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1001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1 18:13
第1080章 春風得意

    曹操坐在正中央,戲誌才在左,任峻在右,三人談笑風生。

    戲誌才設計,任峻執行,盧夫人俯首稱臣,在天師道眾的幫助下上演了一場天火焚城,燒掉了劉焉的野心,燒盡了曹操進軍路上的荊棘,讓他一路高歌猛進,幾乎沒有遇到什麼像樣的抵抗,輕鬆占據了成都。到這一步,劉焉敗局已定,就算他不肯放棄也沒有什麼力量反擊了,更何況他背上生了疽,病勢一天比一天重,餘日無多。

    對戲誌才的手段,任峻佩服至極。他是具體執行者,親眼見識了盧夫人一步步踏入陷阱而不能自拔。在萬千天師道眾前呼風喚雨的嗣師夫人,在戲誌才布的局麵前卻毫無還手之力,束手就縛。

    “祭酒手段,鬼神莫敵。”任峻端起酒杯,再一次向戲誌才表示敬佩。

    戲誌才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笑著擺擺手。“鬼神者,玄遠莫測,聖人罕言之,些許愚夫愚婦能懂什麼,他們隻能騙騙無知庶民而已。治國者,當善用鬼神而不能為鬼神所用,我們的對手從來不是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鬼神,而是人。”

    戲誌才說道,轉頭看向曹操,意味深長的說道:“使君,你說呢?”

    曹操咧著嘴,嘿嘿笑了兩聲。他將杯中一飲而盡,笑道:“誌才所言甚是。我們的對手不是鬼神而是人,是冀州的袁本初,豫州的孫伯符,而眼下最迫切的就是荊州的周公瑾。此子雖然年少,又不像孫伯符那樣鋒芒畢露,可是所謂大巧不工,他攻取江南四郡的手段也不可小覷,堪和誌才的手段相媲美。且劉焉何許人也?倒行逆施,濫殺無辜,早已失益州士庶之心,敗亡可期,我們不過是推了他一把而已,勝他不足為功。”

    他舉起杯,向戲誌才致意。“當然,若非誌才手段,傷亡在所難免,東州兵的戰力還是可圈可點的。”

    戲誌才端著酒杯,臉色有些不悅。“使君,袁本初、孫伯符固然都是勁敵,周公瑾也不可小覷,但使君眼下最需要用心對付的卻不是他們,而是盧夫人。這次能如此順利,說實話,也超出我的預料,天師道的實力比我想象的要強。盧夫人一時防備不周,為我所趁,心中必然不服,她要見你,恐怕不會是投誠這麼簡單,你要有所準備才行。”

    任峻點頭附和。如果說天子在長安有中興之相隻是外部形勢,影響能力有限,那麼真正決定益州民心的其實是兩部分:一部分是益州士族,一部分是益州普通百姓。前者對朝廷有眷念,又被劉焉殺得太狠,早已經和劉焉離心離德,後者卻是這次成功的關鍵所在。盧夫人雖然迫於形勢,不得不俯首聽命,但她並沒有就此屈服,她要見曹操本人,自然是要有所選擇。

    天師道眾能幫曹操戰勝劉焉,也能幫別人戰勝曹操。相比於劉焉,曹操有優勢,但劣勢同樣明顯。曹家出身不高,有閹豎背景,得到益州士人支持的可能性不大。如果不能控製好天師道,曹操要想真正掌握益州未必比劉焉容易。

    困難很大,可是曹操看起來卻有些得意忘形,戲誌才暗示他都沒用,隻能直言當麵。可是曹操的臉上除了有點尷尬之外,並無太多的警醒。

    這讓任峻在喜悅之餘有些不安。

    曹操帶著曹安民走上了盧夫人的小船。

    盧夫人換了一身白衣,不施粉黛,素麵朝天,一頭青絲,沒有一件飾物,隻是很隨意地挽起,用一根荊釵別住。在青山綠水的襯映下,她看起來像是出遊的小家碧玉,一點也看不出天師道嗣師夫人的威嚴。

    曹操隻看了一眼,心思就和江水一樣飄蕩起來,又不禁有些自慚形穢。他的目光掃過盧夫人的嬌軀,不禁抱怨起任峻來。盧夫人身材高挑,看起來至少有七尺,虧得現在是歪坐著,如果站起來,恐怕比他還要高出半頭。

    “夫人好神采,果然是神仙中人。”曹操強笑道。

    盧夫人打量了曹操兩眼,抿嘴一笑,露出幾分少女般的嬌羞。“將軍過獎了,不敢當。什麼神仙,我隻是一個失去了丈夫,無依無靠,隻能和兩個兒子相依為命的苦命女子罷了。將軍得天子器重,坐鎮一方,雄兵百萬,登高一呼,益州響應,那才是真正的英雄。能有將軍這樣的鄉黨,我張家以後也算有了依靠。”

    曹操忍不住哈哈大笑,不自覺的挺起了腰杆。“夫人言重了,我能如此輕鬆的拿下益州,一是大漢火德不滅,人心思漢;二是夫人鼎力相助,用一場天火燒掉了劉焉的野心。夫人能棄暗投明,可喜可賀。”

    曹操一邊說一邊打量著盧夫人,越看越歡喜。這盧夫人既有少女般緊致的皮膚,光滑的玉麵上看不到一點皺紋,又有婦人的豐腴成熟,凸凹有致的身材讓人浮想連篇。他知道張魯二十出頭,按理說盧夫人應該三十多歲,四十不到,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一點也不像三四十歲的婦人,就連卞氏和比起來都略遜一籌。比起一般美貌女子,她更多了幾分神秘。

    難怪劉焉會被她迷住。

    曹操的眼神全部落在盧夫人的眼中,她心裏暗自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卻更加甜美。“將軍這麼說,妾身還有機會將功折罪?”

    “當然,當然。”聽到“妾身”二字,曹操心裏莫名的一跳,突然輕鬆了許多。她是嗣師夫人又如何,她長得高又如何,現在她的生死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她的兒子張衛還在我的手中,我想殺就殺,想放就放,她隻能求著我,溫順得像隻小羊。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啊。

    “這麼說,我兒張魯不會受到牽連?”

    “絕對不會。張公祺心中朝廷,穩定漢中有功,朝廷甚是滿意,隻是顧慮夫人安全,這才沒有及時嘉獎。捷報到長安之日,便是張公祺加官進爵之時。”

    “那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我兒張衛?”盧夫人笑意盈盈,眼神也跟著飄忽起來,像江水一樣充滿春意。

    “這個嘛,正要與夫人商議。”曹操撫著胡須,故意扮出一副為難的模樣,眼睛卻舍不得離開盧夫人片刻。“有人說,天師道與黃巾名異而實同,多有牽連,朝中以逆黨視之的並不少。夫人助我取益州,當然有功,可是要想改變朝中大臣的成見,隻有這個功勞還是不夠的。夫人,我今天孤身前來,就是想與夫人就此深入交流,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迎著曹操直勾勾的眼神,盧夫人的臉上泛起兩朵紅雲。她眼神躲閃了兩下,低下了頭,聲如蚊蚋。

    “妾身婦人,能知道什麼,一切全憑將軍吩咐便是。”

    曹操大喜,興奮地搓搓手。“夫人爽快!”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2 05:42
第1081章 妙不可言

    戲誌才站在廊下,目光越過牆頭,看向遠處的青山。

    曹洪走了過來,看著戲誌才消瘦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慚愧。曹操能如此順利的進入成都,戲誌才是最大的功臣。如今勝利在即,每個人都在想著如何封賞,卻沒人關注戲誌才想要什麼。

    仔細想一想,他也不知道戲誌才想要什麼。戲誌才最大的樂趣就是處理各地來的情報,樂此不疲,他不在乎吃,也不在乎穿,最大的消耗就是紙筆和燈油,熬夜是家常便飯,衣襟袖角總是有墨汁汙跡,手指因為常年捏筆,右手三指平時很難伸直。

    “使君回來了?”戲誌才轉過身,悶咳了兩聲,青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他用手絹捂著嘴,又咳了兩聲,擦了擦嘴角,將手絹掖回袖子裏。

    “誌才,你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

    “沒事,拿下綿竹,我就可以鬆口氣了,到時候到山裏住一年半載,安心休養。”

    曹洪點點頭,想了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你要走?”

    戲誌才不置可否,重新轉過身,看著遠處的藍天。“益州乃是天府之國,山河四塞,是亂世之中苟全性命的上佳之選。”

    曹洪皺起了眉頭,挑不出什麼毛病,但總覺得有哪兒不對勁。戲誌才也沒理他,轉身慢慢的走了。曹洪撓撓頭,一轉身,卻看到曹純站在不遠處。曹洪皺了皺眉。“子和,你怎麼在這兒,沒跟著孟德?”

