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80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9 05:44
三國小霸王 第1550章 民心即天命

  兩天後,洪水退去,孫策重新上路,中午時分到達宛城。

  張紘、閻象早就收到消息,率領掾吏趕到城外十里長亭迎接,不少百姓也聞風而動,夾道歡迎。大道兩側人頭攢動,歡聲笑語,一派節日氣氛。講武堂的學生戎裝列隊,奏起鼓吹,郡學和幼稚園的學生們鼓掌歡呼,孫策心裡也有些飄飄然,大有前世領導下基層巡視時警車開道、小學生獻花的威風。

  到了南陽,尹姁就成了半個主人,尤其是看到講武堂的學生時。尹端年紀大了,身份又與眾不同,沒有親自前來迎接,講武堂的學生就充當了尹姁的娘家人,格外給尹爭氣,陸續上前向尹姁行禮,大聲報上姓名,一個個軍姿筆挺,氣宇昂揚,英氣逼人。麋蘭看在眼中,羨慕不已,向趕來迎接的麋芳嘟囔了幾句,表示不滿。

  麋芳揚了揚眉,叫過兩個親信,吩咐了幾句,那兩個親信悄悄退出人群,跳上馬,飛奔而去。

  孫策下車,與張紘、閻象見禮。他沒看到辛毗,估計他還在追查法正的事,也沒有問,和來迎接的掾吏、名流寒喧了一番後,一起上車回城。

  宛城是郡治,治所在西南角,孫策本該由西門進城,可以就近進入治所,不過張想讓他看看南陽的百姓和民風,選擇由北門進城,穿過整個城區,全程大概有六七里路。街道兩側都是人,速度也快不起來,只能緩緩而行。

  要見百姓,孫策自然不能再坐在車裡,只能改為騎馬。張、周瑜陪在左右,麋芳率領騎士在前面開道,一路招搖,歡呼聲不絕於耳,氣氛也越來越熱烈。走了一半,經過宛市時,氣氛達到了高潮,一排排的商賈沿著市牆站立,普通百姓並無特別講究,哪裡有空位就站哪兒,這些商賈卻並非如此,他們以肆為單位,每組多至四五人,少則兩三人,手裡舉著寫有肆名的肆招,當孫策走過他們面前時,他們便大聲報出自己的肆名。

  “東海蓬萊魚肆,恭迎將軍和夫人光臨宛城。蓬萊魚肆,專營各種海魚,物美價廉,鮮美絕倫——”

  “青州錦繡布肆,恭迎將軍和夫人光臨宛城。錦繡布肆,專營青州布匹,產地正宗,貨真價實——”

  孫策聽了一會,這才恍然大悟,這哪是歡迎我的,這是來為麋蘭助威的啊,果然是什麼人玩什麼鳥,尹端主持講武堂,講武堂的學生來給尹姁撐場子。麋家是東海大商,交遊廣闊,青徐商人就來給麋蘭撐場子,順便打廣告。抬眼一看,沿著市牆站了一排人,至少有百十家,看來麋家在宛市的影響力真不小。

  孫策叫過郭武,讓他準備兩匹馬,送到後面車中去,讓麋蘭、尹姁一起出來露個面。既然場子已經擺好了,總不能正主兒不露面。

  麋蘭正在車裡生悶氣,聽到外面的呼聲,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只當是歡迎孫策的。同車的尹姁忙著安慰她,也沒留心。等郭武來通知,讓她們下車乘馬,這才意識到那些人與眾不同。麋蘭心花怒放,連忙上了馬,又拉著尹上馬,揚起手臂,向這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家鄉人致意。看著這一張張笑臉,聽著似曾相識的鄉音,她歡喜得落了淚。

  自從離開東海,她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回家了。

  看到麋蘭露面,青徐商人們的聲音更加響亮,明顯就是在門口招呼生意的伙計,個個中氣十足,口齒伶俐。雖然官話裡還帶著一些青徐口音,卻能讓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孫策笑道:“看到這些百姓的精氣神,就知道諸位在南陽這幾年成績斐然,可喜可賀。”

  周瑜連忙拱手道:“是子綱先生和閻府君治理有方,我們充其量只能不擾民,少惹是非。”

  張紘撫著鬍鬚笑道:“公瑾也不必謙虛,南陽要太平,需要各方面的努力,少一個都不行。南陽要亂,卻是容易得很。不過南陽有今天的局面,有功之人固多,首功卻非將軍莫屬。如果不是將軍信任我等,無為而治,讓我等放手施為,又怎麼可能有今天的詳和?不謙虛地說,放眼天下,大概也找不出比南陽更像樂土的地方了。”

  孫策笑道:“先生,你這話置長安於何地,就不怕人說將軍藐視朝廷嗎?”

  張紘微微一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長安和南陽何處是樂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而是成千上萬的百姓說了算。那麼多人逃難到南陽,即使關中災情緩解也不願意回去,如果我還說長安是樂土,不僅僅是自欺欺人,更是欺君。若是明君,必能深自反省,不被讒言所誤,若是昏君……”

  張紘頓了頓,意味深長的說道:“又何必在意他怎麼想?”

  孫策品味了一番,明白了張紘的意思,挑起大拇指。“先生高見,我當銘刻在心,時時警惕。”

  張紘撫著鬍鬚,看向道路兩側笑逐顏開的百姓。“書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什麼是天命?民心即天命。可是天下人千萬,又豈能眾口一辭,人人皆諾。詩賦小道,一篇初成尚且評頭論足,指摘字句,何況是改朝換命這樣的大文章?將軍欲取天下,當有容人之量,待時之忍。”

  孫策微微頜首。“先生說得有理,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有些事急是急不來的。急,則生變。”

  張紘嘴角微挑。“有將軍此言,我與荀文若的賭局又多了幾分勝算。”

  “先生有荀文若的消息?”

  張紘點點頭,沒有再說。孫策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便沒有追問,安心享受百姓的歡呼。有了張紘這句『民心即天命』,他的心也定了。他們或許有分歧,但不是戰略上的分歧,只是緩急不同而已。他又不是袁紹,急著要過皇帝的癮,他有大把的時間,根本不著急。

  張紘用眼角餘光打量著孫策,見孫策笑容滿面地與百姓互動,笑聲朗朗,快樂發自肺腑,全無作偽之意,心裡也鬆了一口氣,暗自慶幸。數年不見,孫策雖然擊敗了袁紹,勢力今非昔比,但他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真誠,一樣激進與沈穩並存,並未自負其能,不可一世。

  回想著孫策衝鋒陷陣的戰績,張紘也感慨莫名。人們常說冰火同爐,可是孫策在戰場上侵掠如火,在政治上沉靜如淵,反差如此之大又如何和諧,簡直是個奇蹟。若非親眼所見,幾人能信?外人眼中的孫策不是殺人如麻就是好勇鬥狠,充其量就是一個鬥將,有幾個知道他有這樣的大智慧。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9 16:34
三國小霸王 第1551章 後繼有人

  經過了熱鬧的夾道歡迎,孫策走進了治城。冶城被拋石機砸壞的痕跡已經不見了,修繕一新。雖然沒有黃土鋪街,淨水灑道,卻也是乾乾淨淨,讓人心情舒暢。

  張纮已經安排人打掃了治城,孫策還住在以前住過的軍營裡。天色將晚,治城卻更加熱鬧,應邀參加接風宴的客人陸續趕到,經過檢查後進入城中,在前院等候孫策的接見。客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見到孫策,或與孫策同席,大多數人只能與相關掾吏見面,報上姓名,留下記錄,如果有什麼事,還要看孫策能否撥出時間接見。

  一時間,治城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閻象率太守府的掾吏負責外院,龐統、諸葛亮等人負責內院,郭嘉坐鎮中心,分工合作,有條不紊。

  孫策稍微洗漱一番,換了一身衣服,便開始接見訪客。

  排在第一位的是尹端。幾年不見,尹端又老了幾分,雖然精氣神還不錯,但走路已經要人扶。扶著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大概二十出頭,相貌與尹端有幾分相似。孫策問了一下,此人叫尹模,原本是尹端的從孫,因尹端獨子早亡,又只有尹姁一個孫女,尹姁去平輿後,便到尹端身邊照應,很得尹端歡民主。尹端打算讓繼承尹姁的父親這一脈。

  尹模人長得還算秀氣,但眉眼過於靈動,不是像是沉穩之人。孫策不是很喜歡,但看尹端一副很滿意的樣子,他也沒有多說什麼。

  排在第二位的是黃承彥。黃承彥帶了一個少年來,少年手裡捧了一口刀,看起來有些拘謹,不時的舔一舔嘴唇,想看孫策又不敢,窘迫的模樣讓孫策很是好笑。

  孫策主動向黃承彥見禮。“這刀是給我的見面禮?”

