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9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9 00:29
三國小霸王 第1510章 雙贏

  戰事雖然結束,孫策還是習慣住在軍營裡,棄舟登岸,有的坐車,有的乘馬,一起向與浚儀城隔水而望的大營走去。袁權和丁夫人等人一起走,孫尚英陪著。得到孫策的暗示後,袁權有意無意的讓孫尚英做起了主角,指著沿途的風景,問孫尚英一些故事。

  孫家兄妹沒什麼學問可言,弘諮卻是個名士,在浚儀住了這麼久,已經將浚儀附近的風物古蹟了解得一清二楚,平時陪孫尚華外出遊覽時說了不少,受孫尚華鼓勵,搜羅史事和民間傳說,寫了一部《大樑風物誌》,雖然算不上什麼正經著作,卻勝在有趣。孫尚英讀過書稿,很是喜歡,此刻娓娓道來,倒也是談笑風生,博得丁夫人連聲讚賞,聽得津津有味,大開眼界。

  孫策與張邈同行,幾個孩子則以孫翊、孫尚香為首,策馬奔馳,韓少英帶著幾個羽林衛前後照應,蹄聲特特,笑聲如鈴,一派鮮活氣息。

  “不看那些圍堰,真難以想像這裡剛剛大戰一場,勝負可以影響整個天下的形勢。”張邈感慨不已。“孫將軍,如果你敗了,別的我不清楚,我們兄弟難逃一劫。”

  “是啊,昔日以性命相託,轉眼間捨命相搏,真讓人心寒。”孫策挽著韁繩,淡淡地說道:“明府應該聽說了,過些天,曹子修會來浚儀談判,令弟也會來,到時候明府一起與會吧。按我的態度,能在談判席上解決的,就盡量不要動刀。”

  張邈轉頭看看孫策。“將軍說得對,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不想和將軍為敵。曹子修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陳留沒有和將軍對陣的​​資本。”他頓了頓,又道:“將軍,如果談成了,我能不能把之前買的那些軍械退給你啊?”

  孫策笑道:“明府真的打算解甲,連軍械都想退了?”

  “不退又能怎麼樣?反正也用不上。當時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的,可是跟你部下裝備的一比,那根本不能看啊。看到這些軍械我就覺得氣悶,不如退了,圖個心靜。”

  “你真想心靜?”

  “想。”

  “那我幫你出個主意。”孫策輕搖著馬鞭。“你做個坐嘯太守,俸祿照拿,朝廷的那一份之外,我再給你加一份,依吳郡、汝南、南陽三郡太守例,逢年過節,該有的你都有,剩下的事我來安排。如何?”

  張邈半天沒說話,又說道:“呃,我再問一句,如果我接受你這個建議,那三千金……”

  “無限期延後。你要是願意給,我也不拒絕,就當是借給我的,如何?不瞞明府說,我現在真的缺錢,缺很多錢。別說三千金,三萬金都不夠用。”

  張邈挑起大拇指,半開玩笑。“將軍不愧是發明算盤的人,這賬算得太精了。”

  “過獎,過獎。”孫策哈哈一笑,毫不介意,又懇切地說道:“明府,我沒讀過什麼書,也沒親自做過什麼生意,但是我知道有一個原則:不能雙贏的生意不是好生意,你和我合作,我只會超出你的預期,絕不讓你後悔。”

  張邈面帶淺笑,若有所思。

  ——

  雖然戰事結束,浚儀城也是一座軍事要塞,幾乎沒有真正的百姓,但孫策大部分時間還是住在軍營裡。和將士們在一起,在武猛營、武衛營的保護下,聽著角鬥聲,他才能安然入睡——半睡半醒,與戰時的區別只有一個,他會脫了甲胄。

  袁權等人來了,他本想回城去住,袁權卻要求他在中軍大帳旁準備了一個帳篷,讓袁衡住幾天軍營。孫策拗不過她,只好讓袁衡與孫尚香住一個帳篷。橋氏姊妹、曹英也住在大營裡,應該不會寂寞。

  袁權原本不住軍營,她要和尹姁一道,帶著孩子住在城裡,讓吳夫人好好看看孫子。兩個孩子都已經會跑會說,正好有趣的時候,吳夫人有一年沒見了,心疼得很,捨不得讓他們住在軍營裡,非要自己帶著。孫策也不覺得這麼小就應該受苦,便也答應了。吳夫人聽說袁衡要住在營裡,便讓袁權去照應,孩子在她身邊,不用擔心。袁權不好拒絕吳夫人的命令,只好答應了。

  吃完晚飯,袁權就跟著孫策回到城外的大營。安置好袁衡等人,關照她們遵守營中規矩,聽韓少英指揮,早點休息,她回到中軍大帳。孫策派人準備好了熱水,又放了郭武等人假,換成羽林衛來當值,即使如此,還是覺得諸多不便。

  “為什麼啊?”孫策敞著懷,一邊搧著風,一邊隔著一道帳門,和正在內帳沐浴的袁權閒聊。“又是為了讓阿衡吃苦?”

  “我想你了,想找個理由與你獨處,不行嗎?”

  孫策笑了。“行,但這不可能是全部的理由。聽你這口氣,應該也不是因為阿衡,至少不完全是。”他沉吟片刻,又道:“受人之託,來求情?”

  袁權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算是吧。我知道不該來,可是不來也不行,正好丁夫人要來,邀我同行作伴,橋氏姊妹也需要人照顧,我就來了。”

  孫策沒有吭聲。擊敗袁紹,他才能騰出手來清理內部事務,其中有一個重要的內容就是追捕那些隱匿在廣陵、下邳的豫州世家。那些人誤判了形勢,以為袁紹親自出手,他必敗無疑,他們很快就能返回家鄉,所以沒有走遠,結果他用水師封鎖了江海,這些人如甕中之鱉,無路可逃。如今袁紹敗亡,陶應又依附於他,在廣陵、下邳兩地搜捕,一個個才慌了,動用各種關係來疏通,想逃過懲罰。

  聯姻是手段之一,通過袁權也是手段之一,孫策早有預計,但他沒想到壓力這麼大,居然迫使袁權甚至等不及他回平輿。袁權不是糊塗的人,她這麼做,自然是有人給了她太大的壓力,她承受不住,只好勉為其難。

  見孫策不說話,袁權也沉默了,帳內只聽到嘩嘩的水聲。過了一會兒,袁權洗浴完畢,卻又在裡面待了好長時間才走了出來。孫策一看,很是意外。袁權穿得非常正式,就連濕漉漉的頭髮都挽了起來,一副如見大賓的模樣。

  “姊姊,你這是……”

  袁權拜倒在孫策面前,匍匐在地,雙手交疊,額頭貼在手背上。“夫君,臣妾冒失,請夫君懲戒。”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9 00:34
三國小霸王 第1511章 未老先衰

  孫策看著袁權白晳的脖頸,伸手將她扶了起來。袁權的手比以前好一些,但還是有些粗糙,看來這段時間沒少幹活。孫策握著她的手,又解開她的頭髮,讓她躺在自己腿上,頭髮垂下,用扇子幫她搧風。

  “你現在不該洗頭,要好一會兒才能乾。不吹乾的話,你又會受涼頭疼。”

  “幾天沒洗,有味道。”袁權有點不好意思,閉上了眼睛,卻又捨不得離開。

  “有味道就有味道唄,難道還比這軍營裡的味道大些。”孫策笑笑。“說說看,是誰這麼大面子,居然連你都扛不住,不得不跑一趟。”

  “還能有誰,我那兩位本家叔叔。如果只是他們自己也就罷了,我還真不願意搭理他們,可是他們自稱受人之託。”

  “哦,能勞動他們二位的又是何方神聖?”

  “你知道我有一位同宗伯父嗎?築土室自閉的那個。”

  孫策恍然。“原來是他啊。”他笑了兩聲。“這個面子的確夠大,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行了,我不怪你了,把這些衣服脫了吧,換身清涼的。大熱天的,再悶出一身汗來,還得洗。”

  袁權應了一聲,進內帳換衣服。七月正是盛夏,即使是晚上也悶得難受,穿著厚厚的禮服實在不舒服。等她換上了一身越佈單衣,再次走出內帳,孫策看了她一眼,滿意的點點頭,伸手牽著她。“走吧,帳中太悶,帶到到禹王台上納涼,那兒地勢高,有風。”

  袁權有些不好意思,孫策不由分說,拽著她出了帳。他的中軍就在禹王台附近,出了中軍大營,也就是十幾步路,便登上禹王台。禹王台高五六丈,登上台頂,便感覺到涼風習習,身上的汗很快就被吹乾,暑氣全消。

  “聽說有慧根的人能聽到師曠的琴聲,你聽聽看。”

  “我可沒那慧根。”

  “那你能聽到梁孝王的門客談文論藝的聲音嗎?”

