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83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6 05:07
三國小霸王 第1540章 一個也不寬恕

  孫策聲音朗朗,袁權在船艙裡聽得清清楚楚,鼻子一酸,險些落淚。

  當初袁術傷重不治,她和袁衡送袁術回汝陽安葬,袁氏族人可沒人搭理她們,除了騰出一個院子讓她們住之外,什麼反應也沒有,孫策等人後來到汝陽送葬,都是在城外紮營。這是袁家內部的事,袁權從來沒有在孫策面前抱怨過,她沒想到孫策會一直記著。

  周恂強作鎮定。“袁夏甫兄弟可不比袁將軍,產業微薄,供養不起那麼多人,且他閉門為學三十年,連老母兄弟都不輕見,又何況他人……”

  “他人?”孫策冷笑一聲:“既然連袁將軍的女兒都是他人,我這個袁將軍的女婿跟他有什麼親可言?”

  孫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極有威懾力,周恂站在數步之外,隔著三四人,還是覺得心頭一震,腿有些發軟。他臉色微白,底氣也有些不足,啞著嗓子道:“即使不依親,袁夏甫年長,難道將軍就不該有少許尊老之意?”

  “尊老?他閉門自守,連老母都不輕見,何曾有尊老之意?”

  周恂啞口無言,臉上火辣辣的,活像被人抽了兩個耳光。

  孫策卻沒有就此罷休之意。他環顧四周,寒聲道:“身逢亂世,人人自危,全身避禍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敢責人以苛。但身為人子,不養老母,身為長兄,不撫幼弟,閉門自守,只為自保,就算他讀再多的書,他能體會聖人的精義嗎?既然放棄了道義,就老老實實的苟活,別再出來扮什麼道德君子,自取其辱。”

  周恂縮起脖子,矮了半截,躲在人群後面,不敢再發一聲。眾人也噤若寒蟬,不敢多嘴。袁敘、袁遺暗自叫苦,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總不能興師動眾地來了一趟,最後被孫策臭了幾句,就這麼灰溜溜地走了。兩人互相使著眼色,希望對方先開口。孫策看在眼裡,更加不屑。

  “二位,我很好奇,這位袁夏甫先生既然閉門三十年,為何現在心動,要為人出頭?”

  袁敘無奈,只得拱手道:“將軍,並非他心動,只是不忍看鄉黨不幸,希望將軍能網開一面,少一些無端殺戮罷了。將軍,豫州的血已經流得夠多了,治道尚恩威並施,如今將軍之威世人所見,還請將軍稍降天恩,莫要逼得太緊。”

  孫策冷笑道:“你這意思,是我有威無恩了?”

  “呃……將軍言重了,我並無此意。”袁敘的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後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將軍蒞臨鄙州數年,恩威並重,鄙州鄉紳士所共見,愚雖不敏,豈敢說將軍無恩。正是因為知道將軍仁厚,並非寡恩之人,夏甫族兄才會向將軍求情。君子愛人以德,夏甫族兄不願看到將軍多造殺戮,僅此而已,絕無他意。”

  孫策緩了顏色,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這麼說,他是為我好?”

  見出現轉機,袁敘大喜,連忙說道:“正是。”

  “那好,我問你,初平四年冬,袁紹命劉和率三千胡騎劫掠豫州,他可曾有一紙與袁紹,為豫州百姓請命?”

  袁敘臉上的笑容僵住,剛剛放鬆的心情再次繃緊,臉頰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聽出了孫策的殺意,後悔無比。袁權已經去了浚儀,孫策沒有反應,他們應該識相,不要再自找沒趣。現在完了,孫策動了殺心,袁閎晚節不保。

  “沒有?那我再問你,去年大疫,無數百姓輾轉溝壑,他可曾出門,救助一人?”

  袁敘閉嘴了嘴巴,一言不發。

  孫策抬起頭,譏誚的目光掃過眾人。“袁閎如此,諸位又如何?豫州百姓被胡騎殺戮時,你們沒人說一句話。疫情流布,每天有無數百姓病死時,你們也沒人說一句話。現在一些附逆世家窮途末路,你們站出來了。他們是人,其他人都不是人?他們是鄉黨,其他人都與你們無關?你們都是讀書人,雖說不是人人都五經縱橫,至少也該知道基本的做人底線,如果連這點底線都守不住,你們將來有什麼面目去見袁邵公、周宣光、范孟博?”

  聽到周宣光三字,周恂腿一軟,『撲通』一聲坐在了地上。袁敘、袁遺面紅耳赤,無言以對,後悔莫及。其他人的臉色也非常難看,這次來見孫策,不僅沒能迫使孫策網開一面,反而激怒了孫策,適得其反。

  孫策轉身看著袁敘,微微一笑,充滿不屑。“你剛才勸我不要逼得太緊,我很想問你一句,如果我逼得緊,你們又能怎樣?是舉兵叛亂,還是口誅筆伐?”

  “將軍……”袁敘咽了好幾口唾沫,卻還是不敢回答孫策。認慫,他名聲掃地。抗爭,只會讓後果更加嚴重,弄不好連他們自己都難以善免。

  孫策舉起手,諸葛亮立刻遞過一份名單。孫策接在手中,掃了一眼,塞到袁敘懷中。袁敘拿著名單,默默地看了一眼,又轉給袁遺,袁遺也看了一遍,又轉給身邊的人。

  孫策背著手,來回踱步,冷漠的目光不時掃過他們的脖子,看得袁敘等人一陣陣心驚肉跳,而手中的名單更重如千鈞。不僅他們想救的人全在名單上,他們自己也在,一個不少。唯一的例外就是袁閎。等他們看完,一個個面色如土,汗如漿出。

  孫策立定,冷笑一聲:“奉勸諸位,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莫以身試法。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們,該抓的,該殺的,我一個也不會寬恕。袁紹的十萬大軍我都可以擊敗,我還怕你們幾個跳梁小丑?你們可以進山落草,也可以入海為寇,看我能不能抓住你們。毫不謙虛地說,論土地作戰,天下無出我右,論江海縱橫,喏,你們也看到了。”孫策跺跺甲板。“這樣的樓船,我準備再造幾十艘,就算你們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把你們抓捕歸案。天下雖安,忘戰必危,諸位願意陪我練兵習戰,我求之不得,感激不盡。”

  袁敘拱拱手,轉身就走。孫策叫住了他。“等等。”

  袁敘轉過身,不安地看著孫策。“將軍還有什麼指教?”

  孫策笑笑,燦爛如夏日陽光,可是在袁敘等人眼中,他的笑容卻透著讓人冷到骨子裡的寒意。“我剛才那幾個問題,請袁閎書面作答。將來作史,他必然留名,總要給他一個自辯的機會,免得讓人說我一言堂,以勢壓人。袁閎可以應辯,你們也可以,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但有論辯,一字一句,必如實頒行天下,絕無塗抹篡改之事。”

  他幽幽地說道:“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有道無道,不是你們幾個人就能定論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6 17:27
三國小霸王 第1541章 任重道遠

  袁敘等人狼狽下船,樓船太高,跳板比較陡,有好幾個人腿軟,摔成了滾地葫蘆。站在岸邊,回頭再看小山一般的樓船,想著孫策不加掩飾的威脅之言,他們膽戰心驚,惶惶如喪家之犬,紛紛鑽進馬車,抱頭鼠竄而去,作鳥獸散。

  孫策回到飛廬上,向駱俊拱拱手。“駱相見笑了。真是沒辦法,總是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貨色。”

  駱俊忍著笑。“將軍辭鋒如刀,無堅不摧,就算有什麼魑魅魍魎,又如何是將軍的對手。”

  “唉,你可別這麼說。”孫策重新入座,自我解嘲道:“說實話,我本來是想和他們好好說話的,可是一看他們這副嘴臉就忍不住要罵人。跟這種人打交道久了,連我自己都覺得鄙陋,要罵自己一句江東武夫,不足與言。”

  駱俊忍不住放聲大笑,深有同感。“是啊,這些中原人,自以為冠蓋之鄉,目無餘子,看不起我們江東人,動輒以貉子相稱,要不就是沐猴而冠,依我看,他們才是真正的鼠輩,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他嘆了一口氣。“黨錮以來,士風日下,李元禮、范孟博已成絕響,可惜我生也晚,無緣得見前賢風采。”

  “不然。”孫策搖搖頭,不同意駱俊的意見。“他們說我們是沐猴而冠,渾不知豫州皆楚地,他們都是楚人。如今他們自以為衣冠華夏,視我等為蠻夷,其實已經徒具其表,失卻了真正的擔當。光武帝獎掖氣節,難道是希望他們互相題榜,誇耀名聲?五經縱橫,《尚書雜記》四十萬言,哼哼,也不過如此罷了,百年之後,誰記得他一言半語?士風、學風都到了不得不變的時候,抱殘守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中原人積重難返,反倒是我們江東人比較質樸生猛,能做大事。駱相,任重而道遠,可不勉乎?”

