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9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4 00:44
三國小霸王 第1490章 夢斷

  袁熙愕然,瞬間失神,雖然很快反應過來,卻逃不過袁紹的眼睛。他訕訕起身,退到一旁,懊喪不已。自己還是嫩了點,被郭圖一句話點破,不僅沒落好,反而留下了壞印象。

  見袁熙起身不語,剛才的悲傷明顯是裝的,袁紹本來就不好的心情更加鬱悶,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右肩傳來一陣刺痛,提醒著他有傷在身的事實,又讓他想起被孫策突襲時的情景,不禁憤懣不已。他轉頭看著滔滔河水,想著自己也許此生再也沒有機會渡河南征,兒子、謀士不想著勵精圖治,只想著分派爭權,袁熙雖然才能一般,卻不是這般虛偽的人,如今為了爭權也如此作派,實讓令人痛惜。

  他們還有機會擊敗孫策,報仇雪恨嗎?郭圖說得對,不能讓這種情況再持續下去,必須盡快確定繼承人,讓其他人免生妄念。

  袁紹輕咳一聲:“顯思。”

  “父親。”袁譚輕聲應道,單腿跪在袁紹的步輦前,面色如常。既不像袁熙那樣悲痛,也沒有因為袁熙被戳破而喜悅。袁紹看在眼中,欣慰了少許。袁譚被俘,在汝南囚禁了半個多,雖說是個恥辱,卻對心性是個難得的磨煉,如今越發沉穩了。郭圖說得沒錯,比起袁熙,他更適合做繼承人。

  可是郭圖瞞著自己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麼?一想到此,袁紹的眼角就不由得抽搐了兩下,片刻間又有些猶豫。郭圖精明,袁譚重用他,會不會被他左右?他一手握住袁譚的手,一手握著裝有冀州牧、邟鄉侯印信的印囊,遲遲未動。

  袁譚不明所以,只能靜靜地等著,郭圖卻心知肚明。他知道袁紹的心結是什麼。這些天他一直陪著袁紹,袁紹至少試探了他三次,都被他避而不談。此刻袁紹遲疑,恐怕還是擔心自己的忠心,生怕袁譚被自己左右。

  看來終究是躲不過去啊。不得已,只能如此了。

  郭圖蹲了下來,附在袁紹耳邊,聲若蚊蚋,只有他和袁紹、袁譚能聽到。“主公,你還記得在黎陽做過的那個夢嗎?”

  袁紹看著河對面的黎陽城,嗯了一聲。他當然記得那個夢,只是不知道郭圖這時候說這件事是什麼意思。他很清楚思召刀是怎麼來的,原本只當是輿論造勢,就像歷史上的那些帝王聖人都有的神蹟一樣,不過這次情急之下,他拔刀反擊,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自己一命,他又有些信了。就算刀是假的,那個夢卻是真的,是神人對他的護佑。若非如此,他又怎麼可能憑藉這口刀從孫策的絕殺下逃生呢。

  “那口刀……斷了。”

  “斷了?”袁紹心裡咯噔一下,心裡就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斷了。忽然之間,他恍然大悟,又無比愧疚。沒錯,這就是石韜想對他說的那句話,思召刀斷了。他們不知道這口刀的真實來歷,真以為是神人所授,天意象徵。現在刀斷了,孫策自然高興,特意要來打擊他。郭圖不肯告訴自己,是怕自己生氣,自己卻一直在懷疑他。“石韜要當面對我說的……這就是這件事?”

  “是的。思召刀一斷為二,孫策說這是紹字中分,天棄主公。且,一派胡言,他哪知道這口刀的來歷,等回到鄴城,我命人再造一口一模一樣的,誰能看得出來……”

  郭圖低眉順眼,語氣溫和,似乎在勸慰袁紹,但袁紹的臉卻突然漲得通紅。思召二字在刀身上,兩字分開,自然是刀身從中而折,自己今年正好是半百,被孫策重傷,傷勢接連數日不見好轉,難道這是寓示他壽盡於此?

  還有鄴城。刀可以重鑄,但孫策肯定會把這件事公諸於眾,大肆張揚。他一直對外說,那口思召刀是神人所授,儼然已經成了天意的象徵,現在刀斷了,自然寓意天意棄他而去。孫策就算再傻,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換成他,他也會毫不遲疑地這麼做。

  那鄴城的文武會怎麼想,鄴城人會怎麼想,田豐會怎麼想?一想到田豐,袁紹眼前一陣陣發黑,腦袋嗡嗡作響。半年前,他出兵南下時,就在這裡,田豐激烈反對,斷言出兵必敗,他因此氣得把田豐趕了回去。如今果然大敗而歸,正應了田豐的預言,田豐會怎麼想?

  以他那個脾氣,恐怕不會有什麼好話說。

  袁紹氣息急促起來,反手抓住袁譚的手,嘶聲道:“顯思,我軍戰敗,鄴城有何動靜?”

  袁譚垂著眼皮,沉默著。郭圖看著他,眼神微縮,幾次用眼神示意,袁紹又連聲催促,他被逼無奈,只好說道:“父親不用擔心,雖然失利的消息傳到鄴城,鄴城小有驚擾,有伯求先生主持大局,董昭、沮鵠相助,還算穩得住。只要父親安然回到鄴城,自然無憂。”

  “田豐怎麼說?”袁紹此刻非常敏感,一下子抓住了問題的關鍵。他已經命沮鵠返回鄴城,釋放田豐,並令田豐主掌幕府,此刻袁譚只說何顒、董昭,卻不提田豐一個字,已經足以說明問題。

  “田豐……”袁譚欲言又止,低下了頭,眼神痛苦。郭圖緊緊地盯著他。袁譚避無可避,咬咬牙,鼓足勇氣,脫口而出。“田豐也沒什麼,只是……有所不遜。”話音未落就低下了頭,不敢再看袁紹一眼。

  他很清楚,這四個字出口,田豐就死定了。如果只是郭圖想殺田豐,他還可以從中轉寰,現在是袁紹想殺田豐,田豐絕無倖免之理。袁熙在側,袁紹又是這副情況,誰知道他激憤之下會做出什麼舉動。

  “鯫生敢爾!噗——”袁紹噴出一口鮮血,身體猛地一挺,傷口劇痛,讓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他轉頭看著滔滔河水,眼前浮現出田豐那張輕蔑的臉,又是一口鮮血湧了出來。他挺起身,緊緊地抓著袁譚的手,將裝有印綬的錦囊塞到袁譚手中,嘶聲道:“顯思,殺田豐,殺孫策,為我復仇!”

  “父親……”

  鮮血一股股地從嘴角湧出,包在傷口的白布迅速變紅,袁紹卻不管不顧,只是死死地盯著看著袁譚,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喝道:“跪下,起誓!”

  袁譚還在猶豫,郭圖搶先一步,按著他的肩膀。“顯思,快起誓!你想讓主公死不瞑目嗎?”

  袁譚無奈,連忙跪下,指河起誓,必殺田豐、孫策,為袁紹雪恥。他發完誓,抬起頭看著袁紹,袁紹慢慢轉頭看著滔滔大河,一聲慘笑,緩緩歪倒。

  “噫,九泉之下,何顏見公路邪。”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4 11:46
三國小霸王 第1491章 舊患新憂

  初平六年,六月中,南山樓觀。

  正當盛夏,關中炎熱,雖然沒像去年一樣發生嚴重的旱災,入夏以來卻也沒下幾場雨,天子接受大臣建議,早早地就搬到山中避暑。南山有水源,山下還建起了屯田,山中涼爽,不論是居住還是食用都比城裡方便。早晚涼爽時還可以騎馬習射,練劍演武。

  只是消息來得慢一些。如果有急事,需要天子立刻做出決斷,司徒士孫瑞、尚書令鍾繇會用快馬送信來,如果沒有急事,兩到三天會有一輛郵車從長安駛來,帶來四面八方的消息。這些消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已經延滯了好多天,再慢兩三天也沒什麼關係。

  天台之上,天子穿著一身貼身的武士服,正與史阿練劍,一招一式有模有樣。王越站在一旁,看著天子與史越對練,眼神欣慰中帶著幾分敬畏。天子悟性過人,短短一年時間,劍法已經小成。如果他能像史阿一樣潛心練劍,超過史阿,甚至超過他都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叮——”一聲清脆的長吟,兩劍的劍尖輕觸,天子與史阿同時向後退了一步。史阿倒持劍柄,向天子躬身行禮。天子微微欠身,將長劍遞給一旁的曹丕。曹丕還劍入鞘,抱在懷中。弘農王夫人唐氏帶著兩個宮女走了過來。一個宮女手裡捧著水壺,一個宮里手裡捧著手巾。唐氏將手巾在水中浸濕,擰得半乾,遞給天子。天子接過來,卻沒有擦汗,看看手巾,眉頭微皺。

  “這是白疊布?哪來的?”

