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93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1 16:28
三國小霸王 第1370章 真名士自風流

  荀衍衝進輜重營,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親衛,衝進了帳篷。

  那個斥候正由醫匠包紮,看到荀衍衝進來,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行禮。見他沒有性命之憂,荀衍長出一口氣,環顧四周,想找一個地方坐下說話,卻發現帳逢裡至少躺了七八個傷兵,有的是箭傷,有的是刀傷,還有的被石頭砸傷的,滿身血污泥垢,腥臭難當。他向後退了一步,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低頭一看,原來踩中了一具屍體流出的腸子,頓時覺得頭眼發麻,腹中一陣翻湧,轉身衝了出去,大吐特吐,差點連黃膽都吐出來。

  這些天,他已經見過太多生死,卻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近受傷的士卒。他也聞過空氣中的血腥味和屍臭,幾次欲嘔都忍住了,卻不知道原來這種味道是如此濃烈,如此難以忍受。

  幾個衛士走了過來,神情平靜,有人遞過來手巾,有人遞過一個水瓢,讓荀衍漱漱口。荀衍漱完口,剛剛平靜了些,卻發現自己的戰靴上粘了不少血污,抬起腳一看,又發現鞋底上滿是黃色的糞便,臭不可當,這才想起自己剛才踩中的是腸子,忍不住又吐了起來。

  不少傷兵被吸引過來,神情冷漠地看著荀衍。

  荀衍後悔莫及。一時情急,沒有做任何心理準備就闖進了輜重營,不僅丟人現眼,顏面大失,還毀了苦心積營的將士關係。看到自己這副模樣,這些士卒心裡不知道會怎麼想呢。名士統兵,相互之間的身份差距原本就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他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好容易讓這些將士接受自己,現在全毀了。

  為將難,名士為將更難。

  荀衍很沮喪,本想回自己的中軍大帳去,讓人把斥候帶過去問話,可是轉念一想,咬咬牙,又生生的把已經邁出去的腳步收了回來。他有一種感覺,如果這樣出了輜重營的門,他和這些將士之間的隔閡以後就再也化解不開了。

  眾止睽睽之下,荀衍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短短幾息之間幾次想一走了之,最後還是忍住了。那個斥候很快包紮完畢,走了出來,見荀衍這副模樣,腳邊又是一堆剛吐出來的穢物,酸臭味撲鼻,主動說道:“將軍,這兒太髒了,出去說話吧。”

  “不,就在這兒說。”荀衍強迫自己不去看戰靴上的血污糞便。“說說,你看到了什麼。”

  斥候不敢怠慢,連忙把了解的情況說了一遍。他們奉命去禹登台附近查看,但禹登台附近看守嚴密,幾撥人都沒能闖進去,反倒傷了不少人。他也是其中之一,在戰鬥中失足從坡上滾了下來,對方一時疏忽,沒來得及察看。他躲中樹叢裡一天一夜,趁著對方交班的短暫空隙潛到了禹登台附近。

  禹登台周邊的幾個路口也有人把守,不過重點是禹登台上的人,不是外面。他藉此機會,看到了禹登台上的情況,帳篷、旌旗都在,人數也差不多,服飾也對,唯一讓他生疑的是台上那些人不太像餓了幾天的樣子,尤其是那個模樣像是黃琬的人。斥候是黃琬舊部,他對黃琬的體型比較熟悉,台上那個人身形過於健壯,與黃琬消瘦的體型不符。

  荀衍心中怦怦亂跳。如果斥候所言屬實,登禹台上的人不是黃琬,對他來說無疑是一個好消息,他不用再這裡硬耗了,可是接下來的問題也不少。如果那人不是黃琬,那黃琬去哪兒了,死了還是降了?以他對黃琬的了解,投降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死也說不過去。黃忠圍而不攻,顯然沒有取黃琬性命的打算。黃琬為人慷慨,以天下以為己任,知其不可而為之,也不像是會輕易自殺的人。

  情況究竟是什麼樣,這是他現在需要搞清楚的問題。

  斥候也說不清楚,他甚至不敢斷定台上的人是不是黃琬。畢竟隔得那麼遠,看不清面目。穿了戰甲,體型發生變化也是很正常的事。

  荀衍反復盤問,見問不出更多的內容。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又讓人把之前受傷的斥候叫來,一一詢問。見荀衍關心黃琬的安危,渾然忘了輜重營的污濁,旁觀的傷兵們慢慢改變了態度。想起自己當初剛剛接觸這些時的窘迫狼狽,再想想荀衍的身份,不禁多了幾分同情之理,反生了些欽佩。

  荀衍看在眼裡,悄悄地鬆了一口氣,轉而考慮該如何確認消息的真偽。

  ——

  黑龍溝。

  黃忠起身,看著被何逵扶進來的黃琬,拱手施禮。一旁的黃祖搶上一步,接過黃琬,滿臉堆笑。“子琰兄,你身體還好吧?”

  雖然同屬一族,但黃琬對黃祖沒什麼好印象,即使此刻黃祖有恩於他,他還是不肯與黃祖虛以委蛇。他抖了抖衣袖,順勢推開黃祖的手,向黃忠拱手還禮,昂然道:“敗軍之將,先謝過將軍不殺之恩。”

  黃忠苦笑。他根本沒指望黃琬會投降,所以才說得那麼難聽,要黃琬將功折罪。沒想到黃琬居然接受了這個條件,親自來了。有約在先,他不能食言自肥,只好同意見黃琬。他做了補救,讓李嚴冒充黃琬留在登禹台上,可是此刻一看到黃琬本人,他就知道李嚴並不合適,兩人從體型到氣質都相差太大,瞞不了太久。

  黃忠環顧四周,沒看到何咸,不禁眉頭微皺。“何子同何在?”

  黃琬咳嗽一聲:“何子同與孫將軍有破家奪妻之恨,又記恨袁公路,不肯投降。我勸他不住,只好讓他走了。”

  黃忠剛想說話,黃琬又說道:“兵不厭詐,將軍雖然饒我一命,卻讓人留在禹登台上,應該是欺騙援軍,讓他們以為我還在台上,不惜傷亡的猛攻吧?將軍用兵,頗有孫鎮北之風,不僅猛如虎,能臨陣斬殺夏侯淵,而且狡如狐,虛虛實實,應用自如。以將軍的能力,似乎不需要靠多殺傷來積累軍功吧?”

  黃忠眼神緊縮,盯著黃琬看了片刻,嘴角歪了歪。“黃公不愧是聞名天下的名士,聰明果敢,決斷如流,佩服,佩服。忠是武夫,學問粗陋,不足與黃公語。若黃公不反對,我這就送你去見孫將軍,如何? ”

  黃琬點點頭。“甚好,我也想早點見到他,看看這位被稱為小霸王的少年是何等樣人,是拯救天下黎民的英雄,還是禍亂天下的梟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1 18:56
三國小霸王 第1371章 人言可畏

  黃忠是武者,但他並非嗜血之人,也知道佳兵不祥的道理。名將多不能善終,很多時候都是因為殺孽過重。為將不可能不殺人,但不必要的殺戮有損陰德,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白起便是典型,身為楚人,黃忠對白起的暴行並不陌生,也不想步他後塵。

  他堵住黃琬就是想誘荀衍來攻,現在被黃琬點破,自然不能再堅持下去。況且何咸逃脫,荀衍也會很快收到消息,不會再這麼強攻了,設在禹登台的陷阱已經沒有意義,不如順水推舟,就坡下驢。他隨即命人召回李嚴,商量對策。

  黃忠沒有和黃琬多說什麼。他有自知之明。論作戰,他可以俘虜黃琬。論口才,他根本不是黃琬對手。這樣的人物只有孫策、周瑜才能對付。他將黃琬軟禁起來,好吃好喝好招待,但是不得與人接觸,即使是黃祖也要保持距離。

  李嚴很快趕到大營。了解完相關狀況。李嚴也有點撓頭,他們沒想到黃琬會這麼做,完全沒有準備。反復商量之後,李嚴建議派人通知孫策,形勢有變,黃琬壯士斷腕,他們的計劃不能再執行了,接下來該怎麼辦,請孫策指示,同時安排如何移交黃琬的相關事宜。在與孫策取得聯繫之前,不宜輕動。離開了魚齒山,失去了有利地形,他們將面臨數倍於己的敵人,不能有任何疏忽,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再行動。

  為了確保消息能夠安全送達,黃忠派李嚴親自去一趟,並安排一百親衛騎護送。他有兩百親衛騎,是他手中最精銳的機動力量,也是他有別於其他諸將的特徵之一。孫策缺馬,大部分將領最多五十騎、一百騎,鎮守荊州的周瑜也只有三百親衛騎,黃忠有二百。

  李嚴領命,帶著親衛騎出了山,遠遠的繞了一個圈,沿著汝水南側向東,趕往西不羹城,尋找合適的津口渡水。他是黃忠麾下的軍謀,黃忠手裡的那份潁川地圖,他早就記在心裡,知道哪兒會有津口,哪兒會是孫策可能選擇的駐地,哪兒又容易遇到對方的遊騎斥候。

  很快,李嚴就遇到了孫策派出的斥候,得知孫策在繁邱城,他馬不停蹄,午夜時就見到了孫策。

  見到李嚴,孫策很高興。幾年不見,李嚴已經從一個小吏成長為講武堂畢業生,並順利進入軍中,不知道他的生命軌跡會不會因此完全不同。這個人特點很明顯,性格缺陷也很明顯,不是一個安份守己的人,用好了是幹才,用不好也是麻煩。

  看完黃忠的報告,孫策發現裡面還夾著一枚紙,是一封舉薦書,黃忠對李嚴做了一個很不錯的評價,推薦李嚴到孫策身邊任職,並將隨李嚴而來的一百親衛騎送與孫策。孫策很意外,問李嚴道:“你到黃漢升身邊任職多久了?”