  駱俊也嘆了一口氣。他是讀書人,對如今的學風也頗有不滿。周舉的《尚書雜記》他也聽說過,他想不通這皇皇四十萬言有幾句是真正的心得,又有多少是大而無當的廢話。雖然他不完全贊同孫策的話,但這就是事實,孫策割據江東已成事實,江東將迎來一個千載難逢的發展機會,如果不趁這個機會建功立業,他都無法原諒自己。

  “不說這些人了,掃興得很。”孫策擺擺手。“駱相準備一下吧,盡快上任。”

  “喏。”

  ——

  送走了駱俊夫妻,孫策再次起程。第二天一早,在項縣下船,轉陸路,趕往平輿。

  即將到達平輿的時候,汝陽傳來消息,袁閎不肯回答孫策的問題,絕食自盡了,享年五十七歲。

  聽到這個消息,袁權非常意外,隨即嘆息不已,孫策雖然也有點意外,但他一點也不愧疚。袁閎自取其辱,死得其所,與他無關。想做縮頭烏龜就安份守已的做縮頭烏龜,又想做道德領袖,哪有這種便宜事。

  “夫君,我是不是該去弔喪?”袁權攪著手,低著頭,神情糾結。

  “吊什麼喪?不去!”孫策一口否決。

  “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因我而起……”

  “跟你有什麼關係?這是他自找的。”孫策很堅決,沒有任何通融的餘地。“像他這種人,死了未必是一件壞事,你想想看,如果是別人關的,無法反抗,那也就罷了,因為莫名其妙的擔憂,在沒有別人強迫的情況下,自己把自己關三十年,這不是腦子有病嗎?”

  袁權翻著眼睛,像不認識似的看著孫策。

  “這件事你沒錯,我也沒錯,他是自食其果,其他人受到教訓,以後做事可能會靠譜點,少死幾個人。可是你一去,這性質就變了,他們會以為是你我錯了,說不定又做出什麼糊塗事來。別的不說,我就說一點,他們如果傷害了你,你覺得會有什麼後果?”

  袁權白了孫策一眼,嗔道:“你看你,就連說句安慰人的話都殺氣騰騰的,好嚇人。”

  “我不是嚇你。”孫策很嚴肅。“如果他們傷害了你,我不報復,他們下次就會傷害另外的人,比如說伯陽,比如說阿衡,一直逼得我出手為止。對付這種人,你讓一步,他們會進一丈,要想減少衝突,只有一個辦法,拿出足夠份量的威脅,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以殺止殺,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慈悲。”

  袁權托著腮,半天沒說一句話。從理智上,她知道孫策說得有理,但是從情感上,她做不到像孫策這樣理性。袁閎絕食而死,輿論會怎麼說?她背負的壓力很大。過了很久,她才說道:“夫君,我想交待一下平輿的事,早點趕到洛陽去,迎接姑母,和她商量一下,也許她能有妥善的解決辦法。”

  孫策看著袁權。他和袁權認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袁權如此不安。見孫策不說話,袁權移了過來,抱著孫策的手臂搖晃著,軟語央求。孫策嘆了一口氣,摸著袁權的頭髮。

  “姊姊,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做是姑息?袁紹雖然死了,但戰爭還沒有真正結束,輿論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你姑父來了,我還要通過他要求朝廷認定袁紹的矯詔大罪?依我的心思,這袁閎雖死,我也不能放過他,別的不好做,我至少可以禁止他葬入袁氏墓地。”

  “一定要這樣嗎?”袁權抱著孫策手臂,靠在孫策肩上,情緒低落。

  孫策欲言又止。“行吧,你去洛陽,聽聽你姑母怎麼說。不過弔喪不准去,要去可以,接到你姑母之後一起去。既然你要去,索性跟著你姑母去一趟鄴城。”

  “鄴城?”

  孫策點點頭。“去鄴城,與袁譚見個面。”

  袁權明白了孫策的意思,默默地點了點頭。

  孫策看著窗外不斷閃過的樹影,感到一絲疲憊。歷史已經面目全非,他之前的歷史知識已經沒有太多的幫助,形勢已經改變,很多人的命運也變了,袁譚就是其中一個。袁紹早死了幾年,袁尚還沒長大,根本無法形成對袁譚的威脅。麴義、審配戰死,荀衍卻異軍突起,冀州系與汝潁系暫時達成了平衡,袁譚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他能走到哪一步,孫策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他需要利用一切機會掌握袁譚的動向。

  冀州之外還有益州,還有關中、幽州。相比之下,兗州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問題。

  想想就心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6 17:34
三國小霸王 第1542章 懼內的郭嘉

  時隔數月,再次回到葛陂,登上湖心水榭,孫策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水榭整頓一新,不僅所有的窗戶都裝上了琉璃,就連九曲迴廊的柱子都重新油漆過了,透著低調的喜氣。軍謀處的年輕人非常興奮,三五成群地奔進軍謀處的兩層小樓,尋找各自的房間。雖然他們即將迎來長達三個月的輪休,很多人一兩天後就要返鄉省親,可他們還是像回到家一樣興奮。

  孫策站在水榭頂層,正值夏末,秋風未冷,三樓的窗戶還沒有裝,四面通風,讓人神清氣爽。湖水清澈,波光粼粼,不時有魚躍出水面,濺起一連串的漣漪。

  “是不是捨不得?”樓梯聲響,郭嘉走了上來,手裡搖著羽扇,笑容可掬。

  “是有點捨不得,但更多的是不敢相信。”孫策轉身笑道:“我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擊敗了袁紹,一躍成為天下最強的諸侯。”

  “最強的諸侯也只是諸侯。”郭嘉哈哈一笑。“將軍,你現在只是一個小霸王,連霸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更別說帝位。當戒驕戒躁,繼續努力。”

  孫策也笑了,一本正經地拱拱手。“與君共勉。”

  郭嘉放聲大笑,負手而立,看著湖水,過了一會兒,忽然又說道:“將軍,我很想知道尊王攘袁之後,荀公達又會獻什麼樣的方略。”

  “我更關心的是你有什麼方略。”孫策說道,手扶欄杆,忽然又說道:“你夫人來了?”

  郭嘉詫異地看著孫策。“將軍好耳力,我可一點也聽不著。”

  “別避重就輕,來分肥的?”

  郭嘉笑了,搖搖手。“這可跟我郭家沒什麼關係,是她鍾家人。聽說袁夫人要放棄平輿的工坊,鍾家人就找上門來了,回不過面子,只好來拜訪袁夫人,希望分一杯羹。 ”

  “和鍾元常有關係嗎?”

  “這可說不准,反正他們胃口不小。”郭嘉轉過身,靠在欄杆上,臉上笑容散去,聲音也低了。“鍾元常轉為左馮翊,心裡很失落。蔣子翼建議他去涼州,他有些心動,又怕蔣子翼誆他,特地寫家書回來,拐彎抹角的探問口風。”

  孫策嘴角微挑。蔣幹的匯報中提過此事,郭嘉也知道,此刻卻再提此事,分明是要他一個准信。在他堅持要懲治潁川世家,又採納了諸葛亮的建議,收押潁川世家之後,郭嘉對涉及潁川人的事都比較謹慎,輕易不自做主張。

  “鍾繇可用嗎?”