  唐氏笑道:“益州來的。”

  天子應了一聲,顏色稍緩,慢慢擦著臉上的汗。“益州什麼時候有了白疊布?”

  “據說曹益州從天竺得到了一些種子,在益州試種,收成還不錯。”

  天子點點頭,擦了臉,張開雙臂,慢慢地活動著,在台上來回走動,放鬆身體。唐氏正準備轉身離開,天子又說道:“嫂嫂,待會兒令君要來,你準備一些吃食。”

  唐氏眼睛一亮,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天子看得真切,嘿嘿笑了一聲。唐氏聽得真切,卻沒有回頭,腳下生風,轉入拐角就不見了。王越與史阿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禁露出淺笑。史阿是荀彧的近衛,對荀彧和唐氏之間的情愫最為清楚。天子待荀彧亦師亦友,如父如兄,不僅不反對,反而時常創造機會讓他們見面,既可能是一片赤子之心,也可能是籠絡荀彧的手段,具體是什麼,他們也不敢亂猜。

  天子來迴轉了兩圈,看了一眼遠處,見驛道上空無一人,便返回屋裡,坐在書案前。案頭擺著一堆書,既有簡冊,也有帛書、紙捲,還有幾部裝幀新穎的書籍,都用青色的布囊包裹著,上面掛著不同的骨簽,分別門類,擺得整整齊齊。天子目光一掃,眉心輕蹙。

  “誰來過?”

  侍者王凌快步走了過來。“回陛下,是伏貴人。她說陛下允了的,所以……”

  天子擺擺手,沒有再說什麼。天子取過一冊《鹽鐵論考釋》看了起來,書頁上寫滿了批註,全是蠅頭小楷,工整飄逸。王凌看了一眼,不由得讚了一聲:“陛下書法有鐘令君氣度,簡直可以亂真。”

  天子笑笑,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王凌會意,準備好筆墨、硃砂,悄悄退在一旁。天子很快就看得入神,一手捧書,一手在案上輕叩,節奏忽快忽慢,忽輕忽重,有時停頓半晌,遲遲不動,有時又連點兩三下,然後天子就會放下書,拿起筆,寫下批註,或長或短,或贊或否。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輕快的腳步聲,荀彧快步走了進來。門口一暗,一陣淡香撲面而來。天子吸了吸鼻子,忽然驚醒,抬頭一看,連忙起身。

  “令君來啦。你看我,一時入神,居然沒有注意到……”

  “陛下讀書用心,德業有成,臣心甚慰。”荀彧拱手施禮。他掃了一眼案上的書。“陛下還在讀這部書?第三遍了吧?”

  “第五遍。”天子舉起手,在荀彧面前晃了晃。“不過越看問題越多,正等令君前來請教呢。”

  荀彧微微一笑。“既然陛下這麼感興趣,何不徵著者入朝,為朝廷效力,陛下也好朝夕請益?”

  天子微愣,隨即眨眨眼睛。“他能來嗎?”

  荀彧笑道:“不來,對陛下無害。萬一來了,那可是益處良多。陛下,你說呢?”

  天子笑了,將荀彧引到席前,兩人隔著書案,對面而座。天子正準備斥退王凌等人,荀彧用眼神阻止了他。天子會意,剛剛揚起的手順勢伸向案上的水杯,摸了一下,說道:“漿溫了,換杯涼的來。”

  王凌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天子打量著荀彧,似笑非笑。“怎麼,袁紹敗了?”

  荀彧點點頭,一聲輕嘆。“不僅敗了,而且死了。”

  “死了?”天子一愣,眼珠轉了轉,追問道:“怎麼死的?”

  “在官渡作戰時,被孫策臨陣突襲,受了重傷,撤退過河時傷重不治。具體的情報還在路上,估計要幾天才能到。不過……”荀彧臉上的笑容散去,露出幾分擔憂。“袁紹從官渡撤退時,孫策便遣大將魯肅進駐洛陽。按照時日計算,魯肅此刻應該已經到了洛陽城。太尉……恐怕趕不上了。”

  天子眉心微蹙,咂了咂嘴。“又慢了一步。令君,你說孫策這是什麼意思?洛陽是舊京,他搶占洛陽,是擊敗了袁紹,以為無敵天下,欲問漢鼎嗎?”

  荀彧搖搖頭。“臣一時亦不敢斷言。孫策行事無一定之規,很難揣測,會不會擊敗袁紹之後自認無敵,有問鼎代漢之意,在得到確切的消息之前,不宜輕易決斷。不過,他對朝廷有所不滿卻毋庸置疑。”

  天子眼神閃爍。“因為郭異等人的案子遷延不決?”

  “這件事可能是原因之一,不過不是關鍵。孫策明白袁紹才是矯詔的主謀,在他擊敗袁紹之前,矯詔案不會有明確的結果。等他擊敗袁紹,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那……還有什麼?”..

  荀彧抬起頭,直視著天子。天子被他看得不解。這時,王凌捧著換過的果漿走了進來,跪坐在一旁,將漿瓶和杯子一起放在案上,他動作很小心,很慢,既像是輕手輕慢,又像是故意拖延時間。荀彧看了他一眼,說道:“陛下,攻占洛陽的是黃忠,進駐洛陽的卻是​​魯肅,陛下以為這是為什麼?”

  天子明白了荀彧的意思。他轉向王凌,和顏悅色地說道:“彥云,太傅最近身體可好?”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4 18:24
三國小霸王 第1492章 一代人

  王允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氣若游絲,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王蓋、王景等人都跪在床前,王凌也在其中。他有些不安,小心地躲在後面。床頭點著油燈,可是那點燈光根本看不了太多的地方,只能照見王允的臉,其他人臉上的神情都有些晦暗難明,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王凌也有著急。天子要來拜訪王允問策,王允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怎麼見駕?

  “叔安留下,其他人出去說話。”王蓋轉過身,對王景等人說道,眼光從王凌臉上掃過,起身出去了。王定跪著不動,王景、王晨魚貫而出,王凌遲疑了一下,起身看看王允,也跟了出去。他走出房門,王蓋等人正站在庭中魚池旁,看似賞花看魚,各自沉默,但王凌看得出他們一個個心神不寧,根本沒有這樣的閒情逸志。

  聽到王凌的腳步聲,王蓋轉頭看了他一眼,清咳了一聲:“諸位兄弟想必已經從各自的門路了解到了山東的事,我就不饒舌了,簡而言之,袁本初敗於官渡,損失折將,短期內,他大概是不可能踏足河南了……”

  “他永遠也無法踏足河南了。”王凌說道。

  王蓋眉頭緊皺,神情冷漠。“彥云,袁本初損失雖然不小,冀州畢竟是大州……”

  “袁本初已經死了。”

  王蓋面色大變,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重新打量著王凌。王允退出朝政,以太傅的閑職養老,他們兄弟幾個因此進入朝堂,卻都無法進入真正的天子權力圈,只有王凌比較順利,因為弓馬純熟,經常陪天子演武,得到天子欣賞,成了天子身邊的散騎侍郎。天子在南山避暑,王凌隨侍左右,其他人卻都留在長安城裡。

  “彥云,我記得你今天並不休沐,怎麼突然回來了?”

  “陛下想來探望叔父,命我回來通傳。”王蓋等人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天子登門探望,說明王允的地位暫時不會有什麼影響。王凌看在眼裡,有種說不出的沮喪。這幾個兄弟反應太遲鈍了,還沒嗅到真正的危險。他們以為天子來是幹什麼,僅僅是探望老臣,安撫黨人這麼簡單?“荀令君已經得到消息,袁本初在官渡時被孫策突襲,受了重傷……”

  王凌把他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王蓋等人聽完,個個臉色蒼白,面無人色。袁紹敗了,他們已經很失望了,沒想到情況遠比敗了嚴重,袁紹居然死了。這個後果很嚴重,嚴重到之前的所有準備都失去了意義。袁譚的名望、影響力遠遠不能和袁紹相提並論,他能不能穩住冀州都不好說,更別提反攻河南了。

  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他被孫策擊敗,成了孫策的俘虜,在汝南囚禁了大半年,不久前才被袁紹贖回去。這樣一個人,還能指望他反敗為勝,擊敗孫策?

  “小聲點。”王蓋指指屋裡,示意大家聲音小點,別被王允聽到。得知袁紹不敵孫策,兵敗官渡,王允已經氣得舊疾復發,只剩一口氣了。如果知道袁紹死了,他說不定現在就會斷氣。當年志同道合的黨人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他一個病人,黨人還能有什麼希望呢,指望士孫瑞、荀彧嗎?他們早就變心了。

  “天子來看望叔父,並非表示對老臣的敬重。孫策擊敗袁紹後派魯肅進駐洛陽,皇甫太尉鎮守洛陽的計劃已經夭折,如果處理不慎,朝廷隨時可能和孫策翻臉。”王凌轉了轉眼睛,目光落在王蓋、王景的臉上。“二位兄長,叔父這般模樣,我該如何回復天子?”