  “也聽不到。”

  “那你能感受到角鬥聲嗎?”

  袁權沉默了。大營就在眼前,角鬥聲就在耳邊,她怎麼可能聽不到。她居高臨下,俯視著綿延數里的大營,原本有些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心中說不出的踏實。她明白了孫策的意思。師曠的琴聲再好,無法挽回晉國的衰亡。梁孝王門客的詩賦再高明,無法成就梁孝王的帝業。同樣道理,袁閎的道德再高,名聲再好,也無法影響孫策的決定。

  “看到這些,有沒有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力量?”孫策摟著袁權的肩膀,輕輕晃了晃。“你父親臨終前交待了三個遺願,其中一個就是幹掉袁紹,毀掉他的野心。如今我已經實現了他的這個遺願,靠的不是什麼聖人的道理,什麼禮樂教化,而是這些將士的浴血奮戰。”

  “可是……”

  孫策豎起一根手指,擋在袁權的唇邊。袁權的唇很軟,微涼。“他是你的長輩,你不能不給他一點面子。你來了,也向我求過情了,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至於如何回復他,這件事交給我。”

  袁權靠在孫策的肩上,閉上了眼睛,長髮在夜風中輕輕搖擺,嘴角微挑。

  ——

  一輛馬車在鍾繇的舊宅前停下,鮑出拉開車門,荀彧先下車,四處張望了一下,見無人注意這邊,才轉身向車內行禮。“陛下,請下車。”

  一身常服,打扮得像個普通士子的天子鑽了出來,目不斜視,快步走進大門。他們穿過中庭,來到後院的書房。正午時分,天氣悶熱,連知了都不肯叫。可是看到那扇由琉璃鑲嵌而成的窗戶裡,天子還是忍不住失聲驚叫。“好,果然是好。”

  荀彧吩咐人取酒漿來,然後將天子引到窗前,在那張寬大的書案前坐下。天子拍了拍案几,又讚了一聲:“原來鐘令君的那些書法都是在這張案上寫成的,好,好。”

  “陛下如果喜歡,臣明天就派人送到宮裡去。”

  天子瞅瞅荀彧,笑了。他搖搖頭。“不了,接下來這幾年,令君比我更需要這樣的窗戶,這樣的書案。”他想了想,又道:“想辦法買一些這樣的琉璃吧,在尚書台準備一間這樣的房間,以後令君在宮裡當差也舒適些。至於這書案,倒不是什麼問題,讓人搬到案裡就是了。以後在家就別辦公了,多注意休息,享享天倫之樂。令君這樣的王佐之才應該多生幾個孩子,將來大漢才有賢才可用。”

  “陛下說笑了,倒是陛下,應當早點立后,而且越快越好。”

  天子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他信手取過一部放在案頭的書稿翻了翻。他知道荀彧所說的御駕親征並不是他所說的御駕親征,他也知道荀彧說得有道理,戰場凶險,如果他出什麼意外,先帝的血脈就斷了,又要從宗室中尋找繼承人,這往往是朝廷最容易生亂的時候。

  如果時間允許,他也不願意現在就出征,但孫策咄咄逼人,現在已經佔據了荊豫揚三州,青徐二州很快也會落入他的手中,再等幾年,他也許連逆轉形勢的機會都沒有了。

  “令君,金絲錦甲的仿製進展如何?”

  “進展不理想,拉絲很難,勉強拉成的金絲強度也不佳。陛下,我懷疑蔣幹說了謊,金絲錦甲沒這麼簡單,他有可能在誤導我們,讓我們虛耗本來就不多的黃金。”荀彧苦笑了兩聲。“或許,這也是他炫耀南陽技術的一個手段。”

  “這件事交給劉曄吧。”天子蓋上書,眼睛透過琉璃,看著院子裡扭曲的光影。過了一會兒,他收回目光,靜靜地看著荀彧。“劉曄在這方面有些悟性,讓他試試,令君騰出精力做大事。”

  荀彧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天子對他的工作不滿意,決定將這件事交給劉曄,他無法拒絕。木學堂的關鍵不僅僅是工匠,還需要識文斷字的讀書人協助。他本想找一些讀書人來做這件事,卻沒有一個讀書人願意接受,至少他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劉曄有這個能力,願意去做,交給他當然最合適。

  但木學堂是他​​的一手建立的,是他推行新政的核心,現在卻要交給劉曄,這是不是寓示著鍾繇的擔心一步步的成真?鍾繇四十五歲,還可以勉強說老了,他才三十三歲,正是大展宏圖的時候,怎麼也無法接受未老先衰這個殘酷的事實。

  荀彧突然想起張纮。他和張纮有約,張纮比他年長整十歲,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年齡優勢,現在看來,他這點優勢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大。不過據他所知,張纮似乎不直接負責木學堂,主持木學堂的是個女子,好像姓秦,還是關中人。

  難道我竟然不如一個女子?荀彧心中湧起一種難以明狀的荒唐感。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9 00:40
三國小霸王 第1512章 聖之時者

  “令君?”天子輕叩書案,提醒了一句。

  荀彧突然驚醒,連忙向天子致歉。他本想提醒天子南陽木學堂祭酒是女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一是這未免有些丟臉,二是太匪夷所思,就算他不在乎,天子也未必承認,說不定以為他在推脫。錦甲嘛,聽起來就像是女人做的事。

  “就依陛下所言。”

  天子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在窗戶陽光的映襯下,散著自信的光芒。“令君,不管怎麼說,百工終究是鄙事,不值得令君花費太多的心思。令君有良平之才,當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臣愧不敢當。”

  天子笑道:“令君,估算時日,孫策的報捷文書該到了。朝廷當如何處置,該拿出一個章程了。令君可有計較?”

  荀彧打起精神,拱了拱手。“陛下,蔣幹所言雖不可全信,可是從情理分析,亦離實情不遠。兩軍交戰,耗費錢糧驚人,尤其是孫策入主豫州以來連年征戰,去年又遭受大疫,府庫空虛在所難免。孫策推行新政,對民生的確有益,可是他投入甚多,據臣打聽到的消息,他欠南陽工坊的稅賦少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已經難以為繼。其他地方的情況可能會好一些,但也不容樂觀。”

  天子微微頜首,輕輕的嗯了一聲,卻不說話,目光炯炯地看著荀彧,示意他繼續說。

  “孫策此舉並非隨意為之,而是大有深意。臣敢請為陛下言之。”

  天子正身危坐,身軀更加挺拔。他向荀彧欠了欠身。“洗耳恭聽。”

  “孫策心性沉穩,遠逾同儕。他行事雖跋扈,卻處處以朝廷任命自奉,絕不授人以柄,所欠南陽工坊的賦稅皆以荊州刺史、南陽太守的名義行事。若朝廷只是討要賦稅,則杜畿、閻象則可以所欠太多,需要休養生息為名,拒絕如數支付。若朝廷撤換荊州刺史、南陽太守人選,則繼任者必負巨債,一旦爭於立功,催討不當,必然引起南陽百姓反抗,與朝廷離心。此一舉兩得之計也。”

  天子眉梢輕挑。“這麼說,荊州倒成了一叢荊棘,無法下手。”

  “正是。”

  天子雙手攏在袖中,外面看不出動靜,袖子裡,手指輕扣,拇指互纏,轉來轉去,忽快忽慢。他看著眼前的荀彧,沉思良久。荀彧解釋得很清晰,他一聽就懂,他不懂的是荀彧的心思。他本來打算趁著孫策力竭的機會或是拉攏周瑜、張纮,或是直接派人掌握荊州,可是聽荀彧這麼一說,這荊州根本動不得,就算拿到手也無法得到錢糧。

  南陽是帝鄉,雖說那些世家沒落很久了,剩下的也被孫策趕走一部分,可是一旦朝廷收回,那些人很可能又會回來,討要屬於他們的產業,朝廷還不能不給,否則又和孫策有什麼區別?得不到錢糧,謀奪荊州的意義就去了大半,還要為此冒著與孫策發生衝突的危險,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沒有錢糧還怎麼西征,荀彧這是變相的諫止嗎?可這個方案他之前是同意了的,雖然有些勉強,現在怎麼又變卦了,是因為我重用劉曄、劉巴,卻將鍾繇轉左馮翊,威脅到潁川人的利益了嗎?

  “依令君之見,奈何?”