  李嚴不假思索。“六個月零七天。如果算上之前的見習期,總共九個月零七天。”

  “還滿意吧?”

  “滿意。”李嚴笑道,心態比較放鬆,不像第一次看到孫策時的拘謹。“黃將軍驍勇善戰,從善如流,我們幾個軍謀、司馬都願意跟著他。”

  孫策明白了。他把舉薦書遞給李嚴。李嚴大惑不解,這份軍報是他寫的,他居然不知道裡面還有這麼一封舉薦書。他迅速讀了一遍,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他默默地遞回舉薦書,一言不發。

  “有什麼想法?”

  李嚴嘆息道:“我不敢有任何想法,全聽將軍吩咐。”

  “不妨事,說說看吧。”孫策取來一隻胡座,遞給李嚴,示意他坐下說話。李嚴坐了下來,抱著膝蓋,想了一會兒,抬起頭,臉色微微漲紅,眼神卻很專注。“將軍,這是朝廷的離間之計。黃將軍對將軍忠心耿耿,從無異志。人言可畏……”

  孫策笑笑。“是啊,人言可畏,連勇猛無畏的黃漢升都怕了。”他將那封軍報疊好。“漢升舉薦來的人,我不能拒絕,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軍謀處的一員。”

  李嚴猶豫了片刻,還是站了起來,躬身領命。

  “坐。”孫策讓李嚴坐下說話,不要太緊張。可是李嚴再也無法像剛才一樣從容了。他局促不安,明顯有些心不在焉。孫策暗自發笑,這廝還是得失心太重,城府不夠深,怪不得一把好牌打得稀爛,被諸葛亮賣了還幫諸葛亮數錢。

  “說說,黃琬被擒,襄城又被沮鵠佔據,接下來該如何部署?”

  李嚴勉強收回心神,將自己的建議說了一下。來的路上,他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在荀衍在側,強攻襄城是不可能的事,讓黃忠獨自對付荀衍也有些困難,勝是能勝,但傷亡太大。在這種情況下,不如以靜制動。黃琬被俘,潁川局勢對孫策有利,荀衍、麴義則面臨困境,這時候等一等,看他們如何動作再作計劃,也許可以找到一些破綻。

  孫策聽完,沒有說什麼。李嚴這個計劃沒什麼問題,穩中求變,中規中矩,說明他有一定的大局觀,卻不算突出,至少無法和諸葛亮、陸議相提並論,即使是和張承比略遜一籌。考慮到李嚴性格要強,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真讓他進軍謀處,他也無法和同僚相處,反而會打擊自信心,還是讓他跟著黃忠比較好。

  孫策手書了一封軍令,讓李嚴連夜送到邑城去。郭嘉、魯肅都駐紮在那裡。李嚴情緒不高,但他還是接受了命令。孫策留下了黃忠的一百親衛騎,讓馬超率領白毦士護送李嚴出發。送走李嚴後,孫策一時睡不著,取出黃忠的舉薦書反復研讀。

  他讀出了黃忠的惶恐不安,但他想得更多的卻不是黃忠,而是周瑜。以黃忠的戰功和投效之早,拜中郎將、封關內侯的確有些抬高,可是比起周瑜的鎮南將軍、舒侯來又算得了什麼。和他的鎮北將軍、錢唐侯相比,周瑜拜鎮南將軍,封舒侯,隱隱還有力壓他一頭的意思。長安那些人用了心思,周瑜那麼聰明的人又怎麼會想不到?他現在大概比黃忠還要不安,在猜他心裡會怎麼想。

  猜忌猜忌,總是先猜後忌。一旦相互之間的信任出現裂痕,其他的事就會接踵而至,最終會毀掉一切。

  長安朝堂上那些人不幹正事,玩弄這些小手段卻是一流的。

  孫策坐了起來,叫來了文丑。“你抓緊時間回一趟平輿,與家人見個面,然後趕去江陵,擔任周瑜的親衛騎督。”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2 08:03
三國小霸王 第1372章 唯易不易

  聽說李嚴帶著孫策的命令來了,而且是由馬超率領兩百白毦士護送,郭嘉很驚訝。這麼反常,要嘛是這封命令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閃失,要嘛是送命令的這個人很重要,不能出意外。

  郭嘉第一時間接待了李嚴。和李嚴一見面,他就注意到李嚴精神狀態不怎麼好。他和李嚴聊了幾句,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啞然失笑。李嚴倒不是不願意到孫策身邊,只是覺得孫策有猜忌黃忠之心,為黃忠叫屈,覺得孫策中了朝廷的離間之計,有打壓荊州人的想法。

  郭嘉也沒說什麼,叫來諸葛亮和陸議,通報了相關情況。

  得知黃琬主動投降,諸葛亮和陸議也很驚訝,但僅此而已。黃琬被困,或死或俘,無非這兩個結果,被荀衍救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們早就做好了預案,只是展開的時間比預期的進前了幾天而已。

  他們本來估計黃琬會多支撐幾天的。

  陸議沒有吭聲,諸葛亮先開了口。“黃琬看似請降,實則是斷尾求生。山中事了,荀衍很快就會撤出魚齒山,與麴義會師。他的損失不算太大,會師之後,兩人總兵力近六萬人,遠勝於我。如果倉促交戰,我軍傷亡會很大。當此之時,我軍宜以靜制動,以守代攻,待其糧儘自亂。”

  諸葛亮隨即分析了一些數據。六萬人,其中還包括四五千騎兵,每天消耗的糧食近五千石,僅憑襄城、頰縣的存糧和剛收穫的冬麥支撐不了多久。麴義、荀衍有兩種選擇:一是從洛陽運糧,繼續堅守;一是主動撤退,退回洛陽就食。不管是哪一個選擇,洛陽的支持都不可或缺。因此,黃忠部與其坐守魚齒山,不如和全柔會師,去攻郟縣、梁縣,搶占有利地形,截斷麴義、荀衍與洛陽的聯絡。

  “從襄城北到梁縣,有很多地形可以利用。”諸葛亮說道:“有魚齒山作戰的經驗,黃將軍完成這個任務應該不難,正方兄,你隨黃將軍作戰,經歷了此戰全過程,對此有何看法?”

  李嚴連連點頭,驚嘆不已。諸葛亮全程沒有看一眼地圖,但他對潁川地形瞭如指掌,不在自己之下,報出的那些數據更是精準,甚至考慮到了荀衍攻擊時間的長短和傷亡增加的趨勢。這些是不會寫在軍報裡面的,但諸葛亮就像是親歷戰場,估計的數字和實際相去不遠。

  孫將軍身邊果然是藏龍臥虎,一個年輕書佐都有這樣的見識,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他以優等生的身份從講武堂畢業,直接被黃忠招入軍中擔任軍謀,一向自負,可是和這兩個少年一比,差距還是太明顯了。也許黃將軍真的是讓我來歷練歷練?李嚴的心思活泛起來。黃忠再受器重,畢竟是方面之將,周瑜本人出自世家,身邊又有荀攸、辛毗兩個潁川名士,不會有他出頭的機會,到孫策身邊來對他更有利。

  郭嘉冷眼旁觀,將李嚴的神色變化看在眼裡,不禁莞爾。

  諸葛亮和陸議調整了之前的計劃。麴義、荀衍有襄城在手,應該不會急著撤退。撤出潁川關係重大,他們也不敢擅行其事,必然要請示袁紹,一來一去至少要三天。從袁紹的角度來看,袁紹不會希望他們就此撤出潁川,更可能安排人接管洛陽,企圖一直佔據潁川,牽制孫策的兵力,為他攻占浚儀創造機會。因此,黃忠還有時間,而且他主要的對手應該是從洛陽來的援軍,奪取梁縣可能更合適一些。在此之前,有必要加強繁邱城的兵力,遏制麴義冒險南下的可能。