  王蓋、王景交換了一個眼神。王蓋強笑道:“彥云,這不是在商量嗎?你有什麼意見,不妨說來聽聽?”

  王景也附和道:“對,你在陛下身邊,消息靈通,也有機會向天子進言。如果有什麼好主意,我們自然會依從。”

  王晨沒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王凌一眼。他清楚王凌不是甘居人下之人,他不會滿足於做一個散騎侍郎,他想走得更遠。王允已經病入膏肓,他不僅無法成為他們的助力,反而成了阻力。王凌一直想搬開這道攔路石,現在機會終於來了。

  王凌躬身道:“二位兄弟應該還記得,當初天子下令徹查郭異等人,是叔父暗中阻止。黃子琰戰敗的消息傳到長安,天子即刻遷皇甫義真為太尉,命其進駐洛陽,也是被叔父阻止。就連用封賞孫堅、孫策父子麾下諸將的機會拔高周瑜、黃忠等人,挑撥他們與孫策的關係,也是叔父暗中籌劃。現在袁紹戰敗,魯肅進駐洛陽,擊敗黃子琰、搶占洛陽的黃忠卻被閒置,孫策此舉意在向朝廷示威,朝廷徵之則力不從心,有覆敗之危,不徵則養虎為患,有縱容之嫌,進退兩難,需要有人為此承擔責任。此人……非叔父其誰?”

  王蓋臉色很難看,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捻著鬍鬚不說話。王景陰著臉,沉著道:“彥云的意思是讓我阿翁抵罪嗎?”

  王凌搖搖頭。“叔父是朝廷重臣,一世英名,不能就此毀於一旦。陛下也沒有這個意思,否則也不會親自登門探望了。可是兄長有沒有想過,黃子琰投降,袁本初敗亡,叔父臥病在床,不能理事,和三十年前黨錮之禍,李元禮(李膺)、杜周甫(杜密)等人入獄身亡何其相似?”

  王蓋沉默片刻,一聲輕嘆。“不知不覺,又是三十年,一代人了。”

  “沒錯,五德始終,四季輪迴,人亦如是。如今孫氏父子稱雄東南,袁譚繼位河北,皆是年富力壯之輩,叔父以花甲之年,久病之身,想和他爭長短,難免力不從心。與其勉為其難,不如急流勇退,猶不失善始善終。陛下天性寬仁,必不能忘叔父之忠誠,以寒老臣之心。”

  王景輕輕點頭。“是啊,長安雖好,畢竟不是家鄉,說不定回到祁縣,吹吹家鄉的朔風,喝喝汾水,他的身體還能好一些。”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默契地達成協議。王允老病,又退出朝堂,如果袁紹得勢,他或許有機會重掌朝政,袁紹已經死了,這個希望就永遠破滅了。就算袁譚得勢,掌權的也是郭圖、沮授等人,不可能是王允。既然如此,不如趁早退出。天子感受舊恩,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幾個。

  “彥云,我和你一起去南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5 00:30
三國小霸王 第1493章 清白

  王允嘴裡突然發出急促的喘息聲,正側耳傾聽外面說話的王定轉頭一看,見王允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試圖坐起來,只是力有不逮,搖搖欲倒。他咬著牙,努力堅持著,原本灰敗的臉漲得紅通。

  王定連忙上前扶住王允,又衝著外面喊了一嗓子。王蓋等人飛奔而來,幾步搶到床前,看著突然精神起來的王允,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神看出了不安,不約而同的跪倒在床前。

  “彥云,你……過來。”王允指指王凌。

  王凌連忙走到王允床邊。王允握住王凌的手。雖然天氣悶熱,但王允的手卻很冷,王凌很自然的想到了蛇。他在南山時見過這種讓人生畏的生物,感覺非常不好。

  “袁本初是不是……死了?”

  王凌眨著眼睛,欲言又止。王允苦笑道:“我剛剛夢到他了,他渾身是血,和袁隗、袁基一樣。他不敢一個人上路,要等我一起。呵呵,臨事而懼,外勇內怯,他這毛病一輩子也沒改掉,死了依然如此。”

  王凌等人臉色大變,都覺得背後陰森森的。袁氏被誅,他們對背後的原委都一清二楚。

  “彥云,我王氏子弟雖然都通曉武藝,卻以你最為突出,本想找機會安排你領軍,可惜……”王允頓了頓,喘了幾口氣。王蓋連忙取過水,遞到王允嘴邊。王允喝了兩口,將王蓋的手推開,眼睛盯著王凌。“天子偏安,袁氏中途而廢,『風雨漂搖,維音嘵嘵』,天下大亂在即,儒生無益於事,能平天下者唯兵強馬壯耳。你既在天子左右,當助天子平天下,興太平,切不可見利忘義,違背本心。豈不聞聖人云,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王凌心有同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叔父放心,我一定謹遵守叔父教誨。”

  王允又轉身看向王蓋等人,目光從四人臉上一一掃過,帶著些許不捨。“天子聰慧,又有荀文若輔佐,若上蒼護佑,不失為中興之主。爾等雖不如彥云,卻也不可妄自菲薄,當為蒼生盡綿薄之力。文為案牘之吏,武為執戟之卒,不可有畏難之心,苟且之意,違此言者,非我王氏子弟。”

  “喏。”王蓋等人心中清楚,這大概就是王允的遺言了,紛紛拜倒,痛哭失聲。

  王允籲了一口氣。“取紙筆來,我當上書天子。”

  “阿翁……”

  王允抬起手,打斷了王蓋,淒然一笑。“大丈夫直道而行,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事雖不成,我問心無愧,臨行自陳,不使腐儒污我清白。”

  王蓋還待再說,王凌卻明白了王允的意思,示意王晨速取紙筆來。王凌上書天子並不是要請罪,他是要自己給自己作史,不讓別人有抹黑他的機會。蔡邕在襄陽著史,仰仗孫策供養,以後寫到王允肯定沒什麼好話。王允留下這篇自陳,按例會在宮中留檔,將來蔡邕著史,總不能偏離太遠。就算蔡邕視而不見,他們也可以將這篇文章流布天下,自證清白。

  王晨取來紙筆,交給王蓋。王蓋端身而坐,秉筆撫紙,恭聽王允口述。

  王允出了一會兒神,腦海中浮現起自己的青春歲月,一幕幕清晰無比。他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就連原本渾濁的眼睛都變得明亮了幾分,灰暗的臉上散發著自信的光芒。“臣允,太原祁縣一鄙人也。幼承家訓,五歲誦詩書,習灑掃。八歲入小學,誦聖人之言,受籩豆之教……”

  ——

  韓遂輕輕放下孫策的親筆信,又接過蔣幹遞過來的禮單,瞟了一眼,也放在案上,曲指輕叩。

  “孫將軍好大的手筆。一千套軍械,兩百套馬鎧,這麼貴重的禮物,我如何承受得起。”

  韓遂臉色很平靜,平靜得有些不正常,讓蔣幹心裡很沒底。蔣幹苦笑道:“將軍,禮物再重,也無法彌補孫將軍的懊悔之情。孫將軍與令郎一見如故,引為知己,令郎臨陣殞身,孫將軍如折手足,痛不可當,與當初聞三弟噩耗一般無二,當日便息戰求和,贖回令郎遺體收斂……”

  蔣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原本在河東,正與賈詡商談合作的事,韓銀陣亡之後,孫策立刻派人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送到河東,又附了一封親筆信,讓他趕到長安來一趟,向韓銀當面解釋這件事。他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處理不好會影響孫策的整體戰略,所以立刻向賈詡辭行,星夜兼程趕到長安,拜見韓遂。他要成為第一個向韓遂通報這個消息的人,不給任何人可趁之機。

  韓遂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他雙眼通紅,臉上全是淚痕。蔣幹看在眼中,這才鬆了一口氣。韓遂傷心才正常,長子死了哪有不傷心的,如果不傷心,那隻能說明一個問題,他不肯接受孫策的歉意。傷心了,落淚了,說明他的心結打開了,承認了事實。

  韓遂取出手巾,擦了擦臉,啞著嗓子說道:“子翼剛才說,孫將軍的三弟出了意外?”

