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915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4 18:14
三國小霸王 第1310章 轉機

    陳留,都亭。

    郭圖下了馬車,抬起頭,看了一眼亭樓,甩了甩袖子,背在身後。有隨從奔上前,重重地拍響大門。不一會兒,有亭卒出來詢問,與隨從說了兩句,又看了一眼郭圖,不敢怠慢,轉身進去了。時間不長,袁譚提著衣擺匆匆迎了出來,大步流星的走到郭圖面前。

    “公則先生,大戰在即,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郭圖嘴角微顫,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非來不可。”他伸手托著袁譚的手臂,將他引到一輛馬車前。這馬車只是一個平板,上面橫放著兩具屍體。有隨從掀開蒙在屍體上的白布,露出兩張蒼白的臉。

    袁譚眼神微縮,掏出手巾掩著鼻子,湊近其中一具細看,又抬起頭,狐疑地看著郭圖。“這人……很眼熟。”

    “眼熟還不夠,仔細看看,他究竟是誰?”

    袁譚目光微閃,眼珠轉了兩圈,突然一驚,轉頭查看起另一具屍體。兩具屍體服飾一般,都是貼身窄袖的騎士常服,但這具屍體的面部有兩道交錯的傷口,皮肉翻了起來,露出森森白骨,又有些腫脹,面目辨認不如另一具清晰。袁譚仔細看了一會,倒吸一口涼氣。

    “孫……孫翊?”

    郭圖抑制不住歡喜。“真是他?”

    “此人臉上有傷,面目模糊,我不敢斷定。”袁譚搖搖頭。“我和孫翊見面的機會不多,只是遠遠見過幾次,不過孫家兄弟中,孫翊和孫策最為相似,我對孫策比較熟悉,這相貌……的確很像孫策。”

    郭圖大笑,用力拍拍袁譚的肩膀,取出一面銅牌。“那就對了。你再看看這面銅牌,我們從他身上搜出來的。”

    袁譚接過銅牌仔細看了看。“這是孫翊之物無疑,孫策的弟妹都有這樣的銅牌,可以自由出入中軍大營。除了軍謀處,幾乎處處去得。”袁譚嘆了一口氣。“孫翊不是應該在平輿嗎,怎麼會落在你們手中?”

    “這個我也不知道,正在查。”

    郭圖將袁譚拉到一旁,向都亭大門走去。兩人進了門,來到後院正屋。崔琰迎了上來,袁譚介紹了一下,聽說是清河崔氏,郭圖重新打量了崔琰兩眼。

    “尊師鄭康成正在趕來浚儀的路上,你願意在此滯留幾日嗎?”

    崔琰連忙向郭圖行禮。“學業未就是我最大心中憾事,若有再見恩師,早晚請益,誠所願也。”

    郭圖拱手還禮,目光一掃,又看到旁邊站了一個少年侍從,身上包裹著布,連臉都被包了一半,散發著濃烈的藥味,不禁多看了兩眼。少年也打量著郭圖,袁譚哼了一聲,喝道:“怎麼,鞭子沒挨夠?”

    少年吸了吸鼻子,低著頭,轉身退下。郭圖不解地看著袁譚。袁譚尷尬地笑笑。“我在兗州收留的親隨,原本看他有些武藝,又聰明機靈,本想留在身邊好好調教,沒曾想在平輿待了幾個月,性子野了,不聽話,昨天氣不過,抽了幾鞭子。”

    郭圖點點頭。“君子德風,小人德草,平輿被孫策搞得一團糟,道德淪喪,民風敗壞,連成年人都不能倖免,更何況是孩子。顯思,你受委屈了。”

    袁譚淡淡一笑。“技不如人,敗得心服口服,有什麼委屈的。”

    “唉,你可不能這麼說,戰場凶險,勝負乃兵家常事,天下哪有常勝將軍。你還年輕,可不能因為一場戰事失利就沒有信心。”他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低聲說道:“顯奕剛剛在青州敗了一陣,麾下大將顏良險些陣亡。”

    袁譚很意外。“他的對手是誰?”

    “沈友,一個江東士子,據說和孫策同年。”郭圖笑笑。“孫策真敢用人,這沈友之前根本沒有領過兵,第一次上陣就打得這麼好。”他頓了頓,又道:“其實在顏良戰敗之前,顯奕已經敗了一陣,被騎兵踹了營,燒了輜重。”

    袁譚倒吸一口冷氣,驚駭不已。他想起了方與之戰,孫策也曾用騎兵燒他的輜重營。不過他更驚訝的是郭圖的語氣。郭圖並沒有掩飾,他甚至有一些幸災樂禍。袁譚眼珠一轉就明白了。郭圖到這兒來並不僅僅是讓他辨認一下屍體,而是勸他振作起來,謀劃重新掌兵。袁熙被沒有戰陣經驗的沈友擊敗比他被孫策擊敗更慘,更丟臉。如果袁熙不能迅速扭轉戰局,被沈友佔領了青州,對袁紹來說絕不是什麼好消息,他需要一個更有作戰經驗,又能信得過的將領。

    袁譚的心猛跳了兩下,面上泛起微紅,然後又慢慢褪去。他搖搖頭,淡淡地說道:“浚儀大戰在即,先生怎麼不在父親身邊出謀劃策,到這兒來了?辨認屍身,派人送過來就是了。”

    “顯思……”

    袁譚抬起手。“多謝元圖先生好意,不過浚儀大戰之際,我這不祥之人不敢前去擾亂軍心,自回鄴城待罪。”

    郭圖揚了揚眉,盯著袁譚看了好一會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也好,那你就先回鄴城吧。”他站了起來,甩甩袖子,沉吟了片刻,又道:“田元皓也在鄴城。他反對主公親征浚儀之事,屢次出言不遜,被主公責以沮軍之罪,回鄴城看管。”說完,他深深地看了袁譚一眼,拱手離去。

    袁譚站在階下,目送郭圖離開,心裡迴盪著郭圖剛剛說的話,久久未語。

    ——

    浚儀城外,中軍大營。

    袁紹端坐在大案前,十指交叉,指關節捏得發白。案上鋪著地圖,地圖上壓著表示雙方兵力、兵種的青銅兵俑,主要分成三大塊:青州戰場,兗州戰場,豫州戰場。袁熙失利的軍報放在一旁,滿是皺褶,有幾處小裂紋,應該是被人捏成一團後又細心抹平的。脆一直是冀州紙的致命缺陷,至今無法改進。

    帳門外響起腳步聲,沮授報名而入。在沮授掀起帳門的那一刻,袁紹臉上多了幾分笑容。

    “公與,過來坐。這大半夜的把你叫過來,沒打擾你休息吧?”

    袁紹的語氣很輕鬆,但沮授卻不會當真。袁紹大半夜的把他叫過來絕不會是找他閒聊,明天就要攻城,他這時候應該很緊張才對。他一邊行禮一邊看了一眼案上的地圖和軍報,頓時心中一緊。

    “主公尚未休息,臣豈能安睡。”沮授不動聲色地入座,端起準備好的水杯喝了一小口。水一沾唇,沮授心中便是一緊。水已經涼了,說明袁紹一直在等他來,早早地就讓人準備好了水。

    一定是出了大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5 07:51
三國小霸王 第1311章 虛實

    袁紹故作輕鬆,笑盈盈地說道:“公與在忙些什麼?”

    “我剛剛在帳中靜思,揣摩孫策接下來可能的行動。”沮授強按心中不安,明知袁紹在裝,還得陪著他演戲。

    “可有所得?”

    沮授斟酌了片刻。“略有所得。”

    “說來聽聽。”袁紹拍拍手,讓人取一些酒食來。“長夜漫漫,難以入眠,你我不妨共話一番。”

    隨從幾乎是應聲而入,迅速將酒食擺佈好。沮授更加篤定袁紹心中有事,卻不好說破,只好一邊猜一邊說道:“主公兵臨浚儀城下已經接近一個月,麴將軍和黃太尉的大軍也已經進入潁川,孫策卻一直按兵不動,遠離戰場,這看起來很不正常。臣覺得,他似乎在等什麼。”

    “那他能等什麼?”袁紹舉起酒杯,朗聲笑道:“等張燕下山,等公孫瓚南下,又或者董越東進?”

    “這些都有可能,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沮授抬起頭,有些遲疑。“等青州戰場的結果。”

    袁紹垂下眉,呷了一口酒,慢慢轉著酒杯,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眼睛卻不由自主的瞟向一旁的軍報。“青州?”