  這件事沒有擾動軍謀處,郭嘉帶著諸葛亮、陸議兩人就定了。郭嘉隨即問李嚴,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如果不累,那現在就隨我們起程,趕往繁邱城。

  李嚴的確有些累,但他不願意在郭嘉等人面前示弱,一口答應。

  郭嘉請來魯肅,通報了情況。郭嘉率主力前往繁邱城,魯肅留下,要多加警惕。如果麴義主動進攻,他不必硬剛,必要時可以緩步後撤回潁陽城,據城而守。只要不被麴義抓住機會突襲,主動權都不會丟。

  魯肅慨然應諾。

  郭嘉隨即起程,率領親衛營趕往繁邱城,與孫策會合。李嚴隨行,看到這些江東子弟兵井然有序的拔營,列陣,開拔,看到年輕的軍謀們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各司其職,李嚴大開眼界。不過,對他最震撼的卻是另外一件事,負責貼身保護郭嘉等人的是許褚率領的武衛營,而指揮兩千親衛的則是許褚的兄長許定,如果再考慮到郭嘉和大半是潁川人的軍謀處,孫策等於將自己的性命託付在豫州人的手中。

  相比之下,荊州那點實力又算得了什麼,孫策有必要猜忌黃忠?

  ——

  荀衍走出大帳,看著滿身泥土的何咸,他長出一口氣。這是黃琬被圍以來,他看到的第一個熟人。

  “子全,黃公安否?”

  何咸搖搖頭。“進帳說話吧,我餓壞了,麻煩你拿點東西給我吃。還有,叫兩個醫匠來,幫我處理一下傷口,我要趕遠路,不想死在半路上。”

  “子全,你要去哪兒?留在我營裡吧。”

  “你能和袁紹分庭抗禮嗎?”

  荀衍語塞。他和黃琬不同。黃琬算是袁紹的盟友,他卻是袁紹的部屬。何咸對袁氏兄弟懷恨在心,他是不會為袁紹賣命的。“去……長安?”

  何咸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荀衍將何咸讓到帳中,讓他取來酒食,又打水讓何咸洗漱,還給他準備了幾套新衣和盤纏,供他路上用。何咸很感激,洗漱完畢,填飽了肚子,把自己這幾天的見聞全部告訴荀衍。他講得很細,比荀衍的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更精準、更全面,荀衍聽得非常認真,越聽越不安,越聽臉色越難看,最後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名士的風度蕩然無存。

  “是不是很絕望?”何咸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荀衍垂下眼皮,避開了何咸的逼視,下意識的搓著手指。如果何咸說的是真的,那他的確應該感到絕望。當前的困難只是開始,以後的形勢會越來越糟糕,袁紹戰勝孫策的可能性越來越小。過了好一會兒,他重新抬起頭,臉色雖然還有一些難看,神情卻恢復了從容。

  “子全,你所說的的確有一些道理,不過凡事不可只看當前,還要看其變化。易云:唯易不易。袁盟主因內訌而弱,難道孫策的部下就不會內訌?世家會爭權奪利,寒門就不會爭權奪利?他們只是沒有機會罷了。一旦有機會,他們會比世家還要無恥,還要肆無忌憚。”

  他深深地看了何咸一眼,笑而不語。

  何咸的臉騰的紅了,啞口無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2 12:53
三國小霸王 第1373章 見利而動

  送走何咸,荀衍立刻拔營出山,回襄城休整,同時派人通報麴義,黃琬已經向黃忠投降,潁川形勢有崩潰的可能,不宜再與孫策糾纏,請麴義立刻撤回襄城,合兵一處,共商大計。當務之急是要護住通往洛陽的通道,避免成為孤軍。

  接到消息,麴義也大吃一驚,不敢怠慢,立刻拔營離開龍淵,返回襄城。

  沮鵠已經準備好了酒宴,招待撤回來的麴義、荀衍。酒宴很豐盛,但麴義、荀衍卻什麼胃口也沒有,他們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呆了。一想到黃琬被擒後的形勢變化,他們的心情都非常沉重,氣氛也非常壓抑。

  “休若,你足智多謀,接下來該怎麼辦,你拿個主意。”麴義舉起酒杯,打破了沉默。

  沮鵠也連忙舉起酒杯,向荀衍致意,表示願以荀衍馬首是瞻。

  荀衍苦笑,端起酒杯還禮,一飲而盡。他將杯子頓在案上,咬咬牙:“雲天兄,伯志,這兒沒有外人,有幾句話,還有一些消息,我想告訴你們,希望你們能夠保守秘密,不要外傳,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麴義和沮鵠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允諾。

  荀衍首先解釋了一下黃琬為什麼會主動投降。

  據何咸說,黃琬這麼做有兩個目的一是想與孫策見面,親自了解一下孫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現在外界對孫策的傳聞很多,但真偽難辨,誇他的把他說成聖人,罵他的把他罵成惡魔,真正知道他在想什麼的人卻沒幾個。之前與他接觸過的荀攸、辛毗三緘其口,書信裡不肯透露一絲半毫。袁譚、何顒剛剛回到鄴城,暫時還聯繫不上,而且他們一個太年輕,一個長期游離於朝堂之外,都沒有足夠的執政經驗,未必能看得出孫策的底細。黃琬乃三公之後,從小生活在朝堂上,出仕四十餘年,在地方上做過刺史、州牧,在朝庭做過少府、將作大匠,現在又官居太尉,不管是民政還是軍事,他的經驗都非常豐富。如果能與孫策見面,在汝南走一趟,應該能了解到很多普通人看不懂的東西。

  另一個原因就簡單了。他不希望荀衍為了救他無謂犧牲。黃忠守得很穩,荀衍沒有攻破黃忠防線,救他突圍的可能,為了減少傷亡,黃琬只能主動投降,結束這場沒有希望的戰鬥。

  荀衍說完,又命人拿到一個包裹。包裹裡幾塊乾糧,幾片牛肉,還有一壺淡酒。酒壺不是常見的陶壺,而是鐵壺,壺形扁圓,半邊凹進去,應該是為了方便攜帶。

  “這是黃忠部下將士隨身攜帶的乾糧。”荀衍夾起一片牛肉:“味道說不上好,但作為乾糧而言,這是我見過味道最好的,空口吃有點鹹,配上酒正好。”

  麴義經驗豐富,一聽就明白了荀衍的意思。“這些乾糧不是隨便配的,而是經過仔細調配的。”他走到荀衍面前,拈起一片牛肉放進嘴裡,又掃了一眼其他的東西。“這些東西可以抵一餐,但重量應該輕很多,隨身攜帶三天的乾糧幾乎可以不影響作戰。不對……”他突然停住,眉頭緊皺。“天天有牛肉吃的士卒體力更好,耐力足,完全可以帶五天的乾糧。”

  荀衍點點頭,笑容苦澀。“你還沒有計算他們的甲胄、環刀重量比我們的輕,算上那些,估計還可以多帶一些。”

  麴義爆了一句粗口:“這賣瓜兒真有錢啊,老子都忍不住想打劫他了。”他眼珠一轉。“休若,如果我們能戰勝他,這戰利品豈不是很可觀?”

  “是的,如果你能戰勝他的話。”荀衍說道。

  麴義冷笑兩聲。他原本就有伏擊孫策的心思,和孫策對峙了兩天,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現在聽荀衍這麼一說,他更加心動。如果能擊敗孫策,哪怕不是他本人,而是他的一個部下,繳獲個幾百套軍械,那該多好。南陽軍械天下聞名,袁紹卻買不到,最多通過私人渠道買個幾套幾十套裝備身邊的衛士,或是賞給立功的將領,成批量的購買是不可能的。如果他能繳獲幾百套,為自己的西涼步卒換裝,這些西涼步卒的戰鬥力會更強,就算遇上大戟士也有一定的優勢。

  荀衍不敢想,不代表他不敢想。他手裡還握著四千多騎呢。即使是孫策,面對這四千多騎也不敢掉以輕心。孫策狡猾,還有親衛騎保護,可是他的部下卻沒有啊,兩軍交戰之際,四千匈奴騎兵衝出,管他是黃忠還是魯肅,都只能抱頭鼠竄。

  麴義來迴轉了兩圈,突然說道:“黃忠在哪兒?”

  “眼下還在魚齒山。”

  “你覺得他會去哪兒?”