  “哦,這件事說來話長。”蔣幹把孫翊的事說了一遍。這是他路上就想好的說辭。心結唯心可解。上陣搏殺,傷亡在所難免,不管他是韓遂的兒子還是孫策的弟弟都有可能陣亡。孫策為了換回孫翊的遺體,釋放了刺殺他的何顒,卻不肯放回被何顒牽連的張邈。為了換回韓銀的遺體,他送回了韓荀。韓荀當然不能和何顒相比,但孫策因此放棄了圍殲袁紹的機會,這個代價不可謂不大。可以說,孫策沒有把韓銀當普通將領,而是和孫翊一樣看待,韓銀的陣亡絕非孫策有意而為之,真是一場意外。

  這一點比任何厚重的禮物都重要。孫策不怕韓遂的報復,但他也不想平白無故的和韓遂結仇。

  “殺我兒的張郃是何等樣人?”

  “此人是河間鄚人,與名士張超是同族,家傳的武藝,河北有名的高手,家中部曲善使古戟,號為大戟士,被袁紹授以重任,作為親衛騎。令郎子義說將軍當年入京,袁紹無禮,一直想尋袁紹的晦氣,孫將軍當時就提醒他注意這個張郃,苦勸不得,只得為令郎準備最好的軍械。唉,佳兵不祥,如果他沒有這麼做,也許令郎也不會出這樣的意外。孫將軍現在一提起這件事就後悔莫及。”

  韓遂聽了,一聲長嘆,心裡最後一絲懷疑也煙消雲散。說來說去,都是韓銀自己作死,怨不得孫策,孫策能做的都做了。誰能想到韓銀會被自己的長矛殺死?除了佳兵不祥之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解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5 12:05
三國小霸王 第1494章 無往不利

  韓遂設宴,為蔣乾洗塵。新喪長子,心情不佳,韓遂只喝了兩杯就退席了,由成公英作陪。

  蔣幹以前就見過成公英,知道他是韓遂的心腹,對韓遂的影響力甚至還超過韓銀、閻行。他趕來長安見韓遂,與成公英交流也是流程之一。要化解這個麻煩,不僅需要打消韓遂心裡的芥蒂,還要在韓遂身邊形成一個良性氛圍,不能讓人有機會在韓遂面前進讒言。成公英無疑就是最好的人選。

  “元杰兄,熟悉麴義嗎?”蔣幹舉起酒杯,向成公英示意。

  “有所耳聞。他這次也出戰了嗎?”

  “他戰死在龍淵。”蔣幹呷了一口酒。“臨死前,他委託孫將軍將他埋在汝南故土。孫將軍答應了,卻沒來得及問他祖居何縣,麴家移居涼州多年,汝南知曉麴家的已經不多,如果元傑兄能幫助打聽一下,讓麴義早日入土為安,那就最好不過了。”

  成公英駭然。“敢問其詳。”

  蔣幹把當時的情況說了一遍。成公英聽說孫策親自率部突陣,感受到當時的緊張情況,再來理解官渡之戰便多了一分感觸。孫策實力不如袁紹,不得不全力以赴,即使如此,他也是將韓銀安排到最後,當作勝負手,並沒有像使用閻行、馬超那樣委韓銀以重任。馬超身為孫策的義從騎,幾次突陣,官渡之戰時更是隨孫策突擊,重創袁紹,危險不言而喻。閻行獨領一部,游弋於疆場之上,隨時可能與數倍於己的胡騎相遇,更是險相環生,即使如此,閻行還是屢建戰功。

  和他們一比,韓銀真是不堪大用。

  “幾次作戰,西涼勇士都幫了孫將軍大忙,孫將軍非常感激,本想與韓馬二位將軍結百年盟好,沒想到出了這樣的意外,實在遺憾,愧對韓將軍。當初他還希望少將軍返回西涼,能與馬孟起並肩,平定涼州,重開絲路,現在……”蔣幹嘆了一口氣,說不出的遺憾。“只能讓馬孟起獨任其職了。”

  成公英吃了一驚。“馬孟起要回涼州?”

  “是啊,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可能已經在路上了。從韓將軍這裡離開後,我就要去見馬將軍,和他商談相關事宜,準備用南陽絲帛和他交換戰馬。這件事本來也要與韓將軍談的,現在少將軍不幸身故,孫將軍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成公英聽得心驚肉跳,經過涼州的絲帛數量很大,利潤豐厚,如果讓馬騰獨吞了,對韓遂不是什麼好消息。他打量了蔣幹片刻,忍不住問道:“南陽絲帛數量那麼大,馬家吃得下嗎?”

  蔣幹猶豫片刻。“元杰兄,告訴你一件事,你自己聽聽就行了,千萬不能外洩。”

  見蔣乾說得嚴重,成公英不敢大意,連忙答應,承諾絕不外傳。蔣乾說道:“孫將軍已經造出了能在海上通行的大船,以後荊豫揚三州的商貿大部分會從海上走,不再取道涼州。之所以和馬家合作,只是為了戰馬。”

  成公英盯著蔣幹半晌沒說話。這的確是個大秘密。據他所知,朝廷一直在謀求安定涼州,一方面是穩定後方,保證關中的安全;一方面是重開商路,利用荊豫的商品牟利,尤其是絲帛。南陽改進了織機,絲帛的產量增長很快,成本迅速下降,轉運絲帛販賣的利潤更加豐厚。如果孫策將大部分生意改從海路,朝廷的計劃就落空了。平定涼州需要大量的錢糧,如果花了錢卻沒有得到期望的收益,朝廷原本就虛弱的元氣很可能就此斷絕,對孫策來說自然是莫大的利好。

  這是孫策為朝廷挖的一個坑。蔣幹把這個秘密告訴他,自然是孫策要向韓遂表示誠意。孫策願意和韓遂、馬騰結盟就是為了購買戰馬,有韓遂制衡馬騰,馬騰就不能隨意提價,在這種情況下,與韓遂結怨,讓馬騰一家獨大對孫策有百害而無一利。

  成公英是聰明人,他明白了蔣幹的意思。說一千,道一萬,其他都是假的,利益才是真的。即使韓遂不相信蔣幹的解釋,他也應該相信孫策出於利益的考量。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孫策都沒有必要對韓銀不利,這確實是個意外。

  “馬騰本是關中人,他在涼州根基有限,恐怕未必能滿足孫將軍的要求。”成公英有意無意地提醒道。

  “的確如此。不過馬超驍勇善戰,天賦極佳,又有孫將軍的支持,就算時間久一點,十年左右也能平定涼州。江東缺馬,這終究是個軟肋。韓將軍是涼州名士,影響力非馬將軍可比,本來是最合適的人選,奈何出了這樣的事……”蔣幹嘆了一口氣。“韓將軍坐鎮關中,護衛天子,閻行鎮洛陽,韓將軍的其他幾個兒子年少,一時難當大任,孫將軍沒有其他選擇,只好讓馬家勒索了。”

  “閻行坐鎮洛陽?”

  “沒錯,閻行先後立功,孫將軍對他非常信任,已經決定讓他掌騎兵,隨魯肅坐鎮洛陽。”

  成公英沒有再說什麼。孫策讓魯肅、閻行坐鎮洛陽,這個舉動蘊藏著非常強烈的象徵意味。洛陽是大漢故都,孫策悍然派人進駐洛陽,也就意味著他不會再屈從朝廷旨意,輕則為權臣,重則豎起代漢的大旗,向天下人表明他建立新朝的野心。

  爭霸天下,騎兵必不可少,而這偏偏是孫策的軟肋,所以他明知會被馬騰勒索也只能與馬騰合作。可想而知,有了這個機會,馬家崛起之勢無人可擋,馬援的故事又要重演一遍了。

  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消息,關係重大,成公英也不敢擅作主張,以更衣為藉口起身離席,來到後院,向韓遂報告。韓遂聽完,沉吟半晌。“元杰,即使孫策擊敗了袁紹,他的聲望也不如袁紹,袁紹尚且受挫,何況他,這時候進駐洛陽,是不是太冒失了?”

  “將軍,孫策此舉看似激進,實則留有餘地,更多的是向朝廷表示憤怒,並沒有真正與朝廷決裂。作為一個剛剛弱冠的年輕人來說,他已經足夠穩重。袁紹受挫,就算他想韜光養晦,朝廷就能不對付他嗎?既然不能示弱,索性示強,未嘗不是一種策略。”

  韓遂點點頭,用力拍了拍憑幾扶手。“元杰,你去和蔣幹談​​,總不能我死了長子,卻讓馬騰獨得絲路之利,再怎麼說,也該讓我分一杯羹。”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6 00:10
三國小霸王 第1495章 爭勢

  荀彧放下王允的自陳表,一聲長嘆,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王允死了。他的功和過,都寫在這一份自陳表中,雖不免有辯解之詞,卻是王允的內心寫照。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他問心無愧。如果說有遺憾,大概也只是殺袁隗、袁基等人,他做了袁紹手中的刀,做了一件完全沒有意義的事。

  “令君,如何處置為好?”天子打量著荀彧,臉色平靜。

  荀彧十指交叉,思索了好一陣,才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太傅一生當得起直道而行四字,陛下還是宜依故事遣使祭拜,以慰老臣之心。這份自陳表就留在宮中存檔,功過是非,留與後人評說吧。”

  “也罷。”天子點點頭,將王允的自陳表交給近侍,讓他們存檔。看著近侍離開,他忽然說道:“令君,你還記得孫策要借宮中圖籍的事嗎?”