  黃承彥撫​​須而笑。“這刀的確是給將軍見面禮,但不是我的,而是他的。”

  孫策一時不太明白。黃承彥接著說道:“此子名蒲元,關中人,今年十六歲,其父是木學堂的乙等一級匠師。去年帶他來南陽,入鐵官學習,於冶鐵煉刀頗有悟性,短短一年時間就晉升乙等匠師。我覺得他天資不錯,便帶入鐵官學習,收為弟子。聽說將軍要來,他打了一口刀,想獻給將軍。他獻刀,我獻人。”

  孫策笑了。果然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蒲元居然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這麼年輕就嶄露頭角,真是一個好消息。有黃承彥這樣的師傅引路,蒲元的成就應該會更高,有機會成為一個時代的巔峰。

  “能得先生這麼看重,想來此子必然不俗。來,讓我看看這口刀。”

  蒲元臉色微紅,連忙上前,雙手將刀獻上。孫策接過來,抽刀出鞘,便是眼前一亮。刀上遍布捲曲的花紋,既像風捲流雲,又像湍急的水流。這些花紋不是普通刀劍上的花紋那樣需要迎著光,在某一個適當的角度才能看到,非常清晰,隨便怎麼擺弄都不影響效果。在他印像中,這種花紋似乎是某一種特殊的材料特有的,也就是傳說中的大馬士革鋼。

  “這是什麼刀?”

  “我……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風雲。”蒲元伸出黑乎乎的手指,指了指刀柄處。孫策定睛一看,果然有兩個篆字。不過他關心的不是刀叫什麼名字,而是用的什麼材料。他笑道:“風雲?這刀紋的確有風雲之氣,想必不是普通鐵料所造。”

  “這是天竺鐵。”

  “天竺鐵?”

  “一種從天竺販來的鐵料,與中原鐵料處理手法有所不同,我在鐵官的記錄裡發現了相關的記錄,但是沒有鐵料試驗。他們從關中來的時候,正好帶來一塊,按法試驗,沒曾想還真讓他試成了。”黃承彥很欣慰。“此子膽大心細,又勤於思考,將來成就不可估量。”

  “是祭酒指導……得當。”蒲元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跟隨祭酒學藝,我眼前就像……就像……”

  蒲元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一個合適的詞語,憋得黝黑的臉通紅。孫策大笑。“就像天地新開,豁然開朗?”

  “對對對。”蒲元眉開眼笑,連連點頭。“將軍,我就是這個意思。”

  “你們能相遇也是緣份。”孫策將刀收了起來,向蒲元表示感謝。蒲元興奮莫名,心滿意足的站在黃承彥身後。孫策隨即邀請黃承彥與自己一起到吳縣過年,順便與黃月英相聚。黃承彥早有心理準備,當即慨然答應。

  見完黃承彥,孫策又接連見了南陽郡學的祭酒邯鄲淳、木學堂祭酒秦羅等人,幾撥人見完,天已大黑,閻象來通知入席,孫策只得暫停,起身赴宴。堂上、階下已經坐滿了人,他從中門走出,眾人齊唰唰地起身行禮。

  “見過君侯。”

  孫策含笑還禮,與相熟的人打著招呼。他環顧一周,卻沒看到蔡琰,不禁有些奇怪,低聲問周瑜道:“蔡大家怎麼沒來?”

  周瑜有點尷尬。“將軍,這……不合適吧?”

  孫策眼睛一瞪,大聲說道:“周公瑾,你搞清楚一點,不管蔡大家是不是嫁給你,她首先是南陽幼稚園的先生,今日諸署群賢畢至,濟濟一堂,豈能少了她?你以為娶她為妻,就能讓她只教你的兒女,不管其他的孩子了?諸位,你們說,這樣做行不行?”

  眾人哄笑,七嘴八舌的附和道。“當然不成。”

  “可不是嘛,我家那一對兒女還等著蔡大家發蒙呢。”

  “沒錯,我家那劣子只服蔡先生,其他人都教不了啊。”

  周瑜滿臉通紅,正準備解釋,龐統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將軍不忍賢伉儷分離,遙寄相思,一片心意,還望周將軍不要推辭。”

  周瑜恍然大悟,大喜過望,轉頭看向孫策。孫策眨眨眼睛,笑罵道:“磨蹭什麼,還不快去,待會兒不僅要罰你酒,還要罰你與蔡大家合奏一曲。蔡大家的絕世琴藝總不能讓你獨享,也要讓我們享享耳福,洗滌一下這塵世污濁。”

  周瑜連聲答應,轉身派人去請。氣氛原本多少有些嚴肅,被孫策這麼一攪,頓時活躍了幾分。閻象忙著重新安排位置,為蔡琰單獨設席。雖說大家都知道周瑜和蔡琰是一對,畢竟還沒有成親,不能像黃忠、秦羅夫婦一樣並坐。

  秦羅和黃忠、胡夫人耳語了幾句,起身笑道:“將軍,既然蔡大家也要來,不如我魚目混珠,與蔡大家並座,以示吾道不孤。”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29 18:30
三國小霸王 第1552章 法正的選擇

  治城東門外緊鄰大道的客舍門前,孟達和法正並肩而立,看著飛馳而過的馬車,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嘆了一口氣。招攬客人的伙計正好從一旁路過,聽到他們嘆息,笑道:“二位不必羨慕,孫將軍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只要二位用心讀書,將來一定有機會進那座門,成為孫將軍的座上賓。”

  法正笑著拱拱手。“那就借足下吉言了,希望下次來,我們不用住在這裡,直接進駐將軍府。”

  伙計還禮。“一定的,一定的。聽口音,二位是關中來的?”

  孟達一驚,剛要說話,法正將他拉在一旁。“是啊,足下耳力真好。我還以為我這官話說得不錯呢。”

  伙計笑道:“關中、南陽雖說隔著武關道,如今卻也像一家人一樣。不瞞二位說,我們這兒事是福地,你可知道杜使君當年是如何與孫將軍見面的?就是住在我們這兒。”伙計一指治城城牆,滿臉的驕傲。“隔得近啊,人才如寶,是有寶光的,孫將軍在城頭一看,喲,這兒有人才,派人來一打聽,正好遇著杜使君,杜使君回來的時候,就腰佩官印了。”

  法正哈哈大笑。一輛馬車駛了過來,法正伸手攔住,與孟達上了車,說道:“去城北夕陽聚。”又拉開車窗,拱拱手,向伙計告別。伙計站在門口,看著馬車漸漸遠去,眉頭微皺,覺得有點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為什麼,搖了搖頭,進門去了。

  法正坐著馬車出了城,走了不到十里,便讓車夫停車,付了足額車資,說不走了。車夫倒也什麼意見,他也不想在城外過夜,急急忙忙的回去了。這裡是人們送行接風之地,常有馬車等客,此時也不例外,停了兩輛馬車,法正問了價,要了一輛便宜些的,重新上了車,向西急馳而去。

  車一起動,孟達就忍不住了。“孝直,這麼急著走幹什麼?”

  法正搬過靠墊,半躺下來,伸直了腿,雙手抱在胸前。神態輕鬆得多。這輛馬車看起來與普通租賃的馬車一樣,其實是他安排好的接應,上了這輛馬車,別人再想找他就難了。

  “辛毗在找我。”法正閉上眼睛,過了片刻,又道:“很急。”

  孟達微怔,隨即緊張起來。“什麼時候?”

  “兩天前。按照時間來算,應該是遇到孫策之後。”

  “這麼說,我們已經上了孫策的名單?”

  “不應該。”法正吐了一口氣,沉吟良久。“我們在南陽的事只有幾個人知道,他們都不太可能洩露我們的行蹤。如果郭嘉早就注意我們,辛毗不可能不知道。我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其中的原由,只能派一個人假扮我,先誘走辛毗。”

  “那你為什麼還在這兒等兩天?”孟達眉梢微挑,露出心領神會的笑容。“孝直,你想投孫策?”

  法正笑笑,不置可否。孟達追問道:“沒看上?”

  “你覺得孫策怎麼樣?”法正反問道:“我看你似乎有些心動啊。”

  孟達無聲地笑了笑,又搖搖頭。“如果三五年前,我或許會投他,現在嘛,太晚了,與其和一群目不識丁的武夫一起去讀講武堂,再從都伯、軍侯做起,與人拼命,不如跟著曹使君,這趟差使辦好了,至少是個都尉。”孟達看看法正,又道:“倒是你,你又不想統兵征戰,只想做個謀士,跟著曹使君和跟著孫策有什麼區別?”

