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958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2 19:21
第1050章 論功議將

    孫堅返回任城,孫策將大致擬定的方案與他進行了溝通。孫堅很爽快,除了將魯肅調整到董襲之前外,完全接受了孫策的建議。又與郭嘉等軍謀一起通氣後,召開了一次論功會議。

    朱桓如願以償地位列三甲,但他前麵不是孫策,也不是孫堅他們父子倆都不在敘功之列。對朝廷而言,他們是將領,對於他們自己而言,他們就是主君,不需要與諸將爭功而是太史慈與黃蓋。

    太史慈糾合泰山諸賊進入東平,有效牽製了程昱的兵力,並切斷了曹昂的退路,在心理上對曹昂造成了巨大的壓力,為曹昂最後主動撤退打下了基礎。他成為孫堅、孫策之外的第三戰場指揮者,在孫氏父子不參與論功的情況下,他是當之無愧的首功。

    次功是黃蓋。黃蓋斬首不多,但他奪取了袁譚的輜重營,繳獲了大量輜重,不僅當時對朱靈起到了致命一擊,更為接下來的戰事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大大減輕了後勤補給的壓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功比斬首之功更重要,列為次功。

    朱桓率領四千之眾,先守亢父十餘日,又破呂虔、李乾一萬三千人,斬首數超過自身兵力,所向無前,當者披靡,列為第三功。以其部摧鋒折銳,折衝陷陣,賜以無當之名,以矜其勇。

    魯肅先助朱治協防馮楷,後以一營兩千人阻擊萬人,致使朱靈孤立無援,斬首千餘,且自身損失不過百,積蒲姑陂之功,列第四。以其部嚴整,堅不可摧,賜以果毅之名。

    董襲破少勝多,擊破李進,以一營兩千人牽製朱靈五千餘人,積蒲姑陂之功,列第五。以其困而不亂,則以折衝之名。

    祖茂破朱靈中軍,破第六。

    ……

    顧徽剛剛宣讀完畢,黃蓋站了起來,連連拱手。“多謝將軍,不過我不敢當次功。我本奉將軍之命與魯校尉一起阻援,是魯校尉獨當大任,卻讓我乘虛而取輜重。說實話,我當時也沒想那麼多,隻想一把火燒了。隻是火剛點起來就下了一場大雨,沒燒成。將軍列為我次功,我受之有愧,請分功與魯校尉。”

    孫堅看了孫策一眼。雖說他們父子之間已經有了默契,但明麵上他還是主將,所以主持會議的是他,但列黃蓋為次功是孫策的決定,這裏麵有照顧孫堅舊部的意思。現在黃蓋不肯接受,要求分功給魯肅,自然要孫策來解釋。

    孫策慢慢站了起來。“黃校尉不肯妄居他人之功,誠為長者。不過,論功隻論戰績,不論謀劃,魯校尉謀劃,黃校尉采納,他為你充當了一回謀士,你私下謝他即可,不必分功。就像奉孝、文表等人為軍謀,每戰有功,我總不能將他們列為首功吧?老天下雨滅了火,保全了這些輜重,難道我還要分功給天?”

    眾人笑了,七嘴八舌的表示讚同。黃蓋撓撓頭,一時無法反駁孫策。

    孫策掃了眾人一眼,尤其是在朱桓臉上停留了片刻。太史慈列首功,朱桓沒什麼意見,列黃蓋為次功,搶在他前麵,他是不服的,而且他不是那種有什麼想法藏在心裏的人,臉色變化誰都能看得到。如果不是黃蓋主動讓功,他肯定會提出異議。不借著這個機會讓他明白,非要爭功,孫策無所謂,對他本人卻非常不利。沒有人喜歡太爭強好勝,咄咄逼人的同僚,關羽就是一個例子。

    朱桓眨了眨眼睛,梗著脖子,顯然還不怎麼服。

    孫策接著說道:“兩軍交鋒,將帥爭謀,士卒爭勇,但首先是爭勢、爭心。朱靈有士卒萬餘人,若困獸猶鬥,縱使能斬殺過半,我軍損失也將極為驚人。接下來能不能逼退曹昂?如果不能逼退曹昂,我們是強攻任城,還是放棄任城?黃校尉奪取輜重,不僅對當時擊潰朱靈部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還對其後的戰事有莫大的影響,列為次功,我認為非常合理。”

    朱桓眉頭微皺,臉上神色稍緩。諸將聽了,有人點頭讚同,有人撫須沉吟,還有的和身邊同僚交頭接耳,低聲議論。

    孫策等了一會,又說道:“朱無當,你以為如何?”

    朱桓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旁邊的董襲捅捅他,他才意識到朱無當就是他,頗有些尷尬,連忙長身而起,順口說道:“將軍所言,句句在理。”

    “是嗎?”

    “呃……當然。”

    “那我現在要批評你幾句,希望你聽完之後,還能覺得句句在理。”

    朱桓的臉騰的紅了。他知道孫策對他的態度有意見,但是沒想到孫策會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批評他,一下子有點急了。費了那麼大勁,還負了重傷,沒能爭成首功就罷了,賜個名,結果還不一人獨有,憑啥啊?

    眾人也有些訝然,紛紛閉上了嘴巴,朱治起身準備打圓場,卻被孫堅攔住了。

    孫策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朱桓,等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目光全聚集在他的臉上,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朱休穆,你這次傷亡幾何?”

    朱桓歪了歪嘴角。“陣亡一千七百六十一人,重傷三百五十五人,其餘人人有傷。”

    “重傷的人中,有你一個吧?”

    朱桓咬著嘴唇,一聲不吭。

    “你率部駐亢父,與太史慈一樣,是方麵之將,所以才將增撥一營給你指揮,又派一營親衛協助你。你把自己當鬥將,衝鋒在前,卻將指揮的重任扔給了郭祭酒,這算不算失職?你部的功勞是不是有郭祭酒的一部分?”

    朱桓臉漲得通紅,無言以對。他自己有一營兩千人,孫策還另外撥了一個營給他,此外還有郭嘉領的兩千親衛,第三功其實是這六千人所立的功勞,他要了一個無當營的名號,卻將另外四千人的功勞掠為已有,尤其是搶了郭嘉的指揮之功。如果真要論功,郭嘉作為指揮者更有資格論功。郭嘉還沒說什麼,他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按照孫策所說的方麵之將的標準,他根本就不合格。

    “將軍,既然牽涉到我,我就說兩句。”見朱桓不吭聲了,郭嘉搖搖羽扇,站了起來。“當時形勢緊急,呂虔未破,李乾又至,若不能當機立斷,我軍難受會有覆滅之禍。按理說,是應該朱校尉居中指揮,令部將衝鋒陷陣,但我是書生,其他人悍勇皆不如朱校尉萬一,朱校尉勇於擔當,身先士卒,連破兩陣,斬呂虔、李乾,奠定勝局,雖有微瑕,卻無損大節。”

    他頓了頓,輕聲笑道:“要說以鬥將自居,那也隻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能獨怨朱休穆。朱休穆,將軍那麼多優點你不學,偏學這個?”

    眾人愣了片刻,哄堂大笑。

    朱桓忍了好一會,沒忍住,也“噗哧”一聲笑了。他拱拱手。“將軍,我錯了,下不為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3 00:47
第1051章 前路漫漫

    郭嘉從中一打岔,朱桓借坡下驢道了歉,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功勞是記下了,賞賜很快就能發,但官職調整卻要等一段時間。孫堅是征東將軍,孫策是討逆將軍,只是個雜號將軍,諸將上升的空間有限,還需要朝廷調整。

    孫策隨即讓顧徽寫了一篇奏表,詳述此戰經過,將功勞簿附在後麵,由孫堅親自送往洛陽,麵呈太尉朱儁,然後再派人送往長安。安排了太史慈駐任城,孫堅便移鎮潁川,加強防線西端的兵力,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接管洛陽。奏表裏免不了將袁紹父子臭罵一頓,順便提出了尊奉天子,討伐袁紹的政治主張,正式施行荀攸謀劃的方略。

    事實上,經過此戰,孫策也清楚了雙方的實力差距。他是戰勝了袁譚,但袁譚隻是一個兗州刺史,兗州的實力遠遠不能和冀州比,袁譚的號召力也遠遠不能和袁紹相比,即使如此,他能戰勝袁譚還有偶然成份,並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如果袁紹此時來攻,他很可能不得不放棄所有的戰果,退回豫州固守。

    尊奉天子,號召賈詡、公孫瓚一起圍毆袁紹,讓袁紹不能全力南下,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這正是荀攸之前為他謀劃的方略。作為謀士,荀攸在戰前就估計到了最後的形勢,不愧為這個時代第一流的智者。孫策也因此對荊州的戰事充滿信心。正如郭嘉所說,有荀攸輔佐周瑜,除非出現重大的不可控因素,否則不會有問題。

    安頓好防務,孫策準備班師,他選擇從昌邑西回汝南,中途要和張邈碰個麵。張邈居然派人襲擊睢陽,不管是敷衍袁譚還是真想鑽空子,他都必須讓張邈付出代價。

    鳴雁亭。

    辛毗靠在車壁上,扭頭看著車窗外的斜風細雨,眼神枯寂,鬢邊幾絲銀發,在一頭青絲中特別刺眼。

    何顒一聲長歎,放緩了語氣。“佐治,你春秋正盛,這時候怎麼能歸隱呢?若是我有這個打算,那還勉強說得過去,你怎麼能……”

    辛毗緩緩轉過頭。“不歸隱,我能去何處?你總不會建議我去依附孫策吧?”