  “陛下,孫策取南陽是初平二年,袁術尚在,他就鼓動袁術殺戮南陽世家,侵奪百姓產業,其冬擊敗徐榮大軍,威名大盛,便一股作氣,在南陽推行新政,短短數月便奠定南陽之日格局,其後數年,他雖不在南陽,卻時刻不忘控制,如蛛吐絲,節節纏繞,終使南陽針插不進,水潑不入,可謂深謀遠慮。陛下可曾想過,他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天子眼神凝重起來,思索良久。“自是南陽南通八達,是兵家必爭之地。不管朝廷在洛陽還是長安,南陽都有控軛之勢。”他隨即又笑了。“令君,我明白了。對孫策來說,南陽不可須臾有失,是他的軟肋,所以,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迫他就範。只要掌握好力度,不逼得他魚死網破即可。”

  “陛下舉一反三,大漢中興可期。”荀彧接著說道:“人有所欲,必有所忌,孫策不肯放棄南陽,我們就用此來敲打他,讓他不敢貿然與朝廷決裂。兵法云:強而示之弱,誘敵進也。弱而示之強,使敵不敢進也。陛下欲與孫策相安,則當示之以強,迫其俯首。”

  “孫策會不會反其道而用之,朝廷勢若騎虎,難以遽下?”

  “有這個可能,但可能性很低。”

  “為什麼?”

  “因為他非常清楚,一旦與朝廷對壘,他得不償失。勝無所得,敗則一潰千里,舉目皆敵。兩害相權取其輕,唯有與朝廷相安對他的傷害最小。以些許錢糧貢賦換取朝廷對他的承認,他何樂而不為?”

  天子一聲輕嘆。“如此一來,他可就三分天下居其一了,論財賦,甚至得其大半。”

  “陛下,你忘了青州、徐州。”

  天子微愣,隨即苦笑。“是啊,青州、徐州也被他收入囊中了。令君,朝廷也要聽之任之?”

  “陛下有力量奪回來嗎?”

  天子啞口無言。

  “陛下,反者道之動,孫策力強,朝廷暫時無力制之,不妨反其道而行,使其更強,為天下所忌。他實力越強,無人可獨力制之,為求生存,只能依附於朝廷,朝廷才有借力的機會。若人人自行其事,朝廷何從周旋?”

  天子無聲地笑了。他若有深意的瞥了荀彧一眼。“令君博古通今,循道而動,可謂聖之時者。”

  荀彧一聲輕嘆。看天子這神情,他的建議其實並沒有超出劉曄為天子所做的規劃,只不過是勉強趕上了他們的步伐。天子嘴上不說,實際上已經打定主意效秦滅六國故事,又怎麼可能忘了連橫之策。

  “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

  “如此,誰能為使者,與孫策一較高下,奪食於虎口?”

  “光祿大夫楊彪。”

  荀彧話音未落,天子便笑出聲來。“令君,英雄所見略同。誰說你守舊?三十而立,你正當壯年,至少還能為朝廷效力三十年。有這三十年時間,你我君臣並力,若是還不能中興大漢,那只能說大漢火德已終,非人力可為。屆時你我歸隱南山,坐看天下風雲,也算是不枉此生,無愧於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9 00:44
三國小霸王 第1513章 荀彧獻計

  荀彧心中感慨。天子的手段越發高明了,看起來是自己主動獻計,實際是天子停下腳步,等他趕上去。

  後生可畏。孔子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後生,還是覺得後生可畏的先生?

  見荀彧出神,天子又忍不住想笑。荀彧這段時間承受的壓力太大了,神不守舍的時候未免太多。他咳​​嗽一聲,將荀彧的思緒拉回來。荀彧很尷尬,連忙接著說自己的規劃,掩飾自己的失態。

  荀彧的計劃其實還是延續之前的戰略:充分利用朝廷獨有的大義,但不依賴大義,而是以形勢利害為基礎。孫策雖強,但他地處東南,有著無法克服的先天缺陷,戰略處於守勢。朝廷雖弱,可是佔據了西北,戰略上就處於攻勢,掌握更多的主動權。充分利用這些優勢,強弱轉變,逆轉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朝廷眼下實力不夠,無法將戰略上的優勢轉化為攻勢,就只能暫時保持守勢。當初決定遷都關中,正是出於這個考慮。關中四塞,是戰略防守的最佳地形,週以此滅商,秦以此平天下,大漢也可以因此中興。

  戰術上示強,迫使孫策承認朝廷的存在,戰略上示弱,忠於朝廷的人會因此而義憤,有異心的人會因此心生畏懼,前者如幽州、益州,後者如冀州、并州。不管是誰,朝廷可以將他們聚集到朝廷麾下,利用他們的忠心或者恐懼,集積力量西征,壯大自己。

  幽州刺史張則、益州刺史曹操是忠於朝廷的,可以從這兩州徵調精兵強將,與朝廷一起西征。冀州新敗,袁譚為了生存下去,只有向朝廷俯首,朝廷可以趁機索要一部分財賦,同時徵辟一部分人​​才。并州也可以做同樣處理,只不過并州貧瘠,沒什麼油水可言,只能希望於徵辟人才。并州出將,即使是讀書人,弓馬純熟的也不在少數,如果能得到一些將才,不僅能增加朝廷實力,還可以平衡涼州將領,便於天子掌握平衡。眼下軍中的并州系力量太弱,不足以平衡涼州系,從長遠看,這是一個隱患,應該儘早佈局克服。

  天子連連點頭。荀彧和劉曄各有千秋。荀彧適合留守後方,掌握大局。劉曄適合隨侍左右,隨機應變。

  荀彧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陛下,臣有一言,實屬荒悖,恐有冒犯之嫌。”

  天子擺擺手。“令君,言者無罪。況且現在又不是在朝堂上,你就當是師生之間授業解惑,直言無妨。”

  “謝陛下。”荀彧再次躬身行禮。“陛下少年,在軍中威信不足,又無兄弟扶持,勢單力薄,實在危險。臣建議,徵召宗室從軍,一來為朝廷效力,二來以備不虞。”

  天子一愣,瞅了荀彧一眼,臉色微變,眼神明滅不定。

  荀彧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天下皆知先帝只有二子一女,少帝不幸為奸臣所害,如今僅剩陛下一人。陛下親征,覬覦帝位者不知幾許,散落四方,蠢蠢欲動。既然如此,不如將他們召至京城,強者從軍,弱者守國,按親疏遠近,分別安排。萬一有所不諱,則依親疏、功勞,選德與能,一則示陛下為公之心,二則杜虛妄之念。如此,則勇者爭功,賢者守德,相互牽制,不敢放肆,陛下可居危而安。”

  天子眼珠轉了幾轉,微微頜首。“令君所言雖出人意料,卻的確有可取之處,值得深思。”他抬起頭。“令君,你再仔細思量一下,屆時朝議時提出,看看大臣們的意見。我馬上回宮,先與陳王商議一番。他是宗室中不多見的將才,射藝冠絕天下,如果他能隨大軍出征,必能多幾分勝算。”

  “陛下不以臣荒悖,離經叛道,臣甚是感激。”

  天子大笑。“令君,事必依禮可治平,不可治亂,存亡之際,就算離經叛道些也無妨,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嘛。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我以此心待令君,令君也當以此心待我。”

  ——

  天子上了馬車,靠在車壁上,目光透過車簾縫隙,看著不斷後退的長安街景。因為坐的是荀彧的馬車,沒有走馳道,視角和平時略有區別,尤其是目光投向馳道一側的時候。

  天子腦海裡風起雲湧,不停的回想著荀彧的建議。他看著空蕩蕩的馳道,想著那些在暗中覬覦帝位的人,不禁苦笑。他的對手何止是袁紹、孫策啊,那些宗室同樣不可忽視。大漢存亡之際,他們應該能支持朝廷吧,畢竟都是高祖子孫,大漢如果亡了,他們也沒什麼好處。王莽篡漢,劉氏子孫可都是被削爵了。

  劉曄也是宗室,他沒有投孫策,不就是因為他姓劉嗎?陳王與孫策關係那麼好,朝廷一道詔書,他也拋下一切來到長安,同樣是因為他身體內流淌著劉氏的血脈。

  孫策有江東子弟兵,我就組建一支宗室子弟兵,也算不錯。

  一念及此,天子腦海裡立刻崩出一個人:劉備。劉備來過長安,除了他身邊有個叫張飛的勇士之外,沒給人留下太多的印象,後來奉命回到幽州卻聲名鵲起,尤其是在涿縣擊敗河北第一名將麴義,一戰成名。如果能把他召到西征軍中,應該是一個不小的助力。

  除此之外,還有誰?劉虞之子劉和,他曾經率騎兵進攻豫州,一度佔領半個徐州,也算是知兵之人。

  天子越想越多,不免有些興奮。他看向對面端身正坐,閉目垂簾的荀彧,不禁笑了一聲。“令君,我越想越覺得徵召宗室是一個妙計,令君不愧是王佐之才。”

  荀彧睜開眼睛,搓了搓手,淡淡地說道:“即使黔首百姓也知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道理,凡欲成事,無不需父子兄弟並力,一家之力不夠,則舉一族之力。一族之力不夠,則舉三族之力,莫不如是。袁紹之敗,失誤很多,首舉兄弟失和,次為父子離心。若非和袁術爭豫州,又怎麼會和孫氏父子為敵。若非坐視袁譚戰敗而不救,又何至於河南易手。陛下,道理並不復雜,很多人都可以想到,只是帝家多顧忌,未必敢言罷了。臣讀史書,常為此嘆惜,如今事急,便斗膽直言,幸得陛下不忌,臣之幸也。”

  “是啊,帝家的事……”天子咂了咂嘴,欲言又止。他打量著神情肅穆的荀彧,突然笑道:“令君,聽說荀家家傳易數,你獻此計之前,有沒有卜一卦,是履虎尾嗎?”