  荀衍想了想。“兩種可能一,南下與孫策會合。二,北上,攻擊郟縣,斷我後路。”

  “南下就不談了,他和孫策會合,兵力近三萬,我們難以速勝,一旦被纏住就是兩敗俱傷之局。如果他北上,我們的機會就來了。離開了魚齒山,我們完全可以圍住他,為黃公報仇。”

  荀衍眼睛也亮了。他明白麴義的心思,但他也清楚,他們需要一個勝利,哪怕是吃掉孫策一部也是好的。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戰績,卻折了黃琬這個主將,無法向袁紹交待。就算可以將責任推到黃琬身上,也無法洗清他們無能的恥辱。

  “雲天所言甚是。”荀衍撫著頜下短鬚,沉吟道:“孫策此刻應該既不希望我們南下汝南,又不希望我們退出潁川,最希望我們守住襄城不動,然後派人取郟縣、梁縣,斷我們後路。如果我們突然撤出襄城,他來不及反應,應該會追上來,至少會派人搶占有利地形。可是,論速度,兩條腿的人又怎麼跑得過四條腿的馬呢?”

  麴義得意地笑了。荀衍所言,正是他想說的。不管他們以後能不能成為朋友,此時此刻,他們有共同的目標,他需要藉助荀衍的聰明智慧,荀衍也要藉助他的強悍武力,一拍即合。

  “誰留下守襄城?”麴義說道,毫不掩飾自己不想留下的想法。他要那些戰利品,當然不能留下守城。他一邊說,一邊看向沮鵠。沮鵠心知肚明,主動請纓。“我留下吧。野戰有兩位將軍攜手,我幫不上什麼忙,守城應該還勉強能勝任。”

  荀衍心知肚明,麴義不可能把襄城讓給別人,他也不可能留下守城,適合的只有沮鵠。可是對麴義如此明目張膽的爭權奪利,他還是非常不舒服。

  “那現在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要不要向主公請示?”

  麴義眼珠一轉,很大度的說道:“休若,這件事你來拿主意。”

  荀衍氣極反笑。“麴雲天,難怪你們麴家能在涼州活下來,大智若愚啊。”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2 15:55
三國小霸王 第1374章 儒門的迷惘

  玩笑歸玩笑,要不要向袁紹匯報的確是一個大問題。黃琬投降這麼大的事不能不匯報,既然要匯報,那這個作戰方案就不能不提,否則就成了故意隱瞞。

  袁紹最討厭人欺瞞。

  匯報需要時間,一來一去至少要兩天,萬一中途耽擱,甚至有可能走漏消息,被孫策截獲。既然安全到達,還要考慮袁紹會不會同意這個方案。他們的目的是將功折罪,取得戰利品,但袁紹關注的重點不是這些,他更希望他們向孫策發起進攻,牽制孫策的兵力,而不是退回洛陽。

  袁紹絕不會讓麴義或者荀衍鎮守洛陽,他會重新選擇一個人。這一點,荀衍從通報黃琬的那一刻就有心理準備,他只是想不出合適的人選。

  兩人有分歧。荀衍覺得應該先匯報,麴義則強烈反對,但他又不肯做主。按理說,黃琬投降了,麴義又成了主將,荀衍是副將,但麴義自知不是汝潁人,荀衍才是袁紹信任的人,他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無端惹袁紹猜忌。

  兩人相持不下,不歡而散。

  ——

  郭嘉趕到繁邱城。

  與孫策見面後,郭嘉說的第一件事就是對李嚴的評價。孫策派李嚴去傳令的目的正在於此。郭嘉不會相面,但他擅長察顏觀色,深諳人性。郭嘉對李嚴評價不怎麼高,認為他自負,與同僚相處比較難,適合獨當一面,做一郡太守或者一軍之將都可以,唯獨不適合軍謀處這種強調團隊協作的地方。

  孫策暗自佩服。郭嘉果然是看人入骨,他準確的把握住了李嚴的性格特徵。

  孫策叫來了李嚴,宣布對他的任命,回黃忠麾下任司馬,具體工作由黃忠安排。李嚴知道孫策對黃忠並無猜忌之心,帶著那一百親衛騎,開開心心的走了。閻行與他同行,負責護送黃琬來繁邱城。

  處理完了黃忠的事,孫策又向郭嘉通報了他讓文丑去江陵的決定。說到這件事,他的心情就有些沉重。雖然他覺得周瑜不會有二心,但他也不敢確定周瑜在想什麼。封賞下達這麼久了,周瑜一直沒有反應,是沒看出其中的問題,還是他不在乎,又或者是有其他的想法?

  他不清楚,也不敢輕易下結論。人心隔肚皮,這又是一個已經被他改變的歷史,天知道周瑜會不會也被改變了,成了一個腹黑男。他身邊那兩個謀士可都不什麼省油的燈。不過話又說出來,潁川的謀士有哪個是省油的燈?除了荀攸和辛毗,益州還有戲志才和辛評呢。如果曹操出川策應袁紹,潁川謀士該如何表現,他也很好奇。

  “天下皆在爾等汝潁奇士指掌之中。”孫策意味深長的對郭嘉說道。

  郭嘉大笑,笑完之後,又有些感傷。“汝潁多奇士,可是最後能善終的又有幾個?誰也不知道。漢高祖得天下,歸功於蕭何、韓信、張良三人,以為非此三人不能得天下,可是後來他是怎麼做的?蕭何自污,韓信被殺,張良從赤松子遊,辟穀修道,卻被呂后逼著進食。將軍你可知道辟穀之人強行進食是什麼感受?輕則數日不安,重則斃命。”

  孫策瞅了郭嘉一眼,發現郭嘉的神情與往常不同,有一種說不出的凝重。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漢高祖以一亭長投身反秦大業,如果沒有蕭曹樊周等鄉黨,如果沒有張良、韓信等奇才,他能得天下嗎?可是結果如何,漢家傳世四百年,劉氏富有天下,子孫以萬計,蕭曹樊周何在,張良、韓信何在,可有一個得享血食?汝潁奇士再多,最後也不過是鼎鑊中的走狗、掛壁空鳴的良弓,唯一的慰藉就是青史留名。既然如此,那我們又為什麼奔波四方?”

  “難道不是為了富貴?”孫策覺得氣氛太沉重,想開個玩笑,卻笑不起來。

  “的確有一部分是為了富貴,但絕不僅僅是為了富貴。”

  “那又為了什麼?儒門的理想?”

  郭嘉沉吟良久,一聲輕嘆。“我也想不明白究竟為什麼,有時候覺得是儒門的理想,有時候又覺得這一切都是虛妄。從儒門誕生的那一刻起,儒門為了所謂的理想奮鬥了幾百年,為了生存不斷求新求變,先有儒墨之爭,後有儒法之爭,漢興又有儒道之爭,墨門、道門、法家都敗落了,儒門又自己和自己爭,古今之爭,德禮之爭,未嘗有一日停息,就算是聖人重生,看到如今的經典恐怕也會瞠目結舌,不知所云。”

  他轉過身,眨眨眼睛。“將軍,如果你將來成功了,把廣成澤封給我吧,我去那兒結廬修道,說不定機緣到了,我能悟透這個道理。”

  孫策忍俊不禁。“行,我封你做廣成子,你不覺得子爵太虧就行。”心裡卻有點奇怪,玄學興起不會就是因為儒家理想破滅帶來的迷惘吧。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儒門奮鬥了幾百年,卻離天下太平的目標越來越遠,這種絕望也許才是玄學萌發的土壤,魏晉禪讓、司馬氏暴政很可能只是最後一根稻草。

  郭嘉也笑了。“真能羽化登仙,還在乎什麼爵位高低?將軍,到時候你想見我一面都要沐浴齋戒呢。”

  兩人開了幾句玩笑,默契的避過了這個過於沉重的話題。郭嘉向孫策介紹起了黃琬。黃琬很快就要來,孫策肯定是要見的,多一些準備早是好的。

  “簡而言之,黃子琰堪稱傳奇。”郭嘉開門見山,先給了黃琬一個極高的評價。“我覺得他有可能是最能理解將軍的人之一。”

  “哦,為什麼這麼說?”