  “既然沒區別,我為什麼要改換門庭?”法正反問道:“你就這麼希望與我為敵嗎?”

  “孝直,你誤會了,我可沒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投孫策,說不定比投曹使君更有前途呢。”

  法正搖搖頭。“孫策身邊人太多了,而且大多成了派系,多我一個,少我一個,沒什麼關係,我很難成為他的心腹。曹使君則不然,他現在只有戲志才、辛評兩個謀士,戲志才操勞過度,多不過五六年,少不過兩三年,必然積勞成疾,到時候能代替他的只有我。辛評嘛……”法正笑笑,不屑一顧。“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不是我的對手。到時候你掌兵在外,我掌謀在內,再招攬幾個鄉黨,足以與豫州人、益州人鼎足而立。”

  兩人會心而笑。

  蹄聲特特,車聲轔轔,馬車一路急馳。

  ——

  官渡。

  楊彪負手站在殘存的土壘之上,俯瞰戰場,耳畔彷彿響起了戰鼓之聲。

  不久前,這裡發生了一場大戰,勝負影響了整個關東形勢,也是他此行的主要起因。袁紹敗亡,孫策佔據中原,獨占五州,尾大不掉之勢已成,朝廷已經不敢奢望太多,只想穩住孫策,爭取時間,做最後一搏,西征涼州。如果上蒼保佑,僥倖得勝,幽並涼在手,朝廷說不定還有和孫策討價還價的本錢。

  雖然楊彪覺得這和賭博沒什麼區別,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除此之外,朝廷的確沒什麼更好的辦法。

  “夫君,有人來了。”袁夫人伸手一指遠處,輕聲提醒道。

  楊彪順著袁夫人的手向東看去,只見官道之上,一隊人馬緩緩走來,旌旗招展,即使隔著幾里路也無法忽視。楊彪心中一驚,看了一眼袁夫人,準備讓她先上車,同時命令部曲護衛,準備離開。袁夫人也有些緊張,但不失鎮靜。“此地已經是孫氏父子控制的地區,應該不會有別人的軍隊經過。”

  “你是說,孫策會來迎我?”楊彪不太敢相信。

  “這倒也不像,孫策出行,人馬應該會更多。”

  楊彪點了點頭,同意袁夫人的分析,不過他對袁夫人的態度不太滿意。袁夫人提到孫策時有明顯的好感,似乎在她眼裡,孫策只是從女婿這麼簡單。不過他什麼也沒說,他清楚此行任務艱鉅,還需要袁夫人的協助,不能像孩子一樣慪氣。

  很快,有騎士趕到面前,互相通報後表明他們是袁權的衛隊,來迎接楊彪夫婦的。騎士說完,撥馬回去匯報。楊彪和袁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又驚又喜。袁權來迎,而且帶著這麼多衛隊,由此可見,孫策對他們的到來並不排斥。

  “夫人,待會兒見了阿權,你可得好好探聽一番。若是孫策尚有臣服之心,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袁夫人忍不住頂了他一句。“堂堂朝廷,像個乞兒一般求人施捨,不覺得可恥麼?”

  楊彪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0 05:23
三國小霸王 第1553章 官與私

  袁權的馬車駛到土壘前,穩穩地停住,侍從騎士打開車門,袁權鑽出馬車,未語先笑,向楊彪夫婦揚了揚手,提起裙子,下了車,急步而趨,裙角微動,卻看不到腳尖。

  “見過姑父、姑母。”袁權躬身下拜。“姑父、姑母一路辛苦。”

  楊彪應了一聲,擺了擺手。袁夫人上前一步,撫起袁權,含笑打量著袁權,剛準備說話,忽然臉色一沉。她握著袁權的手,眉頭緊皺。“阿權,你的手怎麼這麼涼,是不是身體不好?”

  袁權笑了。“多謝姑母關心,我的身體好著呢。不是我的手涼,是你的手熱了。姑母,外面曬人,快到車裡坐。”

  袁夫人疑惑不已,瞅瞅袁權,見袁權體態豐腴,面色紅潤,的確看不出一點生病的模樣。她眼珠一轉,忽然明白,握著袁權的手輕聲笑道:“是冰?”

  袁權點點頭。“已經為姑母準備了一些,馬上就讓人送過去。”

  楊彪眉頭緊蹙,輕聲咳嗽:“阿權,這汝南也儲冰嗎?就算儲冰,能用到八月,豫州還是很殷實嘛。”

  袁權笑道:“姑父,這可和殷實沒什麼關係,正好相反,豫州就是因為錢糧空虛,這才不得不想辦法販冰售賣,以補不足。”

  “販冰售賣?”楊彪立刻上了心。

  “是啊,如今東海商路繁忙,但去的貨多,回來的貨少,船太輕了禁不起風浪,所以商人們都喜歡在幽州取冰壓艙,回來之後,還有不少冰沒化,就用來出售,謀取一些利潤。”

  楊彪聽完,頓時心灰意冷。用樓船到幽州取冰,這種生意只有孫策能做,其他人都做不了。一是沒有那麼多樓船,二是離海幾千里,根本沒條件。

  袁夫人卻非常感興趣。“幾千里路,成本不菲,那要賣多少錢才能有利可圖?”

  袁權眨眨眼睛。“姑母,這可不是一言兩語能說清楚的事,不如先上車,涼快涼快,然後慢慢說?”

  袁夫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招呼楊彪先上車。袁權招手,侍者拉過來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馬車,馬車寬敞結實,外表看起來並不華麗,但內行人一看就知道用料考究,是一輛上等好車。楊彪瞅了一眼,不禁問道:“這是南陽最新款的?”

  “姑父好眼光。”

  楊彪苦笑。他能認得出來,是因為荀彧有一輛,他坐過幾次,的確舒服,如果道路狀況良好,坐在這種車上幾乎感覺不到明顯的顛簸,據荀彧說,這是用了一種特殊的構件,他能做出形狀,卻達不到類似的性能,似乎在材料上有特殊之處。

  楊彪上了車,袁權又請袁夫人上了車,然後自己也坐了上來。馬車寬敞,足以供兩人並肩而坐,鑲著琉璃的車窗都關著,車廂側壁上端放著冰盆,車裡比車外涼快很多,剛剛進來的時候,楊彪還有些不太適應,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袁權放下橫案,又取出一盤瓜果,請楊彪夫婦享用。

  袁夫人取了一塊瓜,嚐了一口,又甜又涼,果然是消暑佳品。她瞥了袁權一眼,含笑道:“阿權,你這一路走來,帶了多少冰?”

  袁權笑笑。“姑母不用擔心,我已經和沿途的冰肆聯繫好了,會及時補充。你先休息一下,待會兒我為你解釋,其實這冰不值什麼錢的,就算是普通百姓,只要捨得,偶爾也要買點冰消暑的。”

  “還有冰肆?”

  “是啊,過了浚儀就能看到了。”袁權不緊不慢地解釋起來。這些從幽州來的冰都是船運來的,所以冰肆也基本都集中的幾條主要水道的兩側,方便樓船卸貨。冰不是商人們的主要利潤來源,不賣也會化掉,所以大多售價都不高,最貴的時候大概百錢一石,最便宜的時候只有二三十錢,算是半賣半送。大的樓船需要一千五六百石冰壓艙,小的也需要七八百石,所以刨去成本,也就賺二三金,相對於樓船上的貨物來說,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零頭。

  楊彪忍不住問道:“最小的樓船也要近千石的冰壓艙,現在海商的船都這麼大?”

  “那當然,走海路的船不能小,一是禁不住風浪,二是利潤太薄,所以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都會選擇大一點的船。現在最大的船就是二千石的,不過很快就會有更大的了。”

  “這些走幽州的樓船是官營還是私營?”

  “私營。船官只賣船,還可以分期付款,姑父有興趣買幾艘船做生意?”

  楊彪沒心情和袁權開玩笑。“既然這些樓船都是船官的,為什麼要賣給私人?如果由官府專營,實行官榷,豈不是能定得高一點,賺得更多?”

  袁權眨眨眼睛,面帶微笑,卻不說話。袁夫人白了楊彪一眼。“身為四知楊公的子孫,你這麼說話就不覺得臉紅嗎?”

  “這有什麼臉紅的,我又不是謀私利。”楊彪理直氣壯。“若豫州能早日恢復元氣,不就能支持朝廷了麼,司徒士孫君榮、大司農周嘉謀現在可都為錢糧愁斷了腸呢。前幾天在河南,河南尹周伯奇可說了,今年錢糧都被黃子琰作戰消耗一空,很可能不會有多少糧食入關。阿權啊,你跟姑父說句實話,豫州有錢糧嗎?”