    “孟德兄說他們在船上議事,用不著親衛騎。”

    曹洪沉吟了片刻。“戲誌才的話,你聽到了?”

    “聽到了。”

    “他什麼意思?”

    曹純嚅了嚅嘴,轉身準備走。曹洪一把拽住他。“你這豎子,我們是兄弟,有什麼話不能說?你不敢對孟德說,我去說。我跟你說,戲誌才如果走了,我們就跟元讓一樣,以後連遠近都分不清楚。呃,元讓……”

    夏侯惱站在院門外,一隻獨眼睜得溜圓,臉面扭曲。曹洪非常尷尬,顧不上再和曹純理論,胡亂打了個招呼,轉身溜走了。曹純見勢不妙,也匆匆地走了,只剩下夏侯惇一人站在院子裏咬牙切齒,氣喘如牛。

    曹操快步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哼著小曲,步履輕鬆。見夏侯惇這般模樣,他吃了一驚,連忙收起笑容,快步走了上來。跟在他身後的曹安民一看形勢不妙,也腳底抹油,悄悄的溜了。

    “元讓,怎麼了?”

    夏侯惇獨眼一瞪,怒視著曹操。“孟德,你是不是想在益州做個白帝?”

    曹操一愣。“這話從何說起?”

    “孟德,你熟讀史書,知道我說的什麼。益州可以偏安一隅,卻只是苟全之地,不能長治久安。要麼像高祖一樣出關,爭霸天下,要麼像公孫述一樣坐以待斃。況且我們都是山東人,沒幾個人願意和你困守益州,你想在益州關起門來做白帝,那是你的事,我們……”

    曹操一聽,臉色頓時一變,將夏侯惇拉到堂上。“元讓,究竟是怎麼回事,有人要離開我?”

    夏侯惇發了一通無明火,心裏舒坦了些,也知道自己剛才語氣太重了,便緩了緩,將剛才戲誌才與曹洪所說的話說了一遍。曹操聽完,忍不住笑了一聲,拍拍夏侯惇的肩膀。

    “元讓,你們想多了,我怎麼可能效仿公孫述?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眼下形勢不明,不能鋒芒畢露。你看看孫伯符,他號稱小霸王,倒是快意人生,結果如何?”

    夏侯惇吐了一口悶氣。“那你也不能這樣,益州還沒拿下,就為了一個妖婦……”

    曹操瞅瞅夏侯惇。夏侯惇自知失言,連忙閉上了嘴巴。曹操自我解嘲的摸摸鼻子。“原本是因為這件事啊。元讓,你這可錯怪我了。”

    夏侯惇也不解釋,靜靜地看著曹操。曹操來回踱了幾步。“元讓,你對不久前的兗州之戰有何觀感?”

    夏侯惇沉思了片刻。“孫策能在豫家世家響應袁紹的情況下反擊成功,還奪得任城等地,著實不易。”

    “是啊,的確不容易。孫策出道三年,不僅在荊州、豫州站穩了腳跟,又奪得了揚州。他依靠的是誰?不是世家。當初他在南陽大殺四方時,就有人說他會自取滅亡。他在豫州與許劭等人鬥智鬥勇時,也有人說他餘日無多。這些年,他的確走得磕磕絆絆,但是他走過來了,而且還打敗了袁譚,反攻入兗州。”

    夏侯惇若有所思。“所以,你想效仿他?”

    “沒錯。”曹操鄭重其事的點點頭。“益州偏居一隅,號稱天府之國,有山河之固,可是比起中原來,這裏畢竟有所不如,真正的世家大族不多,我們在益州的阻力會小得多,收益卻會更大。相比於世家,天師道才是我們要予以重視的力量。黃巾能毀掉大漢的根基,天師道眾能毀掉劉焉,難道就不能毀掉我們?張家在益州傳道三代,根基遠比我們想象的要深,巴人、賨人都是天師道的信眾。”

    夏侯惇將信將疑,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是統兵的將領,自己部下就有不少天師道眾,他很清楚天師道在益州的影響力。如果這麼說,曹操極力拉攏盧夫人倒也並非不對,只怕他口是心非,沉迷於盧夫人的美色,重蹈劉焉的覆轍。以他對曹操的了解,這不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你有定計,那我就不多言了。”夏侯惇拱拱手,轉身告辭。曹操拍拍夏侯惇的肩膀,目送他離開,眼神漸漸凝重起來。他想了想,轉身來到戲誌才住的側院,上了堂,咳嗽了一聲。

    “誌才,休息了麼?”

    戲誌才悶咳了兩聲。“是使君麼?”

    “是我。”曹操推門走了進去,看了一眼戲誌才,皺皺眉。“誌才,你這是怎麼了,要不要我請盧夫人來為你診診脈?”

    “她還懂治病?”

    曹操無聲地笑了起來。“誌才啊,不是我說你,你表面上看不起名士,骨子裏,你的名士習氣更重。天師道雖然也重巫鬼之術,可是他們與黃巾不同,你不可一概而論。”

    戲誌才抬起眼皮,打量著曹操。“使君食髓知味啊。看起來,這天師道還真有幾分門道?”

    曹操嘿嘿笑了兩聲。“那當然,妙不可言。”他一看戲誌才的眼神,連忙收起笑容,乾咳了兩聲。“誌才,我想效仿孫伯符,在益州殖穀練兵,養精蓄銳,以觀天下之變,可行否?”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2 12:20
第1082章 三不如

    戲誌才沉默著,一動不動,半天沒有反應。

    曹操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勉強,眼皮也漸漸耷拉下去,放在案下的兩隻手不由自主的搓著。他知道戲誌才是真的生氣了,甚至可以說是對他失望了。

    “誌才,行與不行,你說句話啊?要是你覺得不行,我們再想他法,總不能隨波逐流,隨遇而安吧?”

    戲誌才輕輕吐了一口氣,仿佛剛剛活過來一般。他淡淡的吐出兩個字:“不行。”

    見戲誌才終於開了口,曹操懸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又落了回去。“為什麼不行?”

    “益州不如荊豫揚,天師道不如黃巾,我不如郭奉孝。有此三不如,使君欲效孫伯符,不過是邯鄲學步耳。”

    “欲聞其詳。”

    “益州雖富,但戶口隻堪與荊豫揚之一相當,不能以一敵三,且益州蠻夷眾多,勝烏合之眾易,戰精銳之師難。天師道在益州傳道數十年,人數不如黃巾,張家卻是三世傳道,自成一體。孫策可以收服荊豫黃巾,將軍卻很難收服天師道。至於我……”戲誌才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我長於謀外,短於謀內,不能體會使君心意,以致使君孤身犯險。若非張衛在手,險些誤了使君性命。”

    曹操剛剛有所鬆弛的臉再次不自然起來。他又不傻,豈能聽不懂戲誌才的言外之意,所謂三不如,歸結到最後就是一不如:他不如孫策。

    “使君不必自責,飲食男女,人之大欲,聖人亦不能自絕。不過盧夫人挾巫道事人,非等閑女子,使君不宜過於狎弄。張魯背劉焉,近朝廷,正是出於此。”

    曹操麵紅耳赤,點了點頭。“誌才,是我孟浪了。”

    戲誌才歎了一口氣,轉身取過一張紙,放在案上,以雙指推到曹操麵前。“使君,有吳懿字子遠者,乃是陳留吳匡從子,他有個妹妹,使君可自取。”

    曹操一邊從案上取過紙一邊說道:“吳匡從子?那可是我的晚輩。誌才,這不妥吧。”

    戲誌才也不說話。曹操將紙上的文字看完,眉頭輕輕蹙起。吳懿這個妹妹並非普通女子,相麵的說她有大富大貴之相,劉焉特意為其子劉瑁娶之,剛剛成禮。從劉焉的舉動來看,這個大富大貴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貴,很可能和卞夫人出生時的異相類似。可是與卞夫人出自倡家不同,吳氏是陳留大族,吳匡還曾經與他一起大將軍府共事,有同僚之意。他納吳匡的從女為妾,似乎不太合規矩。

    更重要的是,吳氏已經嫁給了劉瑁,他硬搶過來,那就要置劉焉於死地才行。劉焉有不臣之心不假,但他畢竟是宗室,朝廷也許並不希望撕破臉。劉焉還有兩個兒子在天子身邊為官,直到現在也沒有受到懲處,天子的心意可見一斑。