  “不,是利見大人。”

  天子大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19 11:28
三國小霸王 第1514章 新鄰

  荀彧的馬車直接進了宮。他這輛馬車在長安獨一無二,守門的衛士認識,核對了門籍就放他進去了。來到尚書台下,荀彧下了車,站在一旁,正準備請天子下車,光祿大夫楊彪從一旁閃了出來。

  “文若,最近身體可好?”

  荀彧連忙示意天子不要急著下車,以免被楊彪看見,又要多費口舌。他躬身還禮。“多謝楊公關心,身體康健。”

  楊彪走到荀彧面門,上下打量著荀彧,輕輕哼了一聲:“腿腳呢?”

  “也不錯。”荀彧說著,還故意跺了兩下腳以吸引楊彪的注意力,以免他抬頭看。

  “既然如此,進出宮門為何不下車?”楊彪雖然沒有發怒,臉上卻也看不出一點笑容。“你身處嫌疑之地,應當更加謹慎才是。萬一宮裡出了什麼事,你便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荀彧一驚,連忙深施一禮。“楊公教訓得對,是我疏忽了。”

  “嗯。”楊彪點點頭,轉身走開了。荀彧遲疑了片刻,連忙趕上。“冒昧問一句,楊公這是去哪兒?”

  楊彪轉身看著荀彧,微微一笑。“明天休沐,約了士孫君榮出城一遊,陛下不在宮裡,我閒來無事,剛剛請了半天假,提前回家沐浴。怎麼,找我有事?”

  荀彧本來打算和他說說出使關東的事,聽了楊彪此言,笑道:“多日未聞長者教誨,自覺鄙陋,不知道是否有幸隨楊公聽講?”

  楊彪轉了轉眼睛,笑容在嘴角一展即收。“我是榮幸之至,至於士孫君榮嘛,你自己去說。”

  “那就這麼說定了。”

  荀彧拱手,送別楊彪。楊彪也沒多說什麼,轉身走了。荀彧看著他離開,這才轉回來,請天子下車,進了尚書台官廨。天子準備了衣物在此,換上後自行離開。荀彧想了想,又起身出了尚書台,直奔司徒府。司徒府就在宮門外不遠,他也不乘馬車,步行前往。

  ——

  楊彪驗對了門籍,出了宮門,剛剛張望了一下,在對面等待客人的車夫便擁了上來,爭先恐後的邀楊彪坐他們的車。雖然楊彪被免職已經一年多,可是在很多百姓眼裡,他還是朝廷棟樑,司徒被免只不過是天災,遲早還會官復原職的。

  楊彪掏出一把錢,數出十枚,塞進車夫手中。車夫也不謙虛,接過錢,將楊彪領到自己的車前,殷勤的拉開車門,一揚鞭子,在夥伴們羨慕的目光中漸漸遠去。

  楊彪坐在車裡,看著車外不時閃過的樹蔭、人影,想著剛才荀彧的異常表現,眼中露出一絲憂色。他剛剛不惑,耳聰目明,又對荀彧的性格瞭如指掌,豈能不知天子剛剛就在車中。那句話與其說是提醒荀彧,不如說是提醒天子。他倒不是嫉妒荀彧年少得寵,而是擔心荀彧被人抓住把柄。人心險惡,仕途艱險,這宮裡更是爾虞我詐,防不勝防。荀彧有王佐之才,如果因為這些事被毀了,實在可惜。

  荀彧找我有什麼事?不會是和山東有關吧?作為袁氏姻親,作為楊修的父親,楊彪清楚自己背負的嫌疑有多大,所以他已經對仕途不報希望。如果不是最近接連發生了幾件事,局勢敏感,他都打算辭官回弘農老家耕讀了。荀彧主動找他,這讓他很是意外。

  “楊公,到了。”馬車停下,車夫敲了敲車門,大聲說道。

  楊彪一驚,這才注意到已經到了里門。他原本是三公,三公有府,不用單獨租房,後來被免職,只是一個光祿大夫,就在宮城附近的戚里租了一個房子。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坐車也方便。

  楊彪下了車,整理了一下衣服,舉步進了里門。裡正向他行禮,楊彪也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他做過京兆尹,認識這幾個人,知道他們是京兆尹府派來的探子。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他才特地在戚里租房子,既是主動將自己置於監視之中,也謀求一份安寧。知道戚里是是非之地,閒雜人等不敢輕易接近。

  走過兩個十字路口,楊彪轉向西行,經過那座門前有桃樹的小院,院門半掩著,曹彰、曹植趴在門口,正向不遠處張望,聽到腳步聲,兩人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向楊彪行了一禮。

  “見過楊公。”

  “好。看什麼呢?”楊彪停了下來,拍拍曹植的腦袋。“最近讀了什麼書?”

  “樂府。”曹植眨著眼睛,一指對面。“那邊新搬來了一戶人家,好多書啊。”

  楊彪順著曹植的手一看,那家大門緊閉,不細看還真注意不到換了主人。“你看到了?”

  “嗯,好多新書,都是南陽印的。”曹植用力地點著小腦袋。“還有最新版的《說文解字》,香香的。”

  楊彪心頭一動。他知道南陽新印的《說文解字》風靡長安,很多人都買,即使不讀書也想備一套,皇皇一匣,紙張是上等南陽紙,手感綿感厚實,字跡清晰,墨香宜人,被形象的稱為書卷氣,就算不讀內容,拿在手裡也是一種非常舒服的享受。不過這書價格不低,每套一金,而且數量不多,都是提前預定的,一般人想買都買不到,他就是因為收到消息遲了,沒能買到,只能等下一批貨。

  “知道是哪位大人嗎?”

  “不知道,只聽說姓黃。”

  楊彪記在心裡,又和曹植聊了幾句,舉步向家走去。經過那家時,他留意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只聽到院子裡有人的腳步聲,但不多,看起來也就是一兩個人。楊彪回到家,進了門,卻見前院裡擺著幾個箱子,袁夫人正在安排人將箱子裡的東西分類。楊彪看了一眼,有些不高興。

  “又是那豎子派人送來的?”

  袁夫人瞥了他一眼。“不是德祖的,是阿權派人送的中秋禮。”她迎了過來,走到大門口看了一眼。“對面搬來一個熟人,你猜猜是誰?”

  “誰?”

  “黃猗。”

  “哪個黃猗?”楊彪愣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是他啊,他不是在呂布軍中嘛,怎麼搬到長安來了。”

  袁夫人翻了個白眼。“看來你是真準備養老了,什麼也不知道。天子準備御駕親征,呂布是騎將,黃猗被孫將軍打怕了,不願隨軍,辭了呂布軍事的事務,要到長安來尋門路。”

  “曹家?”

  “當然,天子既然要御駕親征,益州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丁沖和曹操翻了臉,曹操在宮裡缺個耳目,黃猗主動投靠,他自然求之不得。”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0 01:25
三國小霸王 第1515章 不如歸去

  楊彪聽得心煩,一甩袖子,向後院走去。進了書房,他一眼就看到了案上的書匣,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走到案前一看,果然是曹植剛剛提到的《說文解字》。他心中喜悅,顧不得洗漱,打開包裝,取出一冊翻看起來。一口氣看了幾頁,他才注意到自己還沒點燈,不免覺得好奇,抬起頭,卻發現屋裡很亮堂,根本不需要點燈。

  這時候,楊彪才注意到那扇鑲滿琉璃的窗戶,燦爛的陽光從窗戶裡照了進來,稍許扭曲的光線將室內照得五彩繽紛,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楊彪眉頭緊皺,扔下書,轉身出門。袁夫人正好進來,一見他的臉色,『嗤』了一聲:“放心吧,這是阿權送的,不會壞了你楊家的清廉名聲。”

  “我知道阿權嫁了個好夫君,對你這個姑母也很孝順,可她現在是孫家人,又是妾,不能這麼奢侈,要不然將來色衰失寵,日子會很難。她原本是個沉穩的女子,怎麼嫁了孫策,也跟著孟浪起來了?”