  袁權眨眨眼睛。“姑父,黃子琰用兵,進攻的可就是豫州。他的兵要吃糧,豫州的兵也要吃糧的。”

  “既然豫州也缺錢糧,那為什麼不實行官榷,還讓私商經營這些利潤豐厚的生意?你剛才可說了,二三金對樓船上的貨物來說是微不足道的零頭,那一樓船貨物獲利至少在百金以上吧?如果實行官榷,至少能漲一倍。”

  “如果實行官榷,就沒人買得起冰了,樓船只能空回,白白浪費運力。就算運冰,這些冰也進了某些人的腰包,不僅普通百姓無緣分享,官府也未必能收到多少稅。”

  楊彪愕然。袁權接著說道:“姑父,官榷向來只是應急之法,只是朝廷貪其利,由應急變成了常例,對民生而言,官榷弊大於利。有錢的人家也許不在乎,誰會在乎鹽價、酒價的波動啊,可是對升斗小民來說,這增加的幾十錢很可能就會逼著他們賣地,最後甚至賣兒賣女,最後變成流民。”

  楊彪有些不高興。“你把我當成桑弘羊那樣的酷吏了?”

  袁權欠身施禮。“姑父學問淵博,又有多年的仕宦經驗,深明吏治,絕非不諳世事的書生可比,當然也不是桑弘羊那種唯利是圖的酷吏。不過,姑父知道普通百姓一年能有多少收入,又要交多少賦稅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0 16:21
三國小霸王 第1554章 下馬威

  楊彪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袁權的用意並非說他不體恤百姓,而是說他凡事都以朝廷為先。他當然要以朝廷為先,他這次來就是做朝廷的使者,為朝廷決策提供參考,免得朝廷下了詔卻被孫策駁回,顏面盡失。朝廷已經尊嚴掃地,不能連最後一絲體面也丟了。

  但他也無法反駁袁權。天下大亂的根源是,不是天災,世家豪強的貪婪導致土地兼併越演越烈,百姓失去土地,成為流民,朝廷失去財賦,既無力撫卹百姓,也無力鎮壓擾亂,世事就這麼一步步的崩壞,所有有良知的人都痛心無比,卻有無能為力,要想解決眼前的困局,似乎只有實行官榷,朝廷有了財賦才能力挽狂瀾,才能重整旗鼓。

  可官榷卻是與民爭利,違背儒家信仰的酷政,向來為讀書人所鄙視。桑弘羊是武帝朝的重臣,但他史書無傳,讀書人用無視和遺忘來表示對他的貶斥。如今孫策讓利於民,與民休息,他卻要實行官榷,做一個桑弘羊氏式的酷吏,就算事急從權也有些無法啟齒。

  楊彪猶豫了片刻,緩和了語氣。“事事以民為先當然是善政,只怕知易行難,急切間難以施行。”

  “不知姑父所指為何?”

  楊彪屈起手指,輕輕扣了扣面前的案几。“豫州民生維艱,你卻如此大張旗鼓,雖說是一片孝心,可是開銷太大,我與你姑母心中不安啊。”

  袁權笑了起來,面若桃花,嘴角微抿,既有晚輩在長輩面前的俏皮淘氣,又有一絲抑制不住的得意。“姑父說對了一半。”

  “怎麼一半?”

  “為了迎接姑父、姑母,的確花了些錢。雖說是公私兩便,也是我作為後輩的應盡之禮,終究是一份支出。”

  “那另一半呢?”

  “這些錢既不從豫州牧府支出,也不從汝南太守府支出,甚至不需要沿途亭郵提供免費食宿,花的每一個錢都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袁夫人大吃一驚。“阿權,你現在這麼有錢?”

  “也算不上有錢,只不過姑母難得回鄉,我總不能吝嗇了,讓姑母擔心,以為我過得不好。前幾年的確過了些苦日子,不過現在已經熬過去了。”

  袁夫人嘆了一口氣,不滿地瞅了楊彪一眼。袁權說的苦日子自然不僅僅是生活上的困苦,還包括其他的,作為袁權的姑父,楊彪幾乎沒有給過他們姊弟任何意義上的幫助,為了這事,她和楊彪不知道吵過幾次。現在袁權當面抱怨,她也只能忍著。

  楊彪心虛地挪開了眼神,看向外面的騎士。“阿權,你謙虛了。姑父雖然見識少,卻也知道養兵不易,你這近千人的軍械就值不少錢呢。”

  “人是先父留給我的遺產,軍械是我自己作坊生產的。”袁權淡淡地說道:“姑父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我總共有四千部曲。雖然算不上什麼精銳,勉強還看得。”

  楊彪張了張嘴,嗓子有些乾澀。“四……千?”

  袁夫人也忍不住問道:“阿權,你怎麼會有這麼多部曲?”

  袁權面帶微笑。“姑母,我剛才說了,這是先父留給我的。我又不行軍作戰,哪來的損失,當年他留給我多少人,現在就多少人了。”

  “孫伯符沒動用?”

  “他有江東子弟兵,沒必要動用我的部曲。”袁權笑笑。“這些人就是保護我們姊弟的。當然,如果我的夫君遇到了麻煩,我也不會吝惜,管他是誰,哪怕是同歸於盡,也要拼一拼的。”

  袁夫人點點頭。“沒錯,這麼好的丈夫,的確值得你珍惜。”

  楊彪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阿權,你還沒說你哪來這麼多錢,能養四千部曲?”

  “姑父莫非忘了,我有作坊,主要生產軍械,也兼做一些農具,利潤還可以。這幾年接連大戰,軍械供不應求,我們賺了一些錢,當然,還有很多錢是賬面上的,要好幾年才能收回來。我將作坊的股份賣了,折成現錢,要不然還真擺不出這排場。姑母,我這可是實話,你千萬別見氣,以為我哭窮。要不是姑父追問,我是不會說的。”

  袁夫人忍俊不禁,伸手輕打了袁權一下。“你這孩子,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總不能享受了你的招待,還要說難聽的。”說著,和袁權眨了眨眼睛會心而笑。

  楊彪閉上了嘴巴,一聲不吭。他又不傻,豈能聽不懂袁權的話外之音。孫策沒錢,他不僅沒錢,還欠著一大筆債,要好幾年才能還完。所以嘛,要賦稅,沒有。要開戰,奉陪!

  這倒好,厚著臉皮,不遠千里的趕來,連孫策的面還沒見著,嘴先被堵上了。

  楊彪不吭聲了,袁權卻不罷休。“姑父,朝廷對矯詔案的事怎麼說?一年又一年,該有個結果了吧?”

  楊彪沒好氣的瞪了袁權一眼。“這是朝廷的事,也是你一介女子能問的?”

  “朝廷的事女子不能問,女子的稅賦是不是也不收?”

  “你……”

  袁權抿嘴而笑,向楊彪欠身致意。“姑父息怒,我只是玩笑。不過……”她頓了頓。“姑父到了豫州,這樣的話最好不要說,尤其不要當著女子的面說。你如果把女子與小人等量齊觀,難免真有人不顧體面,以小人手段待你。”

  “是嗎?”楊彪冷笑,不以為然。

  袁權面帶微笑,神情從容靜靜地打量著楊彪。楊彪被他看得不自在,連咳了兩聲。“怎麼,我又說錯了?”

  “不敢。”袁權笑容可掬。“姑父是朝中難得的大臣,如果連姑父都這麼想,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楊彪愣住了,眼神不由自主的縮起。他聽說了袁權的警告,這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袁家有野心從來不是秘密,袁紹如此,袁術也好不到哪兒去,只是他沒機會出頭而已。孫策繼承袁術的基業,現在獨占五州,任何人都知道他不可能做純臣,朝廷清楚這一點,他也清楚。既然是對手,那就應該知己知彼,他來關東的目的之一就是查看虛實,一路走來,也很用心,可是他真的知道孫策在做什麼嗎?朝廷真的理解孫策在幹什麼嗎?有很多消息並不需要花費心思去收集,百姓口耳相傳,人人皆知,可是他們真的留意了嗎?他們只看到南陽的馬車,只看到南陽的軍械,只看到南陽的紙張和各種新奇之物,卻看不到孫策真正用心的舉措。

  南陽蔡琰主持幼稚園,登堂開講。秦羅主持木學堂,研製出新型織機,不斷推出更好的馬車。袁權等人在平輿開辦作坊,生產軍械。這些都不是秘密,可是有幾個人意識到了其中的意義?沒有,一個也沒有。

  楊彪面紅耳赤,幾次欲言又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0 18:54
三國小霸王 第1555章 私房話

