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元狩 作者:刀一耕 (連載中)

 
mk2258 2018-6-3 22:22: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 59077
mk2258 發表於 2018-6-27 21:27
第十八章笑容





    山風獵獵。

    視線的下方,是大團大團被山風攪動的白霧。

    霧開處,隱隱可見下方繁華雄偉的山城。

    劉恆就這麼蹲在山道旁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不時有跋涉上山的人扭頭看他一眼,但無人在意他的存在。

    更沒人知道他剛才得到了一個“丁”的判語。

    這基本上意味著,他此生將與修仙之路,無緣了。

    不過大為失望的陳滔倒是並沒有表現什麼不滿,許是他那人心胸夠寬廣,許是他並不在意幾百枚刀幣這樣的“小錢”,還許是……至少兄妹四人裡,還有一個三丫陳雉,畢竟是得到了一個“乙中”的判語,被證明是有不錯的天賦的,讓他這一次的下山與投資,並不算全無所獲。

    總之,在劉恆拿到了一個“丁”的評價之後,儘管他根本無法掩飾、也並不曾掩飾自己的失望,但最終,他並沒有惡語相向,甚至從房間裡出來之後,還特意跟劉恆他們解釋了一下這個“丁”的判語的由來,並且親自叮囑一位值守的人帶著陳雉和陳樂、劉章他們,去辦理接下來的入門手續。

    他已經算是劉恆所見過的所有的高高在上的人之中,最有涵養的一個了。

    只是……漏壺啊!

    劉恆再次拿起那張紙,認真地盯著那個“丁”字看了好一會兒。

    他臉上終於慢慢露出一抹苦笑來。

    誰的人生會沒有夢想呢?

    更何況,雖然從記事起就已經是一個小乞丐,但劉恆卻從來都不是一個願意老老實實按部就班去討飯的乞丐。

    記不清有多少次,當他正飢腸轆轆的時候,卻總是聽著別的乞丐,又或者是街道里高談闊論的人們聊到那些仙人,聊到那些修仙的故事,然後就叫他不知不覺的忘了飢餓。

    尤其是那些刻苦修煉終得成仙的勵志故事,一次次的激勵了他,使得他雖是躺在一堆亂草之中,卻仍然敢於去幻想:自己終將不會只是一個小乞丐,自己終將會踏上一條成功的道路,證明人即便生來是乞丐,也不會一生都是乞丐。

    他曾想過:當我死時,或許不能兒孫滿堂,或許不能廣置產業,也或許不能名揚天下,但至少我這一生,當不是在碌碌無為中度過。

    然而,這過往的一切,夢想,野望,期待……都於此刻煙消雲散。

    腳下云卷雲舒。

    從塵土裡來,歸塵土裡去。

    他想:這世間,終是有許多人,雖然生來平凡,卻不甘平凡,且必將不凡的,然而,我並不是。

    我只是個普通人。

    那陳滔說,十個前來測試天賦的人裡頭,約有一半是“丁”。可那同樣說明了,至少還有另外一半的人,是或甲或乙或丙的,如陳樂三丫和劉章那樣。

    即便如陳樂和劉章那樣的“丙”,卻也至少是有了不平凡的基礎。

    他就這樣的想著、想著,心志不由消磨。

    甚而在這個時候,即便有著下意識的克制,但他卻還是不由得對自己的三個弟弟妹妹生出了那麼一絲的羨慕與嫉妒。

    但很快,他遽然而醒:劉恆啊劉恆,你是怎麼了!

    那是你的弟弟妹妹,那是和你一起乞討,和你一起跟人打架,又義無反顧地冒著死的危險跟你去大野澤里打漁的親人,你曾發誓要一生守護他們!

    他們即將走上一條人生的康莊大道,在這個時候,你當為他們而欣喜,你當為他們而驕傲,你當為他們而由衷的露出你的笑容!

    你怎麼可以嫉妒?

    你可以貧賤,也可以庸碌,但決不可如此心胸狹窄!

    便是路人,有了這般的機緣,也當是值得賀喜兩句的,更何況那是你的弟弟妹妹,他們的歡喜,不也正是你的歡喜嗎?

    這樣一想,他臉上終於露出久已不見的笑容來。

    原本晦暗不堪的心情,都漸漸變得重又爽朗起來。

    他想:我這一生,或將終於平凡,但至少,我有三個弟弟妹妹,都是修仙之人,而他們,都是我帶大的,他們雖不是我的血肉至親,卻勝過親弟親妹!

    他們就是我最大的驕傲!