    “顯思未死,難道就不能想辦法救回來?”

    “何公,我與顯思都已經盡力了,就算救回來,再來一次,一樣是這個結果,更何況根本不會有這樣的機會。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毋須再勸了吧。”

    何顒再次長歎。他當然清楚袁譚已經沒希望了。戰敗已經不可饒恕,更何況是被俘。袁紹可以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接納袁譚,卻不可能再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袁譚、辛毗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們都死心了,袁譚悄無聲息,安心為俘,辛毗一心歸隱。

    “那……曹子修呢?”

    “曹子修是忠孝之人,若在治世,堪為一方之任,隻可惜他生在亂世,又有孫策這樣的對手,壯誌難酬。”辛毗一聲長歎。“我雖然沒有親手殺邊讓,邊讓卻因我而死,東郡士子恨我入骨,我在他身邊,不僅幫不上他,反而會害了他。”

    “佐治,顯思敗了,曹子修又力有不逮,依你之見,誰堪與孫策相對?”

    辛毗沉默了很久,搖搖頭。“離開任城之後,我也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反複權衡,隻能說三年之內,他羽翼未豐,仍然不是盟主的對手。”

    “那三年之後呢?”

    辛毗不安地挪了一下身體,出神了一會兒。“三年之後,天子也十七了吧。”

    見辛毗神不守舍,答非所問,何顒不禁黯然神傷。“佐治啊,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會到這一步?”

    “也許這就是我的命吧。”辛毗低下頭,主動錯開了話題。“何公,你有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道。”何顒沉吟良久,黯然神傷。“聽說顯思被俘,我已經亂了陣腳,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才來追你問計。可是聽你這麼說,我又覺得沒有必要了。救他回來又如何?也許讓他留在孫策身邊更好。隻不過……”

    “何公,你在這兒等著吧,孫策回汝南時,應該會經過陳留,你正好與他見一麵。你當年曾評曹孟德為幹才,現在可以看看孫策是何等人品。”

    何顒瞅了辛毗一眼,不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又皺了皺眉。“孫策會經過陳留?”

    “一定會的。張孟卓派人入睢陽,直接影響了他攻擊昌邑,他不可能不有所表示。”

    何顒的眉頭越皺越緊,他盯著辛毗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說道:“佐治,你在陳留休息幾日吧。我見過顯思,想去一趟鄴城,如果可能,我把你的家眷帶回來。你兄長去了長安,家眷無人照顧,留在鄴城無益。”

    辛毗點點頭,同意了何顒的建議。他的兄長辛評因為韓馥的事和袁紹產生隔閡,現在已經離開了鄴城,他又落到這般田地,家族留在鄴城肯定難過。他回潁川老家也是孤身一人,而且宅園田產都被孫策奪了,他連生活都成問題。暫時留在陳留為客,至少不用擔心生活。張邈和袁紹貌合神離,可是如今形勢緊急,袁紹需要張邈擋住孫策,暫時還不會和張邈撕破臉。

    得到了辛毗的同意,何顒隨即趕往陳留,辛毗在後麵緩緩而行。張邈已經知道了袁譚大敗的消息,正心裏發慌,看到何顒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立刻拚命抓住。何顒隨即向他推薦了辛毗。張邈經過權衡,接受了何顒的建議,邀請辛毗在陳留為客,派董訪去迎辛毗。

    辛毗不認識董訪,但他與董訪的兄長董昭見過麵,也知道袁紹因為董訪而否決了讓董昭臨豫州,改換陰夔的事。陰夔本人現在還在昌邑,是被袁譚強行扣住的。他旁敲側擊的打聽了兩句,知道董訪兄弟並不清楚這件事,便瞞過不說。

    董訪對山陽戰事的經過非常感興趣,想問又不好意思開口,辛毗知道董訪必是奉張邈之命,來探他的虛實,倒是比較坦然,便將他了解的經過一一說來,甚至連他在方與被孫策襲擊受傷的事都說了一遍。雖然不是很全麵,可是在他的推理之下,基本輪廓已然非常清楚,勝負得失也曆曆在目。

    董訪驚訝不已,面露懼色,對辛毗不敢有半分輕視,反而越發恭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3 13:51
第1052章 見面禮

    收到董訪的回報,張邈很失望。他覺得何顒看走眼了,辛毗也名不符實,什麼潁川四傑之首,被孫策耍得像猴似的,屢戰屢敗,請來何用,能幫我擋住孫策嗎?說不定得罪了孫策,反而引來是非。

    張邈心裏有了想法,就不再那麼熱情,原本決定出城迎接的也沒什麼興趣了,拖延了半天,最後讓高柔幫他去迎一下。接到這個任務,高柔有點莫名其妙,卻無法拒絕,隻得收拾了一番,出城去迎。

    辛毗在亭中等了半天,便知有異,見來迎的是高柔,他一下子明白了張邈的意思,推說身體不適,想在亭中過夜,明天再說。高柔心中有數,也不催促,命亭中安排食宿,小心侍候。

    辛毗聽袁譚說過高柔,知道他修習的是法家學問,原本不太看得起。此刻見高柔被張邈支使來迎客,明知這件事並非他的職責所在,有擋箭之意,卻還是前後張羅,一絲不苟,頓時多了幾分好感,邀高柔一起吃飯。兩人本來很客套的閑扯,不知怎麼的就說到了滿寵。

    說起滿寵,辛毗很是感慨。“夫子雲:以容取人,失之子羽。山陽郡有個滿伯寧,也是習法家學問,被人稱為酷吏。我當初對他不甚著意,沒曾想他卻有用兵之才。這次任城之戰,他力保高平不失,是我沒料到的事情。”

    高柔很驚訝,放下筷子,拱拱手。“辛君說的滿伯寧,莫不是代理豫州牧的滿伯寧?”

    辛毗一頭霧水。“滿伯寧代理豫州牧?你這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高柔連忙解釋了一番。前兩天,張邈剛剛收到消息,說孫策安排了一個叫滿寵的將領代理豫州牧,還給兵兩千,一路招搖過市,煞是威風,梁國、汝南那些曾支持袁紹的世家豪強人心惶惶,有的人自知難免,派人來陳留聯絡,想舉家遷到陳留避難,張邈這兩天很忙,有一半時間就在接待這些人。高柔聽說過這個消息,卻不知道這人是個學法家的,而且是個酷吏。

    辛毗半晌才回過神來。他看看高柔,眼珠轉了轉,有了想法。他和高柔聊了起來,天南海北,古往今來,聊得非常開心,直到半夜才盡興而散。

    第二天一早,辛毗婉拒了張邈的邀請,決定返回潁川,投靠親友。他留給高柔一封信,請他轉交何顒。高柔無奈,看著辛毗驅車而去,自己返回城中。他向張邈報告了事情的經過,張邈也沒當回事,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後。高柔又去見何顒,將辛毗的信給他。

    得知張邈輕慢辛毗,辛毗已經回潁川去了,何顒扼腕歎息。他拆開辛毗的信,不免詫異。辛毗建議他向張邈進言,等孫策經過陳留時,派高柔為使者,派高柔去見孫策。何顒開始不太明白辛毗的意思,想了半天,恍然大悟,感慨的同時又非常失落。

    很快,孫策的使者來了,他取道梁國回汝南,想和張邈見一面,順便參觀一下以織錦聞名的襄邑,還想看看襄邑聞名天下的蓼藍和染紺。荊州、豫州每年要從陳留採購大量的染料,他想看一看這些染料是怎麼加工的。

    張邈很為難。他倒不介意孫策來看染料,他正希望孫策能夠多買一些染料呢,但孫策要到襄邑,他非常擔心。萬一孫策賴在襄邑不走怎麼辦?上次派張超、董訪攻睢陽,雖說是應何顒之請,卻也的確影響了孫策的部署,誰知道孫策會不會報復他?