  “這個不太好斷定。”郭嘉沉吟道:“以我對他的了解,我覺得他守關中或許好一點,去涼州不合適。涼州作戰倚重騎兵,一個優秀的騎將首先要有一身好武藝,他恰恰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如果鎮涼州,難免要藉重他人,一旦發生意外,他控制不了局面,反倒可能有性命危險。耿鄙就是前車之鑑。”

  “這倒也是個問題。子翼長年在外奔波,對戰事生疏,本是好心,卻可能辦了壞事,置他於危險之地。”孫策沉吟了片刻,又道:“這樣吧,我們將利與弊說清楚,決定權交給鍾元常自己,他如果想去涼州,我們就盡量提供協助,兌現子翼的承諾。”

  郭嘉對孫策的決定非常滿意,連聲答應。

  “平輿工坊的事,只要不違背原則,可以多給鍾家一些,將來鍾元常如果需要幫助,可以由鍾家直接操作,免得惹人耳目。有必要的話,在潁川也設立工坊,就由鍾家來主導。說起來,韓國當年以勁弩聞名,你們留點心,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古弩製作手藝的匠人,發掘一些制弩工藝,說不定有意外之喜。弩車是強悍,但離盡善盡美還有距離,可以把這個作為一個項目,花點心思攻攻關。”

  郭嘉撫掌而笑。“這個主意好,這既是作戰利器,也是潁川歷史,對重振潁川尚武之風大有裨益。”他想了想,又道:“不過這件事不能太張揚,否則難免有人為了得到古弩去挖墳掘墓。”

  孫策忍不住大笑。郭嘉提醒得對,這件事的確不能太高調,這年頭盜墓之風本來就很濃,再有利益誘導就難以控制。繼南陽、吳會之後,潁川搜羅古碑的工作也即將展開,有些古墓也許需要發掘,雖說這年頭沒有正經的考古學,可是由有專業素養的學者主持發掘,總比盜墓賊能得到的歷史信息要多。

  兩人正說得開心,袁權和鍾夫人並肩走了上來。郭嘉衝著鐘夫人擠了擠眼睛,鐘夫人會意,笑容滿面。袁權笑道:“將軍,我剛剛和鍾夫人商量好了,到了吳郡,我們做鄰居,以後說話也方便。”

  孫策笑道:“你們要是願意,合資在吳郡開一家工坊,可以天天在一起。要是嫌工坊累人,可以開一家店,專賣脂肪水粉、布匹錦緞什麼的,自己用的有了,還能賺點零花錢。”

  “這是個好主意。”袁權衝著鐘夫人揚揚眉,鐘夫人也心滿意足。有了孫策這句話,搬家的損失很快就能賺回來。郭嘉咧了咧嘴,笑道:“這樣的話,我的俸祿不用上交了吧?”

  鐘夫人眼睛一斜,嘴角輕挑。“你用錢幹什麼?想買幾個吳娃?”

  郭嘉嚇了一跳,連忙搖手。“夫人,你想到哪兒去了,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有你們幾個,我已經很知足了。我又不是將軍,對色相不是那麼執著。我跟你說,你真是誤會我了,我那是職責所在,不得不然,打聽情報少不得這些歌舞妓,酒酣耳熱之際最容易吐露真言。你要是不信,你問將軍,將軍能幫我作證……”

  看著掩唇而笑,美目盼兮的袁權,孫策撫額無語。早就知道郭嘉懼內,卻不知道郭嘉這麼懼內,情急之下,連我都敢拉出來擋箭啊。不就是和嚴浮調開玩笑,說了一句著相不著相的事嗎,怎麼就成了人生污點了?郭嘉也真是,這種話也跟夫人講?

  “呸,就你也敢和將軍相比,真是不自量力。”鐘夫人也紅了臉,啐了郭嘉一口,拉著袁權就走。看著她們下了樓,郭嘉才鬆了一口氣,拱拱手,嘿嘿笑道:“一時情急,連累將軍了,死罪死罪。”

  孫策拍拍郭嘉的背。“奉孝啊,你這看到鐘夫人就腿軟的病,得治啊。”

  郭嘉無奈的聳聳肩。“將軍,非不願也,實不能也。你珠玉在前,其他人再強也是魚目。所以這事怨不得別人,只能怨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6 20:09
三國小霸王 第1543章 姊妹黨

  看著神情鬱悶的郭嘉,孫策也只能表示安慰。“奉孝啊,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看不破這點伎倆?這只是一個藉口罷了。你仔細想想,你我相遇之前,你家是不是已經夫人當家了?現在雖然沒能收回財權,卻也沒有惡化,對吧?知足常樂,知足常樂。”

  郭嘉點點頭。“那倒也是,不過那時候我家除了幾畝地之外,也沒什麼餘財。我在外遊學訪道,家中全靠夫人操持,如果不是她用心籌措,我連出行的路費都沒有。現在總算有點收入了,又天天追隨將軍出征,沒時間打理,都交給她,現在發現大權旁落已經遲了。唉,悔不當初啊。”

  郭嘉唉聲嘆氣,臉上卻看不出一點失落,反倒有些得意。

  “行了,你就別在這兒得了便宜又賣乖了。說說,當前形勢,你有什麼方略?”

  郭嘉哈哈一笑,搖搖羽扇。“將軍,我想來想去,覺得你還不能休息,要對關中保持足夠的壓力……”

  袁權和鍾夫人在樓下聽見他們說正事,默契地走到遠處。袁權低聲笑道:“妹妹好手段,祭酒那樣的人物都被你管教得服服帖帖。”

  鐘夫人有點不好意思。“夫人你可別聽他亂說,我哪有那樣的本事。他這人啦,有點小聰明,一心想做一番事業,又不肯遵循治學養名的成例,若非遇到將軍,他這輩子都未必有入仕的機會,更別說一展所學了。得遇明主,人生幸事,既許了將軍君臣之約,就應該保重身體,怎麼能讓他亂來。”

  袁權想起當初在南頓驛舍第一次見到郭嘉時的情景,不禁一笑。“祭酒得遇將軍,既是他的運數,也是將軍的運數,為君臣者千萬數,能為知己者幾人?”

  “何嘗不是呢。”鐘夫人也笑道:“這就和男女一樣,世間男女千千萬,能結同心者幾人?正如夫人,將軍縱著色相不可拔,又有誰能替代夫人在他心中的位置?”

  袁權紅了臉。“啐!一個工坊就將你收買了?小家子氣。”

  鐘夫人掩唇而笑。“那可不,我不過鍾氏之女,郭氏之婦,豈能和夫人相提並論,一個工坊就心滿意足了。當然了,夫人如果不嫌我小門小戶,以後有什麼好事帶著我,我也是求之不得啊。”

  “行,帶著你。”袁權抿唇而笑。“他們做君臣,我們做姊妹。要是沒有幾個好姊妹,到了吳會說不得要被人欺負。君子不黨,我們是女子,不用在乎那些。反正在世人眼中汝潁也是一體的,與其費唇舌解釋,索性光明正大的結個姊妹黨。”

  鐘夫人會心而笑,連連點頭。他們都是中原人,到了吳會就是客,如果不抱團,肯定會受到吳會世家排擠,到時候孫策再娶幾個吳會女子,誰知道袁氏姊妹還能不能保住今天的恩寵。

  ——

  袁權將平輿工坊的股份分給了幾個一直支持她的世家。為了應付袁紹的進攻,孫策向豫州世家舉債,借了不少錢,包括平輿工坊在內,欠債加利息已經拖到四五年後,這次袁權將股權讓出,勉強抵銷了大部分債務。不過明眼人都知道工坊是個金母雞,即使以後幾年不會有大的戰事,軍械生意也能為她們帶來不菲的收入。她們也需要袁權的身份支持,袁權的地位越穩固,她們的利潤越長久,所以不僅為袁權保留了一份乾股,還送了一份豐厚的程儀,供袁權接待楊彪夫婦和遷到吳郡開銷。

  安排妥當後,袁權在萇奴等人率領的一千步騎保護下起程,趕往洛陽迎接楊彪夫婦。麋蘭也解除了工坊的差事,利用這個機會回東海省親,然後直接去吳縣會合。孫策與張昭見了一面,交待了相關的事務後,便與郭嘉一起趕往南陽。

  剛剛起程不久,龐統從青州趕回,趕上孫策。青州戰事告一段落,他藉此機會回家成親,迎娶張子夫,然後讓老母與張子夫一起搬到吳縣居住。至於弟弟龐林,他即將從郡學畢業,寫信給龐統說不想繼續讀書,想到軍謀處求個職務,托龐統和孫策、郭嘉打個招呼。

  孫策欣然同意。龐統父親早故,與老母和幼弟相依為命,老母去吳縣,幼弟入軍謀處,龐統就和他牢牢的捆在一起了。這也是一種變相的納質。

  一路同行,龐統向孫策詳細介紹了青州戰事的經過,包括甘寧為什麼沒能按照計劃截斷袁紹後路。青州戰事開始很順利,沈友一路高歌猛進,將戰線推進到臨淄一帶,太史慈也順利攻克了濟南,將袁熙趕到平原郡。不過後來的事情便有些麻煩,一是青州世家支持袁熙,袁熙每次戰敗都能及時得到人力、物力的補充;二是渤海太守臧洪率部增援,兵力超過萬人;三是河水水量遠遠不如預期,甘寧的水師遲遲無法進入大河作戰,後來勉強進入,也因為水位淺常有擱淺的可能,無法實現預期的戰術目標,嚴重延誤了戰機。