    沮授準確地把握到了袁紹語氣和眼神的變化,頓時心中大定。他和田豐主張出青州,郭圖主張出浚儀,最後袁紹採納了郭圖的建議。田豐一直在堅持,結果被袁紹以沮軍之罪趕回鄴城。他現在重提青州很容易觸怒袁紹,但袁紹卻沒有一點發怒的徵兆,反而有點心虛的感覺。再聯想到那明顯被揉過的軍報,應該是青州戰場失利了。

    “是的。除了孫堅之外,孫策麾下將領以三人為最:首先是周瑜,坐鎮荊州,儼然與孫策平起平坐;其次是沈友,統御揚州士眾,坐鎮江東;最後是太史慈,他是孫策麾下第一個戰區督,節制任城、魯一帶。現在周瑜鎮江陵,防曹操東下。沈友、太史慈北上,東西夾擊青州,孰輕孰重,大致可知。”

    袁紹的眼角跳了跳,舉起酒杯,慢慢的喝了一口酒,又含在嘴裡,半天沒有說話。收到袁熙失利的戰報,得知沈友部下有甲騎,他心裡有些慌亂。他不知道孫策究竟有多少甲騎,但是沈友作為一支偏師擁有甲騎,這讓他很震驚。現在聽了沮授的分析,他意識到沮授可能是對的,孫策的重心不在浚儀,在青州。

    如果袁熙失利,青州易手,形勢將對他非常不利。沈友、太史慈很可能會趁胜北上,搶占渤海,重新打通與公孫瓚的聯絡,也可能西進,搶占清河,進攻魏郡,直取鄴城。冀州的主力都被他帶出來了,鄴城只剩下審配部下的三萬多人,以步卒為主,缺少騎兵,面對擁有甲騎的沈友,審配能做的只有固守,城外必然被沈友肆意擄掠。

    因為殺胡令,袁紹不能再派遊騎襲擾本州,沈友卻沒這樣的顧忌,他可以大肆擄掠冀州。果真如此,袁紹將顏面無存。如果他不能保護冀州人,冀州人還會支持他嗎?

    所以,固守浚儀,派偏師攻取青州,對孫策最有利。

    袁紹有點後悔了。早知如此,他應該聽田豐、沮授的意見,出兵青州才對。可是現在大軍已經到了浚儀,拋石機也準備好了,麴義等人更是深入潁川,如果就這麼走了,豈不被天下人笑話?

    袁紹猶豫再三,將袁熙的軍報遞給沮授。瞞是瞞不住的,他現在需要沮授的建議。他佯裝鎮定的吃著菜,喝著酒,眼睛卻一直在註意沮授的表情。他不知道沮授會是什麼表情,是得意,還是震驚?

    但沮授早有心理準備,一直沒什麼表情。看完軍報,他輕輕放下,握著酒杯想了一會兒,忽然說道:“主公是擔心孫策有更多的甲騎嗎?”

    袁紹沒說話,只是看著沮授。他的確在擔心這個問題。整個下午,他都在考慮這個可能性。孫策缺馬,但也不是一點也沒有,有韓遂、馬騰的支持,有公孫瓚的支持,孫策集中千餘匹戰馬還是有可能的。除此之外,孫策在技術上有明顯的優勢,打造出馬鎧並非不可能,尤其是他身邊還有馬超、韓遂這樣的西涼將領。馬鎧就是從西域傳來的,西涼人並不陌生,甚至充當甲騎的勇士都是西涼人。

    “臣以為主公大可不必擔心。”

    “為什麼?”

    “其一,甲騎善破步卒之陣,面對騎兵時並沒什麼優勢可言,尤其是數量有限,又缺少輕騎保護的情況下;其二,豫州去年連遭戰事與大疫,孫策又不知節制,到處屯田,開銷巨大,府庫空虛,恐怕沒有多少財力供養大量甲騎;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兵法云,能而示之不能,如果孫策真有大量甲騎,他肯定會藏得嚴嚴實實,待與主公決戰時,以奇兵出擊,一決勝負,又豈會讓主公得到風聲,有所準備?”

    沮授舉起酒杯。“青州、冀州固然重要,可是與主公相比,都不值一提。孫策狡黠,不可能分不清其中輕重。故臣揣測,這必是疑兵之計。”

    袁紹轉了轉眼珠,悄悄地吐了一口氣,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終於鬆馳了一些。他滿意地看著沮授,暗自慶幸。看來把田豐趕回去還是對的,有沮授在就夠了。

    “公與,青州失利,奈何?”

    沮授搖搖頭。“勝負乃兵家常事,況且顏良只是偏將,他面對沈友的主力,能戰至殺傷相當,不算敗。不過,入青州的不僅僅是沈友,還有太史慈,不可不防。臣建議集結渤海、清河郡兵,增援青州,截住太史慈,再派大將統重兵臨河,待機而動,可保冀州無恙。青州殘破,沈友支撐不了太久,僵持下去,青州會成為孫策流血不止的傷口。”

    袁紹權衡了一番,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放下了。如果現在讓他移兵青州,無疑等於自認決策錯誤,這臉可就丟大了。比起田豐,沮授不僅眼界開闊,目光長遠,脾氣還好。如果他不是冀州人,那就完美了。沮授剛才的建議雖好,卻還是不免於鄉土。清河也好,魏郡也罷,都屬於冀州南部世家,尤其是派大將統重兵臨河,這幾乎就是建議由審配統兵出征。

    “公與說得有理。”袁紹淡淡地說道:“若顯奕能保青州無恙,我也能安心攻打浚儀。嘿嘿,上帝護佑,知我明日開戰,特地送來了一個祭兵主的首級。公與,我們抓住了孫堅的兒子孫翊。”說完,忍不住笑出聲來。

    沮授很驚訝。“孫翊?是那個才十多歲的孩子?”

    袁紹臉上的笑容一僵,化作掩飾不住的尷尬。“是的,不過……他已經死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5 11:32
三國小霸王 第1312章 班門弄斧

    沮授考慮了很久,明知可能會讓袁紹不高興,還是勸他不要用孫翊的首級祭兵主。一是孫策剛剛放回袁譚,禮尚往來,袁紹就算不送回孫翊的遺體,也不能讓他身首異處;二是孫翊還是個孩子,這麼做有違天和,為人詬病。最後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祭兵主是可以用人牲,但要嘛是俘虜,要嘛是叛臣,孫翊兩個都不佔,不合成例。

    袁紹面紅耳赤,很勉強的接受了。不過他就算不接受也沒用,郭圖並沒有連夜趕回來。第二天一早,袁紹按常規祭兵主誓師,便傳令各部出營。人馬多,拋石機也多,等一切準備停當,已經是中午了。

    在文武的簇擁下,袁紹登上高高的將台,遠眺浚儀城。他的大營在浚儀城的北面,將台高大,比浚儀城的城牆還高一大截,可以俯瞰浚儀城,原本應該很高興,至少在他登上將台之前如此。

    站在將台上,首先看到的是城內東北角的那座土山。袁紹曾經多次遊覽過浚儀城,知道站在那座土山上可以看到城外,而此刻土山頂又建起了一座高台,隱約可以看到上面的人影。可以想見,此刻孫堅就坐在台上看著他。

    將台雖高,終究不如土山。一想到孫堅正居高臨下的看他表演,他心裡就非常不自在,準備了一肚子的豪言壯語都沒勁說了,可不說兩句似乎又不行,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沮授、耿苞等人拱手而立,台下數萬將士凝神屏息,等著聽袁紹訓示,等了半天,袁紹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氣氛便有些詭異起來。沮授也很茫然,偷偷地打量袁紹,不知道他又在想什麼。反倒是耿苞反應快,見袁紹盯著城內不動,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立刻發現了土山上的高台,頓時恍然大悟。他悄悄地上前一步,湊到袁紹身後。

    “主公,北尊南卑,此乃定論。土山雖高,亦是臣位,浚儀城內軍民登山北望,乃是蹺足以盼明主之象,這是主公必破孫堅之兆。孫家父子雖有武勇,卻不讀書,不知天命在於主公,可一鼓而擒也。”

    袁紹扭頭看了耿苞一眼,鬆了一口氣。沮授雖然明於大勢,這方面卻不怎麼高明,比起郭圖來差多了。他正為郭圖不在身邊,無人解圍犯愁,虧得耿苞有眼力,會說話。

    “雖有天命,也不能忘了人謀。”袁紹擺擺手,順勢舉了起來,朗聲大呼:“將士們……”

    將士們已經等得太久,聽到袁紹終於開口,立刻齊聲大喝萬歲。數萬人歡呼,聲勢驚人,一時間士氣如虹,戰意盎然。袁紹也一時忘了城裡的孫堅,熱血沸騰起來,準備好的誓詞噴湧而出,激動人心。

    ——

    孫堅站在高台上,看著遠處的袁紹演講,不禁發笑。

    “這些世家子,慣會排場。”孫堅指指袁紹。“陣勢擺得倒是好看,可惜中看不中用。攻勢又不是野戰,人再多也沒什麼用,站在這兒除了讓將士疲憊之外,全無他用。除非他都是杞梁妻,能將這城牆哭垮。”