    事情是何顒惹出來的,張邈便請何顒去見孫策解釋,探探孫策的口風。何顒一口答應,只是提了個要求,讓高柔做張邈的使者,陪他一直去。張邈雖然有些意外,卻還是答應了,讓高柔陪著何顒一起趕往邊境,面見孫策。

    在汳水南岸的葛鄉附近,何顒、高柔見到了孫策。

    對何顒這位老黨人,孫策並不陌生,見面卻是第一次。

    有了見張儉的經驗,孫策這次收斂了一些,免得再露怯。他和何顒聊了很多,關於黨人的,關於遊俠的,林林總總,不厭其煩。作為黨人,何顒比張儉、李膺等人晚二十年左右,又比袁紹等人早十年左右,是那種承前啟後的人物。他比張儉、李膺等人更激進,但又沒到袁紹等人非要鼎立新朝的地步,所以眼下的境遇便有些尷尬。

    孫策不完全讚成何顒的作法,卻不妨礙他與何顒結交。郭嘉說,何顒的影響力很大,可以幫孫策樹立名聲。他與袁紹的關係特殊,如果能將他爭取過來,對袁紹無疑是一個打擊。可是對孫策來說,有袁譚在手,他並不需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何樂而不為。

    孫策與何顒交流的時候,袁譚和高柔站在不遠處。袁譚不認識高柔,但聽說過,一聽高柔的名字,他就知道這裡面有文章。他不動聲色地和高柔聊了起來。高柔倒也沒想太多,雖然已經是俘虜,沒什麼前途可言,袁譚於他而言依然高不可攀。他非常恭敬,將知道的事情一一說來,辛毗的事自然也在其中。

    得知辛毗有一封信給何顒,袁譚明白了。他看著眉宇間帶著淡淡惆悵和迷茫的高柔,暗自歎了一口氣。都是學法家的,高柔和郭嘉、滿寵顯然不是一個路數,他不具備他們那種見微知著的能力,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當作了見面禮。

    “文惠,你聽說過杜畿和滿寵的事嗎?”

    “聽說過。”

    “孫將軍重法度,你如果轉投他,前程也許會更廣大。”

    高柔驚愕地看著袁譚,一時沒反應過來。袁譚勸我依附孫策?這是什麼道理啊,完全講不通啊。

    對高柔的反應,袁譚早有準備,但他卻不作任何解釋。他把決定權留給高柔自己,看他願不願意,看他能不能自己找到表現的機會。如果高柔需要他引薦,他再出面不遲。如果高柔沒這興趣,他也不想強人所難。他明白辛毗的用意,但他覺得沒必要。

    出乎袁譚的意料,孫策一聽到高柔的名字就露出了濃厚的興趣,直接提出了邀請,希望高柔能為他效力。在那一刻,袁譚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就像與人猜枚,連輸幾次,最後突然發現對手作弊一般。

    孫策從來沒有見過高柔,高柔也名聲不顯,孫策怎麼會知道高柔是可用之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4 11:38
第1053章 三手準備

    高柔驚訝不已。他恍惚明白了點什麼,但是疑點更多。面對孫策熱情的目光,他咽了口唾沫。

    “將軍錯愛,感激不盡。不過……我從兄是高幹高元才。”

    孫策笑了。“我知道,高元才在豫章,正與賀齊作戰。不過他不是賀齊對手,或降或走,遲早的事。”他揚了揚眉,瞅了一眼一旁的袁譚,又笑道:“你不必擔心這一點,別說是你,如果袁顯思願意為我效力,我都不介意。”

    高柔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什麼,躬身下拜。“願為將軍效勞。”身為陳留高氏子弟,張邈嫌他年少,隻以普通人待他,他對張邈當然也不必什麼感恩之心。孫策一見麵就禮聘,這種機會太難得了,士為知己者,他不能放棄。

    孫策和高柔聊了起來,得知高柔的父親高靖在蜀郡做都尉,頗有些意外。

    毫無疑問,陳留也是一個世家雲集的地方,除了蔡邕這種名聞天下的大名士之外,數得上名號的世家還有不少,高家顯得不是那麼突出,但細究起來,高家絕對不是普通豪強可比,高幹的父親高躬能娶袁紹的姊姊為妻,就足以證明高家的影響力。得知高幹成為南昌令,有可能成為對手的時候,孫策就安排郭嘉調查過陳留高家,但當時郭嘉的注意力在高躬那一支,對高靖的調查很簡略。

    蜀郡都尉是武官,高靖對兵事可能有所了解。不過東漢文官代理武事的征兆已經很明顯,高靖也沒什麼成就,可能在武事上的水平也很一般。高柔剛剛弱冠,高靖應該正當壯年,蜀郡又正是亂世,他如果有能力,至少會在曆史上留下一點印跡。

    “巴蜀正亂,劉焉、曹操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聽說劉焉還造作天子乘輿,謀反之心甚熾,你父親在巴蜀很危險,不如早點回來。”孫策很體貼的提醒道。

    高柔聽懂了孫策的意思。一個蜀郡都尉而已,不值得那麼冒險。曹操雖然是朝廷的臣子,卻又是袁紹的支持者。劉焉更有叛逆之心,弄不好會沾上一個逆臣之名。如果劉焉真能成事或許可一搏,不能成事,隻會惹上一身腥。孫策正是用人之計,高靖如果願意支持他,二千石的太守根本不是問題。

    “喏,我這就作書與家父,請他棄官歸田。”

    孫策很滿意,看來高家對朝廷沒什麼眷念之心,可以大用。他和高柔聊了起來。高柔習法律,但他並不是純正的法家,而是摻雜了儒家思想的法家。對他而言,法家是手段,是治理國家不可缺少的手段,卻不是目的。依法治國不僅要百姓遵紀守法,君主同樣要遵守法度,不能肆意行事。在某種程度上,他和前漢的張釋之相近,卻和張湯等人相去較遠。

    孫策和高柔談得非常投機。他反對儒家的迂闊,卻不打算將儒家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事實上這也不可能。對法家學說,他有一定的欣賞,卻也不盲目推崇。他很清楚,法家的法是王法,法治不是後世意義上的法治。推崇法家必然會走向集權,漢代尊儒,卻又不斷加強集權,實際上是儒表法裏的必然趨勢。如果隻是想大權在握,死後不管他洪水滔天,又或者隻想一家一姓萬世千秋,不顧其他,那法家是最適用的。但他穿越千年而來總不能一點追求也沒有,要想做點事,不管是單純的尊儒還是崇法都不是最優選擇。

    這是兩千年的封建王朝史已經證明的結果,毋庸置疑。他如果想在這個基礎上做點有益華夏的事,就必須有所突破。他有這個願意,卻還沒有找到好方法,蔡邕那樣的書生不用說,全是理想化的東西,張紘、張昭倒是現實一些,但他們的觀點也偏保守,高柔的觀點和他有相近之處,或能有所襄助。

    高柔的觀點其實也不複雜,綜合儒法,限製皇權。綜合儒法,就是以仁心立法,有變王法為民法的趨勢。限製皇權,更是直指法家的痼疾。此刻的高柔還年輕,有點理想主義,大概平時也沒什麼知音,此刻見孫策欣賞他的觀點,他有點抑製不住的興奮,滔滔不絕,侃侃而談,恨不得將自己的所學和盤托出。

    見高柔得到孫策的賞識,袁譚卻沒有抓住這個舉薦的機會,白白浪費了辛毗的心思,何顒有些惋惜。他與袁譚走到一旁,找了個地方坐下,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袁譚靜靜地站在一旁,拱著手,執子弟禮。

    何顒看著遠處淡青色的柳煙,沉吟良久。“顯思,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回汝陽為母親守墳。若是方便,再去潁川看看外家。”

    何顒長歎一聲。“元禮公若在,看到你這般模樣,不知當作如何想。”

    “元禮公為的是天下蒼生,又不是為袁氏天下。隻要天下太平,天子能施德政,百姓能安居樂業,他不會在乎是不是姓袁。”袁譚遲疑了片刻,又說道:“伯求公,我在山陽看到張元節了。”

    何顒皺起了眉。據他所知,張儉從塞外回來後就閉門謝客,不與世人交通,孫策又對黨人一直沒什麼好印象,從來不主動拜訪黨人,他會去拜訪張儉?