  總結起來,戰事不順利有兩個原因:

  一是青州在經過十來年的黃巾動亂後,普通百姓已經逃亡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口大多掌握在世家手中,而孫策針對世家的政策早已不是秘密,這些世家知道投降也沒什麼好下場,乾脆支持袁熙抗爭到底,希望能逆轉戰局。沈友無法就地取食,也得不到人力的補充,只靠繳獲的戰利品,後勤得不到有效保障。

  二是黃河與長江不同,對水師作戰是一個全新的挑戰。嚴重依賴上游降雨,水量不穩,一旦進入秋冬,水師無用武之地,騎兵卻很容易通過大河,進入戰場。沈友擔心突進太快,孤軍深入,會遭到騎兵突襲,所以決定穩住戰線,先消化已經佔據的地盤,尤其是徐州。如果能得到徐州的增援,後勤問題也許可以得到緩解。

  陳到奉命返回,重領親衛騎的時候,孫策就收到沈友的報告,了解了一些情況,聽了龐統的匯報後,他也沒多說什麼。沈友、龐統、甘寧等人都想立功,如果有機會直接拿下青州,他們不會猶豫。但戰爭就是戰爭,無法脫離客觀基礎,兵力不足,後勤不足,想僅靠勇氣和智慧就打敗對手未免一廂情願。兩萬人入青州,能有現在的戰果,他們已經盡力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7 05:08
三國小霸王 第1544章 初心

  聽完龐統的匯報,孫策雲淡風輕地點了點頭。“你們辛苦了。”

  龐統很慚愧。“將軍,我們……”

  郭嘉笑道:“士元,你毋須自責,爭霸天下從來就不是一蹴可就的事,漢政雖亂,亦非秦政之暴,天子雖幼,卻非二世可比,四百年的基業就算土崩瓦解也非一朝一夕的事,移風易俗至少需要一代人。”

  “祭酒所言甚是。可是我還是覺得很慚愧。初次上陣,志大才疏,雖無大錯,疏忽卻比比皆是,張允之死就是謀劃不周,對士氣挫傷很大。之後用兵便偏於保守,這才讓袁熙多次逃亡,未能重創。”

  “就算你殺了袁熙,對眼前的形勢了不會有太多的幫助。”孫策伸直了腿,身體隨著馬車的前進輕輕搖晃。在這兩個親信面前,他比較放鬆,不用端著。“張允之死的確影響不小,但兩軍作戰,哪有不死人的。你是第一次獨立主持這麼大的戰事,沈友也是第一次指揮兩萬人作戰,出現失誤是意料之中的事,總結教訓,戒驕戒躁固然是應該的,為此自責太過則大可不必。”

  郭嘉也說道:“的確如此,調沈友入青州本來就是應急之舉,能有現在的結果,已經達到了預期目標:阻止袁熙侵奪青徐,守住通往幽州的驛道,鍛煉將士,沒什麼可遺憾的。青州受黃巾之亂,人口損失嚴重,作為前線來說,的確有不足之處,需要從長計議,不是你們現在就能解決的。”

  雖然孫策與郭嘉溫言寬慰,龐統還是有些不甘。他起程之前,沈友、甘寧都擔心孫策對他們的戰績不滿,尤其是甘寧,孫策希望他能溯河而上,如果有機會,甚至要求他進入鴻溝,結果他連青州都沒能離開。如果他能及時趕到,就算不能在鴻溝截斷袁紹退路,也可以在黃河截殺袁軍,擴大戰果。可是現在,這一切都沒能實現,冀州保存了相當的實力,對孫策來說是一個無法忽視的麻煩。

  見龐統無法釋懷,孫策笑了起來。對眼前的局面,他早有心理準備。雖然前世沒做過官,但他看慣了社會經濟的風起雲湧,大到燈塔國、戰鬥民族和華夏在各個領域的較量,小到雨後春筍般的各行各業,興衰成敗,除了規模不同,影響不同,其實原理都差不多,用佛教的話說,成住壞空,概莫能外。

  爭霸就和做企業一樣,擴張總會有邊際效應,在經過最初的迅猛發展後,速度遲早會慢下來。戰術得失的影響會隨著時間慢慢抹平,真正影響大勢還是是戰略上的強弱,人口、經濟、糧食、礦產資源,這都會影響雙方實力的消長,最終影響勝負的平衡,這不是幾個人的靈機一動就能解決的,除非對手都是白痴。

  他現在就遇到了這種情況,地盤越來越大,人口越來越多,派係也漸漸萌生,內耗增加,擴張的勢頭必然會減緩。要想取得更大的勝利,他首先要消化既得的勝利果實,夯實基礎,積蓄力量,以求厚積薄發,而不是一味激進。

  激進的結果通常不妙,從大的層面來說,秦、隋二世而亡,從,曹操敗於赤壁,符堅敗於淝水,都是在內部矛盾增加的情況下沒有妥善化解,一味開拓,結果迅速崩潰,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士元,我們都還年輕,不用著急。”

  龐統點點頭。“將軍獨占五州,已非數年之前可比,形勢變化,的確是需要做些調整,不可一意冒進。”

  “那你說說,我們該做什麼樣的調整?”

  龐統露出一絲猶豫,迅速在孫策臉上掃了一眼,舔了舔嘴唇。孫策感覺到了他的局促,有些驚訝。“怎麼了?有話就說嘛。”

  “將軍,我的確有些意見,只是……”

  “說。”孫策一揮手,笑道:“別吞吞吐吐的,既是討論,就不怕有錯。”

  “喏。將軍,我經過汝陽時,聽說了袁閎的事。”

  孫策眉梢微挑。“所以呢?”

  “我只是聽到了路人傳言,不知真偽,但從這些傳言可以感覺得到,輿情對將軍不太友好……”龐統咽了一口唾沫。“青州作戰之所以遲遲未有進展,就是因為世家擔心我們會對他們不利,所以全力支持袁熙。袁熙屢戰屢敗,每次損失都不小,卻總能及時補充。如果這個消息傳到青州,我們面臨的困難可能會更大。”

  孫策和郭嘉相視而笑。龐統心中不安,拱手道:“淺陋之見,還請將軍和祭酒指教。”

  “你不用緊張,與你有類似想法的人不是一個。”孫策挪了一下身子,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士元,我問你一個問題:是豫州的世家實力強,還是青州的世家實力強?”

  “當然是豫州世家的實力強。將軍,我並非是為青州戰事推脫責任,只是覺得如果能網開一面,可能爭取一部分世家支持我們,而不是困獸猶鬥……”

  孫策抬起手,示意龐統不要著急。“我說了,青州戰事已經超出我的預期,我並無責怪之意。不過,你有一點說得對,青州戰事打成這個局面,和我們的世家政策有關係,而且在可以預期的幾年內,青州世家的反抗可能會更強。可是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今天的豫州世家還有青州世家的影響力嗎?為什麼?”

  龐統眉心輕蹙,若有所思。他跟隨孫策多時,對孫策如何整治豫州世家一清二楚,只不過那時候他只是一個普通謀士,不像現在承受這麼大的壓力,感悟完全不同。過了好一會兒,他重新抬起頭。

  “將軍,你是打算像對付豫州世家一樣對付青州世家,不急於求成,用三四年時間慢慢整治嗎?”

  孫策不答反問。“士元,我當初要對付世家,僅僅是因為他們不願意支持我嗎?”