  荀彧詫異地看著天子。他當然記得這件事,但他覺得很不妥,所以強烈反對這件事。宮中圖籍是朝廷尊嚴,豈能外借。天子此刻再次提起這件事,是鐵了心要借了?

  “今年關中雖然沒有像去年一樣的大旱,但雨水不如往年,歉收是必然的事。袁紹敗亡,孫策又搶占了洛陽,朝廷該怎麼辦?令君,用不了幾日,孫策的報捷文書就會送到長安,你覺得還能像上次一樣拖延數月不理嗎?”

  荀彧眉頭緊皺,頭有點疼。天子說得有理,如今沒有人能夠牽制孫策了,置之不理形同縱容,孫策搶占洛陽,已經形成既成事實,朝廷不表態就等於示弱,只會讓孫策更不把朝廷放在眼裡,為所欲為,會讓朝廷更加難堪。一旦朝廷威嚴掃地,到時候有野心的就不止孫策一人了。

  朝廷必須及時表態,可是怎麼表態?孫策已經佔了洛陽,朝廷能讓他退出去嗎?孫策與袁紹這場戰事如何定性?袁紹矯詔在先,又主動率部攻擊孫策,他當然不可能是正義的。可孫策就是正義的嗎?他們父子坐據三州,四分天下有其一,雖然沒有像袁紹一樣以詔書行事,可他的危害也遠遠大於袁紹。

  進亦難,退亦難。王允死得真及時,他不用再考慮這些事了。剎那間,荀彧居然有些羨慕王允,至少他走的時候朝廷還保留著起碼的尊嚴,還可以給他身後哀榮。

  “陛下,袁紹敗亡,孫策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他派兵進駐洛陽,異志已萌,就算陛下願意忍辱負重,他也未必肯輸糧入關中,朝廷不過自取其辱而已。臣以為,孫策雖勝,損失亦巨,朝廷攻雖不足,守則有餘,與其委屈求全,不如整軍備戰,以示朝廷不可辱之意。若孫策知進退,則朝廷再借以部分圖籍,以示安撫不遲。 ”

  天子目光一閃:“若孫策不知進退,朝廷當如何應付?”

  “傳檄天下,宣布孫策為逆臣,召天下州郡勤王,太尉駐潼關,陛下守藍田,以示兩路進討之意,再命袁譚、曹昂取其北,曹操取其西,縱使不勝,以足以令孫策不敢輕舉妄動。”

  天子想了想,笑了起來:“令君,你這算是連橫還是合縱?”

  荀彧苦笑:“陛下,此計既非連橫,亦非合縱,只不過是無奈之舉,只能取一時之效。當務之急,還是當平定涼州,開拓西域商路,以商貿之利養兵。荊豫揚三州雖富,卻無戰馬,朝廷背靠涼州,若能收涼州士馬為己用,未必無一戰之力。陛下有自強之意,天下方不敢輕視朝廷,大漢方有中興之機。若一味示弱,人人以為朝廷可欺,爭相與孫策交易,幽並涼之良馬會聚於東南,朝廷豈有倖存之理?”

  天子沉吟良久:“令君所言甚是,上兵伐謀,舉國爭勢,三面合圍,力雖有不足,勢足以屈人。縱使喚不勝,閉關自守,亦不失高祖奠基之業,可保炎漢之火不滅,總比做傀儡強。”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看著荀彧:“涼州出名將,涼州三明威震天下。皇甫規、張奐有清名於世,子弟皆為朝廷效力,段颎卻誤入歧途,名聲受污,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是不是該有所提拔,以示朝廷忘過記善之意?我聽說賈詡與段颎同為姑臧人,曾托段颎之名而脫身,若能因此說服賈詡,則并州亦可為朝廷所有。”

  荀彧略作思索,頜首讚道:“臣以為陛下此言可用。不過為段颎正名之前,不妨先為董卓正名。”

  “為董卓正名?”

  “是的。陛下還記得李儒寫過的那篇文章嗎?”

  天子點點頭。他當然記得。那篇文章已經在長安傳得人人皆知,引起了軒然大波,王允因此臥床不起,再也沒有公開露過面。只不過朝中黨人勢力不小,李儒又是依附董卓的小人,所以明知李儒所說都是事實也沒有人會公開贊同李儒的說法,更談不上為董卓翻案。現在荀彧提出這一點,的確需要勇氣,也是機會到了。袁紹戰敗,王允身死,黨人勢力受到重創,沒多少人敢站出來強行阻撓。

  “賈詡也曾是董卓故吏,牛輔是董卓的女婿,董越是董卓的從子,胡軫等人皆是董卓舊部,如果朝廷肯為董卓正名,他們必然感激朝廷。”

  “可是臨洮董家被皇甫太尉滅了門。”

  荀彧不以為然。“這是報應,董卓動輒殺人滅門,這是上蒼對他的報應。朝廷為董卓正名,並非說他無過,即使是李儒的文章也不敢這麼說,只是記取董卓之功,予以安撫之意。牛輔、董越皆是苟且之輩,只顧自己的富貴,何曾有為董卓報仇的勇氣。他們降了,賈詡獨木難支,再為段颎正名,他自然不會拒絕。否則就算他有意,也會顧忌牛輔、董越等人,不敢有所表示。”

  天子連連點頭,笑道:“還是令君考慮周全。就依令君的建議去做。如果賈詡等人也能與朝廷共進退,則孫策欲取良馬就更難了。”他轉了轉眼睛,又道:“令君,討平涼州,當以何人為將?”

  荀彧打量著天子,苦笑道:“陛下心中已有人選,又何必再考校臣?”

  天子有點不好意思,難得地露出幾分羞澀:“那……令君以為可行否?”

  “陛下,這不是可行不可行的事,而是勢在必行。高祖、光武取天下,皆身當鋒矢,陛下欲中興大漢,又豈能例外。臣不會阻止陛下,臣只是希望陛下不要爭於求成,更不要以萬乘之尊逞匹夫之勇。大漢中興,需要的是有知人善任,敢於擔當的英主,而不是衝鋒陷陣的勇士。”

  天子若有所思,微微頜首:“令君放心,朝廷有溫侯這樣的騎將,我又何必身自挑戰。”

  荀彧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躬身而拜:“如此,則天下之幸。”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6 00:15
三國小霸王 第1496章 不破不立

  天子拍了拍手,唐氏帶著兩個宮女,端著一些酒漿走了進來。進了門,唐氏的一雙眼睛就落在荀彧的身上,片刻也捨不得離開。荀彧窘迫之極,低著頭,不敢迎視。天子看得清楚,眼中露出促狹的笑意。唐氏入座,宮女將酒漿擺在案上,退了出去。唐氏提起漿瓶,倒了兩杯用泉水浸過的果漿,一杯推到天子面前,一杯推到荀彧面前。荀彧低頭接過,握在手心,淺淺的啜了一口。

  “謝弘農王夫人。”

  “錯了。”天子輕聲說道。

  “錯了?”荀彧猶豫了片刻,抬起頭,疑惑地看著天子。“那臣該怎麼稱呼?”

  “是啊,叫弘農王夫人,對我亡兄不敬,他無過被廢,是奸佞所為,這帝號應該保留。叫太后,似乎也不妥。”天子似笑非笑地看了荀彧一眼,又道:“我可以稱她為嫂嫂,你又不能稱為她妹妹,不如暫且就稱為夫人吧。令君,你看如何?”

  “這……”荀彧豈能聽不出天子的言外之意,嚇得手一抖,差點打翻了手中的果漿。他連忙放下杯子,向後退了一步,拜倒在地。“陛下,此舉與禮法不合,萬萬不可。”

  “是的,此舉的確與禮法不合。不過現在是亂世,存亡之際,顧不得那麼多了。將來,如果還有將來的話,有史臣記載此事,希望他們能體諒我等為扶危濟困的權宜之際,筆下留情。”

  “陛下,這和大漢有什麼關係?”