    祖茂等人聽得有趣,忍不住大笑起來。他們大多是淮泗遊俠兒,對杞梁妻哭倒齊長城的故事並不陌生,見孫堅將袁紹等人比作哭哭啼啼的女人,頓時來了精神。一個親衛大聲說道:“將軍,就算袁紹是杞梁妻也不應該來這兒哭啊,你又沒讓他來,是他自己要來的。再說了,你也沒殺袁家人,他要找人報仇也不該找你啊。”

    “這可說不定。”另一個親衛說道:“這些世家子慣倒顛倒黑白,袁家人明明是他指使人殺的,不是一樣栽到董卓頭上了?現在將軍父子是袁紹最大的對手,他潑點髒水又算得了什麼。”

    “是的,是的,如果這次袁紹死在城下,他的夫人說不定會來哭一場。我聽說他那夫人可年輕,還不到三十,長得還水靈,乾脆將軍發個慈悲,收了算了。再生幾個兒子,像鎮北將軍一樣俘虜袁紹的兒子。”

    這些人都是粗鄙之輩,孫堅也不是什麼有文化的人,一說起這些葷事就精神抖擻,一旁的弘諮和秦松相視苦笑。他們跟著孫堅這麼久,知道這些人都是孫堅的親信,不僅僅是上下級這麼簡單,當著孫堅的面,也不好斥責他們。好在袁紹沒有說太久,很快就下令進攻,孫堅擺擺手,親衛們立刻閉上嘴巴,收起笑容,等待著戰鬥的開始。

    戰鼓聲中,袁軍將士先推出一輛輛大車,大車上架著大盾,有弓弩手躲在盾後,長矛手、刀盾手站在車下,嚴陣以待。在他們的身後,輜重營的力伕喊著號子,將一輛輛拋石機推到陣地上,按秩序排成三排,左右相隔五十步,前後相隔三十步。

    “這麼多?”孫堅臉色微變,站了起來。如果按這個密度排滿,至少有兩百架,比整個浚儀城裡的拋石機都多。即使考慮城北是主攻方向,其他三面未必有這麼多,這個數量也是很驚人的。

    秦松和弘諮也很吃驚,互相看了一眼。秦松皺皺眉,提起衣擺,匆匆下了土山,登上城牆。城牆上站了站了不少士卒,看到城外越來越多的拋石機,他們的臉色大多不好看,沒什麼人說話,氣氛很壓抑。臨陣指揮的黃蓋正帶著親衛大聲呼喝,讓將士們打起精神來,不過作用不大。看到秦松走來,黃蓋連忙迎了上來。

    “黃將軍,不要急。”秦松知道黃蓋想說什麼,故作輕鬆的笑了笑,拉著他去找觀察手。城內的拋石機就在城牆下,觀察手站在城上,為拋石機指引方向,調整射程,確認戰果。秦松找到其中一人,指指城外的拋石機,讓他估計一下這些拋石機的威力。

    那觀察手很淡定。秦松找到他的時候,他正靠著城垛打哈欠,對一旁神情緊張的將士充滿不屑,直到秦松和黃蓋並肩走來,他才站直了身子。聽完秦松的要求,他咧了咧嘴,樂了。

    “祭酒放心,這些都是樣子貨,不頂用的。”

    “為什麼這麼說?”

    “很簡單,從他們的拋石機大小,梢桿長短可以判斷出,這些拋石機的射程最多兩百步左右,前面的一兩排也許能搆著城牆,最後一排也就是擺設,應該是備用的。這種大小的拋石機根本對付不了城牆,也就聽個響而己。要想發揮作用,只有兩種辦法:一是向前推,逼到城下。一是加大配重,提高射程。逼到城下,進入強弩射程,力伕們的傷亡會很大。加大配備,拋石機承受不住,射不了幾下就會散架。”

    觀察手咧著嘴,嘿嘿一笑。“偷師就是偷師,學個三招兩式,到別處耍耍還行,想跟師傅較量,這不是找抽嗎?祭酒,將軍,你們放心吧,等會兒看我們驚雷營怎麼教訓這些不要臉的兔崽子。”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5 19:07
三國小霸王 第1313章 先聲奪人

    聽了觀察手的分析,秦松鬆了一口氣,卻沒有因此放心,他又找了一個觀察手,問了同樣的問題。孫堅麾下的拋石機原本與弓弩手同屬一營,這次為了守浚儀,需要大量製造拋石機,人數猛增,孫堅便將與拋石機有關的操作人員單列一營,稱為驚雷營,轄觀察手三百餘人,操作手七百餘人。

    觀察手是拋石機的眼睛和大腦,地位尊崇,訓練也非常嚴格,能擔任觀察手的人都進行過相關的培訓,通曉算學基礎,每天都在擺弄拋石機,除了不會設計、製造——那是匠師們的職責範圍——有關拋石機的一切他們都精熟於心。一架拋石機從他們眼前一過,射程、精準度就能說個八九不離十。

    秦松是軍謀祭酒,要對孫堅可用的力量有精晰的把握,也知道拋石機是城池攻守的利器,平時和這些人接觸比較多,知道他們的能耐。一看到城外拋石機數量超出預期,他立刻趕到城頭,向這些觀察手徵詢意見。

    要論實踐經驗,沒人能超過這些觀察手,即使城外那些也不行。

    秦松回到土山上,把觀察手的意見告訴孫堅。孫堅鬆了一口氣,又有些不滿。“這些豎子,一個比一個狂,待會兒要是不像他們說的那樣,看我怎麼收拾他們。”

    “對,罰他們俸祿。”一個親衛附和道:“一個觀察手,拿得比軍侯還多,太不像話。”

    孫堅回頭瞅了那親衛一眼,還沒說話,祖茂飛起一腳,將那親衛踹翻在地。“你知道這標準是誰定的,就敢大放厥詞,滿口胡言亂語?”

    那親衛坐在地上,很無辜的翻著白眼,心虛地瞅了一眼秦松。“誰定的?不會是秦祭酒吧?”

    秦松笑笑。“我可沒這本事,那是鎮北將軍定的。”

    “唉喲喂!”那親衛一聽是孫策定的標準,懊悔莫及,接連抽了自己兩個嘴巴。旁邊的親衛們幸災樂禍的大笑起來。孫堅也笑了,擺擺手。“抽了半天,臉都沒紅,也不知道是你裝還是臉皮厚。”

    “肯定是臉皮厚啊。”別一個親衛一邊擼袖子一邊大笑道:“將軍,要不我來抽吧,我不怕手疼。”

    “桓三兒,你豎子公報私仇!”那親衛跳了起來,破口大罵。親衛們再次笑成一團。

    這時,黃蓋已經讓人沿著城牆,將觀察手的結論通報全軍,按撫士氣。城牆上的將士將信將疑,可是聽到身後的土山上歡聲笑語,一點緊張的氣氛也沒有,也漸漸安定下來,紛紛尋找藏身之處。拋石機傷不了城牆,砸到人卻非死即傷。預先找好藏身之處,可以避免因混亂而導致無謂的傷亡。

    城外忙著部署拋石機,數量太多,時間拖得很長。城內的守軍等得不耐煩,開始搶先開始試射,一枚由草蓆包裹著土坯組成的彈丸越過城牆,飛上天空,飛出兩百步,落在正在忙碌的袁軍陣地上,離一架拋石機只有一丈左右,砸在地上,一聲巨響,連地面都跟著顫了一下。正在調整拋石機的力伕們嚇得大呼小喝,督戰的士卒立刻上前彈壓,又是喝罵,又是鞭子,總算將慌亂壓制住。

    城頭的觀察手喊出幾個數字,城下的拋石機操作手們飛快的調整拋石機,過了一頓飯的功夫,又一次試射,彈丸呼嘯而去,比上一次更近,雖然沒能直接命中,卻把力伕們嚇得不輕。督戰士卒吼了幾句,見沒什麼用,勃然大怒,拔出戰刀,一刀將那個力伕砍倒。

    力伕倒在地上,抽搐著,呻吟著,鮮血流了一地。督戰士卒提著血淋淋的戰刀,環顧四周,喝令力伕們繼續幹活,不准偷懶。力伕們敢怒不敢言,他們大多是附近的百姓,被強徵來服役的,不僅受苦受累,現在還有生命危險,自然是怨氣沖天。他們不自覺地拿袁紹和孫堅相比。孫堅進駐浚儀後,第一件事也是徵發百姓修城,但他給報酬,雖然不多,而且吃飯管飽。修城結束後,他就將所有的百姓遣散出城,主動讓他們遠離戰爭,可比袁紹強多了,就連孫堅的部下也比這些督戰的袁軍士卒和氣。

    “這種畜生,早晚橫死。”一個力伕咬牙切齒的罵著,想了想,又罵了一句:“這些世家貴人都不得好死。老子辛辛苦苦忙一年,好容易攢了點糧食,準備春荒的,你們一個錢都不給就搶走了,還讓老子給你們幹活……”

    “少說兩句。”旁邊的同伴提醒道:“不要命了?”

