有的清香,但只有九個字。

    曹孟德,汝妻女,吾養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1 06:49
第1078章 紅顏禍水

    曹操和戲誌才四目相對,心中湧過強烈的不安。

    他們知道兗州的戰事剛剛結束,袁譚戰敗被俘,曹昂收拾殘兵,與朱靈等人一起退出任城。曹操和戲誌才分析後,都覺得孫策雖然取勝,卻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付出那麼大的代價,只取得山陽一隅,而且直面袁紹,並不是一個理想的結果。如果袁紹出擊,孫策不僅可能要放棄現有的戰果,甚至可能損失更大。

    曹昂的來信中並沒有說明具體的戰事過程,但他們都認為曹昂的作用不可忽視。如果不是他及時與朱靈聯手,遏製了孫策的攻勢,結果可能對孫策更有利。

    曹昂立了功,但這並非一定是好事。上次浚儀之戰,曹仁率部阻擊孫策,擋住了孫策的攻擊,結果孫策惱羞成怒,回頭就把曹家給抄了。這一次曹昂虎口奪食,又礙了孫策的事,孫策會怎麼報複他?曹家已經被抄了,孫策不可能再抄第二次。曹操當時還有點慶幸。可是看到這幾個字,他意識到他慶幸得太早了。

    丁夫人和曹英還有陳留呢,就在孫策嘴邊上。張邈固然值得信任,但他不是孫策對手啊。孫策要劫人,他根本攔不住。

    “噫”曹操用力拍著大腿,悔恨不已。當時怎麼沒把丁夫人和曹英一起接到長安來,遠離孫策?

    戲誌才瞅瞅曹操,忽然笑了。“使君,就算是孫策擄走了丁夫人,也未必就是壞事。”

    “此話怎講?”

    “丁夫人的背後不僅有使君,還有丁衝。丁衝幫過孫策忙,他能得到漢中太守,還是孫策派人運籌。孫策在丁衝身上下了重注,這時候怎麼可能傷害丁夫人,與丁衝交惡?”

    曹操揚起眉,片刻之後,又連連點頭。“這麼說也有道理。”

    “張孟卓雖然與袁本初交惡,可他不曉兵事,陳留一郡的實力也有限,如果袁本初要取質,張孟卓是攔不住的。與其留在陳留,不如被孫策劫去汝南。如此一來,袁本初就算對子修不放心,也沒辦法將丁夫人接到鄴城。”

    曹操撫著短須,連連點頭。他和袁紹的關係有點特殊。既可以說是袁紹的部下,也可以說是袁紹的盟友,與袁紹部下其他的文武最大的區別就是他的家人沒有送去鄴城。這讓他擁有了一定的自由度。可若是袁紹真要取質,他也不能直接拒絕,免不了要找點理由。他現在到了朝廷,卞氏和兩個兒子也接來了,可曹昂依然麵臨著這個問題。現在丁夫人被孫策劫走了,倒是因禍得福。

    “隻是這樣一來,子修想做兗州刺史恐怕不可得了。”

    “不會。”戲誌才搖搖頭。“袁本初如果立刻與孫策決戰,他需要一個熟悉兗州的前鋒大將,子修再合適不過。如果子修拒絕,他可以順理成章的罷免子修,不必急於一時。如果他不急著與孫策決戰,那誰做兗州刺史區別並不大,他不會介意表示一下對子修的信任。”

    戲誌才笑了起來。“我想,郭奉孝一定也是這樣認為,所以才會劫走丁夫人,好讓子修不能輕舉妄動。當然,如此一來,將軍若想順江而下,攻擊荊州,也要三思而後行了。”

    曹操如釋重負。

    曹洪走了進來,看看戲誌才,又看看曹操。“孟德,馬上都快正午了,究竟什麼時候出師?”

    “正午了嗎?”戲誌才一驚,連身看向艙角的漏壺,見浮標離正午還有一小段距離,這才鬆了一口氣。

    曹洪不解。“祭酒,你在等正午?”

    “當然,西方屬金,若要出師大吉,就應該取火德最旺的時候誓師。大漢是火德,正午是陽氣最盛之時,此時出師,可十全必克。”

    曹洪看著一本正經的戲誌才,將信將疑。如果說取個好兆頭,他相信。可是看戲誌才說得這麼認真,可不像是取好兆頭這麼簡單。他咽了口唾沫,將湧到嘴邊的疑問又咽了回去。曹操雖然有兩萬大軍,可是說實話,這兩萬人大多是蠻子,驍勇善戰是事實,卻不通戰陣,能否戰勝劉焉手下的東州兵,誰也沒把握。如果戲誌才能搞點花樣,振奮一下士氣,那也未嚐不可。