    這大概就是戲誌才一直沒有向他推薦此女的原因所在。

    “有利有弊,從其大者。陳留吳氏是中原著姓,世代為官,吳懿高亢強勁,是難得的將才,吳匡子吳班也堪一用。吳懿入蜀數年,與蜀中士大夫相處尚好,若能與吳氏婚姻,得其兄弟之助,於使君穩定益州,聯絡蜀中士大夫頗有助益。”

    戲誌才一邊說,一邊又遞過一張紙來。“來敏乃是來歙之後,故司空來豔之子,其姊夫乃是黃琬,現任司隸校尉。來敏本人學問很好,又喜歡提攜後進,在蜀中名聲頗佳。使君宜親自拜訪,若能得其輔佐,不僅蜀中可安,長安也能有人為使君說話。依目前的形勢看,黃琬再為三公是遲早的事。”

    聽到黃琬的名字,曹操的眉頭顫了一下。“誌才,黃琬可是袁家故吏,與袁本初的關係非常親近。”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黃琬未必還能唯袁本初馬首是瞻。”

    曹操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就依誌才所言。”

    葛陂。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孫策盤腿坐在樓船上,閉目垂簾,雙手掐著手印,一動不動。

    顧徽、陸議二人站在外麵,伏在欄杆上,看著眼前的無邊春光,輕聲交談。陸顧兩家是姻親,顧徽又年長一些,處處照顧陸議,兩人非常親近。

    遠處的湖畔,一群少年正在騎馬射柳,孫尚香與曹英衝在最前麵,把孫權、孫翊等人遠遠地甩在後麵。孫尚香雖然年幼,但騎術、箭術都比曹英高出不止一籌,策馬奔馳中連發數箭,箭箭中靶,接連落下數根柳條,引起圍觀的少年們一陣接一陣的歡呼。曹英很沒麵子,撥轉馬頭,回到孫權、孫翊麵前,將手中的弓扔在地上,策馬走了。

    孫權揚起眉,幸災樂禍的看了孫翊一眼,大笑起來。孫翊摸摸頭,踢馬追了過去。孫尚香在遠處叫了起來,招呼孫權過去比試騎射。孫權臉色一變,佯裝沒聽見,也撥轉馬頭跑了。

    孫家幾個孩子中,論拳腳,孫策是當之無愧的第一,論騎射,孫尚香卻是天賦最好的,射藝師傅陳王對她最為器重,說她將來能青出於藍。這讓孫尚香習射的熱情更加高漲,幾乎達到了癡迷的地步,凡是對射箭有幫助的事,不管多苦多累,她都願意做。凡是對射箭沒什麼幫助的事,再好玩,她也沒興趣。

    這直接導致了一個結果:沒朋友。她的射藝雖然比陳王還差得遠,用的弓弩也是適合小孩用的,不能及遠,可是僅境界而言,她已經沒什麼對手了,誰跟她比試騎射都是自找沒趣。

    見孫權也跑了,孫尚香很掃興,策馬來到湖邊,翻身下馬,衝上一艘小船,喝令船夫立刻搖船,去湖中孫策所在的樓船。船夫不敢怠慢,解開纜繩,操起木楫,剛準備劃船,孫尚香攔住了他,一指遠處。船夫抬頭一看,遠處奔來一匹快馬,跑得飛快,四蹄幾乎騰空,來到湖船,騎士一邊控馬一邊大聲喝道:“等一下,郭祭酒到,要見將軍。”

    船夫大驚,驚訝地看著孫尚香。孫尚香嘿嘿一笑,縱身上岸,趕到碼頭旁,拱手而立。過了一會兒,馬車駛來,拉車的兩匹駿馬八蹄前蹬,迅速停住,正好停在碼頭前。車門打開,郭嘉走了出來,一見孫尚香,不禁笑了一聲。

    “原來是三將軍,你這麼客氣,我怎麼當得起。”

    “當得起,當得起。”孫尚香一邊說,一邊扒著車門往裏看。郭嘉的兒子郭奕蜷縮在一角,麵帶驚恐地。孫尚香搓搓手,上前一把揪住郭奕的衣領,把他拽了下來。“軍師,你可算是來了。”

    郭奕雙手抱著車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要回家”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2 14:33
第1083章 破綻

    郭嘉上了樓船飛廬,孫策正站在飛廬前候著,陸議帶著朱然鋪好了席,正在擺設案幾。幾盤幹果,一壺新榨的果漿,雖然簡單,卻非常珍貴,無一不是難得之物。郭嘉看了一眼,笑道:“將軍破費了。”

    “我也是跟著你開開葷。”孫策笑著,抬起頭看了一眼遠處。“我妹妹又欺負你兒子了?”

    郭嘉撓撓頭,露出幾分無奈。“這就是他的命,逃不掉。”

    孫策忍俊不禁,招手叫過朱然。“你送兩盤鮮果去,關照三將軍不準欺負人。”

    朱然露出為難之色,陸議說道:“將軍,我去吧。”

    “不行,就讓他去。”孫策指指朱然。“你都十三了,還怕她,以後怎麼統兵征戰?去,心裡再怕,臉上也要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越是害怕,她越是囂張。”

    “唉。”朱然很勉強地應了一聲,端起兩盤瓜果,下樓船去了,神情悲壯。

    孫策很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我這妹妹都成葛陂一害了,所到之處,雞犬不寧。”

    郭嘉笑了起來,也不等孫策讓,自己先入了座,端起杯子呷了一口鮮漿。“將軍,我不讚同你這句話。三將軍只是淘氣,卻從不亂來,她只是在小夥伴們之間霸道,對其他人可是恭敬得很。你去打聽打聽,這葛陂附近三十里,有誰說三將軍傷及無辜過?”

    孫策笑笑。“既然我妹妹這麼好,為什麼你兒子哭得那麼慘?”

    郭嘉的臉頓時垮了。“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不稱職,在家的時候太少。這孩子心機有餘,勇氣不足,將來怕是難承父業。”他停了一下,又道:“不過三將軍身邊也需要一個謹慎點的軍謀。如果奕兒也像我這般冒險,並不是好事。”

    孫策大笑起來,指指郭嘉。“奉孝,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拐著彎說話了?我都說過了,上次並非我有意冒險,而是情勢所迫。如果有其他選擇,我是不會這麼幹的。”

    郭嘉舉起杯子,和孫策示意了一下,相視而笑。兩人說了幾句閑話,郭嘉從懷裡掏出兩張紙,推到孫策面前。孫策放下杯子,接過紙。紙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字,看起來有點費眼睛,但孫策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假手於人,而是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郭嘉還在休沐,送到他那裏的情報都是最重要的,而能讓他親自趕到葛陂來的無疑是最機密的情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每張紙都是一份情報彙總,一份來自益州,一份來自長安。

    孫策看完,想了一會,又重新看了一遍,才慢慢地將紙疊好,重新還給郭嘉。這些情報不入公文檔,將來也不會直接寫入史書,最有可能的結果是被銷毀,永遠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

    “戲誌才不簡單啊,居然弄出一個天火焚城。”孫策歎了一口氣。“曹孟德進益州還沒到半年吧?”

    郭嘉收好情報,抓起一把幹果,慢慢地剝著。“還差幾天。這一招天火焚城的確厲害,一舉多得,既燒掉了劉焉的野心,又燒掉了證據,劉焉投降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不過這只是牛糞表面光,遺留的問題沒有解決,將來夠他頭疼的。隨劉焉入蜀的關東世家、流民、天師道,還有益州本地士族內部的分歧,這些人攪在一起,沒那麼容易解決。”

    “曹操不是和盧夫人結盟了嗎?天師道能有什麼問題?”孫策想起曹操與天師道盧夫人在江中相會的那一段,不禁發笑。情報雖然只有一句話,但想像的空間卻很大。這曹操還真是憋狠了,這麼急啊,居然和盧夫人玩船震。聽起來很爽,但細想起來卻極不明智。

    “天師道的基礎是流民,是失去土地的百姓,在士族中並無基礎。對曹操來說,最佳的選擇是利用天師道,而不是與天師道結盟,更不能與盧夫人有男女之私。聖人以神道設教,說到底是愚民,自己是不會信的。天師道的實力不如黃巾,但張家傳教數十餘,歷經三代,張魯年輕,盧夫人以道術自神,在天師道眾中的影響力比張魯更盛,她支持劉焉,劉焉就能逆眾而行,她拋棄劉焉,劉焉就敗亡在即。這樣一個人會輕易為曹操效力?”