  龐統皺起了眉,沉思良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將軍,我明白了,將軍不是要對付世家,而是在解決土地兼併的痼疾。將軍不是要對付士人,而是要改變士人尚虛名的弊病。土地兼併的痼疾不除,百姓不安。士人尚虛名的弊病不改,讀書人越多,對天下的傷害越大。”

  “沒錯,我們要對付的不是世家,而是世家帶來的惡劣影響。到任何時候,你都別忘記這一點。如果為了一時的方便而偏離了這個目標,就算鼎立新朝也沒什麼太大的意義。我們浴血奮戰的目標難道僅僅是為了一己之利,為了幾門幾戶的榮華富貴?如果是這樣,我們和袁紹有什麼區別?隨高祖皇帝開國的功臣安在?雲台二十八將安在?士元,我們要為華夏建千秋功業,而不僅僅是孫氏龐氏的百年富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7 16:51
三國小霸王 第1545章 物是人非

  龐統躬身而拜。

  郭嘉聽了,也不禁動容。論跟隨孫策時間之早,他遠不如龐統。孫策的這些想法,平時也偶爾露過一些,卻不如今天這麼坦誠,這麼明確。由此及彼,他又想到了周瑜。他一時不太明白為什麼周瑜會支持孫策,從各個方面來說,周瑜和孫策都相差甚遠,他們就算做朋友,也應該是孫策依附周瑜才對,而不是周瑜依附孫策。

  除非在孫策出仕之前,周瑜已經知道了孫策的才華和志向,而且這不是一般意義的才華,也非一般意義上的志向,否則很難打動周瑜,讓周瑜折服。

  他已經見證了孫策的才華,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明白孫策的志向。

  “士不可不弘毅。將軍雖然讀書不多,卻無愧於士。”郭嘉感慨地說道:“與將軍相比,許劭之流不值一提,就算是郭林宗也不足置評,若與李元禮同世,將軍可直登龍門。”

  孫策忍不會笑了一聲。郭嘉就算是誇他,也不忘順便捧一下本郡的李膺,踩一下郭林宗。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一定讓他在黨人裡面挑選同道,他也寧願挑選李膺、范滂那樣的黨人,而不是現在那些徒有虛名之輩。雖然深受李膺賞識,可是與李膺相比,郭林宗已經才具不足,只能坐而論道,不能起而行之。

  “士元,汝陽人都說些什麼?”

  “哦,還能有什麼好話,無非是說將軍欺人太甚,逼死袁閎,有違聖人親親賢賢之教。”心態轉變,龐統的語氣也發生了逆轉,充滿了不屑。

  孫策靜靜地聽著。對袁閎之死可能帶來什麼樣的結果,他早就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現在詢問龐統也只是了解一下進展。被人罵了這麼久,他的免疫力很強,沒打算動用武力去鎮壓,但也沒打算聽之任之。當面罵的,老子就罵回去。背後罵的,老子也用小本本記下,將來總要讓你們付出相應的代價。

  聽完之後,孫策淡淡地說了一句:“讓這些跳梁小丑跳一會兒,看他們能蹦躂到什麼程度,如果有膽量拿起武器反抗,我就敬他是條漢子。”

  郭嘉忍俊不禁。“將軍你可抬舉他們了,汝陽附近除了幾個小水澤,什麼可用的地形都沒有,他們難道躲在袁閎的土室裡拒敵嗎?再說了,有地形,他們也沒那麼勇氣啊,真敢舉兵反抗,何至於自閉三十年?”他嘖嘖稱奇。“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想的,讀書讀傻了嗎,建個土室就能自保?既然連老母兄弟都不肯見了,何不躲到山裡去?嵩高山、大別山都可以啊,再不濟,也可以逃到廣成澤。”

  孫策也覺得可笑。袁閎的人品倒不算低下,但是非觀太讓人無語了,凡事過猶不及,儒家重德輕才,結果教化出大量的偽君子和書呆子,袁閎也許算不上偽君子,卻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

  豫州世家已經被整得元氣大傷,剩下的這些小蝦米掀不起什麼大風浪,正好看看各郡國的守相和各縣令長的手段,藉機調整一波人事。打敗袁紹後,豫州要整頓的事務太多,一時半會的也忙不過來,他不可能事事親歷親為,只能交待滿寵、張昭、杜襲等人處理,也算是對他們的業務能力考核。

  ——

  八月中,經過十來天的跋涉,孫策進入南陽。

  周瑜親自趕到博望迎接。他風塵僕僕,剛從襄陽趕回來,收到孫策的消息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迎接。兩年不見,周瑜壯實了很多,連皮膚都比以前粗了一些,雖然算不上赳赳武夫,卻不再有一絲稚嫩青澀,言談舉止頗有大將之風,唯一不變的就是從容依舊,似乎沒什麼事能讓他失態。

  “公瑾,婚禮準備得如何?令尊令堂能趕來嗎?”

  周瑜笑笑:“家母已經到了,家父因為要等待楊孝先,晚到幾日。按時日計算,他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真是可惜了,這樣的大事,本來應該在舒縣辦才好,現在只能因簡就陋了。蔡大家沒有意見吧?”

  “她倒沒什麼意見,可是伯喈先生有。”周瑜笑道:“他說這種事曠古未有,要在史書裡記一筆。”

  “不會吧?”孫策哈哈一笑。“看來我把老先生得罪狠了,這次要藉花獻佛,多請他喝幾杯才是。”

  周瑜也笑了。“喝酒恐怕沒什麼用,要想他​​消氣,只有一個辦法。”

  “說來聽聽。”

  “東觀藏書。”周瑜不緊不慢,神情平和。“花甲已過,他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史書,只要將軍能完成他這個心願,什麼事都好辦。”

  孫策抹了抹唇上的短鬚,心中明鏡也似。不用說,朝廷有意用藏書為條件,向荊州索取錢糧,但這件事要他點頭。他已經將南陽十年內的錢糧賦稅都用了,再讓南陽世家掏腰包,南陽世家肯定要求更多的回報。除了他,沒人敢給這樣的承諾。別看南陽作坊不小,真正的金母雞只有兩個:木學堂和鐵官,木學堂掌握在秦羅手中,鐵官掌握在黃承彥手中,這兩個人只聽他的命令,不會給其他人面子,尤其是鐵官,就算是周瑜和張纮也無權決定。

  什麼是核心技術?這就是核心技術。荊州都可以放棄,南陽不可以放棄。南陽可以放棄,南陽木學堂和南陽鐵官也不可以放棄。他不怕周瑜有想法,只要黃忠和黃承彥還聽他的,周瑜在荊州就翻不了天。

  “公瑾,你的意見呢?”

  周瑜第一次露出了躊躇之色。他沉吟片刻。“將軍,我也很難決斷,究竟是該完成伯喈先生的心願,保全那些剛剛逃過一劫的秘書圖籍,還是該盡快攻占益州,重致太平。”

  孫策很驚訝。大戰過後,將士疲憊,錢糧空虛,正是需要休養生息的時候,周瑜怎麼會想主動進攻益州?他是立功心切,還是看到了什麼戰機?又或者是有其他的想法,比如擁兵自重,進攻益州是虛,掌握兵權是實?

  孫策想起了郭嘉的計劃。郭嘉雖然沒有明確建議他削減周瑜的兵權,卻建議他對關中保持壓力,潛台詞就是重新駐兵南陽一帶,將荊州的兵力置於自己的控制之下。荊州是西大門,承擔著防備益州和關中的重任,全部交給周瑜並不合理。荀彧在關中,辛評在益州,荀攸和辛毗又是周瑜的謀士,這種形勢太微妙,一旦出事,不管是不是他們的問題,別人都會往這方面想。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7 19:45
三國小霸王 第1546章 心結

  “為什麼?”孫策打量著周瑜,臉上在笑,但笑得有些勉強,就像看到一幕悲劇正上演。

  “什麼為什麼?”周瑜也笑得有些不太自然。他看得出孫策的勉強,也能感覺孫策的疑惑。

  孫策覺得這麼笑實在有些虛偽,乾脆收起了假笑,開門見山。“為什麼想這時候攻取益州?這似乎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其他人的蠱惑?”

  “我是能輕易被人蠱惑的人嗎?”周瑜反問道。

  孫策靜靜地看著周瑜,左眉微微聳起,又慢慢放平。他十指交叉,輕輕拗動,指關節發出輕響。他聽得懂周瑜的潛台詞,他不僅是在否認被人蠱惑,而且對之前朝廷的挑撥做出回應。朝廷拜他為鎮南將軍,與孫策的鎮北將軍相對應,又拜他為舒侯,雖然和孫策的錢唐侯一樣都是縣侯,但舒是他的本縣,更為尊崇,挑撥之意甚明。周瑜要攻對朝廷至關重要的益州,自然是要還以顏色,正式與朝廷絕裂。

  這才是周瑜要攻益州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

  “公瑾,還記得我們合作的那首曲子嗎?”孫策突然說道。

  “當然記得。興,百姓若。亡,百姓苦。這已是荊州小兒都會唱的歌謠,尤其得關中、洛陽百姓喜愛,他們都說能作出這樣曲子的人有大仁義。”

  “那你覺得呢?你覺得我有沒有大仁義,還是只有假仁假義?”