  “黃子琰早慧,未成年即揚名京師,被稱為神童。此人聰明而不迂腐,明於政事,文武皆能,既能守經,又善權變,是少有的能臣。不,應該說,他是真正的大臣。”

  “這麼強?”孫策將信將疑。

  “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說的就是他這種人。所以,他向黃漢升投降絕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有所求。”郭嘉打量著孫策,似笑非笑。“將軍,我建議你與他見面時保警惕,不排除他會行刺你。王允誅殺董卓,他可是主謀之一,只不過他不像王允那樣貪功自負罷了。陳蕃、竇武除閹豎時,他如果不是被禁錮在家,未能參與其事,勝負未可知。別看何伯求是成名劍客,論起行刺這種事,何伯求比他可差遠了。”

  孫策覺得有理。黃琬雖敗,但他表現出來的膽略卻不差,比陳蕃強太多了。如果對手不是黃忠,結果真不好說。他既然能參與誅殺董卓,再來客串一回刺客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3 06:45
三國小霸王 第1375章 驚變百尺溝

  李嚴、閻行趕到魚齒山時,黃忠已經做好了拔營的準備。收到孫策的命令,他和閻行交接了黃琬、何逵等人,次日天還沒亮就悄悄的離開了黑龍溝,向西而去。

  兩天后,黃忠出現在父城東南方向的龍山,沿著龍山水向東,到達汝水西岸,依托汝水為掩護,向北急行。黃琬在父城留有人馬,有兩千人左右,守城綽綽有餘,卻沒有膽量出城一戰,見黃忠從城外經過,不敢怠慢,立刻派人到襄城通報。

  麴義、荀衍接到消息,吃了一驚。英雄所見略同,孫策也料到了進出洛陽的通道是要害,而且立刻行動,他們卻因為要不要向袁紹匯報,誰來向袁紹匯報而延誤了時間。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形勢已經有些被動。

  麴義不敢再耽擱,決定和荀衍聯名請示袁紹,同時派出兩千匈奴騎兵追擊,盡一切可能延滯黃忠的行軍,搶占有利地形,準備截擊黃忠。

  雖然有些措手不及,但麴義並不擔心。一來人跑不過馬,黃忠雖然搶先了三四十里,但是這並不重要,騎兵很快就能追上他;二來他就算搶先到達郟縣,他也無法攻克郟縣。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向前,趕到霍陽山口,據險而守。

  荀衍提醒麴義,黃忠有可能在沿途設伏。這附近有好幾條河,如果黃忠臨水設伏,用強弩射擊,對騎兵的傷害非常大。上次去卑在汾丘被孫策擊敗,士氣已經受挫,如果這次再被黃忠擊敗,這些匈奴騎兵以後還敢不敢上陣都不好說。草原上的騎兵向來只喜歡打順風仗,讓他們拼命可不容易。

  麴義深以為然,鄭重警告統兵的匈奴單于於扶羅,讓他加強戒備,多派斥候,以免中伏。

  於扶羅憤憤不平。他覺得麴義的語氣很刺耳,這些漢人都有點自以為是,看不起草原人,麴義以河北第一名將自居,又自恃能以步破騎,對匈奴騎兵一向不太尊重,去卑被孫策擊敗,麴義當面沒說什麼,背後沒少嘲笑匈奴人,也根本沒把他這個匈奴單于當回事。

  於扶羅很生氣,很想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證明匈奴騎兵不是無能之輩,不是只能做遊騎,當斥候,還能與漢軍正面決戰。出了襄城,他沿著汝水急行,一心追上黃忠,發洩一下心中的不滿。

  襄城在汝水東,但襄城和汝水之間還有一道百尺溝。百尺溝不寬,卻很深,號稱岸高百尺,故而得名。百尺溝經過襄城後,在襄城北十餘里處拐向東,與潁水相通,流向不定,潁水盛則南流入汝,汝水盛則北流入潁。於扶羅要沿著汝水北行,必須先渡過百尺溝,百尺溝上有橋,正對著襄城西門有一道,襄城北不遠也有一道,因為之前黃忠在魚齒山,西門有大軍駐紮,進出不便,於扶羅便出襄城北門,在城北過橋。

  這道橋離襄城太近了,一旦有事,即使是步卒也能在半個時辰內趕到,騎兵更是瞬息可至,於扶羅還在為麴義的口氣生氣,根本沒想到會有危險,眼看著一半騎兵已經過了橋,他也踢馬準備上橋,跨下的坐騎卻突然嘶鳴起來,不管他怎麼踢馬,就是不敢上橋。

  就在於扶羅火冒三丈的時候,眼前的木橋突然搖晃起來,發出吱吱咯咯的響聲,而且越來越響,正在過橋的騎士驚慌失措,有的打馬向前,有的想後退,亂作一團。慌亂中,有馬蹄陷進了橋面縫隙,戰馬吃痛長嘶,形勢更加混亂。

  於扶羅大怒,破口大罵,勒令親衛上前斬殺亂陣的騎士。話音未落,木橋轟隆隆一聲巨響,整個橋面塌了,連同橋上的幾十名騎士一同落入水中,驚起沖天的水花。於扶羅被眼前的這一切嚇得面色煞白,不知所措。就在這時,幾枝羽箭破風而至,直奔於扶羅。於扶羅全無防備,『噗噗』連中兩箭,翻身落馬。

  親衛們眼前的變故吸引住了目光,根本沒注意於扶羅中箭。等更多的羽箭射來,親衛接二連三的中箭,他們才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麼意外,而是一場有預謀的伏擊。這時候,他們才想起於扶羅,轉身四顧,卻看不到於扶羅的身影,只看到空空的馬鞍。

  親衛們意識到於扶羅落馬,大驚失色,連忙下馬尋找。可是場面混亂,戰馬失控,無數只馬蹄來回踩踏,要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直到一個親衛被人抱住腳脖子,低頭一看,才發現於扶羅倒在血泊之中,中了兩箭,又被戰馬踩斷了大腿,奄奄一息。

  親衛們不敢怠慢,將於扶羅抬了起來,放在馬背上,撥轉馬頭,向襄城狂奔而去。

  已經過了橋的騎士不明所以,看著百尺溝對面的混亂場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在一片混亂中,幾個身影悄悄的墜下河岸,混在落水的匈奴騎士中,順著溝水向北飄去。

  ——

  麴義臉色鐵青,荀衍面色煞白,一言不發。

  匈奴單于於扶羅剛出城就遭到伏擊身亡,這個挫折太大了。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滿臉酒氣的去卑帶著十幾個親衛闖了進來,一看榻上一動不動的於扶羅,勃然大怒。“這是怎麼回事,剛剛還好端端的出城,怎麼就傷成這樣?”

  荀衍皺起眉,看著沮鵠。去卑說的是匈奴話,他一句也聽不懂,沮鵠可以聽懂幾句。沮鵠迎了上去,剛解釋了幾句,去卑抬起手就是一巴掌,抽在沮鵠臉上。沮鵠沒防備,一跤摔倒在地。

  “放肆!”麴義大怒,厲聲喝道:“給我拿下!”

  “喏!”一聲怒吼,幾十名西涼步卒搶上去,不由分說,將去卑和他的親衛掀翻在地。麴義大步走了過去,掄圓了手臂,一巴掌抽在去卑臉上,反手又是一巴掌。去卑連挨了兩個耳光,臉立刻腫了起來,酒也醒了,看著如怒獅一般的麴義,戰戰兢兢,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你們這些沒用的胡狗,還有臉在這兒撒野,堂堂的單于,行軍不知道警戒?這等蠢物,活該中伏,早死早好。”麴義破口大罵,罵得火大,抬腿又踹了去卑兩腳。去卑疼得呲牙咧嘴,卻不敢回一句嘴。荀衍生怕麴義打去卑活活打死,連忙上前抱住,將麴義拖開。

  “雲天,雲天,這可怎麼辦?”荀衍有些慌了。“這可是匈奴單于。”

  麴義兩眼通紅,咬牙切齒地橫了去卑一眼,忽然拔出戰刀。“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全剁了,扔到百尺溝裡去!單于都死了,再砍個右賢王算個屁。”

  去卑嚇壞了,拼命掙扎,卻無法掙脫西涼步卒的控制,急得眼淚鼻涕一把下。荀衍見狀,連忙上前攔住,同時拼命對去卑大喊。“右賢王,單于是中伏身亡,與我們無關。”

  去卑如夢初醒,連忙大聲說道:“是黃忠,是黃忠殺了單于,與二位將軍無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3 06:50
三國小霸王 第1376章 技不如人

  李嚴爬上岸,唾了一口唾沫,伸手抹去臉上的水,又脫下濕淋淋的衣服,用力擰開。兩個斥候衝到一旁的草叢裡,取出藏好的包袱,又迅速回到李嚴面前,一個取出布巾,要為李嚴擦臉,一個抖開乾淨的衣服,要侍候李嚴更衣。李嚴斜睨著他們,得意地哼了一聲:“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別裝好人。”

  “李司馬,你看你說的。”一個斥候嬉皮笑臉的說道:“我們對司馬你可是久仰大名,現在有機會跟著你做事,這心裡別提多開心了。”

  另一個斥候更加殷勤,臉笑得像朵花:“就是,就是,司馬,你這本事可真了不得,三兩下就拆了一座橋,從哪兒學來的?”

