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954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0 19:03
第950章 我來了

    孫策速度很快。當袁譚收到呂虔的消息時,他已經趕到曹昂的大營外。

    曹昂的大營在泗水、濟水的交彙處,北側是泗水,南側便是大片沼澤區。從戚縣趕到這裏要過三次河,每一道河都可以成為防線,但孫策卻沒遇到什麼阻截,順利得讓人不敢相信。除了幾個斥候遠遠地看著,連幾十人的部隊都沒看到。

    孫策清楚,這不是什麼運氣,這是一個陷阱。袁譚等的就是他。來很容易,走就難了。

    看著遠處火光點點的大營,孫策暗自歎了一口氣。明知道這是一個坑,他也要往裏麵跳。因為那裏不僅有一萬多疲憊的將士,還有他的父親和弟弟,他不能坐視不理,隻能硬著頭皮上。

    “將軍,走吧。”郭武策馬趕了過來,提醒道。

    孫策回頭叫過馬超,讓他押送著備馬、馱馬先趕往孫堅的大營。馱馬背上裝滿了糧食和箭矢,都是孫堅急需的物資。馬超也沒想太多,帶著人去了,孫策對郭武說道:“去通報一聲。”

    郭武愣住了。“什麼?”

    “去和曹昂打個招呼,告訴他我來了。”孫策笑道:“過門而不入,不禮貌。問問陳宮在不在,就說我久聞大名,想見他一麵。”

    郭武哭笑不得,卻也沒多說什麼,策馬向曹營的大營走去。孫策一行舉著火把,早就驚動了大營裏的人,於禁收到消息,趕到營樓上張望。見郭武獨自一人,於禁這才放鬆了一些,示意部下不要緊張,讓郭武走到營塹前。郭武通報了姓名,說明來意。於禁沉思片刻,命人去中軍報告。

    曹昂已經收到了消息。他與陳宮、曹仁等人商量了大半夜,剛剛和衣躺下就接到斥候報告,說有數量不明的騎兵出現在身後,估計是孫策來了,連忙披衣而起,傳令各營戒備。孫策隻有千餘騎兵,不可能攻營,可是必要的警戒還是需要的。按照預定的計劃,孫策一旦進入包圍圈,就不能讓他再離開了,曹昂的防線也要相應的調整。

    可是孫策要與他見麵,他還是很意外。

    這時,曹仁快步走了進來。曹仁是中軍大將,斥候營也由他指揮,孫策到達的消息,他比曹昂知道得還要早一點。得知孫策約曹昂見麵,曹仁連連搖頭,一口否定。

    “不能見。你別忘了文醜是怎麼受的傷,孫策身邊高手甚多,萬一他又耍詐,那怎麼辦?”

    “要見。”陳宮走了進來,一邊走路一邊整理著衣襟。他兩眼通紅,長時間的思考讓他看起來很憔悴。“狹路相逢勇者勝,這時候不能示弱,以免落人口實。”

    曹仁沒好氣的說道:“出了事怎麼辦?”

    “穿上重甲,金絲錦甲也穿上。不可過營塹一步,弓弩手戒備,隻要孫策有任何舉動就用弓弩射他。”

    曹仁翻了個白眼,沒有再說什麼,命人來取甲胄,親自為曹昂披掛,又親自提矛上馬,護在曹昂左右。他們離開中軍,來到於禁的大營。於禁一看曹昂這副模樣,就知道他想幹什麼,立刻攔在馬前。

    “府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一軍之主,不能以身犯險。”

    曹昂在馬背上躬身施禮。“多謝文則提醒,我會留意的,還請文則為我掠陣。”

    於禁還要說話,陳宮喝道:“囉嗦什麼,府君豈是不知輕重之人?開營門,加強戒備就是。”

    於禁沉下臉,剛要反駁,曹昂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爭了。於禁無奈,隻好喝令打開營門。曹昂在曹仁的陪同下出了營門,立馬營塹前,衝著遠處的火光舉起手。

    “孫將軍,別來無恙?曹昂在此。”

    孫策遠遠地看著曹昂一行出現,輕踢馬腹,來到營前。營前火把通明,亮如白晝,營樓上人影綽綽,營柵後同樣是黑壓壓的人群,不用看也知道有無數張強弩已經上好了弦,隨時可以發射。他在一箭之地外停下,郭武、徐盛持盾護佑左右,不敢有絲毫大意。

    “曹府君,你隔得這麼遠,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曹仁大聲說道:“深更半夜,不請自來,如此惡客,何必禮敬。”

    孫策聽聲音耳熟,又仔細看了看。“剛才說話的莫非是曹子孝?你這戾氣很重啊。氣大傷身,足下還需要多養性才好。”

    “我戾氣再重,也未曾傷及無辜,不及將軍萬一。”

    孫策哈哈大笑。“曹子孝,我是依律辦事,你應該知道你們曹家的產業是怎麼來的。說實話,我隻是罰沒你家產業,可沒濫殺無辜。”他頓了頓,又道:“比起派胡騎侵襲豫州的袁本初,我自認還算是講道理的。你說呢?”

    曹仁一時無語。雖說兩軍交戰,死傷在所難免,但袁紹派胡騎奔襲豫州這件事還是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好了,你若是記恨我,想殺我報仇,現在就可以放馬過來,我給你報仇的機會,與你決一生死。如果不敢,那就站在一邊,不要說話,徒惹人笑。”

    曹仁大怒,臉色一沉,剛要說話,曹昂伸手拉住了他。“叔父不必理他,激將法而已。”

    曹仁咬咬牙,惡狠狠地瞪了孫策一眼。不過他背著火光,又隔得這麼遠,孫策根本看不見他的眼神,看到了也不會在乎。曹昂大聲說道:“將軍不遠千裏而來,孝心可嘉,在下深表佩服。隻是天色不早,將軍想必也累了,若是有事,還請將軍直言,若是無事,將軍還是早點去見令尊為好,在下就不留你了。”

    “若是無事,我何必來見府君?”孫策笑道:“聽說陳公台為府君謀主,我能和他說幾句話嗎?”

    曹昂回頭看看陳宮,低聲說道:“公台兄?”

    陳宮踢馬上前,站在曹昂另一邊,揚聲道:“陳宮在此,不知將軍有何指教。”

    孫策遠遠地打量了陳宮片刻,大聲說道:“陳公台,我從戚縣一路走來,如入無人之境,想必是此地已經安排好了陷阱,等我入彀。不知此計是出於足下之手,還是辛佐治為袁顯思謀劃?”

    “這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孫策冷笑一聲:“如果出於足下之手,足下就是為人謀而不忠。如果是出於辛佐治之手,那足下就是為人欺而不智。豈不知請神容易送神難,你們費了這麼大心思誘我來,如今我來了,你們又能奈我何?有人敢出營一戰嗎?”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1 00:21
第951章 精打細算

    陳宮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孫策這句話。 .

    不管是他陳宮謀劃還是辛毗設計,有一點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針對孫策的陷阱,孫堅隻是一個誘餌。就算之前還有些分歧,現在這些分歧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現在的問題是,如果孫策知道他們想幹什麼,這一計還有多少意義?焉知是孫策中了計,還是孫策將計就計?孫策來了,他們就能如願的擊敗孫策,殺死孫策嗎?

    就像現在,孫策就在營外,身邊隻有兩騎,有人敢出營一戰嗎?

    陳宮的目光投向遠處,遠處有數點火光,隱隱約約還有一些人,但有多少,在哪兒,沒人清楚。文醜的親衛說孫策有千騎,斥候說孫策的騎兵數量不明,但總的來說,千騎當是極限。按常理而言,既然孫策主動上門挑戰,曹昂此刻應該派人出營,兩翼包抄,予以還擊。可是文醜大敗的殷鑒不遠,又有誰敢在這種形勢不明的情況下主動出戰?