    “要什麼命?給我一把刀,我就和他們拼命,反正待會兒一打起來……”

    話音未落,空中又響起彈丸的厲嘯聲,兩個力伕不約而同的抱著頭蹲了下來,藏在拋石機的後面。有拋石機粗壯的支架保護,多少有一些安全感。厲嘯聲從他們頭頂掠過,『轟隆』一聲,砸中了什麼東西,又在地上散開,四分五裂,激起一陣煙塵。

    等煙塵散盡,驚魂未定的力伕們發現,剛剛還威風凜凜的督戰士卒倒在血泊之中,上半身被砸得稀爛,看不出人形,鮮血濺了一地。力伕們大驚失色,其他督戰士卒也嚇得寒毛倒豎,一動也不敢動。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又一枚彈丸破風而至,精準命中還沒調整完畢的拋石機。拋石機發出一聲巨響,搖晃了兩下,支架斷裂,長長的梢枝砸了下來。一旁的民伕們失聲驚叫,四散奔逃。旁邊的拋石機力伕也陣腳。見形勢不妙,督戰的士卒們立刻圍了上去,將逃離陣地的力伕拽了回來,逼著他們跪在地上,揮起戰刀,一口氣連殺數人。

    在鮮血的震懾下,力伕們戰戰兢兢,一邊暗自咒罵一邊繼續調整。

    彈丸越來越密集,開始只是零星的一兩枚,很快就有三四枚同時發射,一會兒功夫,又一架拋石機被砸倒,兩個力伕被壓在下面,慘叫連連,雖然很快被督戰士卒殺死,但氣氛卻越來越緊張。

    袁紹站在將台上,看著前面陷入混亂的局部戰場,看著兩架被砸毀的拋石機,劍眉慢慢蹙起,眉心擰成一個疙瘩。還沒有發起攻擊就被孫堅毀了兩架拋石機,傷了十幾個人,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他看過拋石機試射,這麼遠的距離,要想命中一架拋石機並不是易事,發十中一就算不錯了。他也沒指望靠拋石機去毀對方的拋石機,只想著將城頭的守軍砸散,好讓其他士卒登城。可是孫堅似乎並不這麼想,他居然在用拋石機來砸自己的拋石機。更可怕的是他似乎還成功了,前後不過十餘枚彈丸便造成這麼大的損失。

    是運氣還是孫堅的部下真有這樣的技術?如果是後者,這可有點麻煩。

    郭圖為什麼還不回來?他主管情報,應該最清楚這些情況。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6 00:16
三國小霸王 第1314章 細節決定成敗

    袁紹的預感不幸而言中。

    他的部下還在布陣,拋石機還沒有部署到位,城裡已經開始發起反擊,一枚接著一枚的彈丸飛出城牆,砸進他的陣地,一架接著一架的拋石機還沒等組裝完成,沒來得及發射一次就被擊中,有的支架被打散,有的梢桿被打斷,更多是的操作拋石機的力伕被砸傷砸死,陣地上煙塵滾滾,慘叫聲響成一片。

    人心惶惶,地上又多了不少彈丸碎片,布陣的速度更慢,眼看日已西斜,袁紹心急如焚,心情就和即將到來的夜空一樣,充滿了黑暗和絕望。

    沮授也很著急,建議袁紹不等戰陣全部完成,立刻開始反擊,只要是已經安裝到位的拋石機,全部發射。袁紹覺得有理,隨即下令,但結果讓他們更絕望,雖然有幾十架拋石機開始發射,但那些彈丸大多落在城外,只有一小部分能砸到城上,能飛上城頭的寥寥無幾。

    “怎麼會是這樣?”袁紹大發雷霆,臉都氣白了。

    沮授也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花了大力氣製造出來的拋石機就是水平?連城頭都飛不上去,這拋石機有什麼用,打進護城河看水花嗎?

    耿苞等人也慌作一團,尤其是耿苞,面色煞白。他是主簿,製造拋石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他這個主簿就算不是負責人也是主要參與者,每天從了手中經過的錢財數不勝數,最後卻造出一堆廢物,袁紹會是什麼反應,他可以想像得出來。他不由自主的向後縮,離袁紹遠一點,免得袁紹一怒之下,拔出腰間的思召刀砍了他。

    袁紹慢慢轉過身來,面色猙獰,雙眼噴火。“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眾人啞口無言,沒人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們都很有默契的把目光投向了耿苞。耿苞欲哭無淚。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前天他還和袁紹去查看拋石機的製作進度,當場試射了十幾次,每一次的射程都超過兩百步,最遠的甚至打到兩百五十步,按這個射程列陣完全可以攻擊到城頭。

    袁紹伸手握緊了刀柄,耿苞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沮授連忙上前一步。

    “主公,這裡面肯定有什麼不妥,不如招負責製造的工匠來問問。”

    袁紹喘著粗氣,怒視著耿苞。沮授見狀,轉身對耿苞喝道:“還不快去!”耿苞如夢初醒,感激地看了沮授一眼,連滾帶爬地下去了。袁紹怒不可遏,用力拍了兩下欄杆,心裡憋了一肚子邪火,臉也燒得發燙。他看著城下連續不斷飛出的彈丸,看著己方陣地上的混亂,想著孫堅說不定正在城內笑話他,說中說不出的狂躁,手指蠢蠢欲動,思召刀在鞘中跳躍。

    過了一會兒,耿苞帶著兩個短衣布幘的工匠趕來。袁紹低頭一看,其中一人正是他們前天試制時的操作者。他氣不打一處來,厲聲喝道:“快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兩個工匠跪倒在台下,其中一人結結巴巴地大聲說道:“將軍,這些拋石機工……工期太短,土坯未及乾燥,比預期的要重很多,所以射……射程不能達到預期要求,等上三五天就好了。”

    袁紹和沮授互相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卻又哭笑不得。居然是這個原因?這話也有道理,彈丸都是用草蓆包著土坯製成的,土坯用水調和成型,不可避免的有水份,至少需要三五天時期才能除去水份,要完全乾燥至少要十天半月。前天去看時,用的自然是乾燥好的土坯,要輕得多,所以射程能達到要求,現在土坯沒乾透,比預期的要重,自然打不遠。

    搞了半天,丟了這麼大的臉,原來是這麼一個細節的失誤。袁紹氣得咬牙切齒,怒吼道:“為什麼不用乾燥的彈丸,卻用濕的?”

    見袁紹發怒,工匠更加緊張,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耿苞只好代為解釋。彈丸數量太多,來不及完全乾燥就堆垛,新做好的堆在上面,乾燥的堆在下面,力伕們為了省事,先取了上面的濕的。本來計劃今天要連夜組裝布陣,夜裡會有火堆,他們打算再用火烤一烤,明天就能用了,沒想到袁紹會提前發起攻擊。

    袁紹很生氣,想殺人,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大戰剛剛拉開幕,還需要這些工匠,現在殺人肯定會擾亂軍心。他心中憋悶,只好揮揮手命工匠下去,立刻換乾燥好的彈丸來。工匠如逢大赦,爬起來,飛也似的去了。

    陣前的拋石機也停止了沒有意義的攻擊,空中只剩下城裡飛出的彈丸在不停的呼嘯,彷彿是對袁紹毫不留情的的嘲笑。

    袁紹面寒如霜,一言不發。

    ——

    郭圖靠著車窗,看著車窗出神。這是袁譚的馬車,裝了四扇車窗,窗戶由木條拼出菱形紋飾,紋飾間隙裝著一塊塊手掌大小的琉璃,即使不用開窗,車裡也很明亮,足以讀書。如果路況好一點,寫字也能勉強應付。

    不用袁譚說,郭圖也知道孫策送這輛馬車給袁譚是什麼意思。這種車窗設計很新潁別緻,鄴城的世家肯定會喜歡,但冀州造不出這麼大、這麼通透的琉璃,只能向孫策購買。在兩軍交戰之際,向對手購買這種奢侈品無異於資敵,袁紹肯定不會同意,但禁令只會造成稀缺,更方便孫策抬高價錢,卻無法讓不差錢的世家卻步,某種程度上的稀缺更能體現他們的品味。

    這賣瓜兒,頗得管仲治道之妙啊。

    “顯思,你這車很平穩,又亮堂,很不錯。”

    袁譚淡淡地說道:“是啊,車不錯,我也用不上,著實浪費,願贈與先生,以便先生途中處理事務。”

    郭圖搖搖頭,笑了。“你不用擔心我,我想要,隨時可能擁有一輛。你待會兒把這車送給鄭康成吧,算是代崔季珪敬師。”郭圖隔著車窗,看著策馬而行的崔琰,給袁譚使了個眼色。崔氏是冀州世家,但清河崔氏是名聲不著,遠不如博陵崔氏,耿苞沒看上崔琰正是為此。可是對袁譚來說,這卻是一個機會。郭圖和崔琰交談過,對崔琰的能力非常認可。崔琰文武全才,又有鄭玄這個名重天下的老師,成名指日可待。

    袁譚會意,不動聲色的點點頭。“先生什麼時候回浚儀?”