    “怎麼回事,你說來聽聽。”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詳細,聽說是高平令滿寵拘了張元節的從子張艾、張芝,大戰過後,滿寵還沒放人,張元節來向孫將軍求情……”

    袁譚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何顒輕輕地哦了一聲,眼中露出異樣的神采。袁譚隨即又提醒何顒,劉表的從子劉虎、劉磐現在都在孫策身邊,而且是極親近的侍衛騎士。

    何顒撫著胡須,沉吟良久,突然說了一句:“顯思,你覺得孫策能踐行我們黨人的理想嗎?”

    袁譚沉默以對,半晌才搖搖。“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何顒站起身,轉頭瞪了袁譚一眼,張了張嘴,斥責的話湧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袁譚身份特殊,的確不太好回答這個問題。父子之間再有隔閡,袁譚也不能撕破臉,另樹大旗,擺明了要與袁紹決裂。但他沒有這個心理負擔,袁紹辜負了他,辜負了黨人,他身為曾經的黨人領袖,有義務為黨人尋找一個新的代言人。眼下能和袁紹對抗的就是孫策和朝廷,荀彧已經在朝廷,他如果能將孫策也變成黨人,那不管最後誰勝誰負,黨人的理想都有機會實現。荀攸支持孫策,很可能就有這樣的想法。

    何顒目光閃爍,眼神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失落。

    袁譚看得真切,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4 11:42
第1054章 人心不古

    辛毗對何顒說過,三年之內,袁紹還有明顯的優勢,還有機會擊敗孫策。如果三年之內不能擊敗孫策,此消彼長,袁紹的優勢就會慢慢喪失,再想擊敗孫策就難了。與其指望袁紹,不如指望即將成年的天子。

    當然,辛毗還有另外一個意思,等天子成年,袁紹就更沒機會了。三年之後,天子十七歲,孫策二十三,袁紹卻年過半百,原本最有可能分擔責任的袁譚敗了,袁熙連袁譚都不如,袁尚還沒成年,袁紹憑什麼和這兩個年輕人較量?

    此刻聽完袁譚的轉述,何顒的危機感越發強烈,將孫策列為黨人的備選方案也就多了幾分可能。有張儉、劉表的選擇在前,有荀攸的行動在前,何顒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案有一定的可能性。他決定不急著回陳留,留下來觀察孫策一段時間。

    孫策將高柔收歸帳下,談判的事情就落在了何顒一個人身上。孫策要求何顒傳信張邈,讓他重新安排人員談判。他的口氣很憤怒,對張邈的輕忽很不滿,我主動來見你,你就派一個小吏來見我?你再不來,我就去陳留見你。

    何顒將消息傳回陳留,張邈嚇壞了,立刻改派張超前來談判。張超是他的弟弟,又是睢陽戰事的指揮者,可以全權代表他和孫策談判。

    在等候張邈回複的時候,孫策絲毫沒有等待的意思,他率領大軍向襄邑挺進,前鋒將領不是別人,正是新降的路招。孫策以路招為將,一下子在陳留取得了轟動的效應。路招不僅是陳留人,還是個降將,更重要的是他還是路粹的兄長,路粹當初拒絕孫策的辟除,還大肆宣揚他對孫策的不屑,孫策卻俘虜了路招,用他為將,這心胸氣度絕非等閑。

    既然路招都能得到孫策重用,其他人為什麼不能?

    陳留人對孫策的興趣大增,不少人開始有意打聽孫策。很快,高柔與孫策一見如故,被孫策委以重任的消息也傳了出去。接著,又有人了解到己吾人典韋也是孫策的親信。

    當然,最容易為人所知的還是蔡邕父女。蔡邕在襄陽著史,蔡琰在南陽幼稚園為師,又與周瑜喜結連理,絕對的孫策支持者。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陳留人現在才發現孫策與陳留的淵源這麼深,立刻興趣大增,不少人開始嚐試尋找門路,希望求見孫策,看看能不能在孫策麾下討一份差事。一流世家可以去投袁紹,可以去朝廷,大量的中小世家甚至寒門沒有這樣的門路,不妨選擇孫策。

    張超一路走來,開始聽人談論孫策還沒太在意,後來聽得多了,不禁警惕起來。陳留是他們兄弟的地盤,如果陳留人都心向孫策,他們就危險了。他聽得越多,心裏越慌,等到襄邑時已經六神無主了。趕到孫策大營,他沒有第一時間與孫策見面,而是趕到何顒的帳篷裏,向何顒問計。

    何顒的態度很含糊,面對張超的再三懇求,他一直閉口不言。直到張超急得落淚,他才很勉強的開了口。“仲卓,我老了,徒有虛名,孫策會禮敬我,但他不會因為我而減輕對陳留的野心。陳留是兵家必爭之地,西有太尉朱公,北有本初,東有孫氏父子,你們想想看,誰是你們的朋友?陳留是鄭國故地,鄭國也曾稱霸一時,旋即而衰,你們難道就沒有想過嗎?”

    張超眨著眼睛,冷汗涔涔,連連向何顒拱手請教。

    “去把辛佐治請回來吧。他也許無法幫你們戰勝誰,但他有足夠的能力幫你們苟全性命。若是以前,就算你們想請,他也未必願意幫你們。現在情況不同,他接連受挫,心氣低靡,如果你們能禮之敬之,他或許會感激你們兄弟,報答一二。”

    何顒說完,又譏諷了一句。“孟卓身列八廚之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勢利了?”

    張超面紅耳赤,唯唯喏喏,承諾立刻派人去追辛毗。何顒這才緩了顏色,答應替張超在孫策面前代為調解,但真正解決問題,還要等辛毗設計。有何顒從中調解,孫策給張超留了一點面子,很客氣的接待了他。可是正如何顒所說,他堅持要張邈本人來見他,給他一個交待,否則他就親自去陳留。

    張超心急如焚,派人火速趕回陳留,讓張邈派人追回辛毗,請辛毗謀劃,破此危局。

    平原郡,高唐。

    袁紹挽著馬韁,仰著頭,看著巍峨的泰山,麵寒如冰。

    謀士、衛士們都低著頭,不苟言笑,連呼吸都有意無意的放慢了不少。他們都清楚,袁紹此刻離暴怒隻有一步之遙,誰若是惹怒了他,只會有一個結果。

    曹昂剛剛送來消息,袁譚慘敗於任城,六七萬大軍覆滅,只剩下朱靈一部,袁譚本人被俘,還勸降了馮楷。曹昂無力反擊,只得退守東平。

    看完曹昂的軍報後,袁紹就沒有說一句話,氣氛壓抑得像泰山傾覆了一般,連呼吸都變得非常艱難。

    袁紹抬起手,輕輕搖了搖馬鞭。“公與,你陪我走走。”說完,揮鞭輕抽馬臀,向前輕馳而去。沮授剛要跟上去,田豐給他使了一個眼色。沮授會意地點點頭,策馬向袁紹追去。

    郭圖看在眼裏,面色不變,只是嘴角不經意的顫了顫。他轉身向曹昂的使者鮑勳走去,使了個眼色,將鮑勳叫到一旁。

    “叔業,東平形勢如何?細細說來,不得有一絲遺漏。”

    鮑勳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行禮,將東平的形勢一一說來。他的父親鮑信曾經和郭圖為友,他算是郭圖的子侄輩,禮節上不敢有絲毫怠慢之處。況且他也清楚,郭圖是袁紹的心腹,曹昂能不能順利接任兗州刺史,郭圖的意見非常重要。來之前,陳宮就反複關照他,讓他想辦法和郭圖說上話,現在郭圖主動找他,他豈有拒絕之禮。

    郭圖問得很詳細,從孫堅進入兗州開始問起,一直到曹昂最後撤出任城,退守東平,钜細靡遺,即使鮑勳準備充分,還是被問出一頭細汗。好在陳宮有準備,親自執筆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除了給袁紹的那一份外,還特地抄錄了一個副本給郭圖。鮑勳取出,遞到郭圖面前。郭圖接過,翻開一看,裡面夾著一份清單,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將軍報掖在袖子裏,手指一勾,清單就從軍報中抽了出來,動作純熟無比。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4 11:46
第1055章 老之將至