    見陳宮遲遲不作答,曹仁大怒,厲聲喝道:“孫策,休得張狂,某與你決生死。”說著,喝令於禁放下吊橋。於禁卻充耳不聞。曹仁氣得大罵,曹昂連忙按住了,好言相勸。

    孫策哈哈大笑,揚揚手,撥轉馬頭,帶著郭武、徐盛消失在夜色之中。

    曹仁的罵聲在身後響了很久。

    孫堅的大營和曹昂的大營相距不過四五裏,曹昂大營的火光依稀可見,孫策已經到了孫堅大營的門前。馬超等人已經進入大營,朱治正安排人卸下馱馬背上的物資,孫堅本人披掛整齊,正準備出營接應,見孫策返回,他才放了心,迎了上來,用力拍拍孫策的肩膀,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沒說。

    孫策和孫堅、朱治見了禮,秦鬆又上前行禮,神情慚愧。“鬆智陋謀淺,致命君侯遇險,死罪死罪。”

    孫策安慰道:“勝負乃兵家常事,文表何必如此自責。再說了,眼下隻是僵持,言敗為之過早,文表不必急著請罪。”

    孫堅說道:“伯符,文表提醒過我,是我一時衝動,殺了邊讓,這才落得如此地步。”

    “你殺不殺邊讓都一樣。我們經營豫州那麼久,豫州世家不是一樣說反就反了?阿翁,如果一定要說有錯,你的錯也不是殺邊讓,而是低估了昌邑世家的陰險,以為他們真能支持你,沒有防備他們。”

    想起昌邑世家的翻臉無情,孫堅氣得咬牙切齒。父子倆回到中軍大帳,交流情況,聽完孫策伏擊文醜之戰的經過,孫堅讚不絕口,連聲對孫翊說道:“看看,這就是多算的好處,如果隻知道猛打猛衝,能打出如此精妙的伏擊戰嗎?”

    孫翊尷尬地憨笑著,嘀咕了兩聲。孫策不解,問了幾句,孫堅就把孫翊對他的看法說了一遍,隨即說道:“伯符,依我看,還是你會教,以後阿翊也跟著你吧,再跟著我就廢了。”

    孫策笑了,把孫翊拉了過來。“怎麼,覺得大兄像個商人,錙銖必較,不能一擲千金,不夠痛快?”

    孫翊連連搖手。“沒有,沒有,我可沒這麼說。”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我們孫家就是做生意出身的,沒什麼不好意思。我也喜歡一擲千金的豪氣,如果有百萬兵,我現在就打過黃河,用人海戰術淹死袁紹。可是我們有嗎?”

    孫翊嘿嘿地笑。

    “阿翊,你覺得九成與八成區別大不大?”

    “隻差了一成而已,應該不大吧。”

    “如果兩軍對壘,各有萬人,一方每次折損一成,一方每次折損兩成,連戰四合,雙方還剩多少?”

    孫翊眨著眼睛,苦笑道:“大兄,我知道錯了,你就別為難我了。一合兩合,我還能算得出來,這四合也太多了吧?”

    “那好,你先算兩合。”

    見孫策堅持,孫翊知道逃不過,隻好掰著指頭算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一方剩八千一百人,一方剩六千四百人。”

    孫策看著孫翊,笑而不語。孫翊不解,一臉無辜的表情。“怎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秦鬆苦笑道:“少將軍,開戰時,雙方各有一萬人,勢均力敵,所以一方折損一成,一方折損兩成。第一合過後,一方有九千人,另一方隻有八千人,雙方的傷亡差距會更大。再戰時,占優勢方的損失會小於一成,而劣勢方的損失則會大於兩成。”

    孫翊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對啊,我怎麼把這個忘了。大兄,這不能怪我,是你沒說清楚。”

    孫策笑笑。“文表先生說的那個太複雜了,我們還是簡單點,就當你說的是對的。你再算算,三合之後是什麼結果,四合之後又什麼結果。”

    孫翊苦著臉,繼續算,算是這顯然已經超過了他的計算能力,他掰了半天手指頭也沒能給出結果。

    這時,朱治快步走了過來,臉上全是汗。“少將軍,就這麼多嗎,後麵還有沒有了?”

    “這是第一批,先解燃眉之急,撐個三五天,隨會便會有更多的糧食送到。”

    “三五天也不夠吧?”朱治眼神疑惑。“總共一千石糧食,就算日食減半也隻能吃三天,何況還有這麼多馬,總不能讓馬什麼也不吃吧?八百匹馬,每天……”

    孫策抬起手,打斷了朱治。“沒有八百匹馬,隻有四百匹,而且這四百匹也不會留在營裏,我明天一早就會離開。那四百匹是肉,我算過了,每匹馬大概能得五百斤肉(1漢斤=250克),四百匹馬可得二十萬斤肉,每人能分十來斤,節省一下,吃個三五天不成問題……”

    “什麼?”孫堅、朱治不約而同的叫了起來,眼睛瞪得溜圓。“殺馬?”

    孫策早有準備,解釋道:“這是馱馬,不是戰馬。”

    “那也不行。”孫堅急了,用力一揮手,不容置疑。“除了受傷的,一匹馬都不能殺。就算不是戰馬,四條腿也比兩條腿強,你知道馬有多難得?四百匹馬,說殺就殺了,你這麼大方?不行,我不同意。”

    孫策說道:“不殺馬也行。一千石糧食,正好夠這麼多人馬吃兩頓,今天晚上一頓,明天早上一頓,吃飽之後就突圍,能衝出去多少算多少。隻要能活著跑到戚縣就算成功。”

    “如果可以這麼做,我還會等到現在?”孫堅冷笑道:“若如你所言,能有一半人衝出去就算不錯。就算衝出去,沒有接應,沒有糧食,百裏潰敗,能安全到達戚縣的人也不會超過三成。還有……”孫堅忽然反應過來。“你剛才說明天一早就走是什麼意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1 00:27
第952章 賭個大的

    孫策收起笑容,撚了兩下手指,眼神變得很凝重。

    “我說明天一早就走有兩個意思,其中一個剛才已經說過了……”

    “這不行。”孫堅不加思索的一揮手,根本不予考慮。

    孫策也知道這不可行。孫堅領的這一萬多人中,至少有一半是多年積累的嫡係,如果這些人損失太大,孫堅不僅威聲掃地,自信心也受到重創。孫家不是什麼高門大戶,沒有門生故吏,孫堅的嫡係來自於意氣相投的遊俠兒。這些人之所以願意跟著孫堅,大多出於義而不是忠。他們相信孫堅能給他們帶來富貴,能夠保護他們。如果孫堅拋棄他們,他們也將拋棄孫堅。

    孫堅如果想自己跑,袁譚怎麼可能攔得住他。可要是沒有了這些嫡係,他就算活著也和死了沒什麼區別。孫策自然不會讓他就此養老,但他又怎麼可能甘心仰兒子鼻息。

    “那就用另外一個意思:反客為主,搶占山陽,還袁譚以顏色。”

    孫堅和朱治交換了一個眼神,疑慮重重。

    秦鬆眼珠一轉,迅速取出地圖鋪在案上,掃了一眼,輕拍案幾。“君侯,這個方案好。如果能搶占山陽,就能將戰線推到兗州,東接魯國,西接陳留,豫州就真正安全了。”

    孫堅和朱治湊了過來,秦鬆用手指在陳留、山陽、魯國之間劃了一條直線。朱治恍然大悟,輕笑一聲:“高明,以攻代守,不僅魯國安全,梁國也會輕鬆很多。隻是……”他轉頭看著孫策,眼中既有興奮,又有疑惑。“糧草怎麼辦?沒有糧草,我們支持不了幾天。”

    “兩個辦法:一,殺馬而食,多支撐三到五天,等待郭嘉率部增援。我已經通知梁國、陳國、沛國準備糧草,最多十日,糧食危機就能緩解;二,襲擊袁譚的糧道,想辦法劫他的糧,劫不到就燒。就算是兩敗俱傷,我們隻要比他多一口氣,就算贏了。現在戰場在兗州,僵持下去,影響最大的也是兗州。我們可以把豫州陪光,袁譚能把兗州賠光嗎?他想賭,我們就跟他賭個大的,看他敢不敢跟。”

    朱治驚訝地打量著孫策,半晌才道:“少將軍,我一直以為你謹慎,沒想到你也會豪賭的時候,若非親眼所見,真是不敢相信。”

    孫策笑笑,不說話,眼睛直視著孫堅。有人說過,用兵貴在奇正相依,真正的軍事家往往是冒險家和精算師的矛盾統一。單純的冒險和謹慎都沒有意義,戰略上要敢冒險,戰術上要善於精打細算。戰略上敢於冒險,才能為人所不敢為。戰術上精打細算,才有可能實現既定目標。

    孫堅沉思良久,苦笑道:“這倒也是個辦法,隻是代價太大了。幾天時間就要吃掉四百匹馬,小子,你還真舍得啊。”

    “有什麼舍不得,這些馬本來就是我搶來的。如果能拿下山陽,這個損失還有機會補回來。我本來想借此機會拿下半個徐州,現在被袁譚壞了事,自然要來兗州找補。”

    孫堅“噗哧”一聲,伸手指指孫策,對朱治說道:“君理,你看,他還是個不吃虧的。”

    朱治撫著胡須笑道:“這一點隨君侯。”

    孫堅大笑,一掌拍在案上。“好,就依你,我父子聯手,與袁譚較量一下。”

    秦鬆笑盈盈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送將軍一個禮物。”轉身取出一件包裹,放在孫策麵前。孫策打開一看,忍不住笑了。“文表,你是個有心人啊。”

    秦鬆拿出的是兩副地圖,一副兗州地圖,一副山陽地圖,都是他從昌邑城裏帶出來的。

    袁譚坐了起來,掩著嘴,打了個哈欠。

    收到孫策已經到達戰場的消息,他一夜都沒睡好,前年浚儀之戰的點點滴滴一下子從記憶深處浮現出來。他仔細回想著戰事的經過,越想越覺得不安,總有種上了陳宮當的感覺。

    孫策是來了,但我困得住他嗎?