    孫策細細品味著郭嘉的分析。歷史拐了一個彎,看似大相徑庭,可是有些東西卻是換湯不換藥。荀彧入長安,天下形勢因此大變,朝廷雖弱,卻無敗亡之相,曹操入益州,劉焉敗亡,劉璋繼位的可能性沒有了,但天師道的影響力還在。

    歷史上,劉璋繼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殺盧夫人,因此導致張魯與他決裂,漢中成了益州的傷口,流血不止。後來劉備能夠鳩占鵲巢,正是因為劉璋對付不了張魯,這才請劉備助陣。劉璋雖然不是雄主,卻不可能不知道與張魯翻臉的後果,他殺死盧夫人可能正因為盧夫人在天師道中的影響力太大。如果不殺,不僅是漢中,整個益州都有可能被張魯控制,也許等不到劉備入川。

    曹操想和盧夫人結盟應該是看到了這一點。可是從後來的發展看,曹操拜訪益州士族,又與隨劉焉入蜀的關東世族結交,尤其是親自拜訪來敏,娶吳懿之妹,都是要取得士族支持的路線,與天師道的關係不大,甚至是背道而馳。

    郭嘉說的隱患正是出於此,這兩種路線之間的矛盾必然導致衝突。

    可是孫策有不同意見,天師道不是太平道,太平道都能與黨人眉來眼去,天師道為什麼不能走上層路線,與士人融合?魏晉之後,天師道不僅得到了士人的支持,而且與世家關係良好,並因此發展成道教的正統,在很長時間內是中國本土宗教的代表,很多門閥名士都是天師道的信徒。

    “奉孝,曹孟德會不會是想魚與熊掌兼得?”

    “的確有這個可能。可若是這麼做,曹孟德與戲誌才恐怕就有分歧了。”郭嘉拈起一粒果仁放在嘴裡,慢慢地嚼著。“這正是我們可以著力的地方。如果能離間他們,曹孟德不足畏,荊州可以安穩幾年。”

    “離間曹孟德和戲誌才?”

    “沒錯。戲誌才雖然出身寒微,但他是潁川人,他的血脈裡流淌著士人的血,他沒有機會接觸真正的內幕,甚至不知道黨人與黃巾的關係。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路線,不可兼得。曹孟德能因時而變,戲誌才卻不太可能。”

    郭嘉頓了頓。“他非常自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2 18:52
第1084章 不要急

    戲誌才是這個時代的一個傳奇。他與郭嘉並稱,但他去世太早,沒留下什麼具體的事跡,只留下傳說。別說後世人對他不了解,就連當代人知道他的都不多。

    郭嘉是為數不多的那一個。一方面得益於性格相近,他們都不是標準意義上的士人;另一方面得益於郭嘉過人的觀察能力。他與戲誌才只見過一面,現在各為其主,也只是隔空交手,並沒有見面的機會。

    某種意義上,他們是同一類人。出身不高,正途出仕的機會很少,偏偏又身負過人之能,在自負的表相之下隱藏著自卑,總想尋一明主而事,建不立之功,證明自己的與眾不同。這樣的人往往會行事偏激,不計後果。與此同時,人前顯貴,人後受累,他們要付出別人數倍的努力才能取得成功,通常不會長壽,英年早逝幾乎是必然結果。

    戲誌才如此,郭嘉本來也該如此,只是他運氣好,不僅遇到了能一眼看破他困境的張紘,還遇到了既信任他,又知道怎麼保護他的孫策,組織軍謀團分擔他的任務,強迫他定期休息調養,不讓他過於勞累。

    這讓郭嘉與戲誌才較量時更加從容,不知不覺的已經站在了更高的層次。

    孫策輕輕叩擊著案幾,仔細考慮了好一會兒。“奉孝,依你對戲誌才的了解,他對朝廷的態度如何?”

    郭嘉搖搖頭。“他從未得過朝廷的恩惠,對朝廷沒有任何忠義可言。他雖然不為世人認同,可是他心裡以黨人自居,而且是最激進的那一類,鼎立新朝就是他的信念。”

    “這麼說,他會鼓動曹孟德脫離朝廷?”

    郭嘉立刻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將軍,益州的地勢宜割據,閉關殖穀,以觀天下之變,卻不會為天下先。不管是戲誌才還是曹孟德都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以地理來看,他們對將軍的威脅遠大於對袁紹的威脅。”

    孫策笑了起來。“奉孝,我倒是覺得不必急於一時。曹孟德剛剛得到成都,還沒拿下綿竹就如此孟浪,他不是穩重之人,如果沒有戲誌才牽絆著他、幫助他,他無法在益州站穩腳跟。如果他敗了,朝廷再派另一人忠於朝廷的人來,對我們更加不利,還不如曹孟德在益州。”

    郭嘉搖了搖羽肩,眼神微閃。“只是這樣一來,怕是有坐大之患。”

    “就算他坐大,應該擔心的也是朝廷,不是我們。”孫策胸有成竹。“曹孟德只有一個戲誌才,我卻有你和荀公達、辛佐治,三個打一個,還能輸給他不成?奉孝,我甚至覺得你未必有機會出手。荀公達、辛佐治就足以擺平戲誌才。”他笑了笑,露出一絲戲謔。“前提是,如果戲誌才能活到那一天。”

    郭嘉也忍不住笑了。“將軍,你別忘了,益州人才之盛雖然不如中原,卻也不是蠻荒之地。吳會能有虞仲翔,焉知益州不會冒出來一兩個奇才?相比於豫州、荊州,益州士族的力量薄弱,他們無法對曹孟德形成太大的威脅,俯首稱臣是遲早的事。”

    “所以更要留著戲誌才。”

    郭嘉眼神一閃,一拍額頭。“將軍,是我想差了。你說得對,還是留著戲誌才比較好。”他想了想,又說道:“如此說來,我們還要幫幫戲誌才,要不然他撐不了太久。”

    孫策微微頜首。“給子綱先生傳個消息,他會知道怎麼做。另外給丁衝送一份厚禮,想辦法把曹孟德這樁婚事給攪了。”

    郭嘉哈哈大笑。他挑起大拇指。“將軍,你這手段越來越高明了。”

    “近墨者黑,天天和你們在一起,耳濡目染,我多少也能學一點。”孫策笑盈盈地說道:“益州的事就這麼辦,長安那邊怎麼弄?看樣子,袁黨又要捲土重來,洛陽可能要發生變故了。”

    郭嘉微微頜首,收起笑容。他拿起一枚核桃,轉身對陸議招了招手,陸議轉身剛要去拿鐵如意,孫策擺了擺手,從郭嘉手中接過核桃,握在掌心,微微用力,核桃堅硬的外殼發出輕微的脆響,孫策攤開手掌,核桃殼裂開,露出裡面的果仁,粒粒完整。

    郭嘉吃了一驚。“將軍,你的武功又精進了。”

    “前段時間有傷在身,不能與人動手,只好練練手上功夫。對了,有件事忘了說。”孫策轉身,對陸議說道:“去把五禽戲圖譜取來。”

    陸議應了一聲,轉身進艙去了。時間不長,取出一隻錦匣,放在孫策面前。孫策打開,從裡面取出圖譜展開,鋪在郭嘉面前。郭嘉一邊挑出核桃仁往嘴裏送,一邊瞟了兩眼。

    “導引術啊。將軍,我覺得我不太適合導引術,我更喜歡房中術,你送我這個不如送我幾個美女。我聽說天竺有什麼魔女,稱為羅刹,精通天竺房中術,比天師道的盧夫人可強多了……”

    “不懂就別亂說,羅刹女吸人精血,豈是好相與的。”孫策笑罵道:“這五禽戲是華佗新創,效果極好,不僅能疏筋活血,還能強身健體,真練好了,保你一百歲還能生兒子。”

    “這麼好?那我得練練。”郭嘉笑嘻嘻地說道:“我這兩天在家閑居,突然有一個想法。其實人最要緊的就是活得長,活到所有對手都死了,你就天下無敵了。老子說得對,牙齒堅硬,但人一老就落光了。舌頭柔軟,但人死了,舌頭還在。柔弱勝剛強,還是有道理的。”

    孫策不解地看著郭嘉,不明白他是隨口一說,還是有感而發。以他對郭嘉的了解,他可不是信奉道家學說的人,難道他不僅改變了郭嘉的人生,還改變了郭嘉的思想?

    迎著孫策疑惑的目光,郭嘉笑得更加燦爛。“所以說,很多事不能急,如果一時半會解決不了,不妨先放一放,等一等。現在看起來也許是大問題,但過幾年再看,很可能根本不是問題。如果急於求成,有些事本來不是什麼問題,反倒可能會成為大麻煩。很多事壞就壞在心急上。”

    孫策眼珠一轉。“你是說……長安?”