    “不急。”郭圖高深莫測地笑笑。“鄭康成年高,不能走得太快,我陪他多走幾天。”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6 11:48
三國小霸王 第1315章 新希望

    袁譚知道郭圖一心為自己謀劃,希望自己重新振作起來,就算暫時不能掌兵也要接過黨人領袖這杆大旗,重樹名聲,積累力量。只是他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一直沒有給郭圖明確答复。

    見郭圖滯延不歸,袁譚心中不安。他思索良久,試探道:“先生覺得浚儀戰事勝算幾何?”

    郭圖無聲地笑了,抬起尾指,輕輕地撓了撓鼻翼。“很不樂觀。”

    “為何?”

    郭圖挪了一下身體,似笑非笑地打量著袁譚。袁譚不解地看著郭圖。他在平輿深居簡出,不問世事。與郭圖見面之外,郭圖向他講述了出兵浚儀的前後經過,他知道出兵浚儀是郭圖的建議。按理說,郭圖現在應該全力協助袁紹拿下浚儀才對。他不明白郭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在這時候離開大營。

    “顯思,你知道黨人為了這一天,等了多少年?”郭圖勾了勾手指,指指扶手下面隱藏的抽屜。袁譚拉開抽屜,取出一隻琉璃瓶和兩杯果漿,倒了一杯遞給郭圖。他當然知道黨人等了多少年,但這和現在的形勢有什麼關係?

    郭圖接過果漿,慢慢的搖晃著。“從你外大父李元禮開始算起,到今天,黨人奮鬥了三代人,超過六十年,為什麼一直沒有成功?原因很簡單,沒有兵權,手裡沒有刀。刀在天子手裡,在外戚手裡,在閹豎手裡,在武夫手裡,唯獨不在我們黨人手裡。”

    郭圖喝了一口果漿,沉默了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所以從你父親被禁錮的那一天起,我們就有了一個共識,一定要掌握兵權。掌握兵權有兩個途徑:一是為外戚,外戚可以成為大將軍,順理成章的掌握天下兵權。一是為州牧,掌握一州軍政大權。袁氏四世三公,成為外戚本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但袁氏為帝舜之後,朝廷早就有不成文的規定,為避免王莽之禍,帝舜外裔不得為外戚。所以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協助何進,間接地掌握兵權。何進本來很聽話,可是少帝即位之後,他就暴露了屠夫本性,推三阻四,自作主張。沒辦法,我們只好除掉他。”

    郭圖又喝了一大口,咂了咂嘴角。“好漿!酸甜可口,唇齒留香。”說著將杯子伸了過來。“再來一杯,剩下的給鄭康成,老人喜甜,一定喜歡。”

    袁譚眼神微縮,機械地又給郭圖斟滿。郭圖說的得這些,他都知道。為了逼迫何進,袁紹引外兵入朝,結果幹掉了何進這頭背信的豬,又引來了董卓這頭棄義的狼。董卓倚仗手中的西涼精銳,再一次讓袁紹領教了兵權的重要性。所以他義無反顧,掛印城門,帶著家人留開了洛陽,趕到渤海落腳,準備謀奪冀州,執行預定的備用計劃。

    他變得殘忍無情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他如願以償,掌握了兵權,品嚐到了暴力的滋味,又被暴力所吞噬,令王允殺袁氏滿門,逼張邈殺韓馥,與袁術兄弟反目,當黨人對他的決定表示反對時,他又開始疏離黨人,並將與黨人關係最親近的自己列為目標,父子離心。

    他還沒有登基稱帝,他已經成了孤家寡人。

    “人生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郭圖輕嘆一聲:“本以為到了河北,掌握冀州,有了兵權就能一呼百應,所向披靡。可惜我們又一次失誤了。河北人同樣不是良善之輩,他們握著兵權不放,多方掣肘,甚至坐視你在兗州苦戰,堅決不肯增援。我們沒有兵權,沒有錢糧,眼睜睜地看著你和孫策拼命。如果審配不橫加阻撓,哪怕是只怕一萬人增援兗州,又怎麼會是現在這個結果?”

    郭圖咬著臉,神情猙獰無比,幾乎要將手中的琉璃杯捏碎,左手掐起兩指比劃著。“一點點,只差那麼一點點啊,顯思,你今天的一切都是拜審配所賜,回到鄴城之外,他不會善罷甘休,你要千萬留心。”

    袁譚抬起頭。“先生,我自會小心,可是浚儀的戰事……”

    “孫策已經坐大,浚儀的一時勝負解決不了問題。孫策有自知之明,知道中原利於騎兵,他沒有優勢可言,所以太史慈、沈友兩路並發,將突破口放在青州,浚儀只是防守。孫堅在浚儀經營大半年,準備充足,怎麼可能讓我們一鼓而下?一旦浚儀攻擊受阻,沮授等人肯定會進讒言,攻擊我的建議。”

    “先生是……避禍?”

    郭圖歪了歪嘴。“如果是禍,避是避不掉的,我只是給沮授一個發揮的機會罷了。與田豐相比,沮授的確溫順多了,可他明於世事,疏於人情,高屋建瓴,卻不曉人心之卑劣,尤其不懂主公的心思。”他嘿嘿笑了兩聲。“他與主公相遇太晚了,至少晚了十年。我與主公日夜謀劃的時候,他還在讀書呢。”

    郭圖想了想,又看了袁譚一眼。“如果他遇到的是你也許更好一點。不過沒關係,將來還有機會。”

    袁譚心中一緊。他聽懂了郭圖的意思。郭圖並不希望袁紹速勝——當然事實也不可能,孫策進攻也許不足,防守卻綽綽有餘,況且他奪了揚州,就算敗了也可以退守江東,孫袁之間的戰事注定要曠日持久。可是對郭圖來說,這並不是壞事,這正是汝潁系掌握兵權的好機會。汝潁係不滿足於做謀士,不願意看著冀州系獨掌兵權,在他掌握兗州失利之後,汝潁人想直接掌握兵權。荀衍掌兵就是一個開始,而他的歸來也是一個機會,袁紹被牽制在前線,他在鄴城積蓄力量,此消彼漲,形勢逆轉並非沒有可能。

    袁譚靜靜地看著郭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他覺得郭圖也瘋了,比何顒還執著,比他還要激進,幾乎有逼他就範的意思,讓他莫名地反感。郭圖看出了袁譚的心思,一字一句地說道:“顯思,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你還沒過夠嗎?”

    袁譚心裡咯噔一下,白晳的面皮一下子漲得通紅,隨即又變得蒼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八個字一下子擊中了他心靈深處,讓他痛徹心肺。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反復兩次,才讓自己勉強平靜下來。

    “先生,容我細細思量。”

    郭圖如釋重負,點點頭。這時,外面騎士提醒,驛亭到了,鄭玄的車輛就在前面等候。郭圖站了起來,輕輕拍拍袁譚的肩膀,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6 20:51
三國小霸王 第1316章 鄭玄

    鄭玄近年七十,鬚髮花白,常年的伏案讀書讓他的背馱得像一張弓,原本高大的身軀佝僂著,又瘦又小,縮成一團,看起來就讓人心疼。

    崔琰扶著鄭玄,感受著袍袖下皮包骨的手臂,聽著鄭玄橐籥般的喘息,不禁落淚。相比幾年前,鄭玄又老了很多,這時候讓他乘著車,千里迢迢的趕到浚儀,尤其是途徑疫情還沒有完全結束的兗州,實在過於殘忍,幾乎和他的命差不多。崔琰原本打算拒絕袁譚的饋贈,此刻卻改變了主意。袁譚的馬車寬敞明亮,走起來還特別穩,比什麼蒲輪都強,又可坐可臥,正是鄭玄現在最需要的乘具。

    崔琰親自將車輛內外打掃乾淨,請鄭玄上車休息。鄭玄疲憊不堪,急需休息,也沒有深想,只當是學生崔琰的禮物,便坦然接受了。他的孫子鄭小同陪著他,其他幾個隨行的學生則圍著崔琰敘舊,看到崔琰與袁譚、郭圖同行,一見面就送了老師這麼漂亮的馬車,他們羨慕不已,尤其是魯國人劉琰,愛不釋手,還特地找藉口上去坐了一會,下車後嘖嘖稱奇,尤其是對那窗琉璃贊不絕口。

    崔琰將他們介紹給了袁譚。袁譚很謙卑,話很少,大部分時候都在傾聽,既沒有貴公子常見的頤指氣使,也沒有統兵將領常見的粗豪,被俘半年的經歷打磨掉了他身上的浮華,讓他看起來像一塊不起的璞玉,還有一絲淡淡的傷哀,讓人莫名地對他多了幾分同情。