    袁譚叫來親衛,點起燈,鋪開地圖,仔細看了好一會兒,忽然明白了,暗叫一聲:“陳公台誤我。”他卷起地圖,匆匆出了帳,來到一旁的辛毗帳中。辛毗還沒起,睡得正香。侍者想叫醒辛毗,袁譚攔住了他,示意他出去。侍者嚅嚅地退了出去。袁譚跪坐在辛毗床前,俯身輕呼。

    “佐治,佐治。”

    “誰啊?”辛毗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袁譚,愣了一下,隨即翻身欲起。袁譚及時伸手按在辛毗肩上,陪笑道:“佐治,是我。”

    “使君,你這是……”

    “佐治,我一時不察,被陳宮所誤,特來向佐治請罪。”

    辛毗放鬆了下來,輕輕籲了一口氣。“使君請起,這件事錯不在使君。當然錯也不在陳宮,各為其主罷了。按照我的計劃,使君會有所斬獲,曹昂的損失卻會非常大。”

    袁譚麵紅耳赤。辛毗這句話看起來大度,實際上等於說他分不清敵我。陳宮是曹昂的人,幾次拒絕了他的辟請,他還去聽陳宮的建議,拒絕辛毗的建議,無異於與虎謀皮。

    “佐治,現在孫策已經到達,方與、湖陸之險無用,如果孫策向西南突圍,取道梁國而歸,奈何?”

    辛毗坐了起來,抱著被子。“如果孫策隻想接應孫堅撤退,那使君倒不用擔心什麼。兩軍交戰,有所損傷是很正常的事。劉和占據徐州南部,隨時可能進入九江、沛國,孫策會先對付劉和,不會與使君決裂。”

    袁譚鬆了一口氣,覺得有一定道理。孫堅如果死了,孫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現在孫堅又沒死,隻是吃了點虧,孫策應該不會死纏不放。

    袁譚這口氣還沒吐完,辛毗突然臉色一變,掀被下床,匆忙套上了鞋,衝出大帳。袁譚吃了一驚,也起身跟了出去。剛出帳門,就聽到急促的戰鼓聲。袁譚大吃一驚,幾步趕到望樓下,衝著上麵瞭望的候卒叫道:“哪個營報警……”

    “使君,是程校尉的大營。”候卒一邊伸長了脖子查看形勢,一邊大聲說道:“有人突營。”

    “突營?”袁譚嚇出一身冷汗,手腳並用,衝上了望樓,隻看了一眼,便疑惑的咦了一聲。辛毗在下麵仰著頭,大聲說道:“使君,究竟怎麼回事,什麼人突營?”

    “不知道啊,看樣子是從東向西,難道是孫堅要突圍了?”袁譚看看東側孫堅的大營,又搖搖頭。孫堅的大營一片安靜,根本沒有突圍的跡象。這時,辛毗也擠了上來,眯著眼睛看了片刻,也是一臉疑惑。兩人麵麵相覷,一頭霧水。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1 13:35
第953章 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

    戰鼓聲很快平息,大營又恢複了平靜,但袁譚和辛毗的心情卻久久難以平複。

    程昱、朱靈很快派人來報告,他們說的是同一件事:有兩百騎從他們大營之間穿過,試圖上前攔截的當值將士被擊潰,傷亡三十餘人。這些都是次要的,有一個信息非常關鍵。

    孫策本人可能在這兩百騎中。

    袁譚很尷尬,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感覺。他剛剛還在能同時擊殺孫家父子的興奮和困不住孫家父子的擔心之間糾結,現在就證明他的興奮也好,擔心也罷,都沒有任何意義,純屬他想多了。

    孫策來了,又走了,根本沒給他嚐試的機會。

    辛毗拍了兩下欄杆,臉色越來越陰沉。袁譚見了,心裏一緊,連忙問道:“佐治,怎麼了?”

    辛毗抬起頭,看著孫策等人消失的方向。“引狼入室,開門揖盜,山陽危矣。”

    袁譚麵色微變,隨即脫口而出。“不會吧?”

    辛毗看看他,露出無奈的苦笑,轉身一步步地下了望樓。袁譚連忙跟了下去。他心慌意亂,腿也有點軟,差點摔下去。好在辛毗早有準備,接住了他。兩人向大帳走去。辛毗一言不發,袁譚的臉色越來越白,後背全是冷汗。

    孫策反客為主,想圖謀山陽?山陽不僅是人口密集的大郡,還是兗州的州治,他這個兗州刺史就駐紮在山陽。如果山陽被孫策奪走了,他這個兗州刺史的臉麵將蕩然無存。

    我為什麼要把孫策誘到山陽來?這簡直是惹火燒身啊。袁譚越想越後悔。

    “佐治,這可怎麼辦?”

    “不急。”辛毗快步走進帳篷,找出地圖鋪在案上。他嘴上說不急,但額頭卻有晶瑩的汗珠。袁譚看得真切,暗自苦笑。能讓辛毗這麼緊張的事還真不多。辛毗趴在地圖上,目光來回逡巡了片刻,用力敲敲山陽。“使君,立刻加強任城、南平陽、魯三城的兵力,防止孫策的主力從此進入山陽。”

    “孫策向西去了,為什麼反而要加強東北方向的任城?”

    “向西去的隻是數百騎兵,能起到襲擾作用,卻不能攻城。真正能威脅我軍的還是孫策的步卒主力。湖陸有呂虔,方與又有曹昂,孫策很難直接突破,隻有繞道任城。”

    辛毗指著地圖解說了一番。袁譚越聽越心驚,汗珠從額頭滾落。辛毗描繪的前景太嚇人,他不願意相信,但他卻有一種直覺:辛毗說的很可能會成為現實,孫策不僅僅滿足於救出孫堅,他很可能想奪取山陽。

    一部取道任城進入山陽,一部從睢陽北上濟陰,再加上孫堅的部下,孫策可能集結至少三萬人爭奪山陽。一旦得手,不僅山陽、任城易手,定陶以南的濟陰也會成為孫策的囊中物,戰績將推進至魯、昌邑、定陶一帶。

    袁譚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佐治,孫堅能堅持那麼久嗎?從他被趕出昌邑到現在,已經有七八天了,朱治帶來的糧食應該吃完了吧。孫策雖然來了,可是騎兵能帶多少糧?杯水車薪啊。”

    辛毗抬頭看看袁譚。“使君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一個賭博,能不能成功,恐怕孫策也沒把握。但孫策敢賭,我們卻不敢賭。其一,正因為可能性不大,諸縣戒備不足,孫策反倒可能險中求勝。其二,孫策可以承受兩敗俱傷的結果,我們卻不能。”

    袁譚的臉更白,冷汗涔涔。辛毗說得對,就算是兩敗俱傷,孫策也可以承受,沒人可以指責他什麼,孫堅也不能。可是他承受不起,如果丟了山陽,他前年擊敗孫策積累起來的威名將一掃而空,他的父親袁紹也可能會對他“失望”,說不定會借此機會免去他的兗州刺史之職。

    “佐治,我們該怎麼辦?”

    辛毗手指輕叩案幾,沉默了好一會兒。“使君,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孫策想反客為主,我們不能跟著他的步伐走。計算時日,不論是從東來還是從睢陽來,至少還有三五日。如果三五日內,我們能殲滅孫堅部,則內患可除,再分兵拒敵於境外,還有機會取勝。”

    辛毗抬起頭,眼神狠厲。“就算最後敗了,山陽失守,擊潰孫堅也足以將功折罪。”

    袁譚迎著辛毗的目光,權衡了很久,咬咬牙。“好,就聽佐治的。”他站起身,來回踱了兩步,一揮手,大聲說道:“傳諸將中軍議事。”

    低沉的戰鼓聲響起,傳令兵飛奔出營。

    孫策突出防線之後,並沒有走太遠。

    他聽到了袁譚中軍的戰鼓聲,微微皺眉。這是聚將議事的戰鼓聲,他不知道袁譚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是派人圍剿他,還是會立刻發起對孫堅的進攻?