    郭嘉點點頭,一聲輕歎。“是啊,荀文若太急了,他原來可不是這樣的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3 00:16
第1085章 悠著點

    對郭嘉流露出的惋惜,孫策沒有任何反應。

    郭嘉在他麵前表達到荀彧的同情並不會讓他不安。這是人之常情。在這個時代,汝潁士人本來就是一個集體,即使分屬不同陣營也未必會影響他們之間的私人感情,就像郭嘉算計戲誌才並不是因為他和戲誌才有什麼仇。各為其主,這個大方向還是能把握得住的。如果他一句不提荀彧,或者提到荀彧就咬牙切齒、幸災樂禍,那反而不正常。

    要麼是絕情,要麼是掩飾。

    但他對郭嘉的判斷並不讚同。荀彧隻是一時受挫,遲早還會卷土重來。朝廷本來就是保守勢力集中的地方,那麼多老資格的官僚擠在一起,他一個剛剛而立之年的晚輩能做到這一點已經難能可貴。受挫是意料之中的事,沒有一撲到底就是成功,而那些看起來氣勢洶洶的老臣卻可能是最後的輝煌。

    就像袁紹。

    在這一點上,郭嘉說得對,時間才是最強大的敵人,活得久才最厲害。

    郭嘉收到的情況,袁紹的死黨之一黃琬即將複出,代替朱儁接任太尉。這是一個很反常的舉動。通常朝廷三公變動都是按順序遞補,司空進司徒,司徒進太尉,很少直接任命某人出任太尉。朱儁這個位置很關鍵,關係著洛陽的穩定,即使是之前地震、日食,朝廷也隻是罷免了司徒楊彪,卻沒有罷免名義上是三公之首的太尉,這次顯然是衝著朱儁來的。

    這個消息來自黃猗,朝廷還沒有公布,但孫策相信可靠性比較高。也就是幾天的時間,黃猗沒必要在這件事上耍心眼。黃琬出任太尉,坐鎮洛陽,對他來說也是一個機會,一個向他伸手要錢的機會。

    很明顯,這是袁紹假手朝廷,斷他左臂。黃琬坐鎮洛陽,洛陽就成了袁紹的勢力範圍,不僅能夠切斷他和賈詡之間的聯絡,還有可能威脅南陽、潁川、陳留,一舉三得。正在休沐的郭嘉急著趕來,這是一個重要因素。

    但孫策並不擔心。相比於黃琬出鎮洛陽,他更關心荀彧的下一步動作。袁譚戰敗,他奪取了任城,不管是實際形勢還是麵子,都不容易袁紹沒有任何反應,黃琬代替朱儁隻是必選動作,並沒有超出他的預期。長安有那麼多袁紹的擁躉,找一個願意配合袁紹的人並不難。

    選一個有能力配合袁紹的才是挑戰。黃琬是名臣不假,可是論統兵能力,他不如朱儁遠甚。

    “黃琬離開長安,荀文若會不會重回朝廷中樞?”

    “暫時不會,可若是黃琬戰敗,朝廷形勢危急,天子就有機會重新起用他。實際上他雖然被免職,卻一直沒有離開長安,甚至沒有離開皇宮。天子還是經常與他見麵,隻是多了一些手續而已。”被孫策的淡定感染,郭嘉也平靜下來,就像說家長裏短一樣,絲毫沒有預判天下形勢的嚴肅。“將軍,我一直覺得,我們的對手不僅僅是荀文若。”

    “還有天子?”孫策嘴角挑起一抹淺笑。

    郭嘉抬起眼皮,瞅了孫策一眼,點點頭。“天子繼承了先帝的聰明,又有著先帝沒有的曆練,如果沒有了那些老臣礙事,有荀文若輔佐,他完全有可能中興大漢。”他沉吟了片刻,又道:“至少可以守關自守,做一方諸侯。”

    “那我們就別打得太狠,悠著點。”孫策再次捏破一枚核桃,送到郭嘉麵前。“挑一些有培養前途的軍謀集訓,秋後把他們送到各個戰場曆練。對了,如果朱太尉被罷免,我們想辦法把他請過來,在吳郡設一個講武堂吧。”

    郭嘉忍不住笑了一聲,搖搖頭。“現在還不行,等一等吧。”

    孫策也笑了起來。朱儁不是尹端,的確沒那麼容易請,不過也並非一點可能也沒有,等他對朝廷絕望了,他未必不會接受邀請。

    關鍵是時間。

    孫策和郭嘉說得正投機,陸議走了過來,躬身施禮。“將軍,吳郡郡學有人來,要見將軍。”

    孫策站了起來,撣撣身上的果屑,走到樓船邊,向遠處看了一眼。兩百步外,一艘客船停在湖中央,船頭站著一人,正等候放行。孫策點點頭,陸議發出信號,水師將領放行,客船緩緩駛來,還隔著百十步遠,孫策就認出了船頭那人,正是步騭。

    “看來水戰史成了。”孫策轉頭對郭嘉說道。

    郭嘉說道:“這步騭辦事效率很高啊。如果文章做得好,讓他與甘興霸搭班,一文一武,應該沒問題。”

    孫策覺得有理。甘寧作戰勇猛,也有謀略,實踐經驗豐富,但他是益州人,對徐州水土不太適合。步騭就是淮陰人,學問也好,如果和甘寧搭班,取長補短,水師的戰力就更有保障了。

    說話間,客船在樓船上停住。步騭舉手施禮,大聲說道:“步騭見過將軍、祭酒。”

    “子山,上來說話。”孫策走到舷邊,伸出手,準備拉步騭上船。步騭非常感激,連忙拱手,借著孫策的手一躍上船。孫策正準備轉頭,卻看到艙裏還坐了幾個人,其中一個小姑娘在窗後探出頭來,露出半張臉,悄悄的打量著,看到他的目光轉過去,立刻縮了回去。

    雖然隻是驚鴻一瞥,卻給孫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張臉雖然算不上國色,但清純脫俗,有著與馮宛、大小喬都不同的美,如含苞待放的水仙,安靜而淡雅。

    “把家眷帶來了?”

    步騭一愣,回頭看了一眼,窗戶雖然關上了,青色的窗帷卻還在動。他很尷尬。“呃……淮陰為劉和所占,還有不少胡騎,搞得百姓怨聲載道。我途經家鄉,便把族人一起帶來了,想讓他們去吳郡定居。”

    “正確的選擇。”孫策哈哈一笑。步騭是個聰明人,把族人帶到吳郡定居不僅可以避難,還有取信的作用。可以避難的地方很多,偏偏選在吳郡,投效的意思很明顯。

    步騭鬆了一口氣,隨孫策上了飛廬,陸議已經準備好了坐席。步騭入席,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從隨身帶的一隻青囊裏取出一卷書,鋪在孫策麵前。

    “將軍,水戰史初稿在此,請將軍與祭酒指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3 14:32
第1086章 水師班底

    看著那一卷厚厚的文字,孫策又驚又喜。能不能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且兩說,能寫出這麼多文字,說明步騭真的下了功夫,該收集的資料應該都收集了,該整理的也整理了,不會有太多的遺漏。

    這是學術研究的基礎——盡可能全面的占有資料。司馬遷動筆著史前也要花幾十年時間遊歷天下,熟讀史書,做資料的收集整理工作。水戰集中在黃河、長江下遊,有歷史記載有限的情況下,這裏也是實際採訪的最佳區域。

    步騭做這個事可謂是得天獨厚,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皆備。

    孫策將文稿粗粗翻了一遍,先看前麵的目錄。漢代學者著書已經有目錄的概念,目為篇目,錄為對目的簡要說明。步騭又添加了一項,在每個目錄後面寫了一個數字,是本章節內容的大致字數,精確到百。孫策將目錄看完,已經大致有數。

    不出他的所料,水戰技術的內容不多,大多是與水戰、海賊有關的記載,而這些記載又以采風所得的記錄為主。最讓孫策欣喜的是步騭收羅了大量的出海事跡之外,記載了不少海島的位置,並歸納出不同季節的風、水文,他因此提出了一個季風的概念。

    孫策將文稿推給郭嘉。“子山,這文章做得不錯。”他首先給步騭一個積極的評價。“你從東海來,可曾與甘興霸見面?”

    “見了,甘伏波看了這篇文稿,還提了一些意見。他已經抄錄了一份,打算安排人去實地驗證,探探路。現在正是春季風開始的時候,北行最為省力。不過比起我提供的信息,麋家對他的幫助更大,這季風的規律就是他們先告訴我的。”

    “麋家?”