    袁紹沿著山道策馬奔馳,華美的馬鞭一次又一次的抽打著烏桓良駒,烏桓良駒昂頭擺尾,四蹄生風,越跑越快,漸漸變成一道影子,在蒼翠的山石和他碧綠的樹葉間時隱時現。

    沮授心急如焚。他知道袁紹此刻心情不好,但他更擔心袁紹的安全。這裏的山勢雖然算不上崎嶇,畢竟不是平地,如此狂奔,萬一馬失前蹄,袁紹受了傷,那麻煩就大了。

    袁紹不年輕了,馬上就是五十年的人,身體已經不如年輕人敏捷,受了傷,恢複起來也慢。

    一想到這一點,沮授心中就更加不安。他不得不麵對一個事實,袁紹將老,而他兩個成年的兒子中最有才華的一個剛剛戰敗被俘,剩下的袁熙才能只是中人,袁紹最喜歡的袁尚雖然聰明過人,但他太年幼了,至少需要十年時間才能獨當一面。如果袁紹此刻倒下,偌大的袁氏基業將無人繼承。

    沮授下意識的猛抽了兩下坐騎,坐騎向前狂奔,轉過一個路口時,險些因為速度過快衝到路邊的溝裏去。沮授嚇出一身冷汗,雖然著急,還是明智的減慢了速度。他的騎術有限,在這種地方急馳太危險了。

    心裏很急,腳下卻又不得不慢,沮授有一種說不出的沮喪。他一邊想一邊趕路,繁茂的枝條不斷打在他的臉上、身上,讓他更加焦灼。正當他埋怨袁紹這是何苦時,眼前忽然一空,豁然開朗。

    前麵是一個山坡。袁紹駐馬於坡頂,烏桓良駒四蹄穩健,鬃毛飛舞。袁紹高大的身軀端坐在馬背上,神情堅毅,像一尊雕像,任憑山風吹起青色的大氅,巋然不動。

    沮授莫名的鬆了一口氣,輕踢馬腹,走到袁紹身後。他看了一眼,頓時心裏咯噔一下。袁紹的馬前就是懸岸,馬蹄離崖壁只有尺餘,只要戰馬稍微動一下,隨時可能掉下去。

    “主公,退後,這太危險了。”沮授連忙翻身下馬,走到袁紹身邊,緊緊的拽住馬韁。烏桓良駒抬起前蹄,兩塊碎石滑了下去,發出細碎的響聲,一路落入谷底。沮授聽得心驚肉跳,臉色接連變了幾變。

    “公與,害怕了?”袁紹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略帶調侃的淺笑。

    “主公,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身荷天下之重,怎麼能如此冒險?速速隨我回轉,莫讓諸君擔心。”

    袁紹也不說話,由著沮授牽著馬小心翼翼的向後退。這匹烏桓駿馬肩高六尺有餘,雄駿之極,沮授中等身材,站在它旁邊顯然非常瘦弱,加上他對馬性不太熟,要讓這匹馬向後退很不容易,急出一聲冷汗。袁紹見了,哈哈大笑,用馬鞭輕敲沮授的肩膀,示意他放手,手腕輕抖,烏桓馬就順從地向後退了兩步,脫離了險境。

    沮授長出一口氣,掏出汗巾,擦去額頭的汗珠。

    “公與,我眼下的境遇就如這般。”袁紹用馬鞭指指對麵的大山。“看起來還沒有遮蔽整個視野,但那只是隔得尚遠的緣故,如果再往前走一段,我將被這座山攔住去路,連看天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沮授抬起頭,看了袁紹一眼。袁紹看起來還算平靜,只是眉心蹙起兩道淺淺的豎紋,雙目微眯,眼神冷靜中帶著幾分淩厲。他咀嚼了一番,轉身從樹上摘下一片樹葉,遞給袁紹。

    “主公,你將樹葉放在眼前試試。”

    袁紹接過樹葉,卻沒有放在眼前,只是在手中輕輕撚動。過了片刻,他無聲地笑了。“公與,孫策可不是一片樹葉。我寄予厚望的兒子全力以赴,依然不是他的對手,上次重傷,這次更是被俘……”

    沮授直接打斷了袁紹。“主公,袁兗州不是敗給孫策一人,而是敗給了孫氏父子。”

    袁紹目光閃動,沉吟片刻,輕歎一聲:“是啊,與孫堅相比,我這個父親太不合格了。若是能及時出擊,何至於此。顯思落到如此境遇,都是我照顧不周。將來父子見面,我該如何面對他?”

    “主公,兵凶戰危,勝負乃是兵家常事,不必自責太深。”

    沮授說了幾句場合話,卻無深勸之意。他不知道袁紹的自責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他清楚,袁譚被俘已成定局,就算被孫策放回來也不會被袁紹付以重任了。這件事對袁紹來說喜憂參半,對河北人來說卻是利大於弊。汝潁人大多支持袁譚,尤其是黨魁何顒,他簡直以袁譚的保護者自居,甚至不惜與袁紹鬧翻。如果袁譚敗了,汝潁人受到了重創,袁紹會更加倚重河北人。

    袁紹沒有叫上郭圖,卻讓他來商議,便是再明顯不過的信號。

    作為一個謀士,他很清楚這種內部分裂破壞力極大,但他只是一個人,他的影響力有限,扭轉不了局勢,只能盡力彌補,不讓這種分裂摧毀袁紹的大業。

    袁譚被俘,這是一個好機會,汝潁人沒有了擁護的目標,對抗會有所減弱。如果運籌得當,也許能將這些智士捏合到一起,眾志成城。從這個角度來說,袁譚被俘並不完全是一件壞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公與,不管孫氏父子是一座山還是一處落葉,我們都必須面對。雨水增多,大河水漲,你說說看,我是該進,還是該退?”

    沮授暗自皺眉。他聽懂了袁紹的意思,他不想再戰,他想撤退了。請他來問計,只是他還沒有做出最後決定,又或者擔心別人以為他怯弱,看著袁譚被俘卻不敢與孫策對陣,要由他進言,以示並非他勇氣不足,而是形勢所迫。

    這不是袁紹的性格。與三年前界橋之戰時的袁紹相比,眼前這個袁紹多了幾分雍容,卻少了那種面對險境拔劍而起的勇悍。難道他真的老了,僅僅幾年時間,就迅速由中年邁入老入,就像這眼前的山峰,過了山頂就一落千丈?

    “主公,不如我們去登山吧。”沮授指著前面的山峰。“我聽說最美的景色總在山頂,到了山頂,一覽無餘,心境會完全不同。現在我們只差幾步,雖然辛苦,卻也值得。”

    袁紹抬起眼皮,瞥了一眼遠處的山峰,沉吟片刻,笑道:“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既然公與這麼有興趣,不如叫上元皓他們幾個一起。春天到了,是該洗去一冬暮氣,褉袚踏青,振奮一下人心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4 14:41
第1056章 緩與急

    沮授越發不安,眉心緊鎖。袁紹聽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並沒有接受,實際上是委婉地拒絕了。

    三月是孟春,有上巳節褉袚的習俗,踏青、沐浴,振奮精神,開始新的一年,聽起來的確不錯。可現在是什麼情況?袁譚與孫策大戰一場,袁譚戰敗被俘,兗州人民浮動,這時候踏青褉袚,把袁譚戰敗當作晦氣,洗洗就能洗去嗎?