    兩種可能性都有。

    他給孫堅帶了一千石糧食,十萬枝箭,看起來不少,實際上遠遠不夠。孫堅還有一萬多人,如果按每人每天六升的標準配給定額,這些糧隻夠吃兩天。十萬枝箭甚至無法滿足弓箭手每人三十枝箭的最低配給,大概也支撐不了兩天。兩天過後,孫堅又將陷入沒有糧食,沒有箭矢的窘境。

    但他也沒辦法,戚縣就這麼多存貨。其他各縣有,但是需要時間調集運輸。

    現在賭的就是時間,誰的效率更高,誰就有可能獲得最後的勝利。作戰首先拚的就是後勤補給,袁譚本土作戰,這個優勢很明顯。他之所以突到外圍,就是想切斷袁譚的補給線,削弱袁譚的優勢。

    “大兄,我們怎麼辦?”孫翊問道。

    “等著。”孫策勒著馬韁,靜靜地看著遠處袁譚的大營。

    “等什麼?”

    “等機會。”

    孫翊眨著眼睛,似懂非懂。孫策也沒有多解釋。孫堅將孫翊托付給他,已經有死戰的意思,他會固守大營,把袁譚錨在這裏,為孫策創造突襲的機會。他不讚成孫堅的做法,但他改變不了孫堅的做法,正如他不知道孫堅最後能否舍得殺馬吃肉一樣。四百匹馬至少能讓一萬人吃三天,而這三天很可能就是勝負的轉機。可若是孫堅舍不得,多留一天,這四百匹馬就要吃掉近五十石糧,對原本就緊缺的糧食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人人都知道應該當機立斷,可是真正能當機立斷的人又有幾個?對於嚴重缺馬的孫堅來說,將這四百匹馬殺了吃肉絕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1 15:09
第954章 賭命

    袁譚召集諸將,下達了強攻孫堅大營的命令,並懸以重賞。

    諸將迅速回營,組織人馬準備進攻。圍而不攻數日,將士們早就等急了。前後不到半個時辰,各部就陸續出營列陣,逼向孫堅的大營。

    戰鼓聲一陣接著一陣,像悶雷般回響。

    孫堅站在大營中的指揮台上,看著緩緩逼近的袁軍,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神不屑。他沒有出營接戰,依托大營防守。有了糧食,半饑半飽了幾天的將士終於得以飽餐一頓,而且還看到了肉,士氣大振。麵對氣勢洶洶的袁軍,他們毫不示弱,握緊手中的武器,站在營柵後打量著越來越近的敵人。

    祖茂帶著義從營站在指揮台下,韓當帶著義從騎站在另一側。騎士們沒有上馬,而是站在馬旁,節省戰馬的體力。孫策帶來了四百匹馱馬,孫堅從中挑了一部分補充到義從騎中,更換掉受傷體弱的馬匹。

    大營外,袁軍進入射程之內,弓弩手列陣,進行覆蓋式射擊,排護步卒進攻。數千張弓弩齊射,一蓬蓬箭雨躍上天空,又飛轉直下,有的越過營柵,射到大營裏,有的穿過營柵,射在盾牌上,但更多的卻是射在營柵上。

    大營裏的士卒一聲不吭,刀盾手在前,舉著盾牌掩護自己和身後的同伴,弓弩手在後,半蹲在地上,弩已經上好了弦,托在手中,隨時準備射擊,弓手則搭好了箭,弓弦半弛,等著射擊的命令。

    見營中沒有反應,袁軍步卒開始進攻。他們舉著盾牌向營門進發,互相掩護,走得非常小心。幾個士卒舉著長長的木杆,木杆上綁著刀,準備砍斷吊橋的繩索。當他們進入三十步左右,營裏的弩手開始射擊,一枝枝弩箭從營柵中穿過,射得盾牌咚咚作響。

    袁軍的隊型更加密集,盾牌重重疊疊。他們知道孫堅走得匆忙,能破盾的強弩有限,隻要盾陣足夠嚴密,就能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他們在營塹前停住腳步,列下盾陣,掩護弓弩手進行壓製射擊,有人則試圖越過營塹,渡水到營門前,放下吊橋,接應更多的同伴進攻。

    營門裏的弩手加緊了射擊。泅水的士卒無法得到周密的保護,一個接一個中箭,血水湧了出來,染紅了渾濁的水,但還是有人渡過了營塹,開始攻擊營門,雙方隔著營柵用刀砍,用矛刺,用箭射,互不相讓。

    眼看營門前的袁軍士卒越來越多,營門有被攻破的危險,孫堅擺了擺手。祖茂領命,帶著一隊義從向營門奔去。戰鼓聲響起,正在營門前阻擊的士卒聽到戰鼓聲,立刻讓在一邊,同時拉開了營門。袁軍士卒大喜,蜂擁而入,與祖茂等人迎麵相撞。

    祖茂率領的義從營是孫堅多年積累的精銳,裝備最好,訓練也比較精,戰鬥力足以和孫策的親衛營相提並論,這些普通的袁軍士卒根本不是對手,一交手就吃了大虧,接二連三的被趕倒在地。祖茂一手持盾,一手揮刀,連殺數人,又突出營門,將已經過了營塹的袁軍士卒全部斬殺,這才返回大營,喝令關上營門。

    依靠義從營的戰鬥力,孫堅挫敗了袁軍數次進攻,牢牢地守住了大營。但朱治、黃蓋等人沒有如此強悍的義從營,在朱靈、程昱和曹昂的優勢兵力前頻頻遇險,不得不向孫堅求助。孫堅隨即派韓當增援,有了戰馬,他們可以迅速來往於各營之間。

    惡戰半日,袁軍未能得手,但士氣卻依舊高漲。天色將晚,袁軍開始在陣前點起火把,準備夜戰。

    袁譚坐在指揮台上,看著即將落山的夕陽,忽然幽幽地說道:“佐治,你說孫策現在在幹什麼?”

    辛毗頭也不抬。“不管他在幹什麼?我們都要做好他夜襲的準備,尤其是輜重營。隻要他敢來,就讓他有來無回。他死了,東南可定。”

    “我知道,我已經通知諸將,不管戰事多緊張,親衛營一律不準上陣。不管孫策襲擊誰的大營,一定要咬住他,不讓他脫身。”

    孫策遠遠看到地平線上的亮光,抑製不住惡劣的情緒,爆了一句粗口。

    不用說,這是袁譚逼他賭。攻其必救,以逸待勞,這是步卒對付騎兵的最好辦法之一。他如果忍不住,現在衝上去踹營或者救孫堅,正中袁譚下懷,進去就出不來了。

    這也是他不顧將士們疲憊,一清早就跳出包圍圈的原因。如果慢了半天,他就出不來了。

    “走吧,我們去昌邑。”孫策撥轉馬頭。

    “為什麼要去昌邑?”孫翊跟了上來。“我們又攻不下昌邑城。”

    孫策轉頭看看孫翊,笑了起來,伸手拍拍孫翊的腦袋。“阿翊,我們不是要攻昌邑,而是讓昌邑城裏的人不敢出來。不僅是昌邑,附近幾個縣都要去,一個也不能落,讓袁譚不知道我們究竟想幹什麼。”

    “我們不管阿翁了?”