  袁夫人看看楊彪,又看看袁權,掩飾不住笑意。“阿權,你現在嫁了個小霸王,自己也霸氣得很呢。你姑父自成年以來,還沒被人這麼面責過。”

  袁權連忙致歉。“姑母嚴重了,權可不敢當。我如何敢面責姑父,只不過知道姑父大度,不會與小輩計較,這才斗膽放言。如有得罪之處,還請姑父海涵。有什麼說的不對的也請姑父不吝賜教。”

  楊彪輕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袁夫人見狀,笑道:“阿權,這輛馬車的確不錯,不過太嚴整了,適合見客,卻不適合家人閒聊,說著說著就嚴肅了。走,帶我去看看你的車,也讓你姑父一個人靜靜。這一路走來,他也難得有個清靜的時候,辛苦得很。”

  袁權會意,與袁夫人下了車,去她自己的車上,留下楊彪一人獨坐。楊彪知道夫人體貼,也確實想靜一靜,樂見其成。他關上車門,正襟危坐,閉目沉思,想著這一路走來的遭遇,想著袁權剛才的言語,越想越覺得不安。雖然車中有冰,額頭還是冒出了微汗。

  形勢不容樂觀啊。荀彧雖然不顧非議,極力效仿孫策,但他能趕得上孫策的步伐嗎?孫策有人口優勢,還不遺餘力的推動女子任事,關中人口有限,卻遲遲沒有這方面的舉動,以荀彧的智慧,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為。女子出仕,聞所未聞啊。長此以往,陰陽顛倒,人倫混亂,天下能安?

  袁夫人隨著袁權來到車中。這輛車是袁權常坐的,已經半舊,裝飾也不如那輛新車,但勝在舒適。袁夫人入座,取過一個靠墊墊在腰後,先嘆了一口氣。“總算能放鬆些了。阿權,楊家就是那古板性子,你別介意。”

  “姑母這話說的,我真是無地自容了。這麼久了,總算見到貼心的長輩,我也是一時興奮,感覺就像兒時與姑父戲言一般,口不擇言,實在是失禮。”

  袁夫人擺擺手。“也沒什麼不好,總比那些人虛與委蛇的強。”她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說不出的疲憊,眼神也有些空洞。過了片刻,她將目光收了回來,靜靜地看著袁權。“阿權,你覺得……孫伯符是何等樣人?”

  袁權不答反問。“姑母覺得呢?”她低下頭,有些害羞。“阿翁不幸,臨走之前,執孫將軍手說三事,卻未及我,我既無媒所之言,又無父母之命,自作主張,與黃猗和離,自嫁孫家,姑母……”

  “嫁得好。”袁夫人笑道:“當初我要是有你三分勇氣,也不至於如此。”

  “姑母!”袁權跺足道:“你再笑話我,我就不和你說了。”

  袁夫人連連擺手。“我可沒笑話你的意思,當年如果我能像你現在這麼勇敢,肯定不會有今天的結果。不是說你姑父人不好,作為丈夫,他其實已經非常優秀了,不知道女子做夢都像嫁給他這樣的男人,而是……”她一聲嘆息。“怎麼說呢,袁楊兩家看似般配,其實不是一路人,他和我……都有些彆扭。”

  袁權伸過手,按在袁夫人的手上,輕輕拍了拍。她之所以和這位姑母有共同語言,就是她們有相似的心理歷程,因為家族的利益嫁給了自己並不喜歡的人。如今她脫離苦海,袁夫人卻此生無望,難免感慨。

  “不說了。”袁夫人揚揚手。“說說你吧,就這麼放棄了?”

  袁權詫異地看著袁夫人,一時沒明白她的意思。袁夫人也不掩飾,接著說道:“我聽楊文明說過,你父親將基業傳給孫伯符,是因為當時伯陽下落不明,迫不得已,現在伯陽無恙,已經長大成人,德才兼備,你就沒想過讓他建一番功業?”

  袁權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見。“這是姑母的意思,還是姑父的意思?”

  “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袁權恢復了平靜,看著袁夫人。袁夫人描繪的很精緻的眉梢微微上挑,眼神閃了閃。“我的意思。”

  “那我多謝姑母的關心。”

  袁夫人點點頭,靜待下文,袁權卻不說了。袁夫人等了片刻,有些不解。“還有呢?”

  “沒有了。”

  “沒有了?”

  “是的,沒有了。”袁權淡淡地說道。她頓了頓,又道::“我聽說天子英武過人,是難得的明君,有可能成為中興之主。我沒見過天子,不知真假,姑母在長安,消息比我靈通,對天子觀感如何?”

  袁夫人明白袁權的意思,沉默不語。

  袁權嘴角微挑。“我覺得伯陽雖然不笨,卻離英主有不小的距離,天下不是他能爭的,安心做一個王侯,封土建國,未嘗不是好事。”

  “王侯?孫策對你雖好,也不能封伯陽為王吧?”袁夫人冷笑道:“阿權,他不會是故意騙你吧,男人的話大多不可信,尤其是這種寒門出身的狡猾之輩……”

  “我信他!”袁權斬釘截鐵地說道:“男人的話可不可信,與他是不是寒門沒什麼關係。姑母這麼說,就算不用擔心姑父怎麼想,難道就不擔心德祖會有想法?”

  “阿權……”袁夫人欲言又止。

  “多謝姑母的好意,不過我還是希望姑母不要聽信他人蠱惑。伯陽是父親唯一子嗣,我不能讓他成為別人的工具,用來攻擊我父親指定的人,我們姊妹的丈夫。”

  袁夫人垂下眼皮,幽幽地說道:“這是你的想法,伯陽怎麼想,你能做主嗎?”

  袁權猛的抬起眼皮,盯著袁夫人。一抹怒氣從眼中閃過,隨即又笑了。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姑母,袁本初當初派辛毗送伯陽回來,就打過這樣的主意。你到汝南後,可以問問他當時為什麼放棄了。”

  她頓了頓,又道:“姑母,我不希望出現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如果有人想拿我們姊弟做武器,我絕不會坐視不理。”

  袁夫人打量了袁權良久,見袁權態度堅決,沒有一點猶豫,不由得嘆了一口氣。“阿權,你是不是被孫伯符迷昏了頭,如此決絕?我相信,他對你是好的,可是你也別忘了,他身邊不僅有你,有阿衡,還有很多女人。女人的容貌能有幾年,你今年已經二十三,再過幾年,他還能這麼寵你嗎?現在朝廷艱難,需要你們的支持,有什麼要求都可以商量,伯陽還有機會割據一方。再過幾年,不管是朝廷勝了,還是孫策勝了,你們都會淪為芻狗。”

  袁權皺起了眉,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1 05:20
三國小霸王 第1556章 挖牆角

  袁夫人見袁權沉默,以為被她說中心思,悄悄地籲了一口氣。

  “阿權,你姑父怎麼想,我無法左右,可我身為袁家人,不能不為袁家著想。總不能袁家謀劃了幾十年,最後卻便宜了別人。既然伯陽有這樣的資質,為何不試一試?”

  袁權看著袁夫人,眼睛眨了眨,忽然笑了。“聽姑母這意思,似乎對河北那位從兄也不看好?”

  袁夫人一時語塞。袁權又道:“不論是名望還是實力,從兄都比伯陽要強很多吧?如果姑母不看好他,又何來對伯陽的信心?”

  袁夫人臉上泛起微紅,解釋道:“阿權,你誤會了,我並非不看好顯思,只是……”她一聲長嘆。“袁家人兄弟相殘的悲劇,你還沒看夠嗎?”

  袁權垂下眼皮。“伯陽不預武事,談不上兄弟相殘。姑母的良苦用心,我感激不盡。不過先父英年早逝,起因就是曹操偷襲南陽,劫走伯陽,他是我們姊弟的殺父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不如姑母先幫我們姊弟殺了曹操,然後再談其他的,如何?”

  袁夫人苦笑。這個要求根本無法滿足,袁權等於是婉拒了她的提議,只是沒有明說,給她留了面子。“阿權,你就是太聰明了。”

  袁權笑了,坐到袁夫人身邊,撒嬌地搖搖袁夫人的手臂。“姑母,你可別這麼說,論聰明,我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當初如果不是你,袁家可就被馬家壓了一頭。其實啊,我也就是這幾年見的事多了些,不比姑母安坐府中,修身養性。這樣吧,我陪姑母走一趟河北,你幫我問問,將來從兄若是成了大事,如何對待我們姊弟,再做決定。”

  “你陪我去河北?”

  “不可以嗎?”袁權乖巧地陪著笑。“死者為大,我相信從兄應該不會拒我於門外吧?再說了,我自己去,他也許不理我,有姑母在,他多少得給點面子不是?”