    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他邀請袁紹登山的用意在於不畏眼前的艱難,以登臨之勢迎戰孫策,跨過這道坎,而不是踏青消遣,安慰自己,圖個好兆頭這麼簡單。

    沮授反複權衡,明知袁紹可能會不高興,他還是要說。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就算袁紹發怒,也不會受別人影響,他還有機會說服袁紹。

    “主公,袁兗州盡起兗州之眾,先戰孫堅,再戰孫策,反複交鋒,雖然功虧一簣,但孫氏父子也損失慘重,士馬疲憊,正是可一鼓而下之時,若是放棄,實在太可惜了。”

    袁紹臉上的笑容漸漸散去。“公與,細細說來。”

    “喏。”沮授拱拱手,躬身道:“臣聞,孫策本是興師豫章,欲與周瑜並力擊劉繇,奈何劉和率騎兵入豫州,豫州百姓群起響應,孫策不得不棄豫章,渡江北上,並轉戰徐州。為截斷劉和北上之路,他不得不拋下步卒主力,率親衛騎步轉戰東海。孫堅在昌邑戰敗,孫策又馳援昌邑,直到不久前在任城被困,他倚仗的一直是親衛騎。”

    袁紹眼神微閃,輕輕地點了點頭。從孫策渡江到現在,已經有兩個多月,孫策的騎兵一直沒能得到休整。春天馬瘦,更何況是連續作戰,孫策的戰馬損失一定會非常大,而這偏偏是孫策的短板,在短時間內很難得到補充。也就是說,孫策雖然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他最鋒的矛已經折斷,戰力大損。

    孫策有不亞於公孫瓚的將騎能力,將騎兵的速度優勢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他沒有公孫瓚的戰馬資源,無法及時補充戰馬。沒有了戰馬,也就沒有了騎兵,孫策很難再現如此耀眼的戰績。

    見袁紹顏色稍緩,沮授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孫策損失的不僅是騎兵,還有步卒。他出身寒微,不得士庶之心,所以兵力一直不多。征服吳會,他也不過招募了一萬餘人。這次袁兗州集結六萬烏合之眾,與孫策纏鬥月餘,雙方的損失都不小。即使保守估計,孫策的兵力損失也在萬人以上,已經難以為繼,否則他不會不取昌邑、東平,隻占據了任城便罷兵。以臣計,他最初的計劃應該是取東平、昌邑、定陶,將戰線推至钜野澤一帶。隻是因為袁兗州的力戰,未能如願。”

    袁紹跳下馬,將馬係在一旁的樹上,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吹去浮灰,拍了拍。

    “公與,坐。”

    “喏。”沮授在袁紹對麵坐下,接著說道:“孫堅輕俠,匹夫之勇不足畏,孫策卻少年老成,頗有手段,奪南陽,定豫州,平江東,連戰連捷,前後與他相敵者數人,唯袁兗州堪為敵手,浚儀之戰不分勝負,山陽之戰看似惜敗,其實兩敗俱傷。此時雷霆一擊,不僅山陽可複,豫州亦唾手可得,大江以北可定。若是錯過戰機,則豫州人必以為其父子足與主公相抗,不得不屈服。賈詡、陶謙、公孫瓚之徒群起而攻,則主公不得安寧矣。屆時荊豫揚三州之民附於內,遼東、隴西之馬來於外,用不了半年,孫策就能恢複元氣。”

    袁紹的眼神縮了起來,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屏住片刻,又慢慢的吐了出來。他握緊了拳頭,輕輕敲擊著大腿。沮授說得有理,大戰之後,孫策精疲力盡,可一戰而定。等上半年,孫策緩過氣來,他卻陷入四面包圍之中,還能不能騰出手來與孫策決戰都是一個問題。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袁紹很心動,但他還有一絲猶豫。“公與,你去過兗州嗎?”

    沮授搖搖頭。“主公若是親征,我願隨主公同行,一覽兗豫風光,親眼見證主公摧枯拉朽。”

    袁紹嘴角歪了歪,笑容從眼中一閃而過,不失矜持。如果真如沮授所說,摧枯拉朽般的擊潰孫策,這的確是一個非常不錯的體驗。不過他要保持冷靜,不能被沮授描繪的美好前景擾亂了心神。未算勝,先算敗。不管他心裏怎麼想,袁譚的能力,他還是清楚的,在兵力優勢如此明顯的情況下,袁譚被孫策擊敗,而且被俘,足以說明孫策不是一個普通的對手。戰勝了固然榮耀,萬一戰敗了,後果不堪設想。

    “與冀州相比,兗豫之地沒什麼山,但水道縱橫,春夏之際雨水增多,很多秋冬可以走的地方現在都會變成令人生畏的沼澤,對騎兵非常不利。春夏出師,馬匹羸弱,對騎兵的影響很大。孫策沒什麼騎兵,以步卒為主,其主力又是江南人,習慣了這種天氣,據城而守,沒什麼問題,可冀州人卻未必能適應,我軍的優勢也無從發揮,此消彼漲,雙方戰力的差距可能並不如想象的那麼大。”

    沮授剛想說,袁紹抬起手,示意沮授不要著急。“還有一點,非常重要的一點,大河水盛,南人操舟,北人乘馬,如果孫策派水師入河,截斷我軍糧道,奈何?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貿然渡河作戰,一旦後路被截,公孫瓚必然趁虛發難,我擔心拿不下兗豫,卻可能失去冀州啊。”

    沮授站了起來,深施一禮。“主公深明兵事,謹慎持重,臣佩服。但凡事皆有主次之分,戰機難得,若是錯過,將來……”

    袁紹站了起來,將手按在沮授肩上。“公與忠貞,我心甚慰,但兗州新敗,若是與孫策決戰,只能從冀州徵集兵力糧草,絕非一日之功。我想,這件事還要與正南、元皓商議一番才行,你覺得呢?”

    沮授無奈,只得躬身領命。袁紹雖有推脫之意,但他說得沒錯,如果出征,需要冀州提供大量的人力、物力,審配等人的意見非常重要,這是他無法否定的事實。想到審配等人與郭圖等汝潁人士之間的矛盾,沮授心頭卻掠過一絲不祥的烏雲。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4 18:18
第1057章 謀與斷

    袁紹轉過身,背著手,看著遠處的山巒。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轉身走向係在一旁的坐騎。沮授還站在一旁出神,袁紹見他沒動靜,咳嗽了一聲。沮授一驚,回過神來,連忙跟上。兩人上了馬,並肩向回走。有時路窄,沮授落在後麵,過了這一段,袁紹就會在前麵等他跟上。

    但兩人一直沒有再交談,各自想著心思。在偶爾落後的時候,沮授會不自覺地看袁紹的背影。袁紹的背很直,而且很厚,與寬寬的肩膀很相稱,看不出一點衰老的征兆。如果說一定要挑出一點毛病,那就他的脖子有點前傾,似乎無法承受頭的重量。

    應該是身材過於高大的緣故。沮授暗自想。袁紹身材高大,將近八尺,再加上胯下這匹烏桓良駒,他騎在馬背上時遠比一般人高大,即使對方也騎馬,也會比他矮一頭,如果對方是站在地上,他更要低著頭才行。長期以往,他有些習慣性的低頭。

    眼看著郭圖、田豐等人就在遠處。袁紹忽然回頭看了沮授一眼,笑道:“公與看了一路,是不是覺得我老了?”

    沮授吃了一驚,連忙搖道:“主公春秋正盛,如何能說老?”他頓了頓,又道:“我記得漢高祖入關,封漢王時,大約也是這個年紀。”

    袁紹“噗嗤”一聲笑了,隨即又搖搖頭。“這裏不是關中,我也無意封王。當年光武皇帝能在河北立足,因為河北豪傑的支持,定鼎中原,一匡天下。他那時多大,應該尚未而立吧?原本以為光武皇帝已經算得上少年英雄,如今見了孫策,這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少年英雄。”袁紹輕歎一聲,眉宇間露出幾分失落。“我在他這個年紀,剛剛做濮陽令。後生可畏,誠不我欺。”

    沮授皺著眉,忽然輕笑一聲:“主公,漢高祖當時麵對項羽,可能也是這麼想,可是數年後,垓下一戰,項羽自殺,漢高祖登基為帝。”

    袁紹揚揚眉,欲言又止。

    兩人來到眾人麵前,袁紹朗聲笑道:“春色正好,公與提議效聖賢故事,登泰山而小天下,諸君意下如何?如果沒什麼意見,元皓,你擇一吉日,我們一起登山去。”

    田豐莫名其妙。袁譚新敗,兗州形勢如此緊迫,沮授怎麼會提議登山,而且是登泰山?泰山可在百裏之外,而且盜賊縱橫,安全是一個大問題。他看向沮授。沮授明白他的意思,卻不好當著眾人的麵有任何表示,隻好強笑著,不作回應。

    沒等眾人有什麼反對意見,袁紹策馬回城去了。郭圖等人緊緊跟上,田豐落在後麵,沮授這才有時間把經過說了一遍。田豐聽完,瞪了沮授一眼。

    “你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沮授不解,連忙向田豐請教。田豐撫著胡須。“若從年歲論,援引高祖故事開解主公原本不錯,但高祖本是無賴出身,項羽卻是楚國貴族之後,與如今的形勢相若嗎?你這麼說,除了提醒主公年歲之外,別無他用。”

    沮授微怔,隨即恍然大悟,用力拍了兩下額頭。“元皓兄教訓得是,是我糊塗了。”

    田豐接著說道:“主公入河北,原本就是效光武帝故事。光武帝為何能在河北立穩腳跟?”

    沮授眼珠一轉,若有所思。“主公想與河北豪傑聯姻?”