    鄭玄離開北海的時候,正風傳孫策將進入青州,不少人對家鄉的情況都非常關心。他們都沒見過孫策,不知孫策是什麼樣的人,流言很多,有的說他好,有的說不好,有的說他是聖人,有的說他是虎狼,相互牴牾處甚多。崔琰遊歷多年,又剛剛從汝南來,對豫州的事了解得比較多,大家就向他打聽。

    崔琰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他特別提到了程秉。他本人是普通士子,沒有見過孫策,所見所聞都來自民間,程秉是汝南郡學祭酒,有大量的機會見到孫策,對汝南的情況也比較清楚,崔琰經過平輿時和他見過面,聽他說了不少情況。

    同學之間雖說親密,也難免會互相攀比,聽說程秉做了汝南郡學祭酒,劉琰等人的心情很複雜。從鄭玄求學,又千里迢迢的趕到浚儀來見袁紹,自然是希望能求個一官半職。像鄭玄這樣一心做學問的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還是想出仕做官,掙一份俸祿的同時光宗耀祖。程秉算是同學中比較年輕的,現在居然做了郡學祭酒,這仕途不僅順利,而且難得。很多人入仕是從掾吏開始做起,掾吏事務繁雜,郡學祭酒卻是一個清要,一邊做學問,一邊教弟子,將來桃李滿天下,堪比二千石。更重要的是汝南郡學祭酒的俸祿豐厚,就是實實在在的二千石,簡直是名利雙收。

    郭圖冷眼旁觀,見崔琰誇讚汝南新政,袁譚卻無動於衷,不免有些著急,使了幾個眼色也沒用,只好把袁譚拉到一旁。“顯思,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迎鄭康成嗎?此顯思之商山四皓也。”

    袁譚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慚愧不已。他們馬上就要分手,最多三五天,鄭玄就要和袁紹見面。他是海內知名大儒,袁紹對他的意見非常重視,鄭玄如果能在袁紹面前誇幾句袁譚,袁紹就不能掉以輕心。得到鄭玄認可,再加上崔琰引薦,袁譚以後招攬鄭玄的弟子就容易多了。

    鄭玄是關東大儒,在學術界的地位堪比馬融,而且弟子眾多,拜在他門下的超過萬人,知名者數不勝數。有了這層關係,還愁以後招攬不到人才?

    袁譚打起精神,剛準備前去拜見,郭圖又拉住他。“你知道該說什麼嗎?”

    袁譚目光一閃。“還請先生指教。”

    “問孟明視故事。”

    袁譚心領神會,組織了一下語言,登上馬車,跪坐鄭玄的臥榻前。鄭玄知道袁譚的身份,不敢託大,強撐著起身溫言相問。袁譚再三叩首,向鄭玄請教了一個問題。

    “敢問鄭公,孟明視兵敗被俘,當如何侍奉君父?”

    ——

    “呯!”一聲巨響,一枚彈丸呼嘯而來,正中拋石機,陶罐四分五裂,黑色的油脂四處飛濺,操作拋石機的力伕們驚恐的大叫著,四散奔逃。數息之後,幾枝弩箭破風而至,其中兩枝釘在拋石機上,箭桿上的引火物迅速引燃的了油臘,大火迅速燃起,濃煙滾滾,烈焰升騰,將拋石機吞沒。

    力伕們站在遠處,無助的看著熊熊燃燒的拋石機。

    袁紹臉色鐵青,一甩袖子,噔噔噔下了將台,跳上戰馬,直奔中軍大營。

    沮授等人不敢怠慢,紛紛跟上,卻沒人敢說一句話。交戰兩日,袁紹雖然有明顯的數量優勢,但戰績卻不忍卒睹,花了不少心思,總算將彈丸裡的土坯烘乾了,可他們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拋石機被城內牢牢的壓制住,根本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這些拋石機最大的作用就是城裡拋石機練習用的靶子。每有一架拋石機被擊中起火,城頭都會響起一陣歡呼。雙方交戰兩天兩夜,將近一半的拋石機被燒毀,那種黑色的油脂粘得很,沾上就擦不掉,用水都很難澆滅,一旦拋石機被擊中,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燒成焦木。

    袁紹不知道這是什麼油脂,沮授等人也不知道。情報一向由郭圖負責,他離營辦事,袁紹就成了聾子瞎子,根本不知對手用的什麼招。他心裡憋著一團火,越燒越旺,越燒越猛,連眼睛都燒紅了。

    進了中軍大營,袁紹剛準備進帳,忽然聽遠處的陣地上響起歌聲。他回頭看了一眼,側耳傾聽,只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其他內容。他招手叫來張郃,讓張郃派人去陣前看看,是誰在唱歌,又唱了些什麼。張郃派人去了,袁紹又站在聽了片刻,這時恰好來了一陣東南風,歌聲忽然變得清晰起來,袁紹聽了片刻,突然臉色大變,拔出腰間的思召力,厲聲大呼。

    “鼠子焉敢如此!賣瓜兒,我與你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7 00:31
三國小霸王 第1317章 鬥智

    浚儀城頭,兩千多將士齊聲高歌。

    東邊的將士拍著手,打著節拍。“袁紹袁紹,沒羞沒臊。禦敵無術,內訌有道。兄弟成仇,父子反目。親族屠盡,朋友殺掉。眾叛親離,著實可笑。”

    西邊的將士跺著腳,高聲應和。“本初本初,蠢笨如豬。偷師學藝,十不及五。束脩不至,班門弄斧。畫虎類犬,白白辛苦。勞民傷財,自取其辱。”

    歌辭粗俚,全無文采可言,卻勝在簡單易懂,朗朗上口。總共只有十六句,分作上下兩段,上段扣著袁紹內訌,下段扣著眼前袁紹仿製拋石機。拜印書坊所賜,李儒的那篇《己巳之亂親歷記》流傳甚廣,陳留百姓幾乎無人不知,一聽這歌詞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仿製拋石機就是眼前事,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在說什麼。死傷慘重的辦伕們感受最深,一想到袁紹照貓畫虎,讓他們吃盡了苦頭,心裡的怨氣暴增,有人甚至跟著城頭的歌聲悄悄應和起來。

    督戰的士卒很尷尬,卻還是虎著臉,厲聲喝斥,不准民伕們應和。不過他們也知道,他們能看住民伕的嘴,卻消除不了民伕的怨氣,這首歌謠很快就會傳遍周邊,袁紹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歌詞並不長,城頭的將士反复吟唱,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洪亮,即使沒有東南風,袁紹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他暴跳如雷,跳上馬,衝出大營,重回將台,命人擊鼓再戰,強攻浚儀城。

    沮授、耿苞等人大驚失色。沒有拋石機的掩護,攻城車等大型攻城器械就是城內拋石頭的靶子,甚至無法推過護城河,這時候強行攻城和送死沒什麼區別,損失必然慘重。別說紹只有四五萬人,就算是十萬,在城裡的彈丸、箭矢耗盡之前,都沒有破城的可能。

    袁紹大發雷霆,拒絕所有的人建議,一意孤行。在數万將士面前被羞辱,不破浚儀城,不砍下孫堅的頭,他難消此恨。他一邊勒令諸部進攻,一邊派人去找郭圖,他要把孫翊的首級砍下來,送給孫堅。

    面對如瘋似狂的袁紹,沮授感到很無力。他忽然想念起郭圖來。如果郭圖在這裡,一定能勸住袁紹。在這方面,沒有人能比郭圖做得更出色。

    這時,許攸匆匆趕了過來,噔噔噔上了將台,一把奪下袁紹手中的將旗。袁紹大怒,瞪著血紅的眼睛,拔出思召刀,直指許攸面門,嘶吼道:“許子遠,你也要背叛我嗎?”

    許攸拔出腰間長劍,一劍刺出。刀劍交鳴,宛若龍吟,袁紹猝不及防,手腕一麻,思召刀已經脫手。許攸長劍一探,劍尖刺入刀環,將思召刀挑到袁紹面前。“刀都握不穩,你能戰勝我嗎?”

    “你……”袁紹看著近在咫尺的劍鋒,倒吸一口冷氣。他知道許攸是什麼人,也知道許攸的劍術有多好。別說他現在心浮氣躁,手腳發麻,就算狀態最好的時候他也不是許攸的對手。他和很多人比試過,大多是勝或和,唯一沒有戰勝過的人就是許攸。

    不是許攸劍術最好——他當然是高手,可是比武虎賁王越、史阿來,還略遜一籌——而是許攸從來沒把他當主公,不會故意藏拙。

    “怒而興師,慍而致戰,都是為將的大忌。孫堅為什麼會在這時候讓人唱歌謠?就是為了激怒你,就是為了讓你將這數萬精銳消耗在浚儀城下。你如果中了他的計,這首歌謠不僅會傳唱天下,還會寫進史書。千年之後,你依然是一個笑話。”

    袁紹的臉色變了幾變,怒氣漸漸褪去,只剩下滿臉的頹喪,整個人都快要垮了,腿一軟,向後退了兩步,靠在欄杆上,身體晃了晃,險些一頭栽下去。許攸還劍入鞘,又將思召刀插入袁紹的刀鞘中,順手托住了袁紹的背,輕聲說道:“本初,怒火縱盛,不能焚城,徒惹人笑耳。”

    袁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緊緊地握著拳頭,喃喃自語。“奇恥大辱,子遠,奇恥大辱啊。”

    “的確是奇恥大辱,欲雪此辱,唯有踏破浚儀,將孫家父子梟首戮屍,逼富春孫氏改姓,絕其子裔,使其祖宗不能血食。孫策不是號稱小霸王嗎?我們就讓和他項羽一樣,永世不得翻身。”

    許攸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森森寒意,正與袁紹此刻的心情相合。袁紹感慨不已,還是這些老朋友心意相通啊。他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遠處的浚儀城。

    “子遠,如何才能踏破浚儀城?”