  李嚴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笑出聲來。他回到黃忠麾下作司馬,黃忠問他想領哪個營,他直接說要領斥候營。斥候營都是老兵油子,不光武技好,經驗豐富,坑蒙拐騙更是樣樣在行,要不然也打聽不到消息。黃忠聽說他要領斥候營,還有些擔心,他卻非常有把握。他很清楚,斥候營就是主將的耳目,至關重要,他想為黃忠效力,助黃忠立功,讓荊州人不落人後,加強斥候營是見效最快的辦法。

  第一次出任務,要在襄城北伏擊可能出現的援兵,斥候們都以為他瘋了。這座橋離襄城太近,不可能派太多人,可是人少了又沒什麼用,連拆橋都來不及拆,更別說阻止對方人馬過橋了。說了半天,李嚴拿出死命令,才拽著這兩個反對最堅決的斥候來執行任務。

  任務完成得非常漂亮,一下子鎮住了這兩個老兵,李嚴心情特別好,也想找個人傾訴一下。“從哪兒學的?當然是講武堂。講武堂有行軍八要,其中一要就是關津橋樑。”

  “行軍八要我知道,我也去講武堂進修過。不過講武堂只講要留心關津橋樑的完整與否,可沒講怎麼迅速破壞一座橋。”手裡捏著布巾的斥候笑瞇瞇地說道:“李司馬,講武堂尹祭酒還說話,長官有指導部下的責任,你現在是斥候營的司馬了,教我們幾招可是你的責任所在。別藏私了,教教我們吧。”

  “豎子,你也在講武堂進修過?哪一期的?”

  “第八期,短訓班。嘿嘿,和李司馬這樣的學堂生不能比。這不,畢業這麼久了,還是一個甚長。要不是司馬今天問起,我都不好意思說,怕給講武堂丟臉。”

  “且!”李嚴笑了一聲,換上乾淨衣服,大步向前。“你們知道南陽木學堂的祭酒是誰嗎?”

  兩個斥候恍然大悟,連忙跟上,擠眉弄眼地說道:“司馬,原來你這本事是師母教的啊。”

  “呸!”李嚴嘴上責罵,心裡卻美滋滋的。他從講武堂畢業就被黃忠招進大堂,按講武堂的說法,黃忠就是他的實戰師傅,黃忠的夫人自然是他的師母。不過黃忠不允許他這麼說,他只是私下裡以黃忠的弟子自稱。他也知道這些兵痞嘴裡沒好話,可不想傳到黃忠或者秦羅耳中。

  “秦祭酒在木學堂講過課。她說建一座橋可能很難,毀掉一座橋卻很容易,只要在關鍵的地方做點手腳,想讓一座橋怎麼倒,它就得怎麼倒。想讓它什麼時候倒,它就什麼時候倒。我前些天去見鎮北將軍,經過百尺溝,看到這樣的橋時就在想,如果我要破壞這樣的橋,該用什麼辦法。當時只是想想,沒想到今天真會用上。”

  斥候們很驚訝。“秦祭酒一個女人,居然這麼厲害?這可比斥候的老卒強多了。就算是以前最厲害的老孫頭也沒這麼厲害。”

  “女人?”李嚴冷笑一聲:“你們以後千萬不要看不起女人,南陽厲害的女人還少嗎?”

  一個斥候吸了口冷氣。“可不是麼,秦祭酒,蔡大家,還有黃大匠,哪個女人都不好惹。李司馬,你說以後會不會有女人帶兵,做將軍啊?”

  李嚴想了想。“遲早的事,過幾年肯定有,最遲不超過十年。”

  “誰啊?”

  李嚴笑而不語,加快腳步,向前趕路。兩個斥候見他賣關子,更加好奇,一邊小跑一邊追問。他們越過汝水,沿著汝水向北,一路走一邊破壞,將沿途看到了橋樑都做了手腳。那兩個斥候知道藝不壓身的道理,軟磨硬泡,總算把這本事學到手了。不過他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李嚴指點過的橋他也能辦,遇到其他形狀的橋,他們還是乾瞪眼,無從下手。

  ——

  麴義看著緩緩傾倒的橋面和落水的士卒、輜重大車,暴跳如雷。

  明明經過檢查,完好無損的橋,走人走馬都沒事,偏偏輜重車一上去就塌了,簡直和撞了邪似的。虧得他謹慎,沒有讓幾輛輜重車一起上橋,否則掉下去的就不是一輛車和幾個士卒了。

  可這並不代表他就沒損失。車和車上的輜重不算什麼,落水的士卒也能救上來,被耽誤的時間卻無法彌補。輜重全在汝水東岸,修好這座橋或者架浮橋都需要時間,他至少要耽誤一天。一天時間,黃忠又能走出很遠。如果前面再遇到這樣的事,想追上黃忠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這幾乎是必然的事情。換了他,他也會這麼做。氣人的是他不知道怎麼做,輜重營的工匠也看不出原因。他們翻來覆去只會說一句話,這肯定是南陽木學堂的匠師幹的,南陽木學堂聚集了很多手藝很厲害的匠師,如果有人能做這樣的事,是他們的可能性最大。

  麴義氣得無語,但他相信了工匠們的話,南陽木學堂威名在外,他早就領教過。四輪大車就是從南陽木學堂傳出來的,至少依然是最好的,冀州一直在模仿南陽造的馬車,卻一直跟不上,明明是一模一樣的馬車,南陽馬車就是跑得更快更穩。至於南陽紙,那就更不用說了,如果不是袁紹強制使用,冀州紙坊早就關門大吉了。而他這次追擊黃忠的目的之一,就是奪取南陽造的甲胄武器,加強自己的實力。不過現在看起來,這個任務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技不如人,處處吃癟啊。

  麴義無可奈何,命人通報荀衍,讓他別選行軍路線,特別要留心橋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3 11:40
三國小霸王 第1377章 荀衍要拚命

  荀衍上了車,在車廂裡坐定,拉開車窗,向車外的沮鵠揮手告別。

  沮鵠臉色平靜,只是眼神憂慮。荀衍心中微動,有些不忍。他和麴義去追黃忠,不管最後能不能回來,沮鵠都有遭到孫策攻擊的可能。襄城有地利可用,他們又給沮鵠留下了五千人和足夠吃三個月的糧食,但沮鵠能不能守住襄城依然是一個問題。

  他太年輕,又有過戰敗被俘的經歷,這些原本屬於黃琬舊部的屯田兵會不會聽他的指揮,誰也不敢說。黃琬是向孫策投降,他如果在陣前勸降,對城中的士卒將是致命打擊。雖然荀衍覺得黃琬不會這麼做,可是他之前還覺得黃琬不會投降呢,誰知道黃琬還會有什麼出人意料的舉動。如果他覺得這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鬥,只會白白犧牲他舊部的性命,他會覺得勸降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也許我和麴義離開襄城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荀衍的手按在車窗框上,心裡忽然有一種非常不安的念頭。他細細品味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發現他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追擊黃忠只是藉口,劫奪黃忠部的軍械也只是藉口,其實他們是想趁此機會撤離潁川,被避被困在潁川。

  根本原因來自於他們心底的怯懦。他們不敢與孫策對陣,未戰先怯,只想著逃跑。孫策剛剛派黃忠去截他們的後路,他們就像驚弓之鳥,不戰而走。

  荀衍心裡突然冒出一個疑問:孫策為什麼這麼做,全殲我們?他只有兩萬大軍,我們有近六萬人,就算屯田兵不可大用,我們依然有近三萬多人,即使考慮雙方的軍械、訓練、將領的差距,我們未必能戰勝孫策,孫策也不能輕易戰勝我們,至少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全殲更不現實,困獸猶鬥,歸師不遏,急於求生的將士會和孫策拼命。

  他敢拼命嗎?荀衍靈光一閃,眼前豁然開朗。他對沮鵠大聲說道:“伯志,守好襄城,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沮鵠的眼睛一亮。“將軍所言當真?”

  “少不過三五日,多不過七八日,最多半個月,我們一定會回來。”荀衍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我們會在這裡與孫策決一勝負。我記得你曾說過,劉備練兵之法學自孫策,這一次我們就和孫策較量一番,看看他練出來的兵究竟有多強。”

  沮鵠揚了揚眉。“好!”

  荀衍輕拍馬車。車夫揚起馬鞭,甩出一個響亮的鞭花,馬車緩緩起動,迅速加速。荀衍拉上車窗,拉開隱在車壁上的橫幾,鋪開地圖,手指輕叩幾面,沉思起來。

  韓繇坐在荀衍對面,見他思考入神,不禁問了一句。“休若,你真想和孫策對陣?”

  荀衍頭也不抬。“沒錯,我初次掌兵就遇上孫策這樣的名將是難得的機會。敗了理所當然,無可指責,萬一能戰個不分勝負甚至小有斬獲,那我也算是一戰成名。 ”

  韓繇撇撇嘴。“一戰成名?這可不容易呢。”

  “是不容易,所以我不僅要和他對陣,還要和他拼命。”荀衍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輕輕叩了兩下。“子由,你在定潁、西華有相交頗厚的姻親朋友嗎?”