    “沒錯。主公年歲已長,李氏在前,劉氏在後,就算他有意,隻怕也沒人願意嫁給他。袁顯思作為嫡長子,原本是最合適的,但他一來成親在前,二來不得主公歡心,所以沒人提及,如今他戰敗被俘,可以排除在外了。我聽人說,逢紀曾打聽冀州哪家有合適的女子,似乎是想為袁顯奕婚配。可是誰都知道,主公中意的嗣子並不是次子袁顯奕,而是三子袁尚,所以這件事一拖再拖。眼下形勢不同,主公急於穩定形勢,不得不用婚姻來維係人心。”

    沮授連連點頭。“還是元皓兄見微識著。這麼說,主公持重之意難改?”

    田豐轉頭看了沮授一眼,一聲歎息。“僅形勢而論,你的建議無疑最佳。就現實而言,持重亦未嚐不可。袁顯思數萬大軍被破,主公若出征,至少需要同等兵力才有勝負。算上曹昂、朱靈的餘部,至少還要再召集三萬人。這麼多兵馬,絕非一偏將可任,非主公親自出征不可。如此大戰,豈是一言兩語能定的?能左右主公心意者,非你我也,唯審正南。”

    沮授心有同感,跟著歎了一聲。他和田豐一樣,隻是謀士,謀劃得再好,如果審配等實力派不支持,袁紹也隻能望洋興歎。

    “公與,你回一趟鄴城吧。這件事關係到主公的大業,更關係到整個河北,不能掉以輕心。你去鄴城,和審正南說明白,爭機也罷,持重也罷,都要共進退。”

    沮授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遠處,郭圖微微側頭,目光透過人群,看著落在後麵的田豐、沮授,嘴角掠過一絲不屑的笑意。回到城中,在府前下馬,袁紹示意眾人不必跟他進去,隻是看了郭圖一眼。眾人陸續散去,郭圖慢騰騰的收拾著,等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這才跟了進去。已經有人候著,將他引到後堂。

    袁紹脫了大氅,隻穿著一身春衫,正在院中舞刀。身姿矯健,出手淩厲,一點也看不出年近半百的模樣,反倒多了幾分中年人特有的沉穩和大氣。

    郭圖靜靜地站在一旁。他不用看都知道,袁紹手裏拿的正是他所獻的思召刀。此時此刻,袁紹舞刀,而且用這口刀,他已經大致猜到了袁紹的意思。刀者,到也。袁紹心中猶豫,需要有人幫他做出決斷。沮授、田豐都是難得的智謀之士,但他們隻是謀士,他卻是袁紹的思召刀。

    “公則,兗州之事,你有何見解?”不知什麼時候,袁紹站在郭圖麵前,還刀入鞘,有些微喘,但控製得很好,看起來很平靜。

    “兗州之事?”郭圖皺了皺眉。“主公言重了吧,區區半個山陽而已。”

    袁紹微怔,嘴角輕輕挑起。“公則有大將之風。那你便說說這半個山陽之事。”

    郭圖清咳一聲,從袖子裏抽出那份清單。“主公不妨先看看這個。”

    袁紹接過清單,瞅了一眼,又遞了回去。“原本以為曹昂與孟德不同,現在看來,還是一脈相承啊,什麼事情都想用錢解決。曹家不是被孫策抄了麼,他怎麼還有這麼多錢?”

    郭圖不緊不慢地將清單疊好,重新收回袖中。“主公,這不是曹家的錢。”

    袁紹愣了片刻,眼神微縮,比手中的思召刀還要鋒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5 00:19
第1058章 翻雲覆雨

    曹家被孫策抄了,雖說後來還了一部分,可是曹昂現在養著那麼多人,開銷極大,沒有土地產業的收入,僅憑孫策退回的那點錢財坐吃山空,曹昂的手頭應該很緊。此時還能拿出一大筆錢來賄賂郭圖,說明他有其他的經濟來源。

    考慮到他麾下的陳宮,這個經濟來源很可能是東郡世家。換句話說,東郡人支持曹昂。

    過了片刻,袁紹的眼神緩和下來。“他想做兗州刺史?”

    “主公,兗州是四戰之地,劉岱戰歿以來,這幾年換了幾個兗州刺史,唯獨顯思做了三年。曹昂不及顯思萬一,可比起劉備之流還是綽綽有餘的。”

    袁紹斜睨著郭圖,眼珠轉了轉。“公則,顯思戰敗被俘了。”

    “劉備也戰敗被俘了,而且還不僅一次。”郭圖不緊不慢地說道:“可是他現在在漁陽風生水起。”

    袁紹咂了咂嘴,眼神複雜。汝潁人大多支持袁譚,郭圖也不例外。郭圖知道他喜歡幼子袁尚,但這並不影響他的選擇。當初安排袁譚去兗州,郭圖沒有反對,他應該是希望袁譚立功,憑實力穩固根基,現在袁譚戰敗,郭圖還是不改初衷,為袁譚說情,不惜頂撞他。

    對郭圖來說,這是極少見的事,袁紹因此不太舒服。可是與此同時,他又很欣慰。畢竟袁譚是他的兒子,如果袁譚新敗,郭圖就棄之如敝履,他心裏也不會好受。

    “既然曹昂不如顯思,他不是一樣擋不住孫策?”

    “曹昂肯定不是孫策對手,但堅持一年半載還是沒問題的。”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

    “是的。”

    “為何?”

    “曹昂寬仁得眾,文有陳宮,武有曹仁,更有鮑勳、於禁之徒相助,此其一也。陳宮是東郡人,曹仁年輕時縱橫淮泗,頗知兗州地理,鮑勳、於禁都是泰山人,通曉當地風俗,比起朱靈、文醜不遑多讓。論個人能力,曹昂不如顯思。加上幕僚,曹昂是最接近顯思的一個選擇。”

    袁紹微微頜首,覺得郭圖說得有理。對於統兵的將領來說,熟悉地理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他不接受沮授的建議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沮授不熟悉兗豫地理,不知道春夏出兵對行軍作戰來說有多困難。曹昂是譙沛人,曹操棄官回鄉讀書,曹昂有機會隨他住在譙沛,對當地的地理有親身體驗。曹仁年輕時是淮泗一帶有名的遊俠兒,手下有眾千餘人,他與孫策數次對陣也可圈可點,至少比文醜強。

    文醜敗給孫策,並非他本人無能,和他不熟悉當地地理有很大的關係。

    “還有呢?”

    “孟德是主公的爪牙,與何伯求、張孟卓的關係都很親近。曹昂坐鎮兗州,何伯求、張孟卓不能旁觀,必然全力相助。此其二也。”

    袁紹輕笑一聲,雖然有些不屑,卻不得不承認郭圖說得有理。何、張邈會棄他而去,但他們會看在曹操的份上幫曹昂。這的確是曹昂無以替代的先天優勢。“你的第三點,我替你說了吧,曹昂若為兗州刺史,可讓孟德從益州出兵,分散孫策的兵力,讓他顧此失彼。”

    郭圖拱拱手。“主公英明,舉一反三,臣萬萬不能及。”

    袁紹輕笑了兩聲,又沉吟道:“如此說來,曹昂支撐一年半載的確沒什麼問題。公則,曹昂這份禮送得很值啊。”

    郭圖麵色如常,淡淡地說道:“這點小錢,臣還真沒放在眼裏。”

    “是嗎?”袁紹調侃道:“這麼多錢,你都不放在眼裏,你所求甚大啊。”

    “是的,臣所求者,乃是主公君臨天下,封臣萬戶侯,傳之子孫,世世不絕。”

    袁紹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過了片刻,他收起笑容,一聲輕歎。“可惜了顯思。與孫堅、孟德相比,我這個父親太不稱職了。公則,你和奉孝聯係一下,想辦法把顯思贖回來吧。勝負乃是兵家常事,秦穆公能用孟明視,我難道還不用能自己的兒子嗎?”

    郭圖躬身而拜。“喏,我這就作書與奉孝。”

    袁紹抬起手,又道:“還有辛佐治。顯思能與孫策戰成這般境地,辛佐治有功。我聽說他負了傷,顯思又敗了,恐怕難有好去處,不如與顯思一道回冀州。他的家人也都在這裏,一家人團聚,對他身心有利。”

    “主公……”郭圖哽咽著,大聲應喏。

    鳴雁亭。

    張邈向辛毗再次拱手。“佐治,是我禮節不周,還請佐治見諒。”

    辛毗端坐在車上,根本沒有下車的意思。張邈帶著人趕來,一改之前的輕慢,禮節備至,懇請他去陳留,但他卻不為所動。張邈兄弟不適合在亂世生存,他們既不是袁紹的對手,也不是孫策的對手,甚至不是朱的對手,卻又偏偏占據了陳留這種要害之地,怎麼可能有好結果,輔佐他們無異於自取其辱。

    難道被孫策擊敗一次還不夠,還要被他再擊敗一次?