    “阿翁不用我們管,三五天時間他還是支撐得住的,實在不行,他也可以脫圍,袁譚攔不住他。”

    孫翊點點頭。“我知道,他舍不得那些部下,要不然早就脫圍了。”

    孫策沒有再說什麼。這正是袁譚的陰險之處,圍而不殺,保存了孫堅的兵力,讓他不能破釜沉舟的脫圍,比大量殺傷更有意義。孫堅何嚐不知道,但看得破不代表就能放得下。

    他有時候也在想,如果他不是一個穿越者,能否像現在一樣,明知孫堅有可能全軍覆沒還能狠心走開,去布一個更大的局?這可是賭命,賭注就是孫堅的命。

    孫策一邊想一邊策馬而行。有秦鬆從昌邑帶出的地圖,他幾乎沒有走任何彎路,很快就到達方與城北的武唐亭。戰場就在附近,武唐亭戒備森嚴,望樓上點著火把,有人在當值。但孫策根本不在意,一個小小的武唐亭如何能攔得住他的去路。連亭長在內,一個亭不過十來個人,除了投降,隻有死路一條。

    孫策讓人上前叫門,出乎意料,亭長並沒有出來投降,望樓上反而多了幾個人影,報警的銅鑼響得刺耳,一聲緊似一聲。

    孫策心中一動,不怒反喜。

    明知不敵還不肯投降,亭裏肯定有大魚。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1 18:55
第955章 滿寵

    孫策不急著攻擊,他先讓騎兵散開,人手一支火把,把住武唐亭外道路的兩端。

    近兩百支火把亮起,望樓上的銅鑼聲停了,又過了一會兒,大門也開了。幾個人從裡面走了出來,跪在路邊。從服飾看,應該是亭長和亭中的雜役。他們低著頭,身體瑟瑟發抖,像是被狼盯著的羊。

    孫策走了過去,目光一掃,嘴角露出淺笑,在其中一人面前停下。

    “識時務者為俊傑,足下知道憐惜無辜,我很欽佩。你我萍水相逢,又沒有深仇大恨,想殺我,是想報袁顯思的知遇之恩嗎?”

    那人身形微微一怔,顫抖消失了,穩定得像一塊磐石。他慢慢站了起來,仰著頭,直視孫策。這是一個年約三旬的漢子,中等身材,體格健壯,國字臉,濃眉細眼,兩頰無肉,嘴唇略薄,臉部線條看起來偏硬。

    “將軍是……”

    “江東孫策。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年輕人臉色一變,右手神經質的抖了一下。孫策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濃。他一眼就看出這個年輕人不是亭中雜役,又怎麼可能讓他偷襲得手。

    年輕人眼角抽搐了兩下,一聲輕歎。“原本以為是鷹犬,不曾想卻是翱翔九天的鳳鳥,真是有眼不識荊山玉。坐井觀天枉自雄。在下滿寵,忝任兗州從事,在將軍面前獻醜了,慚愧慚愧。”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口短刀,在手裏擺弄了兩下,插在腰間。

    “滿寵?”孫策眼睛一亮。“久仰。”

    滿寵瞅瞅孫策,眼中閃過一絲自嘲,隨即又若有所思,拱拱手。“將軍謬讚,不敢當。”

    孫策笑了,轉身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哪位是亭長?我們餓了,麻煩你為我們準備一些吃食。如果有酒,也拿一點出來,我要與滿伯寧飲幾杯。”

    亭長連聲答應,匆匆入亭去了。孫策伸手相邀。滿寵有些遲疑。“將軍,我滿氏算是昌邑著姓,令尊在昌邑被圍攻,有我滿氏一份。”

    孫策輕聲笑道:“我知道,如果你滿家不是著姓,你怎麼可能十八歲就做郡中督郵。明明可以做名士,非要做能吏,你也算是特立獨行。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當時你不在城裏吧?如果由你主持,家父未必能活著離開昌邑。”

    滿寵的眼神閃了閃,默默地點點頭。“將軍過讚,不過我當時的確不在城中。”

    “那就好,一碼歸一碼。你滿家圍攻家父的事以後再說,我們先聊聊。”

    孫策拉著滿寵的手臂,讓他拽進了亭。郭武等人已經將亭中控制住,留宿的行人站在院子裏,臉色驚恐,惶惶不安。孫策擺擺手,示意眾人各自回屋安睡,無事不要出門,以免誤傷。眾人將信將疑,陸續回屋去了。孫策跟著滿寵來到他住的院子,上了堂,自己坐了主位,卻讓滿寵坐了客位。

    郭武等人隨即將院子控制住。

    孫策解下長刀,擺在案上。“先說公事。你到這兒來幹什麼?”

    滿寵躬躬身。“見將軍勢大,我不知道能不能幸免,所以讓人把公文燒了。”

    孫策斜睨著滿寵,忍不住笑了一聲。“而且你也不打算說,是吧?”

    滿寵迎著孫策的目光,臉色平靜,看不出一點表情。“我相信將軍不會強人所難。”

    孫策臉上的笑容更盛,看得滿寵心裏一陣陣不安,原本堅定的眼神也變得有些遊移。“滿伯寧,你覺得世上是像你這樣的人少,還是像我這樣的人少?”

    滿寵眼神變了變,沉聲道:“將軍天生奇才,難得一見。如寵者雖不多,亦不罕見。只是各事其主,各忠其事,還請將軍見諒。”

    “好,我不勉強你,但我要做的事,你也別攔著,獨善其身便是了。”孫策擺擺手。徐盛、郭武走過去,就將滿寵躲在一旁的兩個侍者揪了過來,摁在孫策麵前,“嗆啷”一聲,長刀出鞘,加上他們的脖子上。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說點我感興趣的消息,也許我可以饒你們一命。”

    兩個侍者嚇得面無人色,癱在地上,泣不成聲,連連向滿寵求情。滿寵臉色變了兩變,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見孫策毫無讓步的意思,只得歎了一口氣。

    “好吧,我說。”

    “我可沒逼你說。”亭長送上酒食,孫策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為兩個侍者自汙羽毛,伯寧看似行法深刻,卻心有大仁,只可惜俗人不知,反以酷吏視之。”

    滿寵苦笑道:“我行事只問心安,不在乎別人知與不知。將軍,我匆匆趕來,是因為梁相呂範率領一萬侵我邊境,已到己氏。”

    孫策點點頭。呂範反應很快,看來也是立功心切啊。“投桃報李,既然伯寧為我做信使,我也回報你一個消息,也許可以讓你將功折罪。”

    滿寵眉心微蹙,疑惑不解。

    “我會進攻昌邑,奪取整個山陽。先服者賞,後服者誅。”孫策看著滿寵,笑意盈盈。“滿伯寧,我不強人所難,你如果願為袁顯思盡忠,我欽佩你,但絕不會手下留情。你三思而行。如果你還願意和我聊聊天,我們就隨便說說,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天亮之後,我會放你離開,現在就請你委屈一夜。將來你若有機會統兵,我們在戰場上一較高下,讓我看看你用兵的本領。”

    滿寵驚訝地打量著孫策。孫策的舉止處處透著古怪,每每讓他意外,竟有一種無從捉摸的感覺。他沒有與孫策見過面,自問在袁譚麾下也沒什麼名聲,能做刺史府從事隻是因為滿家的實力,照理說孫策不會留意他。可是孫策一見他就說久仰,一口叫出了他的字,現在又點破他有用兵之能,實在大出他的意料。

    細作能知道他的字,卻不可能知道他通曉兵法。到目前為止,他還沒有統兵作戰的經歷,就能袁譚也只把他當作一個能理劇的能吏,並沒有讓他統兵作戰的想法。

    孫策是隨口一說,還是有未卜先知之能?他怎麼會對我這麼了解?

    更讓滿寵不安的是孫策的自信。他明確說要攻取昌邑,占領整個山陽,跟本不擔心他會告訴袁譚。他知道他有用兵之能,卻還願意讓他離開,將來在戰場上再見,一副必定能擊敗他的模樣。他見過很多人,包括四世三公的袁譚在內,從來沒有見過誰這麼自信。

    這是一個天生的強者。

    滿寵思索片刻,舉起酒杯。“將軍,我有幾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想請將軍指教。”

    “不敢。”孫策舉杯還禮。“願與伯寧切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2 00:54
第956章 士的價值

    滿寵不僅是能吏,還是曹魏中後期坐鎮東南防線的重將,官至太尉。但他在經學上沒什麼研究,理政手段又極其硬朗,落下了酷吏的惡名。不過他在民間口碑極好,由汝南移鎮合肥時,汝南百姓自發相隨。曹操在世的時候,他如魚得水,曹**後,他漸漸就被邊緣化了,還受到王淩等人排擠。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是幸運的,遇到了曹操這樣唯才是用的雄主,才有了用武之地,又在世家全麵掌控朝政前成就了功名,得以壽終正寢,沒有像鄧艾那樣死於非命。現在曹操被孫策趕到了益州,坐鎮兗州的是袁譚。袁譚當然也很重視人才,但他的出身和背影注定了他更看重有經學背景的名士,滿寵這樣的實幹型人才雖然不會棄之不用,卻也不會重用。

    不管是行事風格還是身分背景,孫策和滿寵都有相似之處。滿寵對孫策在南陽、汝南的新政非常關注,隻是平時找不到誌同道合的人討論,此刻遇到孫策這個新政的推動者,他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自然不願意輕易放過,一開口就直指要害。

    “聞說將軍重法度,與京兆杜伯侯一見如故,又以陽翟郭氏子弟為軍謀,想必對法家有所偏好?”