    許攸冷笑一聲:“王賁是如何攻破大樑城的,你忘了嗎?現在已是三月,用了不多久,雨季就要來了。”

    袁紹如夢初醒。他回頭看著許攸,又驚又喜。“子攸,此計甚妙。”

    ——

    孫堅坐在山頂,看著袁紹一行從大營裡奔出來,衝上將台,敲響命令進攻的戰鼓,心中歡喜不禁。秦松編出這樣的歌謠,又讓將士們此刻齊聲高歌,正是要激袁紹攻城,消耗他的兵力。

    這就是他堅守浚儀城的目的。兵力不足,袁紹就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事不如人願,戰鼓聲敲了好一陣,袁紹的部下卻沒有發起進攻。中軍將台上人影綽綽,最後袁紹卻下令停止進攻,收兵回營,連拋石機的陣地都開始後撤。

    孫堅不安地站了起來。“袁紹怎麼不攻了?”

    秦松也很遺憾。準備了這麼久,本想看一場好戲,立一個大功,沒想到袁紹不配合。不過他是軍謀,做好各種方案,應對各種意料之外的情況是他的本份工作。

    “將軍,袁紹放棄攻城,應該是見識了我軍實力之後,自知不敵,只能另尋他法。”

    孫堅也知道袁紹麾下謀士很多,看破他這一計並不奇怪。“他會用什麼辦法?”

    “要嘛圍而不攻,要嘛改換戰法。”秦松微微一笑:“水火無情,浚儀四周水道縱橫,有王賁的戰例在前,水攻應該是他們優先選擇的戰法。”

    孫堅哈哈大笑,滿意地看了秦鬆一眼。這些讀書人就是聰明,上知天文地理,下知古今戰例,即使以前沒來過浚儀也能很快清楚浚儀城的優劣,早早做好準備。為了防這一手,浚儀城已經進行了重大改造,屯積了足夠的物資,足以讓袁紹再白忙幾個月。

    水攻要築堰蓄水,工程量極大,沒有兩三個月是造不好的。

    “如果他真的選擇水攻,那我們就輕鬆了。”

    “是啊。”秦松看著城外正在撤退的力伕們,眉心輕蹙。“不過我們還是要做好其他的準備,改造浚儀城動用了那麼多的人手,不可能一點消息也不走漏。袁紹麾下謀士眾多,有幾個有心人也不奇怪。”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7 12:41
三國小霸王 第1318章 逆鱗

    袁紹被那首歌謠擾得心神大亂,恨透了孫堅,恨不得立刻致孫堅於死地。他一刻也不想耽誤,連夜部署任務,下令徵發附近的民伕,圍堰蓄水,要水淹浚儀城。

    沮授表示反對。浚儀的地勢的確適合水攻,也有王賁的戰例成攻在前,但是水攻不僅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更需要時間,沒有半年是不可能成功的,和圍而不攻沒有太多的區別。與其築堰蓄水,不如增兵潁川,助麴義、荀衍一臂之力。他們正與黃忠對峙,如果能增加一兩萬人,拿下潁川,收割許縣屯田的冬麥,因食於敵。解決了軍糧供應問題才能和孫堅、孫策對峙。無援不守,孫策來援,則敗孫策於城下。孫策不來援,就等著孫堅糧絕自潰。他準備得再充分,還能守城幾年不成?

    袁紹不聽。他等不及,他要主動進攻,逼孫策來援。說來也巧,袁紹下達築堰的命令剛剛兩天,徵發來的民伕們剛剛擺開築堰蓄水的架勢,斥候來報,孫策離開了葛陂,步騎兩萬,正向北進發。

    袁紹大喜,更加確信自己做的是對的。沮授勸了幾次,見沒有一點效果,只得仰天長嘆。

    這時,郭圖送來消息,他已經接到了鄭玄,正在趕來浚儀的路上。鄭玄是大儒,袁紹為表示禮敬,不顧沮授、許攸等人的勸阻,在大戟士的保護下,出營三十里迎接。

    ——

    大戟士全副武裝,手持大戟站在路邊,目不斜視,身正如松,大戟上的彩帶在春風中輕舞,與路邊剛剛吐綠的柳條相映,威武中多了幾分飄逸。

    袁紹頭戴幅巾,身穿長衫,不像一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倒像是一個飽學儒生,配著白晳的國字臉和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鬍鬚,出身高門的貴公子氣質展露無遺,絕非裝就能裝得出來的。他拱著手站在路邊,神情恭敬地看著緩緩駛來的馬車,馬車剛剛減速,他就趕上一步,邁到車門邊,正準備躬身施禮,一眼看到車窗,頓時心裡咯噔一下。

    車窗上鑲有晶瑩的琉璃,而不僅僅是雕花的窗棱。

    袁紹的眉頭微皺,心中生起一陣不安。這時,車門拉開,郭圖從裡面穿了出來,下了車,衝著袁紹使了個眼色,朗聲笑道:“鄭公,盟主親自來迎你了。”

    鄭玄蒼老的聲音傳出。“盟主太客氣了,老朽當不起啊。”

    袁紹連忙擠出燦爛的笑容,伸出去攙鄭玄。“鄭公言重了,你名滿天下,學通古今,紹雖家傳孟氏易,奈何戎馬倥傯,學問荒疏,不敢見鄭公才對。若非軍務繁忙,紹本該親去北海,登門受教。如今不得已,使喚鄭公勞頓,死罪死罪。”

    鄭玄扶著袁紹的手臂下了車,並肩走了幾步,收回手,由崔琰和鄭小同在兩側扶著。袁紹扶他是為了表示敬重之意,意思到了就行,不能太當真。鄭玄看了一眼沮授、耿苞等人,一一點頭致意,來到一旁袁紹準備好的席中落座。他趕了這麼遠的路,現在終於能安坐片刻,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袁紹見狀,再次為舟車勞頓表示歉意。

    鄭玄擺擺手,笑道:“還好,還好,有這輛好車,還算支撐得住。”

    袁紹本來就對這車起了疑心,只是不好問,此刻聽鄭玄說車好,他趁勢問了一句。“鄭公此車車窗甚是別緻,不知是哪位大匠所製?”

    鄭玄很是驚訝。崔琰已經告訴他這車是袁譚送的,他以為是袁紹所命,此刻見袁紹一臉茫然,他很意外。思索片刻,才意識到袁譚可能自慚形穢,並沒有與袁紹見面,直接回鄴城去了。想起袁譚在自己面前問學時的情景,鄭玄不由得心生憐惜,撫著花白的鬍鬚,一聲輕嘆。

    “將軍有佳兒,只可惜時運蹉跎,著實可惜。這車是令郎顯思所贈,老朽真是受之有愧。”

    袁紹的心裡頓時像吃了一隻蒼蠅似的,他冷冷地瞅了一眼郭圖,擠出一絲極不自然的笑容。“鄭公謬讚了,此子雖然愚笨,卻略知忠孝,只可惜學問太差,不及大義。以後有機會,還請鄭公多多點撥。”

    鄭玄笑了。他對袁譚印象非常好,也沒想到袁紹話中有話,慨然應了。

    寒喧之後,袁紹主動問起隨鄭玄的弟子姓名。這些人跟著鄭玄來,自然是想求一官半職,他自然要滿足他們的要求,以示對鄭玄的敬重之意,然後才好開口讓鄭玄辦事。

    鄭玄首先介紹的就是崔琰,他還特地說明,崔琰是與袁譚同路,由平輿而來。

    袁紹好容易調整過來的心情頓時變得無比糟糕,臉色也有些發青。袁紹請鄭玄來,並不是為了請教學問,而是希望鄭玄這位大儒為自己壯聲勢。改朝換代是大事,不僅要在戰場上決勝負,在人心上也要有足夠的影響力,要想辦法證明自己是天命所歸,符合三統和五德始終之類的儒家理論。孫策還知道找人論證虞避丹朱的故事,不惜重金讓蔡邕在襄陽著史,他自然不能自說自話,要找一個有份量的大儒來撐門面。