  袁夫人笑道:“那還用說,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麼樣。”她又看看袁權,眼神狐疑。“你不會是早有打算吧?我怎麼有種被你算計的感覺?”

  袁權靠在袁夫人的肩上,竊笑起來。

  ——

  袁權陪著楊彪、袁夫人繼續東行,來到浚儀。孫堅不在城中,帶著親衛巡視去了,吳夫人出面接待了楊彪夫婦。戰事結束,城牆內外的軍事設施陸續拆去,但痕跡尚在。楊彪在呂岱、孫河的陪同下查看了戰場,聽他們講述戰事的經過。孫河一直跟著孫堅在城內,呂岱一直跟著孫策在城外,兩人了解的情況匯總在一起,戰事的整個脈絡就基本清楚了。

  楊彪對呂岱印像很不錯,很是聊得來。得知呂岱曾在劉和麾下任職,他問起了呂岱對劉和的印象。

  剛剛還侃侃而談的呂岱沉默了好一會兒,很客氣地說道:“劉將軍才兼文武,是難得的人才。”

  “其德如何?”楊彪不太滿意,追問道。

  “交往不多,不敢妄言。”

  楊彪揮揮手。“君子坦蕩盪,吾口說吾心,縱使得罪人又有何妨?直言之。”

  呂岱抬起眼皮,打量著楊彪。他心中明鏡一般,楊彪出身高貴,他這麼親近自己,實際上就是一種賞識,一種籠絡。按理說,他應該感激涕零,別看楊彪現在只是一個光祿大夫,可他此行身負天子使命,只要他在天子面前提一下他呂岱的名字,他就能因此入仕,在天子急需用人之際,平步青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偏偏沒有一點這樣的感覺。當初趙昱向劉和推薦他的時候,他的確激動過,但後來劉和對他不冷不熱,即使荀諶幾次推薦,劉和也沒有重用他,和他初見孫策時得到的禮遇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論。

  況且,他如果不是孫策的近臣,楊彪會這麼重視他嗎?他表示很懷疑。

  “多謝楊公,奈何岱雖為劉將軍故吏,見面不過數次,著實不太了解他的德行,不敢妄言,使楊公有所誤會。楊公若欲知劉將軍為人,不如詢問荀君友若,他與劉將軍相處日久,對劉將軍知之甚深。”

  楊彪暗自嘆息。呂岱這是不肯接受他的邀請啊。他只好順著呂岱的話題,問道:“荀友若在何處?”

  “在許縣,為屯田中郎將丞。”

  楊彪一驚,慢慢轉過身來。他從呂岱眼中看出了淡淡的笑意,頓時有些惱怒。呂岱這是有所指啊,荀諶都為孫策效勞,寧願屈尊為丞也不肯去長安,勸說呂岱豈不是多此一舉?呂岱不僅拒絕了他,還有一絲調侃之意。楊彪眉梢輕挑,怒氣隱然,但他又不能因為這件事發怒,否則太失態了。

  “是麼,連荀友若都願意為孫將軍效力,看來孫將軍的確非等閒可比。”

  呂岱笑笑。“我眼力有限,不知道孫將軍是什麼樣的人。不過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以孫將軍今日的功績而言,楊公此評也算公允。”

  楊彪的眼角抽了抽,不想再和呂岱說話了。這人怎麼這麼討厭?這話說得,我都不知道怎麼接了,孫策有什麼功績,割據一方,逼迫朝廷嗎?如果這就是非常之功,那你乾脆說他就是天生明主算了。再說了,我是這個意思嗎,你這是故意裝聽不懂反話,往我身上栽贓啊。

  見楊彪緘口不言,呂岱也沒有再說什麼。他相信隨著楊彪一路東行,尤其是他還要去冀州、青州、兗州,最後才回到豫州、荊州,這一圈走下來,互相比較一下,他應該能體會到孫策的功績,自有評價。不過他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顯然有備而來,目標肯定也不止自己一個人,說不准就有人被他說動了,轉投朝廷。如果只是普通官吏也就罷了,如果是某些重要的人選,對孫策的傷害不小,不能不防。

  楊彪轉身的時候,見呂岱神情如常,與他的距離卻不知不覺的拉開了兩步,頓時醒悟,不禁暗自懊悔。此舉有些冒失了,不僅沒能招攬到人才,反而引起了呂岱的警惕。呂岱是孫策的近臣,他肯定會向孫策報信,接下來的行程可能會更難。

  他為什麼對孫策這麼忠誠?楊彪百思不得其解。他忽然覺得,也許應該找荀諶聊一聊。荀諶既有荀彧這個弟弟在長安,又曾經是袁紹的謀士,他投孫策應該是不得已,總不會那麼堅定,就算他出於家族利益,不得不為孫策效力,為潁川荀氏爭取一線機會,也不會像呂岱口風這麼緊。

  又或者,呂岱主動推薦荀諶就是這個目的?如果真是這樣,那此人心機就太深沉了,不可大用。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1 18:45
三國小霸王 第1557章 瓶頸

  黃承彥、秦羅對面而坐,說著一些技術問題。黃承彥即將隨孫策趕往吳縣,可能有半年時間不回來,不僅木學堂的事要全部交給秦羅,就連鐵官的一些事務也要由秦羅兼管,趁著這個機會交待一下。

  關於馬車的減震構件,秦羅提出了一些意見,根據安裝了減震構件的馬車使用況來看,減震有一定的效果,但問題也不小,耐用是個大問題,尤其是路況不好的地方,這種減震構件十天半個月就得換一趟,而且崩壞大多很突然,甚至引起了一些事故。經過木學堂的匠師商量,現在採用增加構件數量的方式來避免突然崩壞,耐用得到了解決,但成本上去了。秦羅還是希望能在材料上有所提高。

  黃承彥答應回去安排人試驗。經過最初的迅猛發展後,鐵官的任務越來越多,工作進展也不像以前那樣容易取得成果了。投入更多,產出卻越來越少,似乎遇到了瓶頸。

  秦羅理解這種困境。實際上,木學堂也有類似的況。

  兩人正相對苦笑,孫策快步從裡面走了出來,他手裡拿著兩枚紙,在黃秦二人面前分別放了一枚。“二位祭酒,這兩份名單你們看一看,看看最近有沒有人和你們有接觸。”

  黃承彥接過名單,先掃了一眼,搖搖頭。“一個也沒有。”

  秦羅看得比較慢,手指劃過名單,又沉思了好一會兒。“這裡面有幾個最近去過木學堂,是談技術轉讓的,價格給得還高,不過還沒有最後結果,我只是知道此事,沒有直接介入。”她慚愧地笑笑。“將軍,我能力有限,主持木學堂難以勝任,子夫成親後,我更是獨木難支。還請將軍另請高明。”

  孫策打量著秦羅,笑道:“夫人想去太湖嗎?”

  秦羅點點頭。“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太湖。”

  孫策哈哈一笑。秦羅是想避嫌。現在鎮守州郡的文武都陸續將家眷遷往吳縣,黃忠作為鎮守南陽的大將,自然也在其列,但秦羅是木學堂祭酒,她一走,木學堂暫時就沒有人主持了。

  “祭酒說得沒錯,本來我是想邀請你去太湖的,不過你有公職在,不能久離。你如果累了,我可以放你幾個月假,去太湖住幾天,與月英、阿宛聚聚,但你還得回來。”孫策笑道:“木學堂祭酒俸比二千石,而且鎮守南陽的將領好找,比如我就可以,但木學堂祭酒難找,尤其是女子更難找,如果非要一個人去吳縣,我寧可讓你夫君去,也不能讓你離職。”

  “將軍......”

  “有胡夫人去就行了,你就安心留在南陽做事吧,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倚仗你。公私難兼顧,你既然擔任了公職,家庭就不得不放一放了。十二輪休,你每年有兩個月的長假,可以去太湖小住,我建議你放在秋季,夏天有端午,秋天有中秋,一家人正好團圓。另外,孩子寒暑假的時候,讓他們來南陽遊學,一家人也好見面。”

  見孫策為她著想得這麼周到,秦羅感激不盡。“多謝將軍。”

  “剛才看二位情緒不高,是遇到什麼難題了嗎?”