    天空傳來一聲雁鳴。辛毗抬起頭,看著天空排成人形,緩緩向南飛奔的雁群,一聲輕笑。“多謝府君錯愛,奈何我離家太久,歸心似雁,怕是要辜負府君的一片心意了。”

    張邈苦苦哀求。“佐治,你縱使不看我的麵子,也要看看何伯求的麵子吧?他還在襄賁等著你呢。”

    辛毗顏色稍有鬆動,他起身下了車,走到張邈麵前。“府君,敗軍之將不言勇,我新敗之後,心灰意冷,就算隨你回陳留,一時半會也幫不上什麼忙。陳留四通八達,是兵家必爭之地,你有所擔心在所難免。不過,府君是長者,並非好勇鬥狠之人,所以你也不必太擔心,大可左右逢源。一直以來,陳留百姓不是賴府君得以安寧嗎?”

    張邈尷尬地笑了。陳留之前太平,可是現在孫策打上門來了,哪裏還有太平可言。若非如此,他何必降尊紆貴,對辛毗這個後生如此禮敬。

    “那……我該怎麼做,才能讓陳留百姓繼續安居樂業?”

    “很簡單,什麼也不要做。”

    “什麼也不要做?”

    “府君豈不知無為而無不為的道理?”

    張邈莫名其妙。辛毗見狀,附在他耳中低語了幾句。張邈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連連點頭,喜不自勝。他衝著辛毗挑挑大拇指。“汝潁多奇士,誠不我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15 12:47
第1059章 迫降

    張邈親自趕到襄賁,與孫策見面。面對孫策的指責,他非常坦率,攻打睢陽是奉命行事,不得不去,並非我的本意。袁譚是兗州刺史,何顒是當年好友,於情於理,我都無法拒絕。袁譚、何顒都在你的大營裏,你可以問他們。如果有一言不實,我寧願接受任何處置。你如果想要陳留,我把陳留給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人就在這兒,隨你處置。

    張邈話一出口,張超的臉色就變了。

    孫策笑了。他打量了張邈片刻,緩緩站起,走到張邈面前,繞著他轉了半圈。“誰給你出的主意?”

    張邈很坦然。“辛佐治。”

    孫策早就猜到了可能是辛毗,他只是順便問一句,看看張邈有沒有其他謀士。張邈的能力很一般,但他人品還不錯,八廚的名聲在外,仇人不多,朋友不少。韓馥被袁紹排擠出冀州,第一時間就來投他。曹操在外征戰,也將家屬托付給他。可見江湖救急的義氣還是有的。

    奪這樣一個人的地盤,尤其是在他已經認慫的情況下,實在沒有必要。張邈做陳留太守對他更有利,可以充當一個戰略緩衝區,遮護潁川、陳國,向西還可以遮護洛陽。真要奪過來,反而有與袁紹面對面,逼著袁紹決戰的危險。

    “他人呢?”

    “回潁川養傷了,也許會去南陽求醫。”

    “他倒是看得開,把南陽本草堂當他的療養院了。”孫策嘀咕了一句,擺擺手,讓人請袁譚、何顒來。張邈見狀,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過了,更是對辛毗佩服得五體投地。不愧是和孫策較量了這麼久的對手,他對孫策太了解了。

    孫策將雙方交戰的事輕輕揭過,話題一轉。“我想去看看襄賁的蓼藍和染紺種植,還想看看你們的染料作坊,方便嗎?”

    “方便,隨時都可以。”張邈笑道:“如果你能安排幾個人,幫我們改進一下工藝,那我就感激不盡了。荊州、豫州的客戶要求高,我聽農戶們說,他們覺得陳留的染料不夠純,不願出高價。”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回頭我和他們商量一下,看看有沒有這方面的人才。”

    “現成的人才難找,但只要找到願意做這件事的人,其他的都好辦。陳留有現成的作坊,只是缺少識文斷字的讀書人,不知道怎麼去試。其實最合適的人就是道士,那些會煉丹的道士不僅有學問,而且見多識廣,對物性也比一般的讀書人熟悉,改進染料最方便了。”

    孫策驚訝地看著張邈,連連點頭。他覺得張邈這個建議非常靠譜,立刻讓人把卻儉找了來。卻儉曾經在陽城山修道,煉過丹,和煉丹的道士也熟悉。他那個傷藥就是道士們的傑作,現在已經是軍中不可或缺的良藥。由他來主持這件事簡直再合適不過了,陽城山就在潁川境內,來回也就是半個月時間。

    卻儉聽了張邈的建議,原本沒什麼興趣,但張邈開出了一個讓他難以拒絕的條件:如果改進成功,卻儉及所有幫忙的人可以在額外獲得的利潤中分成,賣得越多,分得越多,粗粗算一下,即使按目前的產量計算,一年也有百金左右。如果染料的品質提高,銷路拓寬,收益會更豐厚。煉丹就是燒錢,每年多百餘金,卻儉手頭就寬裕多了。

    對長生大業有利,卻儉很爽快的答應了。

    時間不長,袁譚和何顒趕來了,見張邈和孫策談笑風生,他們都很驚訝。聽了事情的經過,得知辛毗狀態尚可,袁譚總算鬆了一口氣。

    文醜手搭在衛士的肩上,緩緩走出大帳,坐在一旁的胡床上,看著侍從騎士較武。

    徐盛正和劉虎比矛法。劉虎的武功很不錯,擅使長矛,和徐盛交手十餘回,不分勝負。其他人有的在叫好,有的在叫罵,不一而足。

    馬超帶著龐德等人趕了過來,見文醜坐在一旁,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他用馬鞭敲打著手心,上下打量了文醜片刻,笑嘻嘻地說道:“你命還真硬啊,流了那麼多血都沒死。”

    文醜瞅瞅馬超,向龐德點頭致意。他是龐德從俘虜營裏撈出來的,要是按馬超的想法,他當時就死了。後來一路輾轉,也多虧龐德照料,否則他也很難撐過來。

    龐德微微頜首,並不作聲。

    “唉,他們大多和你交過手,說你武功不錯。等你傷好了,我們交交手?”

    文醜皺了皺眉。“我聽說你也受傷了。”

    馬超滿不在乎。“那點皮肉傷,算不了什麼,肯定比你好得快。”

    “行啊,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也想你們公平較量一回。”文醜說著,轉頭看向正在比武的徐盛等人,言語間露出幾分凶狠和不甘。他是倉促之下遇襲,輸得太冤枉。

    “要想公平較量,只有一個辦法。”孫策從一旁走了過來,大聲說道:“你為我效力,就有機會和他們任何一個人公平較量,包括我在內,都沒問題。”

    馬超連忙站直了身體,收起嬉皮笑臉,躬身致意。“將軍。”

    眾人也紛紛過來行禮。文醜愣了片刻,也慢慢站了起來。孫策走到面前,上下打量了文醜兩眼。“氣色不錯,看樣子是挺過來了。怎麼,輸得不服?”

    文醜冷笑一聲:“以一敵十五,換了將軍,你能服嗎?”

    “那我們兩百多人破你兩千多騎,你也不服?”

    文醜語塞,臉皮有些脹紅。

    “你是將領,不是普通的武士,那是戰場,不是校武場,哪來的公平可言?”孫翊將手裏的胡床架好,送到孫策身後。孫策兩個大腿都受了傷,還沒好利索,不能久站。他慢慢坐了下來,將兩條腿伸直。“要公平比武,只有一個可能,像他們一樣成為我的部下。你如果不願與袁紹對陣,我可以安排你到別的戰場。”

    “如果我不願意呢?”

    孫策抬起眼皮,瞥了文醜一眼。“那就砍了你。難不成我花了那麼多錢,費心費力的治好你,還讓你有機會與我為敵?”

    文醜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眼神也變得凶惡起來。孫策不以為然。“聽說你曾祖時帝時還做過護烏桓校尉,怎麼越混越回去了,居然要跟著劉和混,就不怕給先人丟臉?”

    文醜愣了片刻,眼中的凶惡漸漸散去,只剩下濃濃的惆悵和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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