  韓繇盯著地圖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氣。“休若,你這是拼孫策和你拼命啊。”

  “兩軍相逢勇者勝,置之死地而後生。”荀衍眼光灼灼的看著韓繇。“子由,亂世之中,不敢拼命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韓繇眉頭緊蹙,迎著荀衍的目光,沉吟了片刻,重重地點點頭。“好,我就跟你瘋一回。”

  荀衍哈哈大笑。

  離城不過十餘里,荀衍就收到了麴義傳來的消息,前方橋樑被破壞,麴義行軍受阻。荀衍也不著急,他命令大軍停止前進,自己鋪開紙筆,給麴義寫了一封信,又寫了一封軍報,洋洋灑灑,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和自己的計劃向袁紹做一個詳細的匯報。

  寫完之後,荀衍又仔細看了兩遍,吹乾了墨,讓人送出。他沒有將軍報封上,只是讓幾個親衛騎士帶著自己的印綬去追麴義。騎士快馬加鞭,一個時辰後就追上了麴義。

  麴義看完荀衍的書信,又看了荀衍寫好的軍報,沉吟了很久,在軍報上簽了自己的名字,這才讓荀衍的親衛騎士將軍報封好,加蓋了兩人的官印,送往浚儀。

  ——

  麴義、荀衍出城追擊黃忠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孫策手中。

  雙方離得太近,斥候互相剿殺得非常激烈,孫策不得不把閻行率領的親衛騎都派出去,反制麴義留下的匈奴遊騎。接連吃過幾次虧之後,匈奴人收斂了很多,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都會主動撤退,避免交戰,只要人數有明顯優勢時才會交鋒。

  即使如此,斥候傷亡也不小,幾乎每天都有傷亡,送到孫策手中的這份消息染上了三名斥候的鮮血。書寫消息的斥候大概也意識到要傳回這份消息不容易,所以用刀刻在一片木簡上,而不是用隨身攜帶的墨書寫,雖然染了血,刻痕並沒有受到影響。

  拿著這份帶血的木簡,孫策的心情很沉重。斥候都是武技高強,經驗豐富的老兵,這樣的老兵每犧牲一個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都讓他肉疼。

  “嘖嘖,黃漢升不愧有個做木學堂祭酒的夫人。”郭嘉贊不絕口。“麴義、荀衍想追上他可不是容易,這種疑神疑鬼、如履薄冰的感覺太難受了。黃忠不僅能攻城,還能攻心,是個將才。”

  孫策點點頭。“也可能是李嚴的主意,李嚴有點小聰明。”

  “的確如此。”郭嘉收起笑容,來回走了兩步。“將軍,李嚴是小聰明,荀衍卻是真聰明。不敢說舉一知十,舉一反三是綽綽有餘。麴義善戰,荀衍善謀,他們若能精誠合作,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好事。麴義接連受挫,必然會向荀衍問計。追黃忠不成,荀衍說不定會反過來咬我們一口。”

  “他有這膽量?”

  “將軍可不要以為他是書生就一定膽小,論心狠,他說不定比將軍還要狠厲幾分。別的不說,明知攻不破黃忠的陣地,還讓三千多人送死,將軍你做得到嗎?”

  “可是……這樣有必要嗎?”

  “有!對他來說,將軍是名將,他是新丁,勝固可喜,敗亦欣然。萬一擊敗將軍,一戰揚名,就算損失過半,他也賺了。”

  孫策哼了一聲,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幾年前,他從徐榮身上賺名聲,現在又成為別人賺名聲的對象了。先是袁譚,現在又來了一個荀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3 18:13
三國小霸王 第1378章 顛倒黑白

  對郭嘉的提醒,孫策不敢大意。他的主要對手不是荀衍,而是袁紹,擊敗荀衍對他來說沒什麼好處,所以他只想把麴義、荀衍趕出潁川,穩住局面,才不願意和荀衍拼命呢。

  可若是荀衍要和他拼命呢?他總不能掉頭就跑,或者躲在城裡不露頭吧。就算他不在乎臉面,願意做縮頭烏龜,荀衍也一定能找到逼他出戰的辦法。比如把繁邱城團團圍住,或者大搖大擺的一路東行,甚至可能一路南下,直奔汝南,逼著他不得不截擊。

  碰瓷無所不在,賣刀的楊志會遇到牛二,我今天遇到荀衍。讀書人耍起無賴來比真正的無賴還難纏。郭嘉說得不錯,荀衍是個聰明人,進步非常快。拋卻面子、榮譽,這其實就是爭奪主動權。兵法有云:致人而是不致於人,主動權就是勢,為了爭勢,有時候甚至不惜付出重大犧牲。

  “如果荀衍要拼命,他會有幾種選擇?”

  郭嘉搖搖羽扇,使了個眼色,諸葛亮立刻鋪開地圖。“孔明,如果你是荀衍,你會怎麼做?”

  諸葛亮盯著地圖,來回看了兩眼。“包圍繁邱城,然後深挖壕溝,切斷城內外的聯繫,逼諸軍來援,決戰於城下。”

  “如果我軍率先出城呢?”

  “那……攻其必救。”諸葛亮在地圖上接連點了幾個地方。“向東取長社、鄢陵,向南取定潁、郾縣,或者一路殺奔平輿。汝南諸縣遭到劫掠,將軍不能不救。”

  孫策很隨意地掃了一眼地圖。其實不用看地圖,如果荀衍真想找他拼命贈名聲,根本不需要費心想辦法。除了襄城等有限的幾個城之外,潁川無險可守,麴義、荀衍已經進入潁川腹地,四面出擊,無法設防。他駐紮在繁邱城,就是要堵住他們進入汝南的路。如果他們南下,他只能迎戰,絕不可能避讓。

  “就在繁邱城迎戰。”孫策咂了咂嘴。投鼠忌器,潁川是器,汝南更是器。荀衍不會讓麴義在潁川劫掠,他也不可能讓麴義進入汝南。

  “龍淵更好。”郭嘉說道:“龍淵地形低窪,水流縱橫,能夠限制騎兵衝突,也不利於大軍展開,對我們有利。荀衍應該會對龍淵的地名感興趣。實力不足的人會習慣性地找點理由安慰自己。且襄城在側,他不得不戰。繁邱城沒什麼城防可言,阻擋不了幾萬大軍的圍攻。”

  孫策笑了。“好,虛名給他,實利歸我。”

  郭嘉會心而笑,隨即安排軍謀們根據龍淵附近的地形設計陣型,盡可能遏制麴義、荀衍的騎兵優勢和兵力優勢,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大,減少無謂的傷亡。荀衍願意拼命,孫策不能不迎戰,卻不能傷亡太大,他還要留著力氣迎戰袁紹呢。

  與此同時,郭嘉派出最精銳的斥候到龍淵附近偵察,甚至從孫策身邊借走了謝廣隆、郭援等人。地圖畢竟是地圖,尤其是龍淵附近大小河流多,一旦下雨,水位上漲,地形很可能會面目全非。

  孫策也沒閒著,他下令各部準備開拔,並做好水戰的準備。

  ——

  孫策走進了小城東北角的一個院子。

  繁邱是一個小城,規格和一個鄉亭差不多,沒有縣治,只有一個兵曹史在這里辦公。百姓不多,很多房子都空著,孫策入駐後,將士們把空房子簡單收拾一下,當作了軍營。孫策住在北城門的城樓上,登高望遠也方便。黃琬到繁邱後,就安排在東北角的一個院子裡。

  孫策一直沒有見黃琬。一是軍務忙,二是他不知道該和黃琬說什麼。聽了郭嘉對黃琬的介紹,他對黃琬的感情很複雜,既覺得他太偏執,又佩服他的堅持。郭嘉說黃琬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固然有些誇張,但黃琬是個君子卻毫無疑問,他的私德無可挑剔。

  大戰在即,孫策不想把黃琬留在繁邱城,更不想帶著他去龍淵,他打算送他去平輿。在離開之前,他想和他見一面,聊一聊。

  站在院子門口,孫策有些遲疑。待會兒見了面該說些什麼,他心裡還沒有計劃好。

  『吱呀』一聲輕響,窗戶被人輕輕的推開,露出黃琬半張臉。黃琬也不說話,隔著窗戶,靜靜地看著孫策。他沒有戴冠,花白的頭髮用一塊頭布包著,穿著一身越佈單衣,跪坐在窗前,像是在看書。

  兩人四目相對,互相看了一會,黃琬面沉如水,孫策卻突然笑了起來。他走到窗前,看了一眼,見黃琬面前的案上果然攤著一部書。這是一間簡陋的民居,又矮又小,屋樑高不足一丈,屋簷只有七尺左右,孫策如果不低頭甚至會撞到腦門。屋裡一丈見方,只能擺下一張床,一張席。孫策看了一下,打消了進屋的計劃。這屋子這麼小,兩人坐在一起,萬一老頭要動粗,讓都沒地方讓。

  他可不想和黃琬撕打。

  “黃公看什麼呢?”孫策伏在窗口,調侃道:“聽說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還以為你在想怎麼寫請罪疏。”

  “我有什麼罪好請?”黃琬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身為太尉,率兵攻擊潁川還沒罪?你不要告訴我是有詔書命你這麼做的。”

  “我奉詔坐鎮洛陽,有便宜用兵的權力,不需要詔書。”黃琬淡淡地說道:“只要我認為有必要,我就可以出兵。”

  “那你覺得有必要攻擊我?”