    孫策笑道:“看來伯寧對我知之甚悉啊,我們雖是初次謀麵,卻也算是神交之友了。”

    滿寵很感慨。“將軍名滿天下,景仰將軍的人甚多,寵微不足道,豈敢與將軍為友。”

    “同道為朋,同道為友,虛名不值一提。我能有今日,掙得些許薄名也是運氣,易地而處,伯寧未必不如我。”孫策謙虛了幾句。“我用杜伯侯、郭奉孝,隻是覺得他們能勝任,並非因為他們出於法家。實際上,我對法家並無好感,甚至批判多一些。”

    滿寵驚訝不已。在他看來,孫策所為大抵皆是法家路數,重耕戰,抑豪強,不重詩書,又多用好法之人,本以為孫策對法家有好感,沒想到孫策卻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興趣大增。

    “願聞其詳。”

    “法本出於軍法。軍中作戰,講究令行禁止,千萬人如一人,所以令不二出,唯令是從。但這是非常態,能一時取勝,卻不能長久如此,否則就是自取滅亡。再強大的軍隊也隻能毀滅,不能創造。秦事太遠,暫時不論,就以伯寧所行之事為例,你抓盜賊,抑豪強,能多墾一畝地,多產一粒糧嗎?你做的,隻是不讓盜賊傷害百姓,不讓豪強為禍鄉裏,可以減少損失,卻不能增加產出。”

    滿寵若有所思,微微頜首。“如將軍所言,則仕宦當為循吏?”

    “能為循吏,對很多人來說已經不易,但僅有循吏也不夠。循吏和酷吏隻是手段不同,一個揚善,一個懲惡,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就算是天下皆為循吏,也不過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而已,他們本身並沒有創造任何財富。”

    滿寵笑了。“我明白了,讀書人當如黃氏父女一般為大匠,所以木學堂才是將軍最看重的,講武堂、本草堂皆在其次。”

    孫策搖搖頭。“伯寧,士農工商四民之中,你覺得哪個不可或缺?”

    滿寵幾乎不假思索。“當然是士,士為四民之首。”

    “可是農夫能耕種,百工能製器,商人通有無,士能幹什麼?”

    “將軍,話可不能這麼說……”滿寵沉吟著,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他想了想,又道:“將軍的意思是說,士的價值就在於創造,所以士人皆應該去做大匠?”

    “不然,大匠隻是士的一種,也許是很重要的一種,但絕不是士的全部。但你剛才有一點說對了,士最大的價值在於創造。士不耕種,但士可以研究農學,讓同樣的土地種出更多的糧食。士不做工,但士可以研究木學,生產出更多更好的工具。士不經商,但士可以通過研究商業,製定出更適合商業流通的計劃。”孫策抬起手,點點自己的太陽穴。“士人吃農夫種出的糧食,用百工製造的器物,享受商人販運的遠之方物,然後又用自己的智慧幫助農夫、百工、商人,幫助他們取得更大的成就。”

    滿寵眯著眼睛,沉思良久,忽然笑了。“怪不得將軍不喜儒士,原來是這個原因。”

    孫策搖搖頭。“我不排斥儒士,我隻是反對把儒士當成士的全部。在我看來,儒士是士,大匠是士,名醫也是士。獨木不成林,獨足難遠行。隻要能用自己的智慧為萬民謀福利,都可以算作士,不必糾結於他是研究什麼學問。”

    “那法家、儒家並無區別?”

    “如果都是為了利民,則沒什麼區別,區別隻在於手段不同而已,相輔相成,不可或缺。伯寧懲治豪強,用的雖是法術,行的卻是仁心,我覺得比那些姑息養奸的儒生要強。”

    滿寵大笑,心裏說不出的熨貼,大有得遇知音之感。

    兩人說得很投機,一說就是半夜。

    第二天一早,兩人在亭外告別。滿寵很惆悵。他與孫策一見如故,但現在兗州還是袁譚的,他又是袁譚辟除的從事,家人也在昌邑,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他都不能這麼跟著孫策走。

    “將軍,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孫策拱拱手。“我想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遇到袁顯思,你無須隱瞞,如實相告便是。袁顯思名門之後,也算是有勇有謀,但他太高高在上了,不知民間疾苦,做名士綽綽有餘,做一方牧守不如伯寧遠甚。”

    滿寵尷尬地笑笑。這樣的話,他怎麼可能對袁譚說?這孫將軍狡猾得很啊。

    孫策又道:“伯寧,你將來是想像杜伯侯牧守一方,還是想領兵征戰?”

    “這有區別嗎?”

    “以伯寧的家世和能力,遲早會露鋒芒,就算是在袁顯思麾下,不失二千石。可是若想統兵數萬,征戰一方,非我不能用伯寧。”孫策看著滿寵,嘴角微微挑起。“袁顯思雖通兵法,卻不如伯寧,伯寧難免有功蓋震主之虞,不能盡興。我隻不才,卻能為伯寧提供一方天地,任君施展。”

    滿寵笑而不語,心中卻是一動,頓生向往之意。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2 00:54
第957章 心刺

    孫策是最近這兩年名頭最響的少年英雄,兗州、豫州又接壤,滿寵經常聽到與孫策有關的消息,對孫策用人的習慣還是知道的,像杜畿與孫策一席談便被授予荊州刺史印信這樣的故事,滿寵並不陌生。曾幾何時,他也遺憾過自己為什麼沒能遇到這樣的明主,現在聽到孫策說出這句話,他一下子動心了。

    他不敢奢求周瑜那樣領數萬大軍鎮守一州,能像呂範這樣鎮守一國,他就心滿意足了。他聽說過呂範的故事,據說他也是與孫策一見如故,很快就代理梁相,隨即又得到正式任命。

    相比之下,在袁譚麾下為將可不是一件易事。朱靈是袁紹派來的大將,程昱是王彧推薦的謀士,曹昂是與袁譚自幼相識的通家子弟,可他們都無法完全得到袁譚的信任,即使是辛毗也很難讓袁譚言聽計從。

    也許孫策說得對,袁譚自己能力有限,不像孫策這樣自信,所以他始終會提防部下,所謂強幹弱枝,不管是法家還是儒家都奉為圭臬。

    辭別了孫策,滿寵匆匆趕往大營,一路上想著該怎麼向袁譚解釋這件事。瞞是瞞不住的,但全部說也不可能。他不覺得袁譚有那樣的肚量。

    武唐營離袁譚的大營不過二十餘裏,還沒等滿寵想好說辭,他就已經趕到了。看到戰場這麼近,滿寵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袁譚也太大意了,斥候要偵察三十裏是基本常識,袁譚居然不知道孫策昨晚就在二十裏外的武唐亭,這得疏忽到什麼地步?

    袁譚正在前線。一天一夜的攻擊之後,孫堅的營前屍體狼藉,連營塹裏漂浮著屍體。夜裏的戰鬥是辛毗指揮的,但袁譚也沒睡好,此刻頂著黑眼圈,又累又餓,心情非常不好,看到滿寵時有點無精打采,禮數雖然周全,情緒卻不夠飽滿,看起來頗有頹喪之意。滿寵不由自主將眼前的袁譚和剛剛分別的孫策比較了一番。孫策也是一夜未睡,但他看起來卻精神抖擻。

    “伯寧,昌邑出了什麼事?”袁譚一張嘴,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連忙用袖子掩住,歉意地一笑。

    滿寵連忙將呂範率軍入境的事說了一遍。袁譚原本心情就不太好,一聽這個消息,頓時再添三分煩躁,下意識地一拳砸在案上,隨即又覺得失態,想掩飾一下,便有些進退失據。滿寵看在眼裏,越發不安,不知道該不該現在就把與孫策相遇的事情告訴袁譚。他想來想去,覺得還是現在說比較好,這件事,袁譚應該最先從他這裏聽說,等別人提過,他再說就有掩飾的意思了。

    但現在著實不是一個好的機會。

    “使君,寵昨天在武唐亭借宿,遇到了孫策?”

    “孫……策?”袁譚愣了片刻,猛地扭過頭。“他昨晚在武唐亭?”

    滿寵點點頭,靜靜地看著袁譚。

    袁譚的臉色突然蒼白,隨即漲得通紅,過了片刻又慢慢的變白。他喃喃說道:“孫策昨天在武唐亭?”

    滿寵暗自歎息,再次確認。過了好一會兒,袁譚才勉強恢複了從容。“他現在向何處去了?”