  “那當然有關係。”天子不容置疑的說道:“先帝只有子女三人,我兄長不幸為奸臣所害,姊姊已然成年,隨時可能出嫁,我為挽救大漢天下,也很難久居長安,朝廷裡的事可以交給令君,宮裡的事卻交給誰?嫂嫂在宮中多年,熟知禮節,由她來主事,我放心。”

  荀彧叩頭道:“陛下,是臣疏忽,未來能陛下及時立后……”

  “立后也沒用,皇后年幼,如何能當大事,如果交給后家,只怕外戚之禍又起。想來想去,還是交給嫂嫂合適。”天子伸手安住荀彧的肩膀,笑盈盈地說道:“只有如此,我才能放心的將長安交給令君。令君,為了大漢,委屈一下吧。”

  荀彧哭笑不得。“陛下,這……”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天子說道:“為了大漢的存亡,為了我嫂嫂往後的幾十年歲月,我相信我亡兄會支持我這麼做的。令君,這是聖旨,你想抗旨嗎?”

  荀彧無語,盯著天子看了半天。“陛下,你可是離經叛道,會惹人非議的,將來史書……”

  “只要能挽救大漢,我粉身碎骨都不怕,還怕人非議?”天子微微一笑,嘴角輕挑,看似頑皮,卻又透著說不出的堅毅。“至於史書怎麼寫,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如果大漢還有歷史,就算我是昏君又何妨。這些日子讀孝桓帝起居注,我感慨頗多。令君,不破不立,群鼠猖獗,大漢這個器已經快瓦解了,我們還能瞻前顧後,自縛手腳嗎?”

  荀彧沉默半晌,一聲長嘆,轉身向唐氏拜了一拜。“委屈夫人了。”

  唐氏紅著臉,低著頭,輕輕地應了一聲,起身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劉曄拱著手,快步走了進來,和天子交換了一個眼神,會心一笑。荀彧如夢初醒,頓時大怒。

  “劉子揚,你幹的好事!”

  劉曄連忙拱手施禮。“令君莫生氣,這也是不得己的事。朝中雖有不少老臣,但陛下最信任的還是令君。可是令君年輕,若無特殊關係,只怕朝臣不服。說實話,本來是想讓你女兒進宮的,可是聽說你女兒已經許給了陳太丘的孫子陳群,而陳群又應孫策辟除,做了他的主簿,這事就不太辦了。再加上外戚之禍殷鑑不遠,所以嘛,哈哈,哈哈……”

  看看一臉得意的劉曄,再看看同樣開心的天子,荀彧很是無語,只能一甩袖子。“劉子揚,你將來也難逃史官春秋之筆。”

  “春秋之筆太遠,暫時顧不上,我現在要考慮的是西涼的朔風和箭矢。令君,你能不能想辦法搞幾套南陽甲胄,尤其是那什麼金絲錦甲?陛下出征,縱使持重,不會親臨戰陣,但箭矢無眼,萬一被流矢所中,有上好的甲胄護體,總能多一分安全。”

  關係到天子的安全,荀彧也不敢大意。“這件事的確不能怠慢,我去想辦法。南陽甲胄還好辦,只要找到合適的人總能買得到,就算買不到,費點事,打造幾套百煉甲也行,金絲錦甲卻有點難,我已經讓尚方研究了很久,就是達不到效果。”

  天子說道:“甲胄的事慢慢想辦法,大不了我小心些便是了。令君,不管是閉關自守,還是平定涼州,韓遂、馬騰都無法忽略,今天我們就議議這件事。 ”

  荀彧心中微動,重新打量著劉曄和天子。從天子的態度中,他能看得出天子對劉曄的信任。天子在南山避暑,劉曄隨侍,他已經不知不覺的成了天子心腹,連這麼荒唐的計劃都能得到天子的認可。

  天子看得分明,笑道:“令君,我打算請你復任尚書令,轉鍾元常為左馮翊,劉子初為右扶風,協助你處理關中事務,子揚隨我出征,襄助軍務,你看如何?”

  荀彧想了想,點頭贊同。這個方案是天子已經和劉曄商量好的,現在只是通知他一下,而且安排得的確很妥當,他沒有反對的理由。“王宏、宋翼雖是太傅舊人,但忠於朝廷,可使其轉任涼州,為陛下良輔,也免得寒了老臣之心。”

  天子略作思索,便同意了荀彧的意見。王宏、宋翼都是王允的同郡,他並不打算清算王允,如果王允一死就把這兩個同時撤職閒置,難免會惹人非議,況且這兩個人任職期內盡忠職守,並無結黨之嫌,也有一定的才幹,將他們安排到涼州去,可以加強朝廷對涼州的控制。

  荀彧又道:“馬騰、韓遂與孫策勾連太深,不宜輕舉妄動,不過閻行、馬超都還是朝廷的將領,既然山東戰事已畢,陛下可下詔召他們回京,參加涼州戰事,看他們如何處置。如果他們心中還有朝廷,願意回來,那就委以重任,孫策善用兵,閻行、馬超屢次立功,是難得的將才,可助陛下一臂之力。如果不願回來,那就藉機削減馬騰、韓遂的兵權,分而治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6 00:24
三國小霸王 第1497章 長安居,大不易

  宮門外,蔣幹坐在馬車上,隔著車窗,打量著遠處的宮門。

  過了一會兒,丁沖出現在宮門口,四處張望了一下,一眼看到了蔣幹的馬車,提著衣擺,匆匆走了過來。蔣乾及時拉開車門,露出燦爛地笑容。

  “丁侍中,別來無恙?”

  “你看我這樣子,像是無恙嗎?”丁沖沒好氣的說道,上了車,一屁股坐下,端起蔣幹接過的杯子,一連喝了兩大杯冰鎮的果漿,這才愜意地咂了咂嘴,靠在車壁上,斜睨著蔣幹。“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我現在人見人厭,鬼見鬼嫌,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天子,更別提說話了,你如果想問什麼機密,我大概無能為力。”

  “知道你辛苦,所以孫將軍給你準備了一點禮物。”蔣幹敲了敲夾櫃,伸手將夾櫃拉開一條縫,黑暗之中,一片黃澄澄、金燦燦的東西。丁沖瞥了一眼,原本垮著的臉立刻露出笑容。蔣幹看在眼裡,暗自發笑,這丁沖還真是被孫策說中了,只要有錢,讓他幹什麼都行。“我來得匆忙,不能帶太多,這裡是一百金,你將就著用。”

  丁沖忍不住笑出聲來。“孫將軍客氣了,客氣了。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

  “說說看,最近宮裡有哪些消息,人事調動,外出辦差,家長裡短,飛短流長,都可以。”

  丁沖笑笑,從袖子裡取出一捲紙,推到蔣乾面前。蔣幹展開一看,也笑了。這丁沖人品不怎麼樣,辦事能力卻比黃猗強太多了,早就準備好了資料,一條條的寫得清清楚楚。他迅速掃了一遍,突然一愣。

  “朝廷派人去并州?”

  “嗯,安排得很急,具體什麼事沒說。”

  蔣幹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將丁沖準備的資料看完卷好,放進夾櫃裡,又問起了丁沖在長安的生活。丁沖嘆了一口氣,訴起了苦。看到黃金,他當然開心,但一想到長安的物價,他又開心不起來了。黃金再好,畢竟不能吃,不能穿啊。關中去年大旱,是南陽運來的三十萬石糧食解了燃眉之急,但那些糧食有一半進了韓遂、馬騰、呂布等人的軍營,一半進了普通百姓的肚子,朝廷的官員基本沒落著好處。今年情況比去年好一點,不過也好不到哪兒去,雨水少,歉收是意料之中的事。長安的糧價一天一個樣,已經漲到兩千一石。

  吃的緊張,穿的也緊張。南陽研製了新式織機,布匹絲帛的成本下降,價格也便宜了不少,很多人都從南陽販賣布匹去涼州,按理說,關中的布匹應該也便宜,可是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居然在關中實行布榷,強行制定了布匹的最低價,搞得百姓手裡沒錢買不起,商賈手裡有布卻賣不掉,還要為手裡的貨物交稅,搞得怨聲載道。不少南陽來的商賈因為生活成本太大,想將手裡的貨處理掉,早點回去,卻找不到人敢接手,最後只能半賣半送,便宜了大司農。朝廷就用這些布來發俸祿,勉強保證一家人有衣服穿。

  聽完丁沖報怨,蔣幹也覺得很意外。他這幾天忙著拜訪將領官員,還真沒時間注意這樣的民生,反正韓遂、馬騰等人是不擔心這些問題的。“大司農收購了那麼多布,怎麼會這麼小氣?”

  “嘿嘿,聽說那些布都運到涼州去了。”丁沖調侃道:“你沒聽說過嗎,刺繡文不如倚市門,你們改進織機,提高產量,結果價格下來了,那麼多布湧入關中,卻便宜了朝廷。”

  蔣幹想到了孫策的海上商路,不禁暗自揣測,難道孫策早就知道有一天,所以提前準備?

  “還有什麼事?”