  秦羅把目光轉向黃承彥,請黃承彥代為表述。黃承彥也不推辭,把技術發展不順利的事說了一遍。孫策微微一笑。他已經遇料到了這個況。技術開發是一個系統工程,單獨某個技術的突破可能會容易一些,涉及到的範圍越廣,難度就會越大。

  比如最近搞的減震系統,不僅涉及到材料,還涉及到結構,在後世材料學和機械學發達的況下,開發一個新產品還需要用大量的試驗,現在只能靠經驗積累,必然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想在短期內取得重大突破是不太現實的。

  “不是你們現在跑得慢了,而是之前你們跑得太快了,其他的行業沒跟上發展。祭酒不用急,凡事都有個過程,現在可以放慢一點腳步,多培養一些匠師,厚積薄發,將來自然會越來越好。”他轉頭看向黃承彥,笑道:“之前能有那麼大的進步,正是因為祭酒父女多年的積累所致,如今這些積累大多化成了切實可見的利益,需要新的積累來補充,急也沒用。”

  黃承彥頜首附和。秦羅見狀,心安了不少。孫策又交待她回去之後徹查一番,看看木學堂有哪些人最近和外界接觸比較頻繁,加強保密,不過也不必太過緊張,鬧得人心惶惶。木學堂也好,鐵官也罷,南陽的大部分機構都有關中人,如果太斤斤計較,會挫傷關中人的積極。

  秦羅非常贊同。她也是關中人,當然不希望對關中人另眼相看。她提出一個建議,將現有的技術進行分級,分為軍用、民用,分別適用不同的保密辦法。

  孫策接受了建議,請他們回去仔細斟酌一下,提出切實可行的制度,頒布施行,加強技術保密,不能再讓關中或者其他人佔便宜了。開始的技術投入小,見效快,技術門檻低,仿製起來也容易,保密不易,以後的技術開發將進入精細化,投入增大,不能再自己花錢搞開發,別人免費享受成果。

  尤其是冶金技術。用提高溫度,降低冶煉成本,又採用淬火滲碳技術後,傳統煉鋼的上升空間已經非常有限,沒有其他工業體系的支撐不可能轉向真正的工業化,這中間的跨越不是黃承彥一個人就能實現的,可能需要幾代人的努力。

  從現在開始,黃承彥的任務不是研究技術,而是把自己研究技術的經驗傳下去。蒲元是有天賦,但僅有蒲元一個人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多的人才一起研究。孫策希望黃承彥再多培養一些人才,把他從南陽鐵官得到的經驗進行整體歸納,爭取建立一個治金學的體系,把這門技術變成一門學問。

  相對於木學,治金是一門更複雜的學問,更需要體系的支撐。孫策打算將治下的鐵官統一管理,建立一個規範的體系,黃承彥無疑是負責這件事最合適的人選。

  黃承彥欣然同意。他雖然對技術感興趣,心理上卻不認同自己是一個單純的工匠,能由術進道,並且是開創一門前所未有的學問,他當然求之不得。

  正說著,諸葛亮進來匯報,辛毗回來了,奉周瑜之命,趕來匯報追查法正的結果。

  孫策點頭,又對黃承彥、秦羅交待了幾句,起送他們出門。在門口,他不僅向黃承彥告辭,還向秦羅告辭,禮節倍至,不僅秦羅受寵若驚,就連辛毗都覺得有些過。等黃承彥、秦羅走遠,他忍不住說道:“將軍,禮賢下士固然是美德,但凡事有度,過猶不及。”

  孫策瞅瞅辛毗,微微一笑。“對腳踏實地,潛心問道的人,不論男女,我都願意以禮相待,再恭敬也不為過。對坐而論道,起不能行的清談客,我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多餘。”

  辛毗覺得頭皮有點疼。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1 18:50
三國小霸王 第1558章 舊部與新人

  孫策忍著笑,一邊讓辛毗進門,一邊問起情況。

  辛毗​​很鬱悶,風塵僕僕的臉上幾乎能落下土來。他趕回宛城後,向與法正接觸過的人打探法正的行蹤,剛問了幾個人,便得知法正剛好離開了宛城,隨即去追,結果一路追到析縣,法正的蹤跡突然消失了,就像清晨的露珠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孫策聽完,看著辛毗笑。辛毗​​無地自容,一聲長嘆。

  “佐治,你太急了。”

  辛毗​​默默地點點頭。在回來的路上,他一直在反思這個問題。法正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消失,只可能換了身份。從各種跡象來看,應該是他打聽得太急,引起了法正的警覺。但這只是表相,根本的原因是他內心不自安,一旦發現有所疏忽就極力想挽救回來,根本來不及思考。

  如果能從容一些,他不會輸得這麼難看。在他去追法正的這幾天,荀攸在宛城內探訪,發現了一些法正依然在城內的跡象,在荀攸即將抓住他的時候,他離開了宛城,失去了蹤跡。宛城有數萬人,其中經商、遊學的至少有三分之一,要追查一個已經警覺的細作是非常難的。

  來到堂上,兩人分賓主落座,孫策問道:“是擔心你兄長在益州,還是急於立功?”

  辛毗​​低下了頭。“兼而有之吧。”

  “你大可不必擔心這些。”孫策淡淡地說道:“如果我不放心你,我不會讓你留在公瑾身邊。如果你不能調整好心態,你也不適合留在公瑾身邊。如果你想過得輕鬆一些,我可以讓你像荀友若一樣做個閑職,就算出點差錯也不會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你可以考慮一下。”

  辛毗​​沉默良久,拱手道:“既蒙將軍推心,豈能半途而廢。”

  孫策緩緩點頭。“既佐軍事,就要放下不必要的心結,直道而行。”他停了片刻,又道:“法正狡詐,你覺得你兄長會是他的對手嗎?”

  辛毗​​眉心微蹙,搖搖頭。“恐怕不行。”

  “那就提醒他小心些。曹孟德客居益州,形勢與袁本初相似,你們潁川人與益州人之間的矛盾已經很費事,再攪進一些關中人,可能會更複雜。如果你兄長有心歸來,我是非常歡迎的。”

  “多謝將軍。”

  “你累了,先回去休息吧,過兩天要討論你們的益州方略,你和公達做好準備。”

  “喏。”

  “還有一件事,我已經安排人和袁譚聯絡,希望能接回你的家人。你不用太擔心。袁譚忙於解決內訌,應該不會為了幾個失去意義的人質和我翻臉,多少要給我一點面子。”

  辛毗​​大喜,連忙向孫策致謝。

  孫策沒有再說什麼。辛毗​​幾天沒好好休息了,神情疲憊,這時候問計也沒什麼意義,便讓辛毗先回去休息。辛毗​​起身,孫策也跟著出門,一起來到門口。辛毗​​承受不起,堅請孫策留步。孫策笑了。

  “佐治,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只是順便而已。”

  辛毗​​這才注意到孫策穿得比較齊整,像是要外出的樣子,沒有再問。他出了門,上了馬,一踢馬腹,帶著侍衛輕馳而去。孫策見他上馬動作嫻熟,騎術進步顯著,也是有些意外。漢末名士很少有騎馬,出行大多都喜歡乘車,有的人為了表示舒緩從容,還刻意乘坐速度更慢的牛車。偶爾也騎馬,但是像武士一樣急馳非常少見。辛毗​​能有這樣的騎術,看來平時沒少騎馬,已經適應了軍中生活,不知不覺的放棄了名士的排場。

  這是一個不錯的趨勢啊。

  送走辛毗,孫策轉身向郡學走去,隔得不算遠,他選擇了步行,只讓典韋帶著十個衛士跟著。他來到幼稚園,進了門,正看到一群孩子在庭院中列隊,武教習北斗楓正在講解劍盾的攻防技巧。他斷了一條手臂,不太方便,便由一個少年在旁邊演示。那少年年紀不大,也就十來歲的樣子,深眉大眼,長得很精神,一招一式也很到位,看得出下過功夫。陽光燦爛,孩子們熱的滿頭是汗,小臉泛紅,卻樂此不疲,一個個脆聲呼喝,朝氣蓬勃。

  一旁的孫翊看了那少年兩眼,不禁讚了一聲:“這小子不錯。”

  孫策拍拍他的肩膀。“阿翊,這兒是南陽,你可不能隨便搶人。”

  孫翊被說破心思,嘿嘿笑了一聲:“大兄放心,我不搶,我禮請總行吧?”

  聽到孫策說話的聲音,北斗楓看了過來,見是孫策,非常意外,大步趕了過來,躬身行禮。“將軍,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孫策笑道:“過來找蔡大家商量一點事。怎麼,你還兼了幼稚園的武技教習?”

  “嘿,這不是蔡大家出面,回不過嘛。”北斗楓紅光滿面,身體也有些發福,但矯健依舊。“周將軍每次來都會教這些孩子劍法,引得他們心癢,也想學些武技,蔡大家便出面和尹祭酒商量,讓我兼了這份差使,多拿一份津貼。”

  “其他兄弟怎麼樣?”