    “向昌邑去了。他說他要奪昌邑,還要奪整個山陽。”

    “他是這麼說的?”袁譚瞅瞅滿寵,眉毛漸漸揚了起來。“你們認識?”

    滿寵搖了搖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袁譚一直在看著滿寵,眼神中既有疑慮,又有不安。他沒從滿寵的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但他本能的覺得滿寵沒說實話,至少沒有全說,還隱藏了一部分內容。

    滿寵看出了袁譚的懷疑,卻無可奈何。他不可能將孫策對袁譚的有關評價告訴袁譚,尤其是關於能不能用他的那幾句,否則形同要挾,會讓袁譚更加惱火。他暗自叫苦,孫策太壞了,這是一根紮在心裏的刺啊,紮進去容易,想拔出來卻是千難萬難。

    袁譚強壓心頭不快,讓滿寵去休息。他一個人坐在指揮台上,越想越不安。孫策居然舍下孫堅不管,去了昌邑。呂範又率部進入兗州,如果他和孫策會合,昌邑能不能有守住,他還真沒把握。上次丟了昌邑還可以說是一計,現在若是孫策再進昌邑,怎麼交待?

    這昌邑是我的治所,還是孫家父子的治所,怎麼他們想進就進?

    就在袁譚焦慮的時候,有騎士從遠處策馬奔來。袁譚一看那架勢,心裏便是咯噔一下。他站了起來,來回轉了兩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過了一會兒,騎士來到指揮台下,翻身下馬。有親衛上前問話,確認了身份後,騎士上台,來到袁譚麵前。

    “使君,湖陸令呂虔有緊急軍報。”

    袁譚衝著身邊的親衛使了個眼色。親衛從騎士手中接過軍報,轉身遞給袁譚。袁譚查驗了封泥,看到上麵那三道刺眼的朱砂,心髒不爭氣的亂跳起來。

    朱砂表示緊急情況,三道朱砂表示極度緊急,這又是出了什麼大事?

    袁譚的手開始顫抖,他扯了兩下,沒能扯開,一時氣極,拔出長刀,用力割開封口的絲繩,險些割破手指。他取出裏麵的紙卷,迅速看了一遍,眉頭頓時挑了起來,沒好氣地說道:“呂虔這是怎麼回事?這樣的事還需要用三道朱砂?”

    情況並不嚴重,至少袁譚覺得並不嚴重。郭嘉率領一萬多步騎趕到了戚縣,彭城方向還駛來大量船隻,很快就會和郭嘉會合,屆時郭嘉會渡水攻擊湖陸。呂虔隻有一千多人,守城有餘,出城阻擊就無法實現了,希望袁譚立刻增派援兵。

    說了兩句,袁譚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他重新拿起軍報看了看,尤其是步騎二字,覺得特別紮眼。他想起來一件事:昨天早上,孫策經過朱靈和程昱大營之間時,朱靈和程昱都說隻有兩百人左右,但文醜的親衛卻說,孫策伏擊文醜時有千餘騎。他原本覺得孫策是留了一部分騎兵給孫堅,現在卻看出了蹊蹺。

    孫策究竟有多少騎兵?

    袁譚對騎士說道:“郭嘉身邊有多少騎兵?”

    騎士不假思索。“大概有三千騎。”

    “三千騎?這麼多?!”袁譚失聲驚叫。隨即又明白過來,扼腕而歎。“文醜空有勇名,一戰而敗,白白送給孫策三四千匹馬。”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2 13:10
第958章 虛實

    辛毗吃完早餐,又洗漱了一番,卻沒有睡意。他想了想,讓侍者找出兩盒藥,出了帳,直奔輜重營。

    文醜躺在帳篷裏,還沒醒,兩個親衛坐在一旁,一臉的倦意。看到辛毗,連忙起身行禮。

    “文將軍傷勢如何?”

    親衛麵麵相覷,不知如何回答。這時,文醜動了一下,低聲說道:“死不了。敢問是哪位?”

    辛毗轉頭一看,文醜的眼皮抽動著,卻無力睜不開眼睛。他連忙按住文醜。“子俊,是我,辛毗啊。你別動,好好躺著,我給你帶來了好藥,馬上讓人給你換上。”

    文醜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又說道:“多謝佐治先生,醜感激不盡。”

    辛毗笑了一聲,示意侍進將藥拿出來,讓文醜的親衛去準備熱水和幹淨的布。“子俊,這是南陽本草堂的傷藥,對傷口愈合有奇效。”

    “先生厚意,醜如何承受得起。”

    “子俊客氣了。”辛毗輕拍文醜肩頭。“子俊衝鋒陷陣,與孫策正麵搏殺,我非常佩服。孫策驍勇,又極其狡猾,我也吃過他的苦頭。說起來,我與子俊可是同病相憐呢。”

    文醜嘴角微挑,露出一絲笑意。他知道辛毗的事,在鄴城已經成了笑談,經常被河北人拿來調侃汝潁人。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和辛毗同病相憐。他雖然傷得很重,腦子卻不糊塗,辛毗突然這麼客氣,必然是有求於人。他沉默著,等著辛毗開口。

    辛毗見狀,笑道:“子俊傷重,需要靜養,我就長話短說。”

    文醜輕輕應了一聲。他的確傷得很重,沒精力和辛毗說客套話。

    “據子俊所知,孫策伏擊得手,能俘虜多少人,獲取多少馬?”

    文醜思索片刻。“戰馬千匹左右,馱馬很難說,很可能會全部落入他的手中。”他頓了頓,又道:“有一點,我一直不太敢肯定。”

    “哪一點?”

    “孫策究竟有多少騎。”

    辛毗心中一動。“子俊不知道?”

    “我本來從旌旗的數量判斷孫策當有千騎左右,可是現在覺得,他未必有那麼多騎,很可能以虛代實。至於他究竟有多少騎,我卻無從得知。”文醜費力的睜開了眼睛,轉過頭,看著辛毗,啞聲道:“我聽親衛說,孫策將主力埋伏在柏山。柏山範圍有限,似乎藏不下千騎。”

    “那以子俊之見,可能是多少?”

    “很可能隻有一半,五百騎。從沿途遺留的馬糞數量來看,孫策的戰馬也許不超過六百。”

    “也就說,算上備馬,騎兵不超過五百?”

    “甚至……更少。”

    辛毗輕拍大腿,如夢初醒。“子俊,我們可能都被孫策騙了。昨天一早,他就離開了大營,據說隻有兩百人左右,但是有四百匹馬,一人雙騎。”

    文醜愕然,眼神有些空洞。他聽懂了辛毗的意思,孫策不僅沒有千騎,也沒有五百騎,如果他估計的六百匹馬屬實,那孫策隻有三百騎。

    兩千騎被三百騎擊潰,而且身受重傷,簡直是奇恥大辱。

    辛毗眼睛一掃,看到了文醜的神情,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把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以他分析,孫策很可能隻有這兩百騎。原因很簡單,孫堅自己有親衛騎,而且損失有限,他不需要留下孫策有限的騎兵來增強自己的力量,而讓孫策隻帶著兩百騎在外圍遊擊。

    辛毗安慰了文醜幾句,忽然出了輜重營,向陣前趕去。他來到前線,袁譚正在指揮台上轉圈,神情焦灼,如牢中之獸。陣前正在準備,還沒有發起攻擊。辛毗不解,匆匆上了指揮台。

    聽到腳步聲,袁譚一個箭步迎了上來,握著辛毗的手,露出一絲難看的笑容。“佐治來得好快。”

    辛毗微怔。“使君在等我?”

    袁譚也愣住了。他派人去請辛毗,人剛走不久,辛毗就來了,他正奇怪呢。兩人一說,這才知道岔了。袁譚把剛剛收到的消息告訴辛毗,辛毗看了一眼就笑了。

    “使君,孫策也許會有三千匹馬,卻不可能有三千騎士。這是郭嘉故弄玄虛,疑兵之計。”

    “何以見得?”

    “江東缺馬,孫策一直從涼州和並州買馬,他的親衛騎一直保持在千人左右,這是使君早就知道的情況,何以現在突然多出數千騎士?他伏擊了文醜,可以得到更多的馬匹,騎士卻很難速成,縱使孫策擅長練兵,也不會在短短的數日內練成騎兵。要說他之前就練好了騎兵,隻等著補充戰馬,又未免駭人聽聞。”

    袁譚覺得孫策有這種可能,這人太精明了,幾乎是算無遺策。不過他不想就這個問題和辛毗爭論。

    “佐治,呂範率兵入境,孫策要取昌邑,郭嘉又率部趕來增援,我們怎麼辦,還繼續攻擊孫堅嗎?”