    蔡邕學問淵博,號稱通儒,名聲、學問比他強的屈指可數,鄭玄無疑是其中一個。袁紹一直在懷疑孫策派沈友搶占青州,不僅是為了搶地盤,還有搶鄭玄的企圖。現在鄭玄被袁熙送到這裡,他總算鬆了一口氣,卻沒想到袁譚居然搶先一步,送了鄭玄一輛車,博得了鄭玄的好感。

    不用說,他肯定是郭圖的謀劃。怪不得他那麼積極地送屍體去陳留,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

    袁紹沒有說什麼,但他也沒有和郭圖說一句話,就當郭圖不存在。郭圖早有心理準備,也不吭聲,只是面帶微笑地陪在一旁。耿苞看在眼中,暗自冷笑。他與崔琰同行數日,並無一句推薦之言,見到袁紹後也沒提崔琰一個字,現在郭圖卻將崔琰帶到袁紹面前,豈不是故意找他的麻煩麼。此刻見袁紹神情不悅,他自然樂見其成。

    他不肯推薦崔琰固然是因為清河崔氏不如博陵崔氏,更因為崔琰和袁譚談得來,生怕袁紹忌諱,以為他和袁譚有什麼勾結。郭圖明知這一點,卻還是把崔琰帶來,又讓袁譚送車給鄭玄,擺明了就是要為袁譚張目。他以為是袁紹的心腹就可以肆意妄為嗎?觸了袁紹的逆鱗,拂了袁紹的意,就算你是心腹也一樣會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8-27 18:44
三國小霸王 第1319章 飲鴆止渴

    袁紹的情報工作一直由郭圖負責,在郭圖外出的這幾天暫時由耿苞代管。郭圖回營後,袁紹又交給他一個任務:專心陪伴鄭玄,隻字不提其他。

    耿苞大喜,郭圖淡然,他一心一意的陪著鄭玄。其實鄭玄也沒什麼好陪的,他實在太累了,大半時間都在帳中休息。但軍營顯然並不是一個適合休養的地方,不時響起的戰鼓聲讓他無法入睡,一連幾天睡不好,臉色看起來特別差。

    郭圖向袁紹請示,將鄭玄送到封丘居住,那裡比較安靜,離大營又不算遠,隨叫隨到。

    袁紹答應了。

    郭圖陪著鄭玄離開了大營,等於徹底將情報工作交給了耿苞。耿苞興奮莫名,幹勁十足。情報收集看起來輕鬆,其實非常繁雜,大戰之際更是沒有休息的時候,數百名斥候在方圓百里的地方來往奔波,打探消息,幾乎每時每刻都有新的情報送到大營,一天下來就是幾百條,真偽摻雜,支離破碎,要整合成有用的信息絕非易事。再加上潁川戰場和青州戰場的情報,耿苞忙得腳打後腦勺。

    但袁紹並不能因此滿意。耿苞雖然和郭圖一樣擅長察顏觀色,揣摩袁紹的心意,但他沒有郭圖那種從紛雜的情報中辨析真偽的能力。他最大的短板就是對汝潁地形不熟,不像郭圖那樣瞭如指掌,不知道某個地點意味著什麼。他手裡有地圖,但地圖上只標出城邑鄉聚、道路橋樑,卻沒有這個明確的地形。

    當孫策進入潁川的消息送到大營裡,這個矛盾最終導致了袁紹的震怒。

    最初收到的情報是大量的船隻在項城集結。項城向北有兩條水路,一條是沿浪蕩渠向北,直抵浚儀;一條是沿潁水上行,進入潁川。但進入潁川還有其他的水路,比如澺水、汝水,尤其是澺水,孫策駐營的葛陂和澺水相通,由葛陂進入澺水更方便,既然孫策捨近求遠,來到項城,耿苞斷定孫策的目的地是浚儀,而不是潁川,並據此向袁紹做了匯報。

    袁紹做好了孫策來戰的準備,等了兩天,結果最新消息送到,孫策溯潁水而上,去了潁川,他的目標不是耿苞以為的魯陽一帶,而是屯田區許縣、鄢陵、長社。

    袁紹一心準備迎戰孫策,結果白忙一場,反而浪費了兩天時間。孫策趕赴許縣,用意很明顯,一是搶收冬麥,二是截擊麴義、荀衍等人退路。耿苞的這個失誤讓袁紹非常被動,袁紹大發雷霆,將耿苞一頓臭罵,也想起了郭圖的長處。

    兩軍交戰,出現這種嚴重的判斷失誤是很致命的,袁紹不敢大意,派人去封丘調郭圖回營。

    接到命令,郭圖以最快的時間趕回大營,收回印綬後,他一聲不吭,指揮若定,手下亂作一團的掾吏迅速找到了狀態,處理最近收到的信息,一夜之後,郭圖拿著幾張紙來到袁紹的大帳。

    “主公,孫策這是準備搶收屯田冬麥。”

    袁紹接過情報匯總,卻沒有看,只是輕輕的放在案上。他看著郭圖疲憊的臉和通紅的眼睛,沉默了半天,無力的問道:“公則,為什麼?”

    “軍無糧自亂,我軍最大的軟肋就是糧食,如果不能搶收許縣屯田的冬麥,全靠從河北千里迢迢的運來,我們支撐不了太久。黃忠據魯關,背後有南陽的物資供應,龐山民據陽翟……”

    “我說的不是這個。”袁紹抬起手,打斷了郭圖的解釋。“公則,你我相知多年,知道我為什麼要放棄顯思。”

    郭圖沉默了片刻,點點頭。“我知道,黨人行事偏激,又疏於實務,眼高手低。不少黨人對漢室心存眷念,未必會支持主公鼎立新朝。顯思是李元禮外孫,與何伯求亦師亦友,是黨人看中的繼承人。他如果繼位,黨人必然坐大,於國事不利。”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堅持?”

    郭圖避席,伏地叩首。“主公,你知道孫策如何對待何伯求、張孟卓嗎?”

    袁紹雙目微瞇,眼神銳利如刀。“他們不是孫策的階下囚嗎?”

    郭圖把他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這些情況有一些是他自己的細作收集到的,但更多的卻是袁譚講述的。何顒、張邈都被軟禁在葛陂,看守嚴密,細作很難接觸到。郭圖不僅說了何顒、張邈,還說到了張儉。張儉為了救從子一命,曾經主動求見孫策,兩人有過一番交流。

    袁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孫策表面上和黨人勢不兩立,還栽贓何顒刺殺他,將何顒關了起來,但他只是限制了何顒的自由,並沒有殺死何顒。相反,他在利用何顒,尋求與黨人的和解,現在又放回袁譚,在他們父子之間造成對立。

    他要疏遠的黨人,孫策拼命拉攏。他要放棄的兒子,孫策拼命去救。孫策處處與他針鋒相對,現在何顒、張邈都中了他的詭計,時機一旦成熟,孫策將他們放出來,這兩人登高一呼,黨人會支持誰不言自明。實際上,孫策的經營已經有了收穫,李膺的孫子李宣現在就在他身邊任從事,當初想救何顒脫身的淮泗遊俠兒在看到何顒無恙後,也欣然加入孫策的親衛營,願為孫策而戰。

    郭圖再次叩首。“主公,顯思純孝,體諒主公的難處,當初明明有機會脫身卻俯首就擒,無他,只為自污爾。如今他識破孫策詭計,不願意黨人被孫策蠱惑,與主公離心離德,忍辱負重,願為主公整合黨人之心,助主公一臂之力。主公,若非父子,孰能如此?”

    袁紹沉吟不語,眼神閃爍,上下打量著郭圖。他並不完全相信郭圖的話,但是他不能讓孫策從他手里奪走黨人。李儒的文章已經影響了他的名聲,不少袁氏門生故吏質疑他接任袁氏家主的合法性,萌生去意。如果何顒真的站出來為孫策聲援,招納黨人,他的聲望必然受損,苦心經營二十餘年的優勢將蕩然無存。

    天子要和孫策聯姻,王允等人不作為,是不是這個原因?

    這豎子,他就不怕黨人掣肘嗎?不過也對,他出身寒微,不知道黨人的厲害,說不定還想著借黨人提升名望呢。武人不就這樣嗎,過去的皇甫規、張奐,後來的皇甫嵩,粗鄙如董卓也知道拉攏名士,孫策自然不能例外。

    更何況還有鄭玄這麼一位大儒。鄭玄對袁譚印像那麼好,他如果不予理睬,難免會給鄭玄留下薄情寡恩的印象。這是一個書生,根本不懂權謀,如果一怒之下回青州,再被孫策籠絡了去,那麻煩就大了。

    袁紹權衡再三,最後還是認可了郭圖的意見。形勢與人強,面對咄咄逼人的孫策,他不得不暫緩與黨人的割離,明知這是一杯鴆酒,會讓他肚穿腸爛,他也只能先喝下去再說。

    袁紹咬牙切齒,嘴裡有淡淡的血腥味。

    “公則,我想贖回伯求和孟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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