  “若無大仁義,怎麼會在關中受災時運糧救濟,又不顧朝廷尊嚴,指定分給百姓,又怎麼會在袁紹壓境之時不惜代價的救治百姓,接受兗州、青州百姓入境,避免重大傷亡。”周瑜露出一絲苦笑。“伯符,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人言可畏,軍心易動難安,如果不予以回應,朝廷那些人自以為得計,說不定又會做出什麼樣的蠢事來。三人成虎,曾參殺人,縱使你信我,又豈能違眾?”

  聽到『伯符』二字,孫策笑了,拍拍周瑜的肩膀。“你的意思是說,我是輕易被人蠱惑的人?”

  “呃……”周瑜連忙搖手。“伯符,我沒這個意思……”

  “行了,行了。”孫策抬起手,示意周瑜不必辯解。“不瞞你說,我剛才的確懷疑你的動機。這時候用兵益州,取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當然了,這是以我的能力而言,也許公瑾你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你……”周瑜嘆息道:“伯符,你這將置我於何地?”

  “你敢說你沒有一點爭勝之心?”

  周瑜啞口無言,在孫策似笑非笑的逼視下,他咬咬牙。“我承認,這幾年,你敗徐榮,定揚州,戰兗州,一戰而重創袁紹,連戰連勝,已經躋身名將,我卻屢次置身事外,無用武之地,的確有些不甘。”

  “我為什麼能心無旁騖,與徐榮以死相拼?我為什麼能轉戰四州,與袁紹一決高下,做生死之決?”孫策握起拳頭,輕輕擊了一下周瑜的胸口。“因為有你在我身後啊。我就算一敗塗地,匹馬而逃,只要有你,只要有荊州,我就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周瑜籲了一口氣,露出幾許慚愧。“伯符,我……”

  “行了,雖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但總讓你鎮守後方,的確有些浪費。我這幾年打爽了,也打累了,想休息休息,我們互換一下,我為你坐鎮後方,你去建功立業。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們雖然有點家當,卻還沒到可以揮霍的地步,要嘛不戰,戰必有利,你的計劃如果沒有七成勝算,別指望我同意。以我個人的觀點而言,我不建議你攻益州。當然了,你這幾年一直在荊州,對益州的情況更了解,如果你有七成勝算,只要能說服我,那也行。”

    周瑜笑了起來。“七成的確沒有,僅以戰場論,五成而已,可是如果算上朝堂之利,應該有七成。”

    “行啊,既然你這麼有信心,不讓你說,未免不近人情。你好好準備一下,等到了南陽,見到子綱先生,再召集諸將,我們好好商議一下。公瑾,這是必要的流程,不是特別針對你。”

    “我知道。”周瑜連連點頭。

    孫策抬起頭,看了看天色,又看看周瑜的臉色。“天色不早,趕到宛城必是深夜,不如就在博望休息一夜,明天安步當車,緩行而歸。柴桑一別,轉眼兩年,你馬上要成親了,又渴望上陣立功,以後未必有這樣的機會,今天就好好的聊一聊,把未來幾年的規劃溝通一下。當年張騫鑿空西域,封博望侯,希望我們能藉他一絲勇氣,將來拓境萬里,比他走得更遠。”

    周瑜心潮起伏,豪氣頓生,一口答應。

    ——

    博望本是犨縣一鄉,後來置縣,初為汜鄉,後來張騫鑿空西域,封博望侯,以此為食邑,這才改名博望縣。正如冠軍縣是因為冠軍侯霍去病而得名一樣,博望也是因人而名。

    博望縣城位於伏牛山餘脈,算是由東北進入南陽的最後一個關口。歷史上的劉備曾駐守此地,並擊敗夏侯淳、李典,然後在演義中被嫁接到諸葛亮的身上,成了他的出山第一功:火燒博望坡。

    明月當空,孫策與周瑜並肩走在山坡上,交流著未來幾年的形勢規劃,依稀又回到了當年在襄陽峴山時的情景。只不過情景雖似,心境已遷,當年的孫策輕佻放肆,周瑜稚氣青澀,被孫策的玩笑話氣得拔劍相向,現在卻再也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了。

    孫策向周瑜解釋了最近遇到的情況,袁紹被擊敗,兗州已成盟友,大河以南基本安定,但兗州、青州的情況不如豫州,世家實力尚存,還需要時間慢慢消磨,豫州的世家則元氣大傷,只差最後一擊。雖然離孫策的目標還有相當的距離,但他們已經無法再給他製造像樣的麻煩了。

    孫策著重解釋了他的世家政策。周瑜也是世家,而且是比郭嘉、龐統底蘊更深厚的世家,如果不解釋清楚,不用荀攸、辛毗蠱惑,周瑜都會有一種天然的抵觸。好在孫策與周瑜相處得比較久,知道他志向遠大,又深知他們父子在周家的尷尬處境,在移風易俗、建千秋功業這樣的宏大遠景面前,家族的一時損失也是可以接受的。更何況孫策也不是一味的剝奪世家產業,南陽世家的經歷證明,與孫策合作的利益完全可以抵銷他們的損失,雖然失去了土地的穩定收益,只要社會安定,前景更加光明。

    有了這些前提,再加上兩人之間的感情基礎,說服起來並不是非常難。明白了孫策的用意,周瑜的心結自然就解開了,氣氛也漸漸融洽起來,恍惚之間,又有了幾分當年的親近默契。

    “伯符,攻城易,攻心難,攻天下人心更難,你要對付的不僅是天下世家,更是天下讀書人,這個難度一點也不比奪取天下小。”

    “是啊,的確很難,也許此生都看不到成功的希望,就像賈生一般。不過任何事總要有先行者,時勢可以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時勢,不努力一下,怎麼可能知道有沒有機會?”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8 00:27
三國小霸王 第1547章 英雄造時勢

  孫策與其說是勸周瑜,不如說是給自已打氣。

  他清楚自己的願望有多麼超前,也清楚自己將要面臨多少困難。先行者不好當,能享受勝利果實的先行者寥寥可數,絕大多數的先行者都成了烈士,肉體上的,精神上的。他們也許能得到後世人的追思,在當代卻是誨譽參半,難得善終。

  漢代獨尊儒術已經有兩三百年的時間,形成了無數以經學傳家的世家門閥,這些世家不僅通過經學入仕,還通過所謂的家法、師法形成對教育的壟斷,已經是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就算不是所有的讀書人都在其中,至少也有一半,以門生、故吏的形式形成一個錯綜複雜的關係網。

  經學是沒落了,玄學興起,但這是一個持續幾十年的過程,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他想縮短這個過程,而且想要改變儒門自我更化的方向,絕不是一件說起來那麼容易的事。時機不成熟,努力越大,反彈越強。

  賈誼和董仲舒相差幾年?如果賈誼沒有早死,估計就沒董仲舒什麼事了。

  改造思想從來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暴風驟雨式的改革只會適得其反。更大的問題是他自己只知道目標,或者說他覺得應該往那個方向努力,卻不知道那個方向能不能達到,更不知道怎樣才能達到。即使是他自己有時候也說不清楚真正的精英階級應該是模樣,因為他也不是精英,除了書本上的知識,他對政治的了解非常有限。

  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避免地要倚重這個時代的精英,比如郭嘉,比如周瑜。尤其是周瑜。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如果不是機緣湊巧,周瑜都更像逐鹿天下的那一個,他也好,歷史上的孫策本尊也罷,應該給他打工才對。唯一的優勢就是他知道周瑜,周瑜不知道他的底細。所以當初能用爭霸天下來忽悠他,現在爭霸已成既成事實,他必須及時提出更高遠的目標,既讓周瑜有繼續向前的動力,又讓他覺得困難重重,非自己所能達成,只能聽他的指揮,無心他顧。

  什麼叫領袖?領袖就是把自己的目標變成更多人的目標,一起奮鬥,拋頭顱,灑熱血。

  好吧,聽起來有點像搞傳銷的,但理就是這麼一個理。

  “英雄造時勢。”周瑜沉吟著,眼中有星光閃現。“什麼樣的英雄才可以造時勢?”

  “當然是真英雄,大英雄。”

  周瑜轉過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孫策。“秦始皇,漢孝武,可以算嗎?”