    …………

    天近午時,終於辦完了全部手續出來的陳樂、陳雉和劉章,終於找到了蹲在山道旁大石頭上的劉恆。

    三個人心裡各自有著自己的擔憂,走近來,叫他,他第一時間站起身轉過頭來——小兄妹三個,看到了自家大哥臉上燦爛的笑容。

    他輕鬆地跳下來,幾步走近,問:“都辦好了?”

    小兄妹三個都點頭,異口同聲,“辦好了!”

    劉恆的眼神裡帶著探詢的神色,看向陳雉— —這是他們的老習慣了,三丫嘴快,話又多,一般劉恆問事情,都是她搶著回答的。

    這時三丫果然下意識地就回答說:“二哥和小四被分到一個叫監事院的地方,我們找那帶路的人打聽了,據說會被分派到這山上山下的各處去做一些雜役,但是每逢五逢十就有一堂大講,他們每個月都有三次聽課的機會,門中也會給一些修煉方面的便利,將來還有機會進公學。我……是直接進公學修習,時間是三年,三年後如果表現優異,就可以獲准拜入山門內的某位教習門下,成為入室弟子。”

    “好!好!好!”劉恆爽朗地笑起來。

    滿足地嘆息一聲,他看看陳樂,又看看劉章,笑道:“整個大野城,才只有四戶人家敢打出'仙家門第'的招牌,現在好,咱們家一下子就出了三個!”

    頓了頓,他耐心地叮囑道:“別管是做雜役,還是進公學,至少都是脫開了鄉野小民了,這是好事,但你們也不要沾沾自喜,因為你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和你們一樣有天賦,甚至比你們還有天賦的。既然有此機緣,你們須當切記,凡事須得努力,才能不辜負這份機緣!”

    不知為何,明明劉恆只是在很認真的在叮囑他們,就如同送自家孩子進學堂去的父母一般,偏偏此時此刻,三個人卻都低了頭,無人回應。

    忽然,陳樂說:“哥,我不想留在這裡做那勞什子雜役,我想跟你一起回家!”
mk2258 發表於 2018-6-27 21:27
第十九章哥





    劉恆聞言愣了一下。

    旋即他笑了一下,手臂抬起來,又落下,然後卻再次抬起來,摸了摸陳樂的腦袋——幾年前的時候,這是很自然的一個動作,但最近兩年,劉恆已經很少做這樣的動作了,尤其是在對陳樂的時候。

    四個人都是小乞丐,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所以理論上來說,陳樂甚至有可能是比劉恆的年齡還要大的。

    當然,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家都逐年長大,尤其陳樂,是兄妹們中間個子長得最快的那個,現在已經比劉恆還要高一些了。

    劉恆下意識裡覺得,弟弟妹妹們長大了,像小時候那樣摸他們的腦袋表示安撫和親近的動作,就有些不合適了。

    尤其是對男孩子,不太合適了。

    但這個時候,儘管猶豫了一下,他最終卻還是沒有忍住,抬手摸了摸陳樂的腦袋——兩人年歲相仿,陳樂個子還更高,對於不知情的人來說,這個動作看上去就多少有些莫名怪異。

    但陳樂一下子就紅了眼眶。

    劉恆笑著,緩緩地道:“別說傻話!”

    頓了頓,他道:“咱們是什麼樣的出身,不必我多說,能得到像現在這樣的機會,哪怕是做雜役,不但有口安樂飯吃,還有機會接觸到一些修仙的事情,對咱們這種人來說,有多難得,也不用我多說。”

    手臂收回來,目光從三個弟弟妹妹的臉上一一看過去,他說:“咱們都是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還不如,咱們原來只是三餐無著的小乞丐,現在靠著打漁,好像是吃上一口飽飯了,但在大野澤里打漁的凶險,你們也是知道的,那口飯,並不那麼好吃。別管以後的成就有多大,你們能留在這裡,以後都能有一口安穩飯可吃,你們可知道我有多高興?”

    他嘆口氣,笑著,卻感慨著,說:“我知道你們都覺得心裡怪異,我心裡也難受。為什麼四個人一起來,獨獨我自己是個丁?以後連跟你們一起作伴的機會都沒有了?我心裡是真難受。”

    “但是剛才,我一個人蹲在那兒……”,他回身指著自己方才站上去的那塊大石頭,笑著說:“我想明白了。”

    “咱們都是尋常人啊,四個人來,竟然可以留下三個,你們還想怎樣?”

    “而且幸好得了丁的那個人是我!我是大哥,我留不下來,回到大野城,你們都知道的,我餓不死,但如果是三丫得了丁呢?如果是小四得了丁呢?你們想,我怎麼敢放心地自己留下,放你們中的哪一個獨自回大野城裡去討生活?”