    過了一會兒,眼看著午時二刻已到,戲誌才讓曹操出艙,敲響戰鼓,開始誓師。宣讀了天子詔書和出征誓詞後,在正午時分,曹操下令斬殺之前抓到的幾個細作、俘虜祭旗,殷紅的鮮血噴灑在戰旗上,的確有點像火。戰旗升起在半空中,在激烈的戰鼓聲中,曹操大聲宣布出師。

    兩萬大軍,數千艘戰船,逆水而上,向綿竹進發。

    綿竹城,西門。

    任峻眯著眼睛,看著州牧府方向的滾滾濃煙,嘴角抽了抽,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他轉過身,匆匆出城,搶在守城士卒關閉城門前出了城,坐上停在城門外官道旁的馬車,向西輕馳而去。

    一個女子坐在車上,靜靜地看著任峻。白膚如雪,紅衣勝火。

    “任校尉,我已經按你的要求完成了任務,你可以將我的兒子還給我了吧?”

    任峻拱拱手。“夫人放心,令郎安然無恙,你很快就能看到他。”

    “什麼時候?”

    “曹使君入主益州的時候。”

    女子沉下了臉,臉上充滿煞氣。“任校尉,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張家在益州三代傳道,徒眾數以萬計,要找到我兒並不難。”

    任峻歪了歪嘴角,靠在車壁上,撩起車簾,看著漸漸遠去的綿竹城。濃煙已經變成了大火,直衝雲霄,就連正午的太陽都失去了光芒。即使隔得這麼遠,他也能聽到城裏充滿驚恐的尖叫聲。

    天師道眾果然無孔不入,不可小覷。綿竹是劉焉的治所,戒備森嚴,天師道眾居然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一把火。不知道劉焉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會是什麼反應?紅顏禍水,巫妖亂政,他惹上了盧夫人可是兩樣都占齊了,豈能不敗。

    任峻歎了一聲:“夫人,我從來不敢小覷你的力量,所以才希望能和夫人繼續合作。你如果隻是想帶著兒子隱居修道,不問世事,我立刻帶你去見他,可是如果你希望繼續在益州傳道,讓令郎公褀順利接任天師,那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夫人,張家出自沛國,與曹使君是鄉黨,留侯與平陽侯又曾同朝為臣,是大漢的開國功臣,如今時局艱難,曹使君非常希望能與夫人並力,挽大廈於將傾。”

    聽到張魯的名字,女子臉上的煞氣漸漸散去,眉眼也變得柔順起來。

    “好吧,我可以和曹使君合作。不過,我要見他本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1 11:14
第1079章 天意與人心

    劉焉趴在床上,有一聲沒一聲的呻吟著。

    龐羲、劉璋等人站在一旁,束手無策。

    綿竹城內一把大火,整整燒了兩天,不僅將州牧府燒成白地,周邊的一些民房因救援不及也被殃及。不過和州牧府的損失比起來,那點損失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根據事後的零星信息,基本可以確定這些火是工坊先燒起來的,劉焉費了好大心思才製造出來的千餘輛天子車駕就在那裏,現在全部燒成了焦炭。當時劉焉正在堂上部署軍事,準備派人迎戰曹操,突然感覺後背發燙,當時還說了兩句笑話,說他迎戰曹操,會不會有人又蠢蠢欲動,要在他背後放火。話音未落,後院就起了火,可謂是一語成讖。

    火滅了,劉焉後背卻越來越疼,這和他那句不祥的預言一樣,在每個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

    城裏已經謠言四起,說這火來得奇怪,是從天而降,是大漢歷代先帝對劉焉這個不孝子孫的懲罰。說得有鼻子有眼,甚至還有人說聽到半空中有人說話,大罵劉焉。

    益州原本就是巫鬼盛行之地,天師道在這裏傳道幾十年,也是用鬼神來鼓動控製徒眾,這樣的謠言信者甚夥,而且傳播極快,火還沒滅,綿竹城內外已經議論紛紛,不得不讓人懷疑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於是,一向對劉焉與盧夫人不清不楚的劉璋立刻告了盧夫人一樣,認定這是天師道在後麵搞鬼。劉焉與天師道的關係不僅僅在盧夫人,作坊的工匠中亦不乏天師道眾,劉璋這個推斷非常合理,連劉焉也不得不信。再加上後背疼得厲害,劉焉也需要盧夫人來幫他治病,就派人去召盧夫人。

    但盧夫人遲遲沒有出現。

    劉璋原本很高興,那個討厭的女人終於不用來了,但他慢慢意識到他可能不幸而言中了,這件事背後很可能真有天師道的影子。如果真是這樣,那情況就複雜了。天師道在益州的根基之深,絕非那些以黃巾自居的普通盜賊可比。如果盧夫人真的背叛了劉焉,那他們父子對益州的控製可能就要結束了。更要命的是,曹操即將來攻,這時候天師道眾的選擇影響很大。

    朝廷收複漢中,就是先派張則說服了張魯。

    劉璋悄悄地給龐羲使了個眼色,兩人退出房間。一出門,劉璋就發現來敏背著手,站在階下,仰著頭看天。來敏的姊夫黃琬是劉璋的表叔,來敏也因此比劉璋長一輩,加上他出自新野來家,是開國功臣之後,又學問淵博,一到綿竹就成了名士,劉焉父子都不敢怠慢。

    劉璋連忙趕了過去。“敬達先生,看什麼呢?”