  孫策思索片刻。“秦始皇不算,漢孝武勉強。”

  周瑜無聲地笑了,伸手拍拍孫策的肩膀。“伯符,你能造時勢,我不能,我最多趁勢而起,建一番功業,光大門楣。比如說,利用你在荊州打下的基礎攻取益州。”

  孫策含笑不語。你這麼想最好的,要不然反倒麻煩了。“只要你的方案能得到大家的認可,我為你掠陣。你在夷陵那麼久,對三峽的情況了解如何,能解決樓船逆水而行的問題嗎?如果可以,將甘寧的水師調回來助陣,也能增加一些勝算。”

  周瑜搖搖頭。“三峽灘險水急,大型樓船下行還好說,上行難度太大,暫時還找不到好辦法。我的想法還是先取漢中,截斷益州與關中的聯絡。”

  孫策眉頭微顫,隱隱覺得不妥,但他卻沒有急著發表意見。“為什麼?”

  “一來有理由,你與袁紹對陣時,吳懿曾出兵騷擾,被徐晃擊退,我們出兵漢中,師出有名。二來益州是朝廷手中幾乎是唯一的財賦來源,切斷益州與朝廷的聯絡,朝廷就無法坐大。伯符,從各方面收到的信息來看,天子聰慧,只是受限於關中人力、物力,這才難有作為。如果被他抓住機會,就算不能中興大漢,割據一方也是綽綽有餘。袁家四世三公便能如此,大漢四百年的基業又對人心有什麼樣的影響力?如果天子展露出英主之姿,人心思漢,天下事未可知。別的不說,黨人最近的變化便是徵兆。”

  “黨人?”孫策立刻警覺起來。“他們有什麼變化?”

  “王允去世,以他為首的老黨人相繼沉默,已經無法左右天子,現在對天子影響最大的是荀彧這樣的少壯派。荀彧原本唯王允馬首是瞻,一心以改朝換代為目標,認為大漢火德已終,只有新朝才能帶來太平,但這幾年的大亂讓他改變了主意,他現在更希望輔佐天子,中興大漢。”

  孫策心情有點沉重。從荀彧拒絕張纮的邀請,執意要去長安,他就知道荀彧會成為保皇派,可是現在聽到這個確切的消息,他還是有點失望。荀彧也許不能上陣殺敵,也變不出糧食,他在關中的新政不過是對南陽的模仿,但他代表著一大群人的態度。

  劉巴、劉曄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以歷史上曹操的實力,建安末年的天子早已淪為傀儡,還有那麼多人前仆後繼,阻止曹操邁出最後一步,更何況現在天子還有一戰之力。周瑜要攻取漢中,切斷關中與益州的聯絡,主要還是想削弱朝廷實力,拿下益州,朝廷的希望就渺茫了。

  “關中四塞,本是易守難攻之地,只是人口流失,朝廷難以自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天子就食益州,形勢將如何變化?”

  孫策心裡咯噔一下,後脊梁開始冒涼氣。他意識到了危機所在。關中人口損失太大,短時間內無法恢復。如果考慮到整個氣候的變冷趨勢,關中的形勢很難逆轉,不管朝廷怎麼努力,關中都很難再現天府之國的盛況。可是益州不同,益州簡直就是一個放大版的關中,如果天子退守益州,維持一個割據政權綽綽有餘。更要命的朝廷還控制著關中,這可比歷史上的劉備強太多了,簡直就是一個隆中對的變形版,攻也許不足,守卻綽綽有餘。

  “公瑾,這是你猜的,還是有人向天子建議了?”

  “我猜的。但朝廷不乏人才,向天子提出這樣的建議是遲早的事,也許已經有人提出了,也許即將有人提出。伯符,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一旦天子退守益州,再留一大將鎮守關中,與冀州相呼應,我們可就腹背受敵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8 11:59
三國小霸王 第1548章 如魚得水

  郭嘉背著手,仰著頭,微瞇著眼睛,打量著山坡上的孫策、周瑜,嘴角帶著淺笑,羽扇輕輕敲擊著後背,發出『啪啪』的輕響,輕快如夜風拂面,帶著絲絲涼意。荀攸和辛毗站在一旁,相視苦笑。換作五年前,郭嘉哪有資格在他們面前如此作派。時移勢遷,如今的郭嘉身為軍謀祭酒,是他們的直接上官,對他們的仕途有著不言而喻的影響力。

  人生的際遇就是這麼奇妙。

  辛毗​​受過傷的頭皮繃得難受,隱隱作痛。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繞月的烏雲,突然說了一句:“明天可能會有雨,我們得小心一點,淯水可能會暴漲。”

  “沒有橋嗎?”郭嘉問道。

  “有橋,但沒什麼用。”辛毗淺笑著,嘆了一口氣。“你沒見過淯水雨後暴漲,不知道有多駭人,如果一場大雨,雨量足夠,形成山洪,水量可能會是平時的十倍、百倍,平時可能只是一條小河,雨後卻會像三峽一樣奔湧。對了,你看過西陵峽嗎?”

  郭嘉斜睨了辛毗一眼,嘴角微挑。“看過,所以我覺得你們的計劃不太靠譜。”

  辛毗​​很驚訝,正想詢問,荀攸說道:“佐治,他二十歲之前遊歷天下,經歷江河,豈止見過西陵峽,說不定連大雨過後淯水會暴漲都知道。”辛毗恍然,苦笑著搖搖頭。“奉孝,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自己要做什麼了,早早的遊歷天下,了解天文地理?”

  “呵呵,我郭家習律法,在六經上沒什麼造詣可言,又沒有名士肯提攜我這種浪蕩子,只有一條路走到黑,碰碰運氣了。”郭嘉輕笑了一聲,搖搖羽扇。“還算不錯,僥倖搶先一步。不過二位也不用著急,以你們的能力很快就會趕上來的。再說了,我為二位趟了路,你們以後也不用那麼擔心,對吧?”

  荀攸和辛毗交換了一個眼神,異口同聲的說道:“是啊,我們都欠你郭奉孝一個人情,所有潁川人都欠你一個人情。”

  郭嘉用羽扇指指他們。“你看你們,一點誠意也沒有,怨氣很重啊。行了,行了,別解釋了,解釋就是掩飾。再說了,最好的解釋不是言語,而是行動,既然決定各為其主,那就拿出真本事來,讓將軍看到你們的價值。畢竟,你們功勞越大,將​​來說情的份量也就越重。”

  辛毗​​點點頭,態度很誠懇。“奉孝說得對,我們也是這麼想。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只有努力向前。公達也就罷了,他見機識勢,沒有將家眷送到鄴城,我現在卻有點麻煩,奉孝如果方便,幫我討回妻兒,我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我盡力。”郭嘉點點頭,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龐統、諸葛亮,衝著辛毗使了個眼色。“你們也別只看到我人前風光,被天才在身後追趕的滋味,你們僅憑想像是想像不出來的。”

  辛毗​​目光閃過。“天才?哪一個?”

  郭嘉一聲輕嘆,豎起兩根手指。“兩個。”

  辛毗​​忍不住笑了一聲。“奉孝,你言過其實了吧,天才難得,有一個就算不錯了,兩個都是天才,這未免……”他搖了搖頭,表示不信。荀攸雖然沒說話,但眉眼之間也有些不以為然。

  郭嘉也沒有再解釋。他剛剛聽辛毗介紹了益州攻略,知道孫策無法輕易拒絕,召集眾人議事是必然的事,龐統、諸葛亮會有表現的機會,到時候讓荀攸、辛毗自己去領教吧。

  ——

  正如辛毗所言,當天夜裡下了一場大雨,第二天早上,天放晴了,但山洪暴發,沿途的幾條河水勢滔滔,河上的橋都淹沒在水中,渡船也無法通行。孫策也沒辦法,只好再留一日,趁著這個機會祭拜張衡。

  孫策上次祭拜過張衡後,張衡墓被重新修繕,建起了墓園,園中豎起了不少石碑,有的刻著張衡的文章,有的刻著張衡製造的機械,有的則是別人表示景仰之情的詩賦,大大小小近百座。祭拜完張衡後,孫策就挨個觀摩碑文,也算是難得的休息。

  在一塊不太起眼的石碑上,碑側羅列的集資建碑人名中,孫策看到了一個名字:扶風法正孝直,他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好一會,確認無誤,不禁揚了揚眉。

  周瑜發現了他的神色異常。“伯符,怎麼了?”

  “這碑是什麼時候立的?”