  “暫時就這麼多了。哦,對了,王允死了。”

  “王允死了?”蔣幹吃了一驚。“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上午剛聽到的消息,還沒確認,所以沒寫上去。”丁沖又撓撓頭。“聽說他死之前還上表天子,由他兒子送到南山去了,具體什麼內容,現在還不得而知。還有一件事……”丁沖又敲敲案幾。“荀彧去了南山好幾天了,一直沒回來。以前他去南山都是當天去當天回,最多住一晚,這次去的時間特別長。從時間上看,他到南山後不久,王允的從子王凌曾經趕回長安,當天晚上,王允就死了。也許王允不是病死也說不定。嘿嘿,這兩天長安的事太多,我也記不全,如果有什麼遺漏,你擔待些。”

  “無妨。”蔣幹應了一聲。王允死了,這件事影響很大,他必須盡快搞清楚。丁沖已經暴露,是個邊緣人物,留在宮裡就是表示孫策的存在,是個明線,作用有限。要想打聽到更準確的消息,只有去找鍾繇。王允是太傅,他死了,朝廷有什麼反應,鍾繇肯定知道。

  蔣乾和丁沖又說了幾句,告訴他有什麼新消息就送到他住的驛舍,便準備離開。丁沖生怕露財,請蔣幹送他一程,讓他直接把錢送回家。蔣幹答應了,把丁沖送回家。在門口遇到了丁沖的兩個兒子,正和一個年輕人說話。那年輕人看到蔣幹的馬車,連忙讓到一邊,躬身行禮。

  丁沖看了一眼,很驚訝。“他怎麼來了?”

  “他是誰啊?”蔣幹不動聲色的問道。

  “卞秉。”丁沖見蔣幹一臉茫然,一拍腦袋,又添了一句。“曹操小妾的弟弟。不用說,又是來借糧的。這曹家都出什麼人啊,還要不要臉?我跟他已經沒關係了,怎麼總到我這兒來借錢糧。”

  蔣幹心中一動。“怎麼,曹操的家小還有長安?”

  “什麼家小?一個妾和幾個庶子罷了,朝廷把他們當人質,曹操卻根本沒當事,連安家費用都不給。可不是麼,他現在有了更年輕漂亮的吳夫人,哪裡還記得這個倡家出身的小妾。”

  看著丁沖罵罵咧咧的下了車,像轟鴨子似的把兩個兒子推進門裡,看都沒看卞秉一眼,蔣幹笑了笑,拉開車窗,笑瞇瞇地看著站在門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卞秉。

  “在下蔣幹,鎮北將軍的門客,恰好在長安遊歷。不知足下去哪裡,我可以捎你一程。”

  卞秉微愣。“哪位鎮北將軍?”

  “孫策孫伯符。”

  卞秉恍然大悟,卻更加窘迫。“萍水相逢,不敢叨擾蔣君。”說完,拱拱手,匆匆轉身而去。

  蔣幹伏在車窗上,看著卞秉的背影,嘴角微挑。等卞秉消失在遠處,他直起身,正準備讓車夫出發,一轉眼,卻看到一個半大小子倚在門口,露出半張臉,一隻又黑又亮的眼睛正看他。見他看過去,連忙縮了回去。蔣幹心中一動,叫了一聲:“丁儀?”

  過了一會兒,那半張臉又慢慢露了出來,驚訝地看著蔣幹。“先生是哪位,你怎麼知道我的姓名?”

  “我是你父親的朋友。”蔣乾笑瞇瞇地說道,伸手掏出幾枚五銖錢,在手裡掂得嘩嘩作響。“告訴我剛才那人住在哪裡,這些錢就是你的。如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6 00:30
三國小霸王 第1498章 掩人耳目

  戚裡,蔣幹下了車,提起衣擺,進了裡門。腳還沒站穩,一個中年漢子迎了上來,眼神警惕地打量著蔣幹,手握著腰間的刀柄。

  “足下是哪位?走親還是訪友?”

  蔣幹掃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散落的幾個健碩身影,擺了擺手,示意隨從不要衝動。“我是鎮北將軍的門客,九江蔣幹蔣子翼,特來訪客曹益州的家眷,煩請閣下指個路。”

  那漢子一聽,神色微變,重新打量了蔣幹兩眼,向前一指。“第二個十字路口左拐,第二家,門前有一株桃樹的便是,很容易認的。”

  “謝了。”蔣幹使了個眼色,隨從掏出一串錢,塞到那漢子手裡。那漢子欣喜不已,連忙接過,又躬身向蔣幹致謝。蔣幹帶著隨從,沿著小路向前走去,按照漢子的指點,很容易就找到了曹家。曹家門戶一般,門戶很一般,除了門前的桃樹之外,與其他人家沒什麼區別,和曹操益州刺史的身份很不般配。他剛在門口站定,大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卞秉站在門口,一臉鬱悶地看著他。

  蔣幹笑了。“卞君,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不速之客,何道之有。”卞秉擋在門口,一點也沒有請蔣幹進去的意思。

  “雖是不速,卻無惡意。”蔣幹不以為忤,笑容狡黠。“我已經到了這裡,就算你不讓我進去,也會落到有心人的眼裡。”

  卞秉還在猶豫,身後傳來一個略顯豐腴的身影。卞氏將卞秉輕輕推開,向蔣幹行了一禮。“不知蔣君駕到,有失遠迎,還請蔣君海涵。”

  蔣幹很放肆的打量了一下卞氏,拱手致意,進了門。這個宅子不大,只有一宇兩內,但是院子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階下站著兩個小兒,一個六七歲,一個三四歲,六七歲的虎頭虎腦,眼神凶狠,三四歲的文靜些,咬著手指頭,歪著頭好奇地打量著蔣幹。

  見蔣乾打量那兩個孩子,卞氏輕聲說道:“彰兒,植兒,快來拜見蔣君,他是你們父親和子修兄長的好友。”

  曹彰聽了,眼神立刻變了,大聲道: “你是從兗州來,還是從益州來?”

  “豫州。”

  “豫州?”曹彰有些詫異,濃得像兩把小刷子的眉毛豎起。“我大兄去了豫州嗎?”

  “不,我是鎮北將軍孫伯符的門客,和你大兄見過幾次面。”

  “原來你是他的門客啊。”曹彰頓時變了臉,拉起曹植就走。卞氏叫了兩聲沒叫住。蔣幹笑笑。“看來夫人一家對孫將軍頗有誤會啊。”

  卞氏尷尬地笑著,請蔣幹上堂就坐。卞秉取來酒水,蔣幹端起杯子,和卞氏重新見禮。他呷了一口酒,很隨意地說道:“夫人,我如果記得不錯的話,你是瑯琊人吧?”

  “瑯琊開陽人。”

  “哦,你們來了長安後,和家鄉有聯繫嗎?去年那場大疫,家中可有人被殃及?”

  卞秉說道:“有兩個族人染了病,後來得遇神仙于吉,倖免於難。”

  蔣幹點點頭。“那你們應該知道于神仙現在在汝南吧?”

  卞秉沒吭聲。卞氏說道:“去年那場大疫,孫將軍傾力救助百姓,深得民心,我們也有所耳聞。他輸糧關中,我們也得以從中受益,一直沒有機會表示感謝,既然蔣君至此,還請蔣君代為轉達我們的謝意。”

  蔣幹笑笑。“孫將軍救助百姓,本不指望什麼謝意,只不過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罷了。這一點,想必尊夫曹使君也是這麼想的。說起來,他們雖然曾在戰場上殺得死去活來,卻英雄相惜,孫將軍為曹使君鳴不平,罵得許劭無地自容。曹使君在益州推行新政,頗有孫將軍氣度。”

  卞氏有點尷尬。“是嗎,這倒是不太清楚,拙夫遠在益州,很少有消息來。”

  “可以理解,避嫌嘛。”蔣幹打量著四周。“益州天府之國,易守難攻,曹使君出身又有些不足,難免受那些正人君子排擠猜忌,且用且疑,夫人便是人質。他越是關心,夫人越是危險,他不聞不問,夫人反倒安全些。一片苦心,也是無奈之舉。夫人聰慧,想必是清楚的,只是委屈了卞君,隔三岔五要去受丁沖的羞辱。”

  卞秉失色,卞氏卻還算平和,臉上掛著平和的淺笑,並不解釋。

  “只可惜,夫人與幾位郎君不太像飢苦之人,反倒有些弄巧成拙了。”蔣幹戲謔地看著卞氏姊弟。他一眼看到卞秉的時候就覺得他不像是困苦到要向丁沖借貸的人,現在看到卞氏和曹彰、曹植,心中更加篤定。雖然他們住的地方很簡樸,但他們的氣色都挺好,尤其是兩個小子白白胖胖。其實也可以理解,曹操再無情,也不至於讓自己的孩子忍飢挨餓,就算知道裡門口有人監視,卞氏又怎麼捨得有糧食也不給孩子吃,非要把他們餓得面黃飢瘦的掩人耳目。