  袁夫人『噗哧』一聲笑了。“行了,只聽說過有其父必有其子,沒聽說過有其夫必有其妾的。你想說我那弟弟就說,沒必要這麼遮著掩著。這些琉璃沒你想像的那麼值錢,阿權送我們一匣也不僅僅是為了孝順你這個姑父。她是想讓你做個榜樣,幫著在長安打開銷路。”

  “這一扇窗多少錢?”

  “市價一萬,成本五百不到,不過這是秘密,擔心你不肯收才說的,你可別說漏了嘴。”

  “利這麼厚?”楊彪臉色微變,跟著袁夫人走回屋裡,打量著那扇窗戶,心裡一陣陣的發緊。他出身世家,又做過司徒,知道這些看起來漂亮的琉璃其實充滿了危險。荀彧在關中推行新政,大部分是模仿南陽,所作所為基本上都是跟著南陽來的,南陽造馬車,他也造馬車,南陽造紙,他也造紙,總之南陽做什麼,他就跟著做什麼。現在又出了琉璃,利潤這麼豐厚,荀彧沒道理不跟進。

  可他要是真的跟進,那才是真的麻煩。按照正常的認識,價格賣一萬,成本至少兩三千,荀彧仿製肯定也是根據這個目標來,等他把成本降下來,造出琉璃,孫策已經把錢賺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大幅度降價,降到兩千以下,孫策還有錢賺,荀彧卻要虧得吐血,不僅賺不到錢,之前的投入也全打了水漂。

  對經濟民生本來就很艱難的朝廷來說,這無疑是在放血。

  “怕了?”袁夫人似笑非笑。

  “我怕什麼?”楊彪強作鎮靜,心裡卻有些打鼓。他轉了轉眼珠。“對了,剛剛出宮的時候遇到荀文若,他聽說我明天和士孫君榮出遊,也要同行。”

  “所以你明天肯定要喝酒,說不定哪句話就把這底價說漏了?”

  楊彪笑得很勉強。他知道夫人聰明,一點就透,但是當面被戳破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袁夫人走到窗前,撫摸著那些一塵不雜的琉璃,忽然笑了一聲:“你怎麼知道這不是一計,就是讓荀文若不敢仿製?”

  楊彪眉頭輕皺,撫著鬍鬚沉吟不語。袁夫人說得有道理,這成本太低,低得不合常理,也許就是要讓荀彧知難而退,不敢仿造,好讓南陽來的商人獨擅其利。能買得起琉璃的人其實根本不在乎這琉璃是兩千還是一萬,能在這樣的窗戶下讀書靜坐,不用忍受嗆人的燈油味,一萬也值,更別說省下來的燈油錢了。

  “你看,這件事無論你說與不說,都有可能中計。”袁夫人笑了一聲,轉身出去了,走了兩步,又轉了回來。“你打算什麼時候棄官?德祖有家書來,說豫章已定,他打算在豫章建一座書院,請你去做祭酒,傳授你楊家的學問,教化百姓。”

  楊彪心中一動,隨即又覺得不妥。“我不去,你給德祖寫回書時,讓他也盡快回來。天子正是用人之際,他那個私相授受的太守還是別做了,回來正經入仕。”

  “私相授受?”袁夫人柳眉輕揚。“這麼說,朝廷要討伐孫氏父子了?”

  “這個……”楊彪斟酌著措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夫人的問題。朝廷沒有討伐孫策的實力,但這不代朝廷沒有這樣的打算。袁紹固然無法洗清矯詔的罪名,孫策也不是什麼順臣。他們父子佔據荊豫揚三州,現在又將青徐收入囊中,就算再傻的人也知道他們已經繼袁紹之後,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弘家楊家四世三公,忠義傳家,就算不能為朝廷討賊,也不能接受孫策的任命。但這句話他不能當著袁夫人的面說,否則等於指責袁術不臣,至少是有眼無珠,選擇了孫策做繼承人。

  “還是你自己給他寫回書吧,我這個做母親的管不了那麼大事,我只關心他什麼時候能成親生子。這孩子,都是做太守的人了,還沒成親,就算封了侯,將來也沒個人繼承爵位,有什麼用啊。”

  袁夫人一邊嘮叨著一邊出去了,留下楊彪一個人在屋裡發呆。

  ——

  荀彧走進司徒府中廷,士孫瑞迎面走來,兩人差點撞在一起。荀彧很驚訝,側了側身體,目光越過士孫瑞的肩膀,見中廷人影綽綽,不免有些奇怪。

  “司徒這是哪裡去?”

  “荀令君,你……找我?”

  荀彧心細,聽出了士孫瑞的言外之意。他轉身出門,示意士孫瑞門外說話。士孫瑞不解,卻還是跟著他走。兩人出了司徒府,並肩而行,各自的隨從跟在後面十餘步。荀彧注意到士孫瑞沒有用司徒的車馬儀仗,身邊也只有兩個隨從,加上沒有穿官服,看起來和一個普通官員差不了多少。

  “司徒,你這也太簡易了吧?”

  “有什麼關係嗎?”士孫瑞笑笑。“要不請令君關照一個御史彈劾我,免了我這司徒之職吧,我也落得輕閑,說不定還能趕上為王子師送葬。”

  “司徒這是心有怨言啊。”

  士孫瑞拱著手,看著遠處的南山。“不敢。我士孫瑞雖然不是什麼俊逸之才,卻也知道仕途沉浮,你來我往是人之常情,我放得下。只是覺得屍位素餐,浪費朝廷俸祿,卻不能為朝廷分憂,心中有愧。本來有心自免的,又怕影響陛下名聲,所以才打算等個合適的機會。令君,我們……”

  士孫瑞輕嘆一聲,神情落寞。“不知道尊叔慈明先生若在,看到今日之長安,會作如何想。我是累了,越來越看不懂這世道,不如歸去。”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0 01:31
三國小霸王 第1516章 犧牲

  “不會怎麼樣。”荀彧淡淡地笑著,神情從容中帶著三分落寞。“家叔若在,年近七十,又能做什麼呢?他當時想刺殺董卓,以為殺了董卓就能天下太平,如今董卓已經死了,天下卻更亂。黃公琰失利,袁本初敗亡,王子師抱恨而終,何伯求奮身一擊,淪為階下之囚。家叔若在,又能如何?”

  荀彧說著,心裡卻想起自己為天子謀劃的計策,更加苦澀。當年叔父荀爽一心想殺董卓,他現在卻不得不為董卓正名。他不知道士孫瑞聽到這個消息會怎麼想,但這件事是瞞不住的,遲早會大白於天下,只希望士孫瑞能理解他的苦衷和無奈。

  士孫瑞沉默不語。同為黨人,他能感受到荀彧的無奈。他不像荀彧、王允那樣激進,曾幾何時,他也覺得殺了董卓就能天下太平,所以才會參與王允的計劃。他們如願以償,殺死了董卓,可是天下呢?太平依然遙不可期。

  他到現在都無法理解為什麼袁紹會變得那麼殘忍,居然要殺自家人。為什麼會變得那麼急功近利,董卓未滅就與袁術內訌,派人爭奪豫州。因為袁紹攻擊袁術,導致袁術戰死,孫策得以坐大。又因為黃琬、王允要支持袁紹,朝廷與孫策為敵,生生把孫氏父子變成了朝廷的敵人。

  然後,袁紹死了,接著王允也死了。他們的任務就是為孫策的崛起創造機會嗎?

  士孫瑞感慨萬千,心裡說不出的難受,良久才緩過勁來。“文若,你找我有什麼事?”

  聽到『文若』二字,荀彧心中一暖。士孫瑞比他年長一些,亦師亦友,一直都以字相稱。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尤其是王允去世之後,年紀稍大的黨人受到天子冷落,他卻被天子重用,士孫瑞等人也和他疏遠了,能不見面盡量不見面,實在見了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言必稱令君,再也沒人稱他文若了。

  “有事相求。”

  士孫瑞轉頭看看荀彧。“有時間嗎?找個地方坐坐。”

  “求之不得。”

  “去哪兒?”