    “是的,麋家的生意大多走海路,南至交州,北至遼東,無所不至。只是海路危險,常有顛覆之禍,還經常會遇到海賊。如果有更大更穩的戰船,有水師護送,他們的生意會做得更大。”

    孫策看著步騭,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步子山,麋家款待得很殷勤吧?”

    步騭也笑起來。“不瞞將軍說,這份文稿麋家也抄了一份去,並為此付了我百金報酬。我知道將軍最近用錢的地方比較多,所以我也不著急。有了麋家這百金,我足以在吳郡購一宅院,安置族人。將軍,我從來沒想過文章這麼值錢。將軍還有什麼計劃,我也許可以效力。”

    孫策忍不住大笑起來。步騭有意思,話說得半真半假,不卑不亢。不過,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他的思想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有了改變。步騭是一個務實的儒者,但他首先是一個儒者,即使行事時很務實,他也不會把利掛在嘴邊上。現在他能如此坦然的談論這個問題,已經是一個進步了。

    “麋家的報酬是麋家的事,我允諾你的報酬是我的事,並不衝突。雖然我現在確實欠了不少債,但是這些錢我早有安排,不會拖欠你的,通過審核後,我會盡快發給你。可以做的文章還有很多,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將這篇文章做得更深入一些,更紮實一些。”

    “喏。”步騭欠身施禮。“請將軍吩咐。”

    “你盡快去吳郡,和陸祭酒、黃大匠交流一下情況,然後趕回朐縣,擔任甘校尉的軍謀。你看行嗎?”

    步騭目光微閃。“將軍是準備從海路襲擊渤海?”

    “你覺得如何?”

    “好啊。”步騭露出興奮的神情。“我這一路看過去,也有此意,所以才花了一些時間去查訪那些海賊。將軍可能不太清楚,海賊最多的地方就是渤海,就是青州北界,由東萊出海東北行,最多兩日便可到遼東,西北行最多五日便到漁陽、右北平,渤海更是近在咫尺。如果能在東萊部署一支水師,便如同在冀州的肋部插了一把刀……”

    步騭熱情高漲,將自己的發現一一道來。他還特別提到一點:樓船在海戰中的作用遠大於內河水戰。樓船的體積大,載量多,可以攜帶更多的物資,在海上長時間航行,這些是那些小船不具備的優勢。海上風強,可以解決樓船因體量大而行動緩慢的弊端。東海海賊猖獗,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本朝初期,平定交阯賊後,樓船軍就漸漸荒廢,給了這些海賊生存的空間。

    樓船當然也有問題,但總的來說優勢明顯。要想建立一支強大的水師,尤其是走海路的水師,樓船發展應該是重中之重,現有的樓船數量遠遠不足。

    步騭的觀點與孫策的想法不謀而合,他更加確信,步騭是一個合格的水師軍謀。有他與甘寧配合,水師可以發揮最大的作用。

    郭嘉一邊看文稿,一邊聽步騭說話,他的意見也與孫策相似,區別隻在於他認為現在的樓船數量雖然不足,卻不影響甘寧先去渤海探路。冀州、幽州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水師,以甘寧現在的實力威脅渤海,讓袁紹不敢全力南下已經綽綽有餘,聯絡幽州,轉運物資更不在話下。麋家沒有樓船,一樣把生意做得很大。

    麵對郭嘉,步騭沉默了片刻,表示反對。

    “麋家的生意的確做得不小,但代價也不小,每年都會有一部分船因風浪傾覆,損失的人力、物力不計其數。麋家能從中得利,是長期積累的結果。具體到某一年,因翻船而虧本的年份屢見不鮮。生意贏虧可以從長計議,戰事利鈍卻未必有這樣的機會,出兵利在必勝,豈能寄希望於偶然?如果能提高一成勝率,就算是付出兩倍的代價,那也是值得的。樓船的數量是否充足,對勝率影響巨大,不可輕忽。”

    步騭避席,拱手施禮。“將軍,步騭斗膽,請將軍集中使用樓船,以期必克。”

    孫策看看郭嘉,郭嘉垂著眼皮,不置可否。孫策將步騭扶起。“子山,你的建議我記下了,我先查查家底,看看一共有多少樓船可用,然後再給你答複。”

    步騭領命,退回席上。

    孫策又問了一些其他問題,聊得盡興,越聊越滿意。他讓步騭在葛陂住兩天。步騭欣然從命,隨陸議去了。看著步騭上了船,向湖岸的大營走去,孫策轉身問郭嘉道:“奉孝,你覺得如何?”

    “步子山功業心很強,所言不無誇大,就算將軍不開口,他大概也會自薦出任甘興霸的軍謀。”郭嘉收起文稿,淡淡地說道:“他雖然有見識,但他畢竟是儒生,真到了戰場上,不會得比甘興霸強,可是他沒有認識到這一點,甘興霸也沒有。他畢竟是武人,看到這些儒生,底氣天然不足。”

    郭嘉說著,走到孫策身邊,靜靜的看著向岸邊駛去的客船。“將軍,步騭的族人中有絕色?”

    孫策愕然。“你怎麼知道?”郭嘉並沒有到舷邊迎接步騭,應該沒機會看到那張臉。他雖然看到了,但自問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畢竟對他來說,美女並不稀罕,沒必要大驚小怪。

    郭嘉轉頭看著孫策,微微一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3 18:34
第1087章 算盤

    孫策人在葛陂,看起來很輕清閑,每天在葛陂蕩舟釣魚靜坐,安心消暑,實際上他無時不刻不在考慮秋後的戰事。葛陂大營已經成了中樞神經,每天都有大量的消息從四麵八方彙攏而來,最多最重要的自然是袁紹的一舉一動。

    青州戰事已經靠一段落,除了北海、東萊兩郡國,青州其他郡國已經被袁熙占據,田楷退守都昌、下邑一帶,陶謙則在琅琊固守。地未全失,人心卻已經分明,青徐絕大部分士族都選擇了袁熙,拋棄了田楷和陶謙。陶謙的麻煩最大,他腹背受敵,內憂不斷,還能堅持幾天,誰也不清楚。

    袁紹本來有機會一舉拿下青州,他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機會,一是因為天氣轉暖,不宜攻戰,二是因為袁譚戰敗被俘出乎他的意料,士氣受到了影響,他要準備秋後的攻勢,不想在青州耽誤太多時間。

    留給孫策的時間不多,他必須現在就開始謀劃。水師是他寄予厚望的殺手鏡,正如步騭所說,如果能在渤海安排一支水師,隨時可以捅袁紹一刀,保證袁紹不敢輕舉妄動,連黃河都不敢過。

    這感覺不要太爽。

    可是水師獨自作戰是一個新課題,包括甘寧在內都沒有太多的經驗。考慮到孫策本人未必有機會親臨戰陣,搭建一個優秀的水師將領組合就成了孫策考慮的重大問題。在某種程度上,這甚至比水師的硬件打造更重要。袁紹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水師,硬件優勢是客觀存在的,關健在於將領能否將這些優勢發揮出來。

    甘寧驍勇善戰,是難得的水師都督,麋芳通曉騎兵,也是一個合格的將領,如果再加上學問不錯又很務實的步騭,這三人應該能合得來。

    可是郭嘉說,步騭心思比較大,未必能安心做個軍謀,甘寧是武人,麋芳出自商賈,他們麵對步騭都沒什麼心理優勢。隻要步騭給他們麵子,他們肯定會受寵若驚,言聽計從。如此一來,步騭就不再是軍謀,而是水師的核心了。

    這就偏離了孫策的構想。從軍謀,步騭可能很合適。做主將,步騭就不那麼完美了。步騭能適應環境,忍辱負重,但他未必有打破困境的勇氣和實力。在關鍵時刻,他不如甘寧敢打敢拚。這是人的性格決定的,也是人的經曆造就的。

    如果確如郭嘉所言,步騭趕到葛陂來就是自薦的,那他帶著族人來,尤其是裏麵還有一個相貌出眾的女子,這裏麵就有不同的含義了。這種思路並不新鮮,進獻美女作晉身之階是最常見而且最有效的套路,步騭熟讀史書,不會不知道這一招。他在孫吳能成為重臣,與步練師受寵於孫權有莫大的關係。

    郭嘉一語道破,孫策不能不有所警惕,但他沒有立刻做出決定。他要先查證一下步騭所作研究的可信度。人有私心可以理解,以這個時代的道德觀來說,利用婚姻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若是為了一己之利弄虛作假,那就不僅是學術道德問題,而是做人有問題。

    曆史上的步騭是有這個汙點的。

    ——

    麋蘭坐在堂上,左手翻著賬冊,右手撥弄著算珠,嘩嘩的紙張聲和清脆的算珠撞擊聲混在一起,有一種不期然的韻律美,襯托著麋蘭都有了一些雅致。

    麋蘭的長相並不出眾,至少在孫策身邊的女子中並不出眾,但她有著出眾的運籌能力和商業經驗,這讓她成了袁權不可或缺的幫手。尤其是袁權懷孕生子的這段時間,作坊裏的事大多都是麋蘭在處理。

    作坊新建的過程中,孫策來過幾次,每次看到麋蘭不是在算賬,就是在現場查看工程進度,或者拿著圖紙對照。她說話的聲音並不響,態度也很和氣,但做出的決定卻不容更改。事實上,那些工匠非常信任她,唯命是從,不管工作量有多大,麋蘭怎麼說,他們就怎麼改。

    當然,除了一些細節,大的修改基本沒出現過,推倒重來這樣的事更不可能。

    孫策背著手,緩緩上了堂,站在麋蘭案前。一旁的侍女要提醒麋蘭,被孫策悄悄的製止了。侍女會意,抿嘴笑著,悄悄地退了出去,準備茶水。麋蘭頭也不抬地說道:“哪一坊?什麼事?”