  卞氏的笑容有些苦澀。卞秉只是嘆氣。蔣幹一眼看破,那天子的人又怎麼可能看不破,以前那些屈辱都白受了。

  蔣幹站了起來,撣撣衣服。“煩請夫人轉告曹使君,大丈夫立世,直道而行,不必遮遮掩掩。有些事,不是你想瞞就能瞞得過去的。瞞得一時,還能瞞得一世嗎?另外,有件事不知道曹使君有沒有轉告你,我在這裡不妨多一句嘴。曹兗州和孫將軍已經見過面,一見如故,相交莫逆,他的妹妹曹英和我家二將軍更是一見鍾情,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結秦晉之好。這件事不是秘密,朝廷可能早就知道了。”

  蔣幹說完,拱拱手,轉身告辭。卞氏呆立堂上,卞秉只好起身送客,將蔣幹一直送到門外,遠遠看著那幾個隱約的身影,卞秉暗自苦笑。蔣幹卻坦然自若,說道:“卞君,長安物價騰湧,就算曹使君暗中接濟,只怕也難免一時之急。如果有什麼急事,不妨去找城西的柳市找一個金姓的商人,就說我吩咐的,只要力所能及,他一定會幫忙。”

  卞秉只是苦笑,並不接話。蔣幹也不勉強,拱拱手,轉身離開。卞秉關上門,轉身回到堂上,卞氏還在發呆。卞秉叫了一聲,卞氏回過神來。

  “走了?”

  “走了。”卞秉搖搖頭,懊惱不已。“今天是我疏忽了,早就應該認出那輛車的。”

  卞氏一聲輕嘆。“又有什麼區別?他說得對,我們這麼做只是自欺欺人罷了。有心人早就看在眼裡,明鏡也似。正妻在益州,長子在兗州,我們算什麼,敷衍朝廷的替死鬼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6 11:25
三國小霸王 第1499章 牢騷

  蔣幹出了戚里,在幾個壯實漢子的注視中上了車,揚長而去。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個消息就會傳到相關人士的耳中,就算卞氏姊弟不說,各種猜忌也在所難免。

  曹操想掩人耳目,在益州休養生息,哪有這麼容易,無論如何都要把他拖下水。相比於無險可守的豫州,有山河之固的益州更容易引起朝廷猜忌,曹操得戲志才輔佐,在益州效仿新政,孫策一直在關注他。這次孫策與袁紹大戰,特命周瑜駐南郡,就是為了防範曹操,沒想到曹操居然一點動靜也沒有,並無協助袁紹之意。這不僅沒有讓孫策放心,反而更加謹慎。

  朝廷中黨人盤踞,想出各種方法聲援袁紹,作為袁紹的密友,曹操居然一點表示也沒有,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曹操早就有和黨人決裂之意。至於他是不是有自立之心,蔣幹沒把握,但是本著有棗沒棗打一桿子的原則,並不妨礙他說得和真的一樣。接下來就看朝廷有什麼反應,曹操又怎麼自證清白了。

  總之一句話,水攪得越渾越好,他就是乾這事的。

  離開戚里,蔣幹直奔鍾繇家,丁沖的資料上寫了,鍾繇昨天剛剛卸任尚書令,將轉任左馮翊,這兩天正在家收拾,準備搬家。這個任命很有深意。尚書令雖然官俸不高,位置卻極其關鍵,由尚書令轉左馮翊看似升官,而且越級升遷,卻讓鍾繇離開了政令中樞,對鍾繇來說有點得不償失。

  當然,關中一體,左馮翊、右扶風就是京畿,這個任務可以看作天子要直接掌握整個關中。他如此著急,肯定是有所行動,而且這個行動很可能和新形勢有關。再聯想到朝廷派人去并州,蔣幹幾乎可以確定,這是朝廷在針對孫策佈局。

  這個局面在郭嘉的預計之中,但並不是郭嘉希望看到的局面。大戰之後,孫策需要時間休養,並不想立刻和朝廷兵戎相見。袁紹戰敗,退守冀州,大概率會向朝廷投誠,如此一來,孫策很可能會面對三面攻擊,形勢非常嚴峻。

  蔣乾一邊想著待會兒見到鍾繇該怎麼說,一邊看著長安街頭的行人。突然,遠處一輛馬車飛馳而來,從他身邊經過,搶到了前面。蔣乾一看就上了心。那輛馬車他太熟悉了,是他不久前送給荀彧的,南陽製造的最新款式,長安街頭絕不多見。

  蔣幹立刻​​讓車夫放慢速度,然後叫來一個隨從,讓他騎馬去跟蹤。他有一種直覺,荀彧這麼急,很可能也是去找鍾繇。

  ——

  荀彧伏在車窗上,看著遠處消失的那輛馬車,眉頭輕蹙。他想了一會兒,敲了敲車壁,對跟著車旁的鮑出說道:“文才,你看到剛才那輛馬車沒有?”

  鮑出應聲答道:“看到了,像是蔣子翼的馬車。令君,要查嗎?”

  “派人去查查,他從哪兒來,又要往哪兒去。”

  “喏。”鮑出應了一聲,叫過兩名騎士,吩咐了幾句,騎士轉身去了,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荀彧靠在車壁上,沉默不語。蔣幹這幾天在長安的行蹤他瞭如指掌,卻不能出面阻止。韓遂、馬騰和孫策結盟,這是明擺著的事,就連呂布都和孫策有利益往來。一想到這些事,他就覺得頭疼。孫策似乎沒什麼原則,和什麼人都可以結盟。董卓舊部,曹昂,韓遂、馬騰,據說和袁譚也處得不錯,就連何顒、張儉那樣的老黨人都能談得來。雖說這些交情談不上道義之交,甚至可能只是一時的利益同盟,卻讓朝廷顧忌不小,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想一想所用的人和孫策有什麼關係,能不能信任。

  自己現在要去見的鍾繇也不例外。如果不是考慮到這個情況,又何必將鍾繇調出宮中。能擔任左馮翊的人太多了,根本沒必要讓鍾繇卸任尚書令。這個任命不合常理,鍾繇心裡肯定有想法,他不得不百忙之中從南山趕回來,親自向鍾繇解釋。

  不過天子身邊有劉曄,自己其實也沒那麼重要。

  荀彧悄悄地嘆了一口氣。這幾天,他在南山和天子朝夕相處,以前模糊的感覺變得更加清晰。天子長大了,他有自己的判斷,而且手段高明,能將讀過的書化為己有,靈活的應用到實際事務中。荀彧原本應該為此高興,但他有一種非常不好的發現,天子讀過那麼多書,但用得最好的學問是兩種:兵家和法家。再加是劉曄這個智囊,天子在漸露明君之相的同時表現越來越像秦皇、漢武那樣的雄主,行事不擇手段,一切以達到目的為原則。這幾天,他幾次提到孝桓帝,對孝桓帝當年的事既贊且嘆,時不時的露出惋惜之意,覺得孝桓帝沒有當機立斷,放縱了黨人,結果適得其反,釀成第二次黨錮之禍。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嗎?荀彧不知道,他感到很迷惘。

  “令君,到了。”鮑出輕敲車壁,提醒道。

  荀彧一驚,這才發現鍾繇家已經到了。他起身下車,站在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緩步向大門走去。還沒到門口,一個青衣老僕就打開了門,默默地讓在一邊。荀彧向裡走去,前院有些亂,僕人們正在收拾東西,荀彧掃了一眼,眉頭微皺。他到鍾繇很多次,卻還是第一次發現鍾繇的僕人都有這麼多衣服,而且看起來質地都不錯。

  荀彧進了中庭,一眼看到鍾繇站在堂上,正指揮僕人打理行裝,看到荀彧,他一動不動,站在原處,靜靜地看著荀彧。荀彧苦笑,不出他所料,鍾繇心裡有氣,正要找地方發洩。

  “元常,產業不小啊,寫墓碑這麼有錢?”荀彧露出淺笑,走了過去,主動開了個玩笑。

  鍾繇皮笑肉不笑。“是啊,蒼生不幸書家幸,關中這幾年死人多,寫墓碑也水漲船高,供不應求。這不,又有生意找上門來,足足三十金,就是不敢接。文若你來得正好,幫我斟酌斟酌?”

  “誰的墓碑這麼值錢,居然出三十金?”

  “三十金算什麼,只要我願意,還有更高的呢。”鍾繇撇著嘴。“我就在想啊,要不乾脆辭官回家罷了,寫墓碑多自在,只要臉皮厚,受得了那些文過飾非的諛墓辭就行,比爾虞我詐來得輕鬆。”

  荀彧尷尬不已。“元常,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發幾句牢騷罷了。”鍾繇轉過身,冷笑道。“陛下用人如積薪,後來者居上,我又豈能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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