  “南市新開了幾家酒肆,聽說賓客滿門,很受歡迎。我們去那兒看看,順順嚐嚐新酒?”

  “好,坐你的車吧?聽說你那車好,我還沒坐過呢。”

  荀彧笑著應了,讓隨從去宮裡調車,又對士孫瑞說道:“司徒,我們走兩步吧。”

  士孫瑞笑了笑,沒有拒絕。他與荀彧沿著宮牆慢慢地走著。三公府相去不遠,到宮門這段距離是三公府掾吏最常走的路,宮裡出來的,需要進宮的,絡繹不絕,幾步路的功夫就遇到了好幾個。看到士孫瑞與荀彧並肩而行,路過的掾吏們神色各異,有驚有喜,很多人都自由的加快了腳步,還有上前行禮。

  不用說,半天之內,這個消息就會傳遍三公府,然後又會通過不同的渠道傳到不同人的耳中,整個長安的形勢都會受到影響。

  他們走到宮門口,停下來說了好一會兒,鮑出才帶著幾個人趕著馬車出來,虎賁郎史阿穿著一身便服,也夾在裡面。士孫瑞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說。他們在宮門口站了這麼久,天子肯定知道了。史阿就是天子的耳目,也是保護荀彧的劍客。

  兩人上了車,馬車沿著大道向西安門駛去。在車中坐定,關上車門,馬車起動。荀彧向士孫瑞拱了拱手。“君榮兄,此外沒有外人,有一件事要向你請教,還望君榮兄一吐胸臆。”

  “吃人的嘴短。雖然我還沒吃到嘴,想必也是無法拒絕的。”

  荀彧笑笑,把自己最近為天子謀劃的事說了一遍。士孫瑞知道荀彧找自己肯定有事,但他還是沒想到荀彧會這麼坦白​​,將這麼重要的事合盤托出,神情不知不覺的凝重起來,撫著鬍鬚,久久未語。

  荀彧也不催他,靜靜地等待著。士孫瑞是右扶風平陵人,平陵有諸多大姓,班竇韋宋都是大族,士孫氏是富戶,家財億萬,但與仕途無關,在平陵很不起眼,甚至被人看不起,士孫瑞能夠出仕是個意外。他的從叔士孫奮被跋扈將軍梁冀殺害,梁冀死後,朝廷為了安撫士孫家,允許子弟為郎,士孫氏因此得以入仕。但士孫瑞能出人投地是因為他本人的才幹。中平五年,涼州王國叛亂,攻陳倉,三輔震動,京兆尹蓋勳募兵應戰,士孫瑞以部曲為鷹繇都尉,力戰有功,隨後又協助王允平定董卓之亂,隨後一步步升遷,四十餘歲便官至司徒。任大司農之前,他就是尚書令,算是荀彧的前任。

  這是一個能史,允文允武,對涼州也熟悉。如果他願意協助天子西征,成功的希望又大了幾分。就目前而前,荀彧最大的指望是皇甫嵩,但皇甫嵩年紀大了,又因為殺戮董卓滿門影響了與涼州人的關係,韓遂、馬騰忠誠堪虞,他需要為天子準備一個得力助手,士孫瑞無疑是最佳人選。除此之外,士孫瑞與王允的關係非常親密,是王允能夠成功除掉董卓的左膀右臂,付他以重任,也是對黨人的安撫。

  “文若,你這可有點冒險啊。”士孫瑞不安的挪了挪身體。“朝廷宛如重病之人,西征卻如人參,用得好固然可以養氣延生,但用得太猛……無異於自尋死路。尤其是徵召宗室這件事,嘖嘖,你這無異於手持火炬,坐於積薪之上,一不小心就會引火燒身。文若,你這是自為犧牲,強行為大漢續命啊。”

  荀彧拱拱手。“君榮兄言重了。若能為大漢延命,我在所不惜。”

  士孫瑞打量著神情肅穆的荀彧,壓低了聲音,近乎耳語。“為什麼?黨人的意願不是改朝換代嗎?”

  荀彧沉默片刻。“君榮兄,黨人的意願不是改朝換代,而是天下太平。你設想一下,如果袁紹如願,鼎立新朝,天下就能太平嗎?”

  士孫瑞眼角抽了抽,什麼也沒說,只是哼了一聲。他原本也是寄希望於袁紹的,但後來袁紹殺韓馥,廢袁譚,逐何顒,與黨人漸行漸遠,他就不這麼想了。正因為對袁紹絕望,他才和王允貌合神離,分道揚鑣,外人不知道,荀彧卻一清二楚,現在來找他,自然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見士孫瑞猶豫,荀彧再拜。“請君榮兄隱忍一時,助我一臂之力。君榮兄,既為大臣,又身處危世,不能坐視陛下以身赴險卻無動於衷,總得竭盡所能,有所匡輔。不求功成名就,只求無愧于心。”

  士孫瑞嘆了一口氣。“好吧,你希望我做什麼?”

  “其一,支持陛下西征。其二,助我說服楊公,請他出使關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0 01:36
三國小霸王 第1517章 雙刃劍

  劉曄匆匆趕來,提著衣擺,快步上了台階,來到天子身後。正負手遠望的天子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劉曄一眼,笑道:“子揚,待會兒宗正要來,你謹慎些。”

  “哦。”劉曄一愣,隨即也笑了,放下提著衣擺的手,又整理了一下袖子,將雙手互搓了兩下,搓下一些泥垢。他是光武帝之子劉延的後人,雖然是支系,除了在宗籍上有名字,表示他有皇室血脈之外,與普通百姓已經沒什麼區別,可是見到宗正,他還是要保持足夠的尊敬。

  宗室雖然不能給他帶來什麼顯然易見的好處,卻是一種融在血液裡的榮耀。況且他現在深得天子器重,將來立功封爵,光大門楣的可能性要比普通人大得多。

  “陛下剛剛回宮,又要習射?陛下,凡事欲速則不達,射藝尤其如此。”

  天子沒有說話。劉曄也沒有跟著再說。陳王入朝,一心想中興大漢的天子自然不會讓他冠絕天下的射藝閒著,請陳王為射師,每日習射不輟。不過天子習射略遲,又有些心急,動作很標準,力量增長也很快,但命中率卻一直差強人意,比普通人好一些,卻算不上優秀。凡事都力求盡善盡美的天子對此當然不滿意,他抽出更多的時間來習射,可惜效果不佳。劉曄是近臣,知道天子心裡著急,經常藉機提醒他。天子大部分時候都會沉默以對,偶爾會回一句『時不我待』。

  劉曄知道,天子所說的時更多的是指孫策。孫策比天子大不了幾歲,但崛起之快令人咋舌,現在又擊敗了曾經讓朝廷看起來無法戰勝的袁紹,實際控制的地盤比袁紹還要略勝一籌,天子不可能沒有壓力。更讓天子焦慮的是不僅孫策本人武藝出眾,他的弟弟妹妹也很出色,尤其是他的三弟孫翊和幼妹孫尚香,被人稱為二將軍、三將軍,視為孫策將來之臂膀。孫尚香也隨陳王習射,天賦過人,陳王親口說過,孫尚香將來的成就很可能在他本人之上。

  面對這樣的一個對手,天子壓力很大。他沒有兄弟,他只有一個姊姊劉和,劉和倒是願意為他分擔壓力,可是一方面朝臣反對,認為貴為公主,舞刀弄劍的不合禮制,有辱皇家尊嚴,一方面劉和年齡已長,骨骼已成,練武太遲了,就算再努力,成就也有限。所有的壓力都落在天子一個人的身上,天子難免有些焦慮。

  相對於他的責任來說,他畢竟還是太年輕了。劉曄不是那些老臣,動不動就聲色俱厲,用聖人的教訓來迫天子就範,他更能理解天子的心情,也相信天子能夠面對困難,只是需要一些時間和歷練。相比於聖人教訓,他更願意用實際行動來支持天子,為天子出謀劃策,排憂解難。

  “有人為我出了一個主意。”天子考慮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他把荀彧的計劃說了一遍,盯著劉曄的眼睛,有些焦急地說道:“子揚,你覺得可行嗎?”