  “當然,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我是亂臣賊子?”孫策揚揚眉。“黃公不愧是名士,這顛倒黑白的本事一流。袁紹矯詔,不是亂臣賊子,我獻糧關中反倒成了亂臣賊子?”

  黃琬不慌不忙,臉色平靜。“你是不是亂臣賊子,你心裡清楚,我心裡也清楚。至於為什麼攻擊你,而不是先攻擊袁紹,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朝廷疲憊,要兵沒兵,要糧沒糧,根本沒有力量對抗袁紹。借袁紹之力打敗你,豫州歸袁紹,荊州歸朝廷,朝廷可有半壁江山。如果運氣好,能逼你投降,再反攻袁紹,勝算總比現在與袁紹開戰大得多吧。”

  孫策很驚訝,盯著黃琬看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不確認黃琬說的是真是假,但他知道朝廷很可能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只有如此,他們拔高周瑜才合情合理。如果他真的被袁紹和黃琬打敗,不得不向朝廷低頭,只能退守揚州,荊州被剝離出去幾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孫策咧了咧嘴。“看起來,你們的運氣不怎麼好。”

  黃琬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看著案上的書。“是啊,朝廷的運氣的確不怎麼好,不過豫州百姓的運氣似乎不錯。”他重新抬起頭。“孫將軍,對與民爭利,你怎麼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9-14 00:43
三國小霸王 第1379章 敢做不敢認

  孫策伸手將案上的書拿了過來,看了一眼,原來是,仔細再看,書的天頭地腳寫了不少硃砂字,應該是黃琬看書的批語。黃琬的書法很大氣,方方正正,自含奇崛之氣,有些禮器碑的味道,不像蔡邕的書法那麼圓。

  “黃公好書法。”孫策很自然地讚了一聲:“你是支持御史大夫,還是支持賢良文學?以你的身份,應該是賢良文學吧?不與民爭利,藏富於民,對吧?”

  黃琬目光微閃,垂下眼皮,將孫策放歪的書擺正。孫策看得出黃琬的心情有些矛盾,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以黃琬世家名士的身份而言,他當然是支持賢良文學,反對與民爭利。可是以他從政多年的經驗而言,他又很清楚,反對與民爭利的結果就是世家、豪強的坐大,而這正是本朝百餘年都沒能解決的痼疾。

  孫策也不著急,靜靜地看著黃琬。郭嘉把黃琬說得那麼好,他其實是有些懷疑的。郭嘉再聰明畢竟也是人,他脫離不了這個時代的局限。他行為非主流,不代表他就不嚮往主流。對黃琬這種少年成名,德才兼備的名士高官,他是沒什麼抵抗力的。與黃琬類似的李膺就是郭嘉的偶像之一。

  可是在他看來,這個時代的讀書人不管有多大的才,都不可避免地受到儒家學說的影響,他們的世界觀就是從接受儒學教育開始的,然後才有機會接觸現實,他們看待世界的標準就是儒家的,凡是與儒家學說不同的都是錯的,都是需要改造的。

  這就是他們大多偏執的根源之一。很多人也許認識到了儒家理論與現實的偏離,但他們最多只是明哲保身,做個隱士,或者陽奉陰違,做一個偽君子,卻沒人敢質疑儒家世家觀的正確性。

  不與民爭利,就是儒家仁政觀念的一部分。

  從本質上來說,不與民爭利的初衷並沒有錯,沒有一個人希望皇帝無節制的榨取民力,將整個天下的財富都用於一個人的窮奢極欲。孫策也不贊同。但不與民爭利這個美好的願望在執行中不可避免的走向了事與願違的結果,尤其是儒學獨尊,成為整個王朝的政治倫理支柱的時候。世家豪強用這個理由名正言順的拒絕交稅,結果戶口增加,朝廷卻陷入了財政困難,只能看著世家豪強無節制的膨脹。

  儒家的政治思想大多如此,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初衷很完美,結果很糟糕。

  當然,這也不是儒家才有的毛病,黃老、法家一樣有其無法克服的短板,相比之下還是儒家好一點,維持穩定的時間更長一些。兩千年的王朝更替,各家輪番登場,最後還是儒家堅持得最久正是出於這個原因。儒家不是最好的,卻是最不壞的。相比之下,黃老道家、法家都堅持不了太久。秦用法家,二世而亡。漢初用黃老,五六十年就難以為繼,最後只能看著儒家閃亮登場。

  沒有一個政治理論是完美的,苛求儒家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用辨證的目光來看,隨著生產力,生產關係也必然要跟著變化,不然就會成為阻礙生產力發展的要素。可是儒家有一點很致命:復古,什麼都是過去最好,什麼都是聖人說得有理,就算是變法也要托古改制。

  如此一來,儒家天生就有自相矛盾的屬性,言行乖離,無法自圓其說,被事實打臉也就不意外了。儒家的大部分問題都來自於此,德教、禮教之爭出於此,今古文之爭也出於此。除了那些死讀書的大儒——他們心裡只有紙面上的制度,沒有現實世界,反而沒有矛盾——但凡是有實際行政經驗的人都知道,真要完全按聖人說的做事,十有八九是行不通的。

  黃琬行政經驗豐富,在地方做過太守、刺史、州牧,在朝廷做過三公九卿,他對這種矛盾體會最深。面對孫策,他又不能強辭奪理,否則被孫策抓住把柄更丟臉。身為俘虜,他也不可能以前輩的身份壓人。孫策反問了一句,他就知道這個話題沒法繼續,只能沉默以對。

  見黃琬不說話,孫策暗自發笑,主動開口,換了一個話題。“黃公,剛才你說的擊敗我之後,要用我的力量攻擊袁紹,是掩飾之辭,還是肺腑之言?”

  黃琬眼角顫了顫。“現在還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如果是掩飾之辭,那當然沒什麼好說的。你安心地做階下囚,看著我怎麼擊敗袁紹,然後等著朝廷下詔,或檻車徵詣廷尉,或就地誅殺,誅三族九族,全看朝廷心意。江夏黃氏就此除名,你和袁紹的名字卻會留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黃琬瞇起了眼睛,眉梢不受控制的顫動著。

  孫策頓了頓,又道:“江夏黃家也是大族,你大父官至太尉,你又官至太尉,門生故吏無數,少不得有人會掩護你們,留下一兩個後人。不過他們不會再以江夏黃氏後人自居,應該會改個姓什麼的。黃能改成什麼呢,斬頭去尾,姓由,要不姓田也行?”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來。

  黃琬面色連變,忍不住冷笑道:“早就聽說孫將軍好戲言,果然名不虛傳。”

  “戲言?”孫策歪歪嘴。“我倒覺得你可以當成讖言,比那什麼『瞻烏爰止,於誰之屋』準多了,快則三五年,慢則七八年,肯定見效。黃公如果能保重身體,肯定能親眼看到。”

  黃琬臉色紅一陣白一陣,他抬起手,按著心口,喘了兩口粗氣。“如果我說的是肺腑之言呢?”

  孫策笑了,向後退了一步,坐在欄杆上,抱著雙臂,翹著二郎腿。“如果是肺腑之言,黃公也許有機會將功折罪,就看你有沒這樣的勇氣了。”

  “哦?”黃琬拖長了聲音,不置可否,神情間卻有些不屑。

  “黃公應該看過李儒的文章吧?”

  黃琬垂下了眼皮,一聲不發。他當然看過李儒的文章,他也知道了孫策的用意。李儒以董卓舊部的身份寫文章揭露黨人的所作所為,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有些事是不能講的,因為他拿不出過硬的證據。黃琬不同,他是黨人的重要成員,黨人所做的事,他參與了大半,如果他像李儒寫一樣寫文章,效果絕非李儒可比。黨人不相信李儒,卻不會不相信他,袁紹想抵賴都難。

  這篇文章真要寫出來,袁紹也好,他和王允也罷,都會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怎麼,敢做不敢認?”孫策幽幽地調侃道。“原來黃公的剛正不阿只是對別人,對自己卻寬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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