  “好得很,有的在軍中任教習,有的在作坊裡做護院,生活無憂,又得人禮敬,都感念將軍的恩德呢,這幾天總有人來問我,想找個時間一起拜見將軍,當面向將軍致謝。我說將軍剛來宛城,事務繁忙,讓他們耐心等著。”

  孫策滿意地點點頭。“一事不煩二主,既然你和他們聯絡方便,就由你來張羅吧。後天我要去一趟講武堂,你約他們一起去。好久沒和他們見面了,這次由我作東,請你們喝酒。”

  “好的,好的。”北斗楓喜不自勝,連聲答應。

  這時,孩子們也發現了孫策,紛紛轉頭來看,幾個調皮的擠眉弄眼,偷笑不已。還有幾個膽子大一點的小姑娘湊在一起,對孫策評頭論足。她們以為孫策聽不到,卻不知道孫策耳力好,聽得清清楚楚。聽她們說自己相貌與周瑜不相上下,卻不如周瑜儒雅,不禁笑了。南陽近楚地,又是帝鄉,原本就比中原開放,不太守規矩,經過幾年發展,這風氣越來越開放了,這些小姑娘長大了大概不會在乎什麼三從四德。能不能出幾個蔡琰、黃月英,他不敢說,但出幾個秦羅、張子夫應該不成問題。

  擔任演示的少年見沒人看他,也停了下來,猶豫了片刻,快步走到孫策面前,鼓起勇氣。

  “孫將軍,我是講武堂學生魏延,能向你請教幾個問題嗎?”

  聽到魏延二字,孫策心中一動,仔細打量了魏延兩眼,哈哈一笑。“原來你就是魏延啊,久仰久仰。”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0-31 18:54
三國小霸王 第1559章 孺子可教

  院中的孩子們哄笑起來,嘰嘰喳喳的像一群小鳥,幾個小男孩笑得前仰後合,動作誇張,其中一個跑到孫策面前,尖叫道:“將軍,你也聽說過魏師兄的故事麼?”

  “去去去!”魏延有點窘,忙不迭地將那男孩子趕開。他不過是講武堂的一個普通學生,如何當得孫策的久仰,無非是他調皮的壞名聲傳到了孫策的耳中,孫策這才一見面就拿他開玩笑。

  孫策笑了,在一旁的欄杆上坐了下來。“說吧,有什麼問題?可不能太難啊,太難了我不會。”

  孩子們見孫策說得有趣,紛紛圍了過來,催促魏延快說。魏延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我要問將軍行軍作戰的事,你們懂什麼?趕緊回去練武。”

  “我們為什麼不能知道?”一個圓臉小男孩叫道:“你讀過將軍的戰記,我們就沒讀過嗎?我阿翁還和將軍並肩戰鬥過呢。”

  “文休,你給我一邊涼快去。”魏延有些急,臉色有點難看。孫策見了,眨眨眼睛,抬起手,示意孩子們不要吵。他看著那小男孩子。“你阿翁是誰啊?”

  小男孩驕傲的挺起胸膛。“回禀將軍,我阿翁是江夏太守文聘。”

  魏延沒好氣的說道:“那才不是你阿翁呢,那是文岱的阿翁,你阿翁早就戰死了。”

  “你胡說,我阿翁就是江夏太守。”圓臉小男孩頓時像被激怒的小獅子,瞪起眼睛,衝了過來,一副要和魏延拼命的樣子。魏延雖然比他高出一頭,卻還是向後讓了讓。孫策有些奇怪,看著不說話。北斗楓見狀,喝了一聲:“文休,退下,不可在將軍面前無禮。”

  文休看了孫策一眼,用手裡的刀指著魏延。“放學別走。”

  魏延撇撇嘴,反唇相譏。“我早畢業了,放什麼學?”

  文休愣了一下,有點接上不話。兩個小男孩趕了過來,將他拉走。孫策看得有趣,忍俊不禁。“你怕他?是因為他阿爹是江夏太守,還是因為什麼?”

  “我才不怕他。”魏延脖子一梗。“我比他大三歲呢,勝之不武。”他轉頭看看,見文休已經被拉走了,又縮縮脖子,撓撓頭。“他是文將軍的養子,他生父是安眾之戰的戰死者,我不該對戰死者不敬。”

  孫策點點頭。“你做得對,這才像師兄的樣子。說吧,你想問我什麼?”

  “呃……”魏延舔舔嘴唇,擺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拱拱手。“我想請教將軍為何每戰必先?”

  孫策一愣。“什麼?”

  “尹祭酒說為將者當持重,坐重中軍,不宜輕動,可是我讀將軍的戰記,為何你幾乎每次都會身先士卒?小黃之戰,江東之戰,任城之戰,官渡之戰,莫不如是。難道是尹祭酒說錯了?”

  孫策盯著一本正經的魏延,也覺得這小子有點討厭。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開口就是這麼尖銳的問題,你懂不懂什麼叫尊卑有序?這讓我怎麼答?“你讀過所有的戰記?”

  “全都讀過,而且讀過好多遍,都能背了。”

  “是嗎,那你把官渡戰記背給我聽聽看。”孫策不懷好意地看著魏延。官渡戰記是最新的一篇,足足有十三卷,​​兩萬多字,他印像還算清晰,讓魏延背別的,他還真不知道對錯。

  “將軍要我背哪一卷?”

  “決勝卷。”

  “喏。”魏延清了清嗓子。“六月初三,晴,東南風,動旗。袁紹攻壘不下,退官渡水,步卒西撤,又率騎馳援甄儼部……”他背得非常順暢,幾乎沒打一個磕巴,行雲流水。孫策記不得全文,但就他記得的內容而言,應該準確無誤。他著實有些奇怪,這魏延真是好學啊,連這麼長的文章都能全文背誦?

  聽魏延背完這一卷,孫策也想好了應對之法。“你對袁紹這個人怎麼看?”

  “嗯……”魏延略作思索。“臨陣計緩,首尾兩端。”

  “沒錯,對付實力比你強的人,如何持重而守?對付計緩的人,當快當慢?”

  魏延眨著眼睛,若有所思。“以弱勝強,難免行險。以快打慢,騎兵為先。將軍,我說得對嗎?”

  “沒錯。尹祭酒說的是經,凡用兵,自然當持重為先,不可勝在我是也。但也不能一味持重,如果發現戰機,就應該果斷出擊,可勝在敵是也。可勝不可勝,是建立在對敵我雙方的準確把握上。你知道在這一天之前,我和袁紹對陣了多久?”

  “從捕獐山開始算起,一共十八天。”

  孫策掰著手指頭數了一下,再一次驚嘆魏延的用心。如果不是聽魏延說,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天,只知道有半個多月。“那你知道我研究袁紹這個人研究了多少?”

  魏延搖頭。

  孫策舉起手,在魏延面前晃了晃。“五年。從初平元年的討董之戰以來,我研究他所有的戰例,直到親自和他對陣十八日,確認把握了他的作戰風格。再到臨陣部署,促使他一步步將身邊的精銳派出去,才發起最後一擊。”

  魏延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露出微笑。“將軍,我明白了,你研究了那麼多,又實際驗證過,最後在確認他計緩的情況下才發起雷霆一擊,所以看似行險,實則謀劃已久,以有備攻無備,才能一擊必中。”

  “孺子可教。”孫策摸摸魏延的頭,鬆了一口氣。他可不想把魏延教成一個匹夫之勇,那太可惜了。

  魏延興奮不已,追問道:“那任城之戰呢,也是將軍預謀已久的嗎?”

  孫策再次尷尬。這誰家的孩子?還有遠沒完了?“呃……那一戰並非如此,那一戰……是意外,迫不得已,只能奮死一擊。”

  “啊?”魏延也愣住了。這和他想像的答案相差太遠了。

  “啊什麼?”孫策輕拍了他一下。“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任城之戰是一個失誤,是個教訓,不值得效仿。你看到的戰記難道不是這麼說的?”

  “哦。”魏延有些失望。

  蔡琰從裡面走了出來,聽得清楚,笑道:“將軍有所不知,這魏延在幼稚園時就尊崇將軍,視將軍為偶像,自然不願相信將軍也有失誤之時。”她走到魏延面前,輕撫魏延的肩膀。“你啊,不僅要學習將軍用兵之道,更要學習將軍這份胸懷,毋固毋我,有錯就改,不可誇功而掩過,自欺而欺人。”

  “喏。”魏延拱拱手,又向孫策致謝,退了下去。蔡琰向孫策行了禮。“多謝將軍。”

  “祭酒為何謝我?”

  “將軍以身作則,這一課比我教他三年都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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