    “東海坊,出海事。”

    麋蘭明顯愣了一下,眼皮一抬,見孫策笑盈盈地看著她,連忙起身。孫策擺擺手。“你先算帳,我不急,等你一會兒。有些事要問你,可能會時間比較長。”

    麋蘭紅著臉,點點頭。“那將軍等一會兒,我把手頭這點賬目處理完。”

    孫策應了一聲,在一旁坐下。侍女送上茶水,孫策淺淺的呷了一口,不時的看麋蘭一眼。麋蘭明顯有些心神不定,接連錯了兩次,算珠落在地上,一直滾出好遠,有一次直接滾到了孫策的腳邊。孫策看在眼中,心中一動。他撿起算珠,走到麋蘭身邊,撥開麋蘭的手,拿起裝算珠的算盤。

    “休息一會兒,我替你改一下。”

    “改……什麼?”麋蘭交握著手,有些不太自然。

    “改個算盤。”孫策說著,拿起算盤算珠,又取了一把算籌,回到自己案前,拔出那口項羽刀,用力刻劃起來。這口項羽刀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雖然不如傳說中的斸玉如泥,但硬度的確高,在他超強的腕力、指力運使下,那隻白玉算盤比泥好不到哪兒去,很快就被他切出幾道狹長的孔。

    漢代有算盤,和後世的算盤已經很接近,隻是算珠還沒有串起固定,而是一顆顆圓珠,擺放在凹槽裏。孫策將這些凹槽挖穿,又將球形算珠兩端切平,在中間鑽上一個洞,用算籌串起,固定在白玉盤上,一把新算盤就算製成了,再也不用擔心算珠會跳出來,到處亂滾了。

    麋蘭天天用算盤,對算盤的優勢比任何人都清楚,看著孫策稍做改造就解決了問題,又驚又喜。

    “將軍真是天人,難怪黃大匠對將軍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不佩服我?”孫策笑笑,細心的將玉盤溝槽邊緣修得光滑些。

    麋蘭眼珠一轉,淺笑道:“將軍算是的治國平天下的大賬,我算的是錙銖必較的小賬,並無相似之處。”

    “沒有你們的錙銖必較,我這治國平天下就成了站著說話不腰疼。”孫策哈哈一笑,手指撫過每一道邊緣,確認不會有大的毛刺,這才遞給麋蘭。“先將就著用吧,回頭讓人按此形製做一把真正的算盤。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有些細節想向你請教。隻有確定了這些細節,我才能布一局大棋。”

    麋蘭將孫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手指撫過算盤光滑的邊緣,依稀能感受到孫策留下的體溫,不禁心跳加速,麵頰微暈。“請將軍直言,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4 05:52
第1088章 生意經

    麋蘭了解的情況基本證實了步騭的相關調查。麋家出海做生意,貨運南北,海路是風險最大的環節。真要遇到大風浪,基本血本無歸,比遇到海賊還慘。

    在憤怒的大海麵前,連海賊都要退避三舍。

    從安全角度來說,大船當然更安全,樓船是最好的選擇。但樓船也有要求,四五層的樓船並不適合航海,很容易被風吹翻,反倒是那種隻有兩層的樓船最適合,載重大,吃水深,抗風浪,除非遇到那種巨浪,基本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麋蘭還提到了一件事:在海中航行與江河不同,海上一望無垠的全是水,離海岸常有數裏甚至數十裏,沒有地形可以參照,如果沒有專門的海人為向導,很容易迷路。

    “海人是專門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吧?”

    “並不多算是吧。”麋蘭說道:“青徐之地所說的海人有兩種,一種就是精通沿海路線的向導。他們不僅了解沿途的水文,而且能憑占星定位,大多是世代相傳留下來的本事,不傳外人,我麋家就養著幾個。另一種就比較神奇了,和傳說中的神仙差不多,隻是大多虛妄,反正我執掌麋家這麼多年,沒見過一個。”

    孫策聽得很認真,還問了很多問題,諸如季風的規律,來往遼東、交州所需的時間,海上航行要注意哪些事項,船員會生什麼樣的病,飲食需要注意什麼。就麋蘭所知,能夠驗證步騭的調查做得很細致,而且基本屬實。有些情況麋蘭也不清楚,隻能留著去問別人。

    麋蘭來葛陂近兩年,與孫策見麵機會卻不多,這次孫策回葛陂養傷,見麵次數多一些,卻也是說公事的時候多,旁邊都圍著一群人,像這樣兩人對坐的機會都非常少。開始還是一問一答,有板有眼,麋蘭多少有些緊張,說得久了,見孫策雖然問得仔細,態度卻很隨和,便漸漸放鬆下來,話也多了一些。

    “將軍是因為手頭太緊,想做海路生意嗎?”

    孫策沉吟了片刻,搖搖頭。“不是,我想組建一隻水師,專門從海路發起進攻。”

    “是這樣啊,那我就幫不上你了。”麋蘭不好意思地笑笑。

    “如果是做生意呢,你打算怎麼幫我?你也知道我現在的確挺缺錢的。”

    “如果是做生意,我倒是有些建議。”麋蘭被孫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頭,絞著手指。“做海路生意的並不是隻有我麋家,隻不過我家做得比較大而已。北至幽州,南到交州,以海為生的人比比皆是。論做生意,最好的地點既不在幽州,也不在交州,而是處於中間地段的青徐和揚州,具體來說,北邊是琅琊、東海,南邊是吳郡、會稽……”

    一提到做生意,麋蘭頓時變得神采奕奕,眼中放出自信的光芒。她對孫策說,經商是通有無,賺取差價,成本和利潤是最關鍵的因素。怎麼才能降低成本,獲取更多的利潤?一是選擇貨物,一是選擇線路。貨物要選那些利潤豐富的,如果沒有利潤空間,生意做得更大,虧得越多。如何選擇線路?既要考慮線路長短,也要考慮沿途的關卡。每過一道關卡,就要多交一次稅,這可都是成本。

    通常來說,太平盛世適合做生意,尤其是朝廷放開關禁的時候,不僅可以少交稅,沿途還能借住亭舍,不用自己帶糧食,節省了運力。但亂世也有些亂世的好處,有些東西原本不怎麼值錢的,現在值錢了,而且往往有暴利。這其中最大的有兩項:一是糧食,二是鹽鐵。

    “將軍需要戰馬,遼東需要糧食、鹽鐵,以貨易貨,比直接用錢購買更劃貨。太平時,幽州需要益州的漆器、中原的布匹織物,現在是戰時,那些奢華之物需要量大減,反倒是平時看起來沒什麼利潤可言的糧食、鹽鐵需求量更大,而且能賣上高價。南陽、汝南產的軍械冠絕天下,供不應求,但鐵料的供應是短處,遼東有鐵,如果能在遼東購入鐵料,再加工成軍械,賣回遼東,利潤必然可觀。此外還有糧食,幽州的糧食不能自給,常常需要由青州冀州轉撥,現在冀州被袁紹占據,青州又失大半,公孫瓚沒有了糧食來源,他支撐不了太久。”

    孫策越聽越入迷。他平時和郭嘉等人也商量過這件事,但那隻是從政治上考慮,經濟上是否合算,他並不清楚。如果是賠本買賣,那隻能應急,不能長久。麋蘭熟悉貿易,對這些數據比他們更清楚,一筆筆帳算下來,感覺不僅有賺頭,而且賺頭還不小。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因此抵銷幽州在戰馬上的優勢。如果沒有足夠的籌碼,那他隻能任憑公孫瓚勒索,抬高馬價。現在有了軍械和糧食這兩項,尤其是糧食,他就可以反過來勒索公孫瓚了。

    “你這主意非常好。”孫策非常興奮。“我得好好向你請教一下。你這兒管飯不?”