  天子一開口,劉曄就明白了他的糾結。這是一把雙刃劍,既能為天子迅速召集起一支強大的力量,也帶來了難以估量的危險。本朝之初,對宗室的管制就很嚴,後來帝位血脈數次斷絕,要從支系中挑選嗣君,引發了數次朝政動盪,桓帝、靈帝皆以支脈登基,又是幼年即位,血脈既無明顯的優勢,支持者寥寥,無數人可能比他們更適合成為天子,所以他們對此也極為敏感,但凡有人有一絲嫌疑,絕不放過。

  黃巾之亂時,安平國、甘陵國人執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響應起事,據說安平王劉續沒有強烈反對,有順應之意,沒等平定黃巾,天子就誅殺了劉續。甘陵王因為關係特殊,又沒有附逆的情節,免於一死,但也失去了王爵,後來過了很久,天子確認他沒有異心才詔復國,但還是安排劉虞擔任國相,嚴加看管。

  劉寵是另一個例子,只是結果截然不同,原因很簡單:劉寵沒有附逆的證據,卻有強悍的武力,名聲極好,得到百姓擁戴,靈帝雖然忌憚,卻不敢輕舉妄動,劉寵這才沒有受到問責。現在召劉寵為宗正,一方面是藉助劉寵的威信,以示親親之意,另一方面也是將他從封國調離,讓他無法直接控制武力。

  劉寵遠在陳國,天子尚且如此警惕,讓宗室聚集在天子身邊,成為統兵將領,天子還能安睡?

  劉曄眉頭微蹙,似乎在緊張地思索,一句話也不說。天子很著急,幾次想開口催他,最後還是忍住了。時間不長,劉寵來了,天子調整心情,請劉寵入座,寒喧了幾句話,再次提出這個意見。

  劉寵聽完,持著鬍鬚,一動不動,像一塊石碑。

  天子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表露出內心的複雜,眼巴巴地看著劉寵。他既希望劉寵能夠支持這個建議,又怕劉寵支持。他與劉寵相處這麼久,非常喜歡這位宗室老臣,也沒感覺到經常有人在他耳邊提醒的危險,還跟著他學射。可是此時此刻,這種感覺分外強烈。

  劉寵不僅有冠絕天下的射藝,而且有指揮作戰的經驗,他還和孫策過從甚密,如果他忠厚的面目之下藏著異心,他的威脅比任何都大。

  過了很久,劉寵躬身向天子施了一禮,緩緩說道:“老臣聽說陛下最近習射甚是用心,已經用上了六十斤的戰弓,還安排尚方在製作一石弓?”

  天子愣了一下,不明白劉寵為什麼岔開話題。他點了點頭。“是的,不過……”

  “陛下,硬弓能及遠破堅,用之得法,的確有非凡之功,可若是力不有足,勉強用之,則不僅不能命中,反倒可能帶來傷害。一旦筋骨受傷,射藝盡廢,徒留痛楚,得不償失。況陛下萬乘之軀,習射以觀德,而非效匹夫之勇,取上將首級於萬軍之中。恕臣直言,射遠破堅,縱使百步穿揚,亦非陛下之鵠。故聖人云: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施政如此,射藝亦然。臣願陛下循道而進,潛龍勿用,切莫揠苗助長,亢龍有悔。”

  天子品味了一番,微微頜首,欠身施禮。“皇叔祖老成之言,朕受教了。”

  劉寵還禮,沉默了片刻,又道:“陛下,臣聽說,鎮北將軍最得意的武藝不是射藝,也不是破鋒七殺,而是一種拳法。這種拳法雖不能上陣,卻能活動氣血,調節筋骨,使人身強體健,如果練習有成,對長短步騎皆有助益,頗合老子無為而無不為之妙。臣以為,陛下與其苦練與人搏殺之技,不如學此拳法。”

  天子興趣大增。“皇從祖會此拳法嗎?”

  劉寵搖搖頭。“臣本來打算學的,來了京城,就沒機會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0 11:32
三國小霸王 第1518章 劉曄進計

  天子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陳王,在殿下走廊上來回踱步,權衡利弊,不時抬手敲敲腦門。

  陳王避而不論,是鑑於他的身份敏感,支持也不好,不支持也不好,但是他以射藝為理由,提醒天子這麼做的危險,實際上表示了反對意見,而且間接地反對了他對武藝的執著。身為萬乘之尊,習武強身,射以觀德,這可以理解,但你想做個衝鋒陷陣的勇士,那就是捨本求末,完全偏離了方向。

  天子未必同意陳王的意見,但他感激陳王的忠誠和關愛。如果陳王不關心他的成敗,又何必費這麼多口舌,直接反對就是了。

  畢竟都是光武帝的子孫,身體內流著同樣的血脈,還是有不少人願意為中興大漢出力的。十幾個封國,數以萬計的宗室子弟,如果再加上那些已經不在宗籍之內卻仍然認可自己是劉氏子孫的人,總數可能超過十萬。這是一支讓人無法忽視的力量。關鍵是怎麼用好這些力量,而不是被這些力量所傷。即使姓劉也難保良莠參雜。有一心為公的,就會有包藏禍心的,覬覦帝位,想趁著這個機會位登九五的人也不少——劉焉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曹操報告說,劉焉在綿竹造作乘輿,不臣之心昭然。

  天子來回踱了好一會兒,這才注意到劉曄還在,不禁笑了一聲。“子揚,我明白你的苦衷。你如果覺得不便啟齒,不一定要發表意見。”

  “謝陛下體諒。”劉曄輕聲笑道:“不過,臣還是想提醒陛下一句。”

  “說。”

  “為陛下建此計者,乃是真正的大才,用意深遠。他不僅為陛下指出了一個計策,更為陛下提供了一個權衡利弊並做出選擇的機會。不管最後陛下是否召集宗室,陛下都有所收穫,而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劉曄頓了頓,又道:“陛下,這種人才堪當帝師,陛下宜敬之信之。”

  天子抬起眼皮,靜靜地看著劉曄。他很驚訝於劉曄的這番話。以劉曄的聰明,他不可能猜不出是誰的建議,但他還是這麼說,正說明他識大體,並不是別人以為的那樣只顧爭寵,不顧大局。

  “子揚所言甚是,我亦有此意。”天子轉了轉眼珠。“那麼……”

  “陛下,陳王其實說得已經很清楚,量力而行。”

  “是的,我也能理解他的意思,那麼……該怎麼做?”

  “陛下,量力而行。”劉曄又說了一遍,特意放慢了速度,一字一句。

  天子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老子云:知人者智,知己者明。這件事的確不能急,要緩緩圖之。”

  劉曄也笑了。“陛下,陳王老成謀國,他有一句話說得非常對,天子之劍,不在戰場上斬將擎旗,而是破舊立新,因時而動。有利於時者,祖宗雖無,亦可行之。無利於時者,祖宗雖有,亦可破之。然此中分寸正如習射,須得左右均衡,目的明確,不偏不倚,才能一箭中鵠。又時時習之,张驰有度,或是洞甲破骨,或是一觸而落,隨心所欲,斯時方可謂大成。”

  天子恍然大悟。他感激地看了劉曄一眼。“還是子揚看得透澈,我畢竟還是差了一層。”

  劉曄笑道:“陛下是當局者,臣是旁觀者。”

  天子哈哈一笑,過了一會兒,又道:“你現在也不是旁觀者了,這局大棋,非我一人能弈,還需要諸君協助。我聽說荀令君與張纮有約,為一生之敵,子揚,你當與誰為敵?”

  劉曄想了想。“臣與魯肅相識,可與他一爭高下。”

  天子搖搖頭。“魯肅方面之任耳,不足與子揚為敵。”他轉身看看劉曄,咧嘴一笑。“唯郭嘉可。”

  劉曄笑道:“那臣必勝無疑。”

  “為何?”

  “孫策不過是江東一匹夫,世以賣瓜為業,略知小智,對治道一竅不通,充其量不過是一匹猛虎。陛下乃皇室貴冑,天生聰明,卻是一頭真龍。臣得附龍尾,豈是郭嘉可比?”

  天子笑了兩聲,又有些無嘲地說道:“只可惜,我只是一頭潛龍,不知道此生還有沒有一飛沖天的機會。且孫策亦非猛虎可比,他是真正的鳳鳥,若非如此,袁紹又怎麼會一敗塗地。子揚,戲言可爾,輕敵則是用兵大忌。”

  “陛下說的是。”劉曄也收起笑容。“不過,臣以為陛下謹慎則可,沮喪則大不可必。老子云: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天地尚且猶此,而況於人乎?”

  天子點點頭,示意劉曄接著說。

  “孫家出身寒微,麾下將領亦以寒門為多,這些人大多沒有家族支持,甚至是孤身一人,既沒有爭權奪利的實力,也無權利可以爭奪,大敵當前,只有眾志成城才能活下去。所以聞戰則喜,人人爭先,這就是孫策戰必勝、攻必克的原因所在。反則袁紹則不然。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天下,支持他的不是潁川名士就是冀州豪強,幾乎每一個人的身後都站著一個或幾個家族。外無強敵,內有派系,爭斗在所難免,內憂甚於外患,這就是袁紹失敗的原因。陛下想想,孫策與袁紹交戰,袁紹何曾有一次兵力佔優?”