  周瑜看看石碑。石碑很新,應該是最近立的,但碑文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只不過一些仰慕張衡的年輕士子,在此遊歷祭拜後,立碑記念,這樣的石碑很多,他不知道孫策為何對這塊碑特別留意。

  “不太清楚,來祭拜的人太多,隔三岔五就會有新碑。”

  “這個人在哪兒?”孫策指著法正的名字問道。

  周瑜沉吟片刻,向辛毗招了招手。辛毗​​問清情況,說道:“此人還在南陽,我昨天還見過他。”

  “你認識他?”

  “他是從長安來游歷的,見過家兄,還為我帶來了一封家書,我和他見過一面。他是關中名士玄德先生法真的孫子,法真之父法雄曾任宛令、南郡太守,還舉薦胡伯始為孝廉,是有名的能吏,在南郡、南陽名聲都不錯。將軍應該也見過,南陽先賢祠還有他的畫像。”

  孫策眉頭皺得更緊。胡廣是蔡邕的老師,是南郡有名的前賢,法家在南陽、南郡有這麼深的人脈,法正還真是如魚得水啊。“沒覺得他有什麼異常?”

  辛毗​​的臉色變了。“將軍是說……他不是從長安來,而是從益州來?”

  孫策沒說什麼,心情卻不太好。法正有辛評的家書,應該是已經投靠了曹操,他能與南陽士子交遊唱和,還在這裡刻碑留名,說明南陽在對遊學士子的關注遠遠不夠。張纮有理政之能,但對情報的敏感性嚴重不足。關中能夠不斷的模仿南陽的新產品,和南陽的保密工作不到位有一定的關係。

  “你先回南陽,看看此人還在不在,如果在,先將他控制起來。如果不在,想辦法搞清楚他去哪兒了,接觸過哪些人,又從哪個方向離開南陽,這可能是益州細作進入南陽的通道,沿途肯定有接應的人。”

  “喏。”辛毗不敢怠慢,當即帶著兩個騎士匆匆而去。

  “將軍,這人很危險嗎?”周瑜說道。

  “這人啊……”孫策咂了咂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可以和奉孝等人做對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8 18:36
三國小霸王 第1549章 庸人自擾

  周瑜駭然,半晌沒說話。郭嘉的作用有多重要,他心裡非常清楚,這個法正能和郭嘉相提並論,危險可見一斑,卻又偏偏在自己的轄區裡出現,來去自如,這是一個無法原諒的重大失誤。

  周瑜打量了郭嘉一眼,見郭嘉面色平靜,沒有一點意外,心中更是凜然。法正在南陽、南郡這麼久,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危險,孫策一見面就知道他的底細,可見兩人掌握的情報相去甚遠。荀攸、辛毗雖然難得的謀士,在情報收集這方面也下了不少功夫,可是和郭嘉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

  當然,最大的差距還在於自己與孫策之間。

  孫策繼續讀碑文,沒有注意到周瑜的神色變化。他在碑文裡看出了不少熟悉的名字,既有些不安,又有些得意。不安的是關中、益州的士子佔的比例不小,這裡面可能有很多是細作,就算不是細作,他們也會將荊州的情況帶回去。得意的在他的影響下,張衡名聲大噪,儼然是無數青年學子的偶像,這裡面多少會有一些人會將注意力由經學轉向實用技術,走上他期望他們走上的道路。

  從這個角度來說,天下學子蜂擁而來不正是他希望的麼,就算其中夾雜著幾個法正一樣的細作又能如何,瑕不掩瑜,更不能因噎廢食。即使於法正而言,不改變思維,他只能影響一時的勝負。改變了思維,他同樣受到了影響,未必會和原本歷史軌道上的他一樣。

  欲爭大勢,就不能斤斤計較於一城一池的得失,須從大處著眼。

  辛毗​​匆匆離去,周瑜不安,孫策卻已經把這件事拋諸腦後,在石碑間轉了大半天才興盡而返。

  周瑜上了孫策的馬車,荀攸上了郭嘉的馬車,為了趕時間,他們都是乘馬而來,現在名正言順的蹭車。關上車門,馬車起動,荀攸靠著車壁,目光在郭嘉臉上來回打量。郭嘉知道他想說什麼,但他無可奉告,他對法正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孫策是從什麼渠道了解到這個人的,而且給出了這麼高的評價。

  見郭嘉一臉的坏笑,就是不說話,荀攸忍不住了。“奉孝,軍謀處有多少細作在南陽?”

  郭嘉愕然。“軍謀處?公達,你為何有如此想法?”

  “如果沒有細作在南陽,為何將軍居然知道法正這麼一個普通士子?法雄是做過南郡太守、宛令,可那是兩代人以前的事了,當年受過他恩惠的人幾乎都已經離世,法正在南郡、南陽除了與士人交往之外,能打探到什麼秘密,將軍有必要如此敲打我等?”

  郭嘉恍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他一聲嘆息。“公達,你想多了。”

  “是嗎?”

  “是的。”郭嘉點點頭,神情嚴肅,一點開玩笑的意思也沒有。“你這麼想,我可以理解,按我的意思,不論敵我,但凡有潛在危險的地方都應該安排細作,但將軍聽取了子綱先生的意見,認為鉅細靡遺的開銷太大,難以承受,對負責者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難以持久,所以將細作營控制在一個非常克制的規模。細作營具體有多少人,我不能告訴你,南陽肯定有,但絕對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他們的任務也不是監視你們,而是南陽世家,非常有限的幾個對象。”

  荀攸將信將疑。郭嘉的臉色紅潤,雙目湛然有神,的確不像日夜操勞的模樣,說明細作營的規模的確不會太大,否則就算有軍謀處協助,郭嘉也不會這麼輕鬆。可是除此之外,他無法理解孫策為什麼會知道法正,而且對法正的才能一清二楚。

  郭嘉也很無語。他當然不會將孫策的秘密告訴荀攸,但如何化解荀攸的心結,這是他必須解決的問題。如果讓荀攸覺得孫策不信任他們,暗中派人監視他們,誰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他想了想,又道:“公達,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們鼓動周公瑾背叛將軍,周公瑾會答應嗎?”

  荀攸眉梢揚起,眼神微縮,盯著郭嘉,一聲不吭。

  郭嘉接著說道:“我們再假設一下,就算周公瑾答應了,李通、文聘等人會答應嗎?”

  荀攸的眉心蹙得更緊,但眉梢卻慢慢的降了下來,接著眉心也舒展開了。他向後靠在車壁上,沉吟片刻。“奉孝,我明白了,將軍根本沒有必要監視我們,的確是我想多了。”

  “唉,這就對了。”郭嘉笑了,輕踢荀攸的腿。“將軍做事從來都是抓大放小,即使用謀,他也更傾向於用陽謀而不是陰謀,他要建的是千秋大業,而不是一時富貴。我初到汝南,他和我有一個約定,你知道是什麼嗎?”

  荀攸不說話,眼神卻轉了過來。

  郭嘉舉起手搖了搖。“五十年之約。”

  “五十年之約?”荀攸噗嗤一聲笑了。“你們要相約白首?”

  郭嘉也忍不住笑了,指指荀攸道:“原來你荀公達也會開玩笑,我以為你永遠是個冷面客呢。當然你這麼說也沒錯,君臣之間與其說是父子,不如說是夫妻,君擇臣,臣亦擇君,本無太大區別。既然要相約白首,就不能斤斤計較於一時的得失。夫妻之間豈有數十年而無一語之失的?君臣相處也難免有意見相左之時,有時當論跡,有時當論心,只要不是心存惡意,沒有造成嚴重後果,大可不必心存芥蒂。如果僅僅因為周公瑾有離心的可能就派人監視,那細作營再大的規模也不敷使用,你說對吧?如今獨領一州的又不僅僅是周公瑾一人。”

  荀攸哼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郭嘉探身過來,拍拍荀攸的膝蓋。“公達,將軍器重你們,希望與你們共成大事,但他知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所以他沒有阻止尊叔文若去長安,也能理解你們有你們的堅持,願意給你們時間,讓時間來證明誰對誰錯。就算有一天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要別謀高就,也能好聚好散,不出惡言。許子將與將軍數有衝突,他外出遠遊時,誰去送他?唯將軍一人耳。有君如此,夫復何求?”

  荀攸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皮。“奉孝,我的確有些羨慕你,也的確有些心急,亂了陣腳。”他頓了頓,又道:“佐治亦如此,他曾有與將軍交鋒的經歷,心病只怕比我更重。 ”

  郭嘉微微一笑。“庸人自擾,說的就是你們這樣的。不是將軍小看了你們,而是你們小看了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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