    “夫君來了,能不管飯?”袁權從外麵走了進來,含笑道:“你們慢慢談,我已經安排下去了,現在隻有一件事要請夫君定奪,要不要請郭祭酒一起來?”

    “他怎麼還沒回去?”孫策拍拍額頭。“又想混吃混喝?”

    “那你可冤枉郭祭酒了,他談完了事,是想回平輿去的,可是尚香把他兒子扣下了,說是要演兵,軍師不能走。郭祭酒關心兒子安全,隻好留下來陪陪了。對了,阿議也要去參加,已經被叫走了。”

    孫策眉頭緊蹙。“這不是胡鬧麼,天氣這麼熱,演什麼兵?萬一中了暑,豈不麻煩。”

    “放心吧,尚香心思細著呢,決定演兵之前先請好了糧草後勤,連賞賜都準備好了。這不,我這個輜重營校尉已經正式入職了。”

    孫策恍然。怪不得袁權會出現在這裏,原來孫尚香找她要錢了。

    見孫策還有些勉強。袁權笑道:“你不用著急,用不了多少錢,隨便擠一擠就行了。天氣漸漸熱了,不演兵,這些孩子也坐不住,不如讓他們去折騰折騰,順便也能學些東西,體會一下從軍征伐的不易。隻是有一件事,你可能要去問一問,別人管不住。”

    “什麼事?”

    “尚香從陣亡將士的遺孤中選了一百多個女孩子作親衛。這本來是個好事,可就是名字不太妥當。”

    “她取了個什麼名?”

    “羽林衛。”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6-24 13:53
第1089章 羽林衛

    孫策嚇了一跳,連忙向袁權謝過,匆匆出了門,跳上馬,向湖邊奔去。

    羽林二字很容易讓人想到羽林軍。羽林軍原本就是由戰爭遺孤組成的,孫尚香起這麼個名字倒也貼切。問題是羽林軍是天子禁軍,平常人怎麼能用,這和造反有什麼區別?

    孫家不可能做順臣,但這種事能做不能說啊,這時候打出羽林衛的旗號,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孫策帶著郭武、徐盛等人來到湖邊,見孫尚香正在訓話。她頂盔貫甲,一件火紅的大氅,胯下一匹棗紅健馬,和她的衣甲不太搭,未免有些減分。不過她的氣勢很足,身邊跟著兩名親衛,一個抱著弓袋,一個抱著箭囊,看面相,像是兩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孫尚香的麵前,站著三個方陣,每個方陣有百人左右,左右兩個方陣是男孩子,穿著家常服飾,五顏六色,什麼樣的都有,中間一個方陣與眾不同,應該是袁權所說的羽林衛。這些小姑娘沒有甲胄,但服飾整齊,一律紅衣紅褲,腿上打著綁腿,腳下蹬著戰靴,頭髮也不是少女常見的雙髻,而是紮成男子髮式,再配上頭上的皮弁,猛一看,和軍中常見的少年兵沒什麼兩樣。

    孫策知道孫尚香會玩,卻沒想到她玩得這麼大,居然組建一百多人。不過看她這有板有眼的模樣,的確有點少年將軍的意思。“把她給我叫過來。”孫策遠遠地勒住坐騎,對陳武說道。

    陳武微微一笑。“將軍,等等吧,我覺得挺不錯的。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現在把三將軍叫來,折了面子,以後就沒人聽她的了。”

    孫策轉頭看看陳武。“你們早就知道?”

    郭武聳了聳肩。“這又不是什麼秘密?”見孫策的眼神不對,他連忙又說道:“我們早就知道這些人,但不知道三將軍取了這麼一個名字,應該是剛起的。”

    “看起來,你們不僅是知道這麼簡單吧?”

    “呃……我們都是三將軍特聘的騎戰教官,教她們騎馬擊刺。將軍你也知道的,論騎射,我們還不如三將軍呢。”

    “騎戰教官,這麼說還有步戰教官了?又是誰啊,許仲康還是典子固?”

    郭武等人笑了起來,互相交換著眼神。過了一會兒,郭武收起笑容。“原本是二郎,不過二郎武藝不精,被罷免了,換成了三郎。”

    孫策非常無語。怪不得孫權這兩天悶悶不樂,原來有這個原因在裡面啊。做了一群小姑娘的教官,居然還因為武藝不精被人罷免了,這著實有點丟人。

    “你們太寵著她了,會出事的。”

    “將軍,那麼一群可愛的小姑娘圍著你央求,有的還抹眼淚,把她們剛死的父親或者兄長搬出來,就算是鐵石心腸也扛不住啊。說實話,也就是許仲康和典子固兩人能狠下心來。”

    “還有這種事?”孫策越聽越驚訝。“這又是誰教的?”

    郭武等人看向謝廣隆。謝廣隆連忙搖手。“我可沒這麼本事教她們,我……只是提了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

    “嘿嘿,我建議三將軍去求郭祭酒。郭祭酒麾下有一些女細作,嘖嘖嘖,那撒起嬌來,聖人都擋不住。聽說郭祭酒本來不同意,結果三將軍帶了幾個親衛,把郭祭酒的兒子給綁了,封他做軍師,後來這件事就成了。郭祭酒知不知道,我就不清楚了。”

    孫策想起郭奕扒著車門的可憐樣,忍不住笑出聲來。“去把郭祭酒請來,我問問他。”

    陳武應了一聲,策馬去了。這時,孫尚香訓完了話,帶著兩個親衛趕了過來,興沖沖地趕到孫策馬前,大聲說道:“大兄,你怎麼來了?要不要給我的部下講兩句。”

    孫策收起笑容,面沉如水。“尚香,你太高看你大兄了,我可沒你這麼大的本事,敢給羽林衛講話。”

    見孫策神情不對,孫尚香愣住了,眨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掃過郭武等人,希望從他們的臉上看出一點提醒。隨陳王練射之後,她的眼睛越發有神。郭武等人也知道孫策有意立威,誰也不敢說話。

    孫尚香撓撓頭。“大兄,你這是怎麼了,誰惹你了?”

    “羽林衛這名字是誰起的?”

    “我自己。好聽麼?”

    “為什麼起這個名字?”

    “你不是小霸王麼,我想把這些人訓練出來,給你當親衛,所以就叫羽林衛了。”

    孫策皺了皺眉。“真是你自己的主意?沒有人給你提建議?”

    “沒有。大兄,這名字不好麼?不好我就換一個,反正剛起不久,還沒來得及製旗徽。”

    “你什麼時候起的?”

    “就剛才,我找權姊姊要錢製旗徽,她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就想了個羽林衛。”

    孫策鬆了一口氣。還是袁權敏感,第一時間來找自己了,沒有擴散的機會。“這名字不能用,重新想一個,想好了來告訴我一聲,我說能用才能用。還有,以後動用我的部下,不管是誰,都要和我打個招呼,我同意了才行,不能隨便用。聽清了沒有?”

    孫尚香扁扁嘴,沮喪地“哦”了一聲。

    “還有一件事,以後不能只練武,還要讀書,每天至少讀半個時辰。每十天檢查一次,不合格,停止練武一旬,全部時間都用來讀書。”

    “啊”孫尚香頓時急了,縱身躍起,直接跳到孫策身上,抱著孫策的脖子用力搖。“大兄,你不能這樣,你不能這樣……”

    孫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孫尚香,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孫尚香見了,不敢再鬧,吐吐舌頭,順著孫策的腿滑了過去,低著頭,乖巧地站在孫策馬前。“那個……大兄,我能自己選先生嗎?我可不想跟著張先生讀書。他天天板著臉,跟墓碑似的,看著就嚇人。”

    孫策的臉頰抽了抽,強忍著沒笑出來。郭武等人也把頭扭了開去,一個個忍得非常辛苦。這時,郭嘉正好走了過來,大聲說道:“三將軍,我給你做先生怎麼樣?”

    孫尚香抬起頭,偷偷的看著孫策。孫策皺了皺眉,郭嘉笑著擠擠眼睛,示意孫策稍安勿躁。“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開始,我給你們上課。”

    “大兄,可以嗎?”孫尚香雙手托著臉,歪著頭,一臉可愛地看著孫策,眼睛眨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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