    辛毗看著遠處孫堅的大營,心頭掠過一絲失望。他已經和袁譚說得很清楚,這是一場豪賭。既然是豪賭,就不能瞻前顧後。袁譚顯然並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他未戰先怯,時刻考慮著保存實力,還在奢求萬全之計。狹路相逢勇者勝,麵對咄咄逼人的孫策,這樣的袁譚怎麼可能取勝?

    辛毗略作沉吟。“使君,如果孫策真是去取昌邑,這反而是我們最好的機會。昌邑城堅,昌邑城中的世家不久前剛剛將孫堅趕出城,險些要了孫堅的性命,如果城破,孫策豈能饒過他們?至於東來的郭嘉,這的確是勁敵,他率領的可是孫策親自訓練出的精銳,戰力比孫堅的部下還要強,將軍需要派人增援呂虔,守住湖陸,爭取時間。”

    他轉過身,看著袁譚,輕聲說道:“使君,向盟主求援吧。上陣父子兵,孫氏父子俱是名將,使君能堅持到現在,已經證明了你的勇力和能力,現在向盟主請援正是時候。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況父子之間。”

    袁譚眨眨眼睛,心有不甘。“就算是求援,援兵也不會立刻就到,遠水難解近渴啊。”

    “使君放心,我有解近渴之計,與向盟主請援並行不悖。”

    “何計?”

    “張邈,劉和。”

    袁譚眼皮一挑,一絲笑容從眼角綻放,又迅速彌漫開來,整個人都變得神采奕奕。他抬起手拍拍額頭,朗聲大笑。“佐治,你說得太對了,既然孫策要賭,我們就和他賭到底。”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5-22 14:19
第959章 殺人不見血

    袁譚接受了辛毗的建議,一麵加強對孫堅的進攻,一麵派兵增援昌邑和湖陸,又派出三路信使,一路向袁紹請援,一路要求張邈出征增援,一路要求劉和協助攻擊。

    在辛毗的謀劃下,袁譚恢複了鎮定,下令各部加緊進攻,爭取盡快拿下孫堅的大營。為了表示決心,鼓舞士氣,袁譚手持鼓桴,親自敲響了進攻的戰鼓。主將親自上陣,各營將領也不敢怠慢,紛紛出現在最前線,指揮進攻。

    袁軍士氣高漲,發起了潮水般的攻勢,弓弩手射出一陣又一陣的箭雨,步卒以曲為單位,連續不斷的攻擊,一曲的攻擊剛剛露出頹勢,另一曲又咆哮著衝上前去,不惜代價的狂攻。

    孫堅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連續一天一夜的戰鬥,他都沒敢合眼,最要命的是孫策送來的糧食和箭矢消耗得特別快。大戰之際,不加餐已經很勉強了,哪裏還敢降低口糧標準,原本以為能撐三五天,結果袁譚拚了命的猛攻,連晚上都不休息,不得不給將士們加餐,消耗得更快,連兩天都沒撐下來。

    箭矢的情況更嚴峻。雖然孫堅下令等敵人靠近再射擊,減少無謂的消耗,可是一夜下來,孫策帶來的十萬枝箭還是消耗殆盡,沒有了遠程打擊,眼睜睜地看著對手填平了營塹。

    短兵相接導致傷亡迅速增加,韓當帶著親衛騎來往各營馳援也無濟於事,中午時分,黃蓋的大營被程昱攻破,不得不率領殘部撤入孫堅的中軍大營。程昱搶占黃蓋的大營後,立刻配合朱靈攻擊朱治,攻擊朱治側翼,一個時辰後,朱治也支撐不住,損失慘重,被迫撤入中軍。

    傍晚時分,曹昂也奪得一營。至此,孫堅隻剩下中軍和前鋒兩個大營,一萬人也隻剩下六千多人,傷亡、被俘的過半,輜重更是所剩無幾。

    袁譚停止進攻,召集眾將議事,先是論功行賞,激勵士氣,然後調整戰術,改強攻為固守。他下令將已奪取的三個大營聯成一片,加以延伸,形成一個對孫堅的包圍圈,隻剩下一個出口,正對他本人所領的大營,擺明了就是不讓孫堅突圍。

    當著眾將的麵,袁譚說,這次就算是整個山陽都丟了,也要將孫堅斬殺在這裏。山陽丟了還可以再奪回來,孫堅死了卻不能複活,我倒要看看孫策來不來救他父親。

    袁譚豪氣幹雲,諸將也熱血沸騰,各自回營準備。

    夜晚,燈火通晚,袁軍將士連夜調整防線,樹起營柵,深挖壕溝。為了防止孫堅突圍,弓弩手嚴陣以待。陣前架起了一隻隻大釜,煮著粥,烤著肉,為連夜作業的士卒加餐。香氣隨著夜風飄蕩,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味蕾。

    孫堅背著手,站著營柵前,看著一箭之外的袁軍士卒,眉頭緊鎖。

    形勢的惡劣超過了他的想象,也超過了孫策的想象,誰也沒想到袁譚會如此孤注一擲,像個瘋子似的不計代價的進攻。一天時間,五個大營丟了三個。

    “君理,你現在對伯符還有信心嗎?”

    朱治不假思索。“為什麼沒有?”

    孫堅抬起手,指指外麵。“你看,袁譚要將我困在這裏。伯符來救,正好中他的圈套。不救,我必死無疑,伯符也會落下不孝的惡名。你說他會怎麼選?”

    “那他們困得住君侯嗎?”

    孫堅沉默不語。

    “君侯勇猛無敵,如果想突圍,隨時都可以突圍。你放不下的是這些將士。今天我撤退的時候就注意到了,朱靈攻得雖猛,卻追得不緊,他有意讓我把更多的人帶回來,增加我們的消耗,逼我們自亂陣腳。這應該是辛毗的建議,他這一招很毒。”

    “是啊,這些智謀之士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卻能談笑間殺人千萬。”孫堅輕聲歎息。“我以前太輕視他們了,今日才知道他們的厲害。”

    “辛毗雖然聰明,卻不是少將軍的對手。”朱治笑了起來。“聽說在袁將軍墓前,辛毗被少將軍整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孫堅也知道這件事,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又歎了一口氣。“這次……恐怕不行了。”

    “一定行的,君侯要有信心。以臣之見,鬥智這種事非君侯所長,不如交給少將軍處理,你還是養精蓄銳,準備作戰,到時候內外夾擊,大破袁譚。”

    孫堅點點頭。“也好,馬肉該熟了,我們去喝兩杯。”他頓了頓,又道:“可惜那些馬連續跑了兩天一夜,掉了不少驃。如果前天晚上就全部殺掉,說不定味道會更好一點。”

    東緍,丁氏莊園。

    丁氏是東緍大族,興自光武朝的大儒丁恭。丁恭習公羊春秋,教了不少有名的弟子,其中不凡權貴,列籍門牆的更是達千人之多。有這麼厚的人脈,丁恭後人雖然沒出過什麼大官,家底卻很是厚實,子孫開枝散葉,宗族逾千戶,城裏住不下,隻能自建一個大莊園,閉門成市。

    孫策不請自來。丁氏雖然有學問,武力卻有限,無力抵抗,隻能開門迎客。雖然心裏一百個不願意,臉上卻隻能強顏歡笑,熱情款待。好在孫策軍紀甚嚴,麾下將士井然有序,並沒有驚擾丁家,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宴後,家主丁布陪座閑聊,賓主說得正歡,一個義從快步走了進來,附在孫策耳邊說了幾句。孫策點點頭,低聲吩咐了幾句。義從退下,孫策沉吟片刻,笑道:“丁公,承蒙款待,感激不盡,本想與丁公秉燭夜談,可惜軍情緊急,隻能等下次了。”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見孫策要走,丁布求之不得,連忙說道:“布與將軍也是一見如故,受益良多。本當請將軍在寒舍多住幾日,奈何不湊巧,隻能等下次了。如果有什麼能幫忙的,還請將軍不要客氣。”

    孫策笑笑。“不瞞丁公,還真有事要請丁公幫忙。”

    丁布心中一緊,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不知道將軍需要些什麼?”

    “煮好的飯和肉,再準備一些牛車和火炬,如果有鹽和藥,也許準備一些。丁公放心,這算我借的,將來一定加倍奉還。嗯,我要得比較急,最好能在兩個時辰之內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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