  天子若有所思。“是啊,袁紹總兵力十餘萬,但他每次與孫策對敵,多是兩三萬人。就連這十餘萬人渡河都是分成兩次。”

  劉曄伸出手,張開五指,又慢慢攥緊。“兵法有云:兵宜合不宜分,合則勝,分則敗,袁紹每次都以一部應敵,而孫策則每次都全力以赴,是以龍淵斬麴義,黃水擒審配,官渡敗袁紹。若袁紹沒有分兵潁川,一心一意取浚儀,何至於此?袁紹非不知兵,其麾下郭圖、沮授也是才智之士,為何出此必敗之計?無他,汝潁係與冀州系內鬥也。”

  天子慢慢地向前走著,微微側著臉。劉曄跟在後面,輕聲細語地解說。

  劉曄稍微等了等,又接著說道:“如今袁紹敗,孫策獨占五州,山東無人能制,強弱易位,內外形勢皆有變化。據臣所知,孫策以南陽起家,得潁川之助,佔據豫州,又取揚州,得吳會世家之力,如今又取青徐,其麾下文武派系壯大,爭鬥在所難免。僅以統兵之將觀之,則荊州有周瑜,南陽有黃忠,洛陽有魯肅,任城有太史慈,青州有沈友。陛下觀此數人,可有察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0 18:40
三國小霸王 第1519章 捨己從人

  兩人走到西廊下,天子仰頭看著即將落山的夕陽,眼神熠熠。

  “子揚,我明白了。今日之孫策,便是昨日之袁紹。今日之袁紹,便是明日之孫策也。”

  “陛下所言甚是。此即一陽來复,否極泰來之義。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此強弱勝負轉換之機也。陛下固不能一紙詔書而爵祿廢置,生殺予奪,亦不必妄自菲薄,束手俯首。當項羽以霸王自詡,分封天下之時,誰會想到僅僅五年之後便是漢家天下?”

  他轉身看向劉曄。“如今強臣擅兵,大漢垂危,新莽之禍在即,劉氏子孫可用乎?”

  劉曄道:“凡事皆有利有弊,譬如丹砂,有人服之登仙,有人服之暴斃,豈能一概而論?臣不敢說所有人都如陳王一般忠心無二,但臣相信也不會是每個人都像劉焉一樣圖謀不軌。忠奸善惡,唯陛下辨之。”他頓了頓,又道:“臣以為,果真有如劉焉之輩也當囚於京師,而不是散於四方。”

  天子眼珠一轉,盯著劉曄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子揚,慎言之。雖說因時而變,但不必授人以柄,該做的去做就是了。”他撓了撓眉心,又道:“計是好計,只是用起來有些麻煩,須得仔細斟酌才行。若是天下騷動,宗室疑忌,反而不美。”

  “臣有一計。”

  “說。”

  “中平以來,無年不戰,百姓流離失所,戶口相訛。孫策平定袁紹,山東初安,也算是一件難得的喜事。陛下可趁此改元,以示向治之心,召宗室入朝,辨忠奸強弱,分別處置。再命天下上計,宗正亦檢討宗籍,從中選舉可用之才,薦於朝廷。”

  “改元?”天子沉吟片刻。“說得也是,中平六年,初平也已經六年,的確該改元了。不過,要想改元,先得安撫住孫氏父子。要不然,唉……”

  見天子情緒又變得低落起來,劉曄笑了。“陛下,剛才陳王提到的拳法,臣也有所耳聞。”

  “是嗎?”

  “臣聽人說,孫策名其拳法為太極,心法倒也不復雜,其中有八個字,捨己從人,借力打力。”

  “捨己從人,借力打力?”天子沉吟了片刻,點點頭。“果然大道至簡。不過,知易行難,要做到捨己從人,何其難也。”

  “所以聖人才言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捨己從人,近乎毋我。”

  天子笑了笑,思索片刻,嘆息了一陣,又道:“你和魯肅有書信聯絡嗎?”

  “最近比較忙,他又一直在作戰,行蹤不定,無從聯絡。”

  “現在他鎮守洛陽,可以聯絡了。”天子撓撓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子揚,我聽說郭嘉不僅負責軍謀處,還有斥候營,負責四方細作。你既與他為敵,亦不可孤身作戰,儘早物色人選,組建類似的機構。嗯,就叫秘書台吧,你為秘書令,如何?”

  “陛下,荀令君有類似的屬下,盡忠任職,似乎不必……”

  “他負責大政,當博,你負責軍事,當秘,各司其職,互通有無。你不用擔心,我會和令君商議。”

  劉曄皺著眉頭沉默片刻,點頭答應。“唯。”

  ——

  昆明池畔,楊彪和士孫瑞拱著袖子,並肩而立。不遠處就是牛郎的石像,翹首東望。池邊有不少人正在釣魚,還有一些孩子在水里游泳,盛夏七月,戲水是最好消暑方式,他們玩得很開心,一次次從旁邊的假山上躍下,濺起水花無數。

  “往年雨水多的時候,水面比現在還高,可以漫過那片亂石。”士孫瑞說道。楊彪靜靜地聽著,一聲不吭。原本以為荀彧也會來的,可他們在這里站了好一會兒了,荀彧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士孫瑞接著說道:“那時候沒人知道水其實很淺,從上面跳下來只有一個結果,摔得頭破血流,甚至有直接摔死的。”

  楊彪一驚,回頭看了士孫瑞一眼,重新看了過去。“那現在怎麼沒事呢?”

  “京兆尹府收到報告後,派人看管此處,禁止遊戲,但還是攔不住,誰攔得住孩子呢,他們天生就喜歡冒險的,所以總有人偷著跳,也就總有人受傷。有人提議將水面下的假山挖去,但很快就有人反對,那座假山是孝武帝時所建,傳承至今。上林苑本是皇家禁苑,朝廷體恤百姓,開放上林苑讓百姓耕種本是皇恩,如果因為百姓少年無知,毀了假山,未免本末倒置。”

  楊彪嗯了一聲,不置可否,靜聽下文。

  “後來文若不知怎麼的聽到這消息了,他讓人測試了水深,然後選了一個適合的地點,又在上面建了一道圍欄,圍欄有個缺口,從缺口處跳下來就沒事,翻過圍欄跳的就有危險。”士孫瑞看著那些魚貫躍下的身影。“所以你看,文若只是選了一個更安全的方向,就保全了孩子們的樂趣,又沒有動假山的根基。”

  楊彪笑道:“所以君榮也準備做一道圍欄了?”

  “只有我是不夠的。”士孫瑞轉身看著楊彪,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如果四世三公的弘農楊家袖手旁觀,僅憑我們幾個,又能做多少呢?”

  楊彪笑著搖搖頭,慢慢向前走去。士孫瑞跟了上去,兩人並肩而行。腳下是一條青石鋪成的小徑,長安廢棄太久,朝廷多事,幾十年也許都來不了一次,這裡雖然有官員負責,也大多懈怠,青石之間長出了草,將青石頂起,原本平整堅實的道路現在變得坑坑洼窪,有些青石斷了,有的干脆不見了。

  “君榮,並非是我推脫,而是我內有袁氏之妻,外有附逆之子,無以自明……”

  “文先兄,到目前為止,孫氏父子並無不臣之跡,即使是袁氏,有不臣之心的也只是袁紹,其他人並未受到牽連。”

  “孫氏父子佔居五州,誰還信他是忠臣?是朝廷承認他們佔據五州,還是他們拱手讓出四州?”

  “他們能主動讓出四州當然更好,實在不行,只要他們能夠維持名義上的忠誠,朝廷也可以承認現實。”

  楊彪驚訝地看著士孫瑞,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他問道:“為什麼?”

  “欲取先予而已。朝廷暫時無力征討,只能以退為進,穩住孫氏父子,緩緩圖之。”士孫瑞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朝廷要平定涼州,天子可能會御駕親征,以戰養戰。若火德不滅,天佑大漢,數年後涼州平定,天子也在戰場上磨練了自己,或許有與孫策一戰之力。”

  楊彪勃然大怒。“是誰這麼輕狂,數年間能平定涼州?涼州三明打了幾十年……”

  “那就再打幾十年,總比坐以待斃好,你說對吧?”

  楊彪無語,過了半晌才慢慢恢復平靜。“那我能做什麼?”

  “出使關東,盡可能穩住孫策父子。如果能取回一州數郡當然更好。如果不能,那就爭取一些錢糧物資,助陛下西征。朝廷做出這麼大讓步,就算不指望孫策投桃報李,總得換回點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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