    “看天意。”來敏不緊不慢的轉過頭,瞅了劉璋一眼,看得劉璋莫名的心虛。

    “天意……如何?”劉璋強笑道。

    “大漢火德不滅。”來敏揚了揚下巴,指向已經被燒成白天的州牧府舊址。

    劉璋笑不出來了,臉色陰得像要下雨。來敏伸手攬住劉璋的肩膀。“我聽到一個消息。”

    劉璋立刻抬起了頭,眼巴巴地看著來敏。

    “有人夜觀天象,益州分野的天子氣越來越黯,有天火至東來。長安分野卻越來越強,大漢有中興之象。冀州分野被三星圍困,恐怕也時日無多。”

    劉璋抬起頭,盯著漆黑的天看了好久,卻什麼也看不出。他心亂得厲害。來敏性格疏狂,經常口無遮攔,但天子氣這種事諒他不敢亂說。且天下形勢似乎也正是如此,原本一呼百應的袁紹這幾年一直不順利,兗州戰場一敗再敗,不久前連袁譚都被俘了。北有劉虞、公孫瓚,南有孫策,西有長安朝廷,袁紹似乎已經陷入了四麵受敵的困境,形勢不妙。

    天象也許是假的,但形勢卻是真的。來敏這時候來說這句話,也許正是想暗示什麼。他和益州士族交往密切,這會不會是益州士族的意見?

    “家父正臥病待醫,痛苦難當,等醫匠來了,為他稍減痛苦,我再將敬達先生的良言轉告他,如何?”

    來敏幽幽地說道:“季玉,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把火燒得很及時,如今什麼證據也沒有,若能及時向朝廷輸誠,猶不失二千石。等曹孟德兵臨城下,坐實了你們的逆行,悔之晚矣。”

    來敏說著,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劉璋強笑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聽懂了來敏的意思,他們如果不及時做出決定,益州士族就要做決定了。看著來敏出了門,他咬咬牙,轉身回到屋裏,跪坐在劉焉的病榻前。

    “父親,兒有一言相告……”

    曹操進入犍為郡,犍為太守何宗率部前來迎戰。兩軍在江中列陣,曹操親自趕到陣前與何宗對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何宗棄暗投明,為朝廷效力。

    何宗是蜀郡郫縣人,名臣何武之後,益州著名學者任安的學生,他對劉焉本來就沒什麼好感,早就想起兵反對劉焉,隻是實力有限,不敢輕舉妄動。現在曹操有朝廷詔書在手,又有兩萬人,看起來軍容盛壯,有擊敗劉焉的可能,他心動了,答應考慮一下。

    就在這時,綿竹傳來消息,三天前,正午時分,綿竹遭遇大火,州牧劉焉的府第受災最為嚴重,幾乎燒成白地,周邊的民房也受到了波及。這場火來得蹊蹺,有人說,看到有火球從天而降,正中州牧府。還有人說,半空中有人說話,聲音很洪亮,說大漢火德不滅,劉焉身為漢室宗親,大逆不道,高祖震怒,降下天火,以示懲戒。

    何宗收到消息,驚駭莫名。任安精擅圖讖,何宗也通曉圖讖,對天人感應那一套推崇備至。聽到這個消息,他很自然的就接受了。在確認了消息之後,他決定向曹操投降。

    曹操部下的將士非常興奮。三天前誓師的場景還記憶猶新,今天就收到了好消息,而且從時間來看,綿竹遭遇天火的時候正是曹操祭兵主誓師的時候,這時間太巧了,應該是曹操的告天感動了大漢的曆代先帝,所以高皇帝降下天火,燒了綿竹,懲罰劉焉這個不孝子孫。

    在曹操和戲誌才的推波助瀾下,這個消息迅速形成官方結論。曹操一邊向朝廷報捷,一邊派使者四處宣揚,大造輿論。一時間,益州震動,不斷有人趕來投軍,或者使者來表示支持,曹操軍勢大盛,兵力迅速增加到六萬餘人,大小戰船兩千餘艘。

    曹操趕到廣都,蜀郡都尉、陳留人高躬率部趕來投效,願為曹操前驅。

    曹操趕到成都,沈彌、婁發等人率部投誠,同時帶來的還有趙韙的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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