    “我會不放心,更會不捨得。”

    “現在這樣,已經是最好了。”

    三個弟弟妹妹全都紅了眼眶,也就是強忍著,才沒有流下淚來。

    但劉恆卻依然笑著,說:“行啦!一個個都一副想哭的樣子,有什麼可哭的?我問你們,若非這次機緣特殊,咱們得到什麼時候才能攢夠那麼多錢,大家都跑來爭取一個測試的機會?咱們夠走運啦!”

    “哥……”

    三丫眼眶通紅地喊了一聲,眼角已經有大顆的淚滴在打轉。

    劉恆笑了笑,抬手摸摸她的腦袋,如幾年前那樣,抬手把她眼角的淚抹了去,笑著說:“你們都要留下來,要用心,要好好的,至於我,你們不用擔心。別人不知道,你們還能不知道?這麼些年過來,我什麼沒經過,什麼沒見過?我連你們幾個都帶大了,還有什麼事情能難得住我?放心吧!”

    劉章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出來。

    說什麼?非要跟著大哥回去嗎?

    大哥說的很明白,那樣很傻!

    於是,他忽然抬手擦了眼淚,說:“哥,你放心,我們三個一定混出個頭臉來,到時候,你就算不能修煉,我們也能讓你享清福!我們也能保證沒有任何人再敢欺負你!”

    劉恆聞言忽然笑起來。

    他重重點頭,一口應下,“好!”

    話到此處,他覺得自己今天已經破天荒的說了太多的話了,但偏偏又覺得還有一肚子的話沒有說出來。

    但是,多說又能有多大的用處呢?

    猶豫了一下,他開口說:“那行吧,你們就留下吧,我這就……我下……”

    “哥!”

    三丫忽然伸手拉住了劉恆的衣角。

    剛才都打聽過了,一旦通過瞭望雲山宗的入門測試,拿著測試成績單,可以很容易的去辦理一切的手續,而手續一辦,就意味著開始在山門裡有吃有喝有住了——也就是說,現在,他們三個就已經都是望雲山宗的人了。

    劉恆抬手摸摸三丫的頭髮,卻對陳樂和劉章說:“以後你們都不可以再叫她三丫,要叫大名,首先要自家人尊重自家人,外人才會尊重你,以後你們就都叫她陳雉,小四你就叫她三姐,還有小四,對,不能叫你小四了,以後都要叫你劉章。黃先生說過的,名字這個事情,很重要。”

    頓了頓,他又對陳雉道:“以後不要那麼貪吃,知道不知道?”

    三丫點了點頭。

    劉恆又對劉章道:“你是男孩子,現在大哥不在你們身邊了,你一個男孩子,不要老是掉眼淚,明白嗎?我們越是弱小,就越不能哭,不然人家就更會欺負你!懂不懂這個道理?要學著讓自己硬氣一點,明白嗎?”

    這一刻,似乎大家都開始明白,這已經是告別之前最後的話了,小劉章一邊重重的點頭,一邊忍不住地眼淚直往下掉。

    最後,劉恆扭頭看向陳樂,少了些溫和的勸勉,多了一絲嚴厲。

    他說:“我不在,你就是他們的大哥。做大哥的人,敢打敢拼不害怕,只是最基礎的,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冷靜。不要一點小事就火冒三丈,你懂嗎?”

    陳樂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他挺起胸膛,說:“哥,你放心。”

    劉恆點點頭,衝三個弟妹露出笑容,說:“都不許送,等你們放了假,記得回去看我!我等著你們給我光耀門楣!”

    說完了,他忽然轉身,快步下山。

    且同時,他喊了一聲,“都給我站住!”

    小兄妹三個一步還沒邁出去,就紛紛地站在那裡,看著他們的大哥順著蜿蜒的台階快步地下山。

    第一次他們覺得,那背影竟是如此的孤單。

    這一刻,就連陳樂也終於是忍不住,眼淚控制不住地留下來。

    對著幾十丈之外,那個正在越來越小,也越來越遠的背影,他輕輕地喊了一聲——

    “哥!”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29
第二十一章雨夜


    去時路長,來時路短。

    這一路的歸程,並不太平,因為這個天下本來就並不太平。

    不過還好,和去時一樣,像劉恆這樣的窮人,是基本上不會遭遇太多麻煩的——一旦離開了望雲山城,他甚至是立刻就把腳上的布鞋脫下來,換上了草鞋。

    穿草鞋,才是一個窮人的本分。

    一千多里地,去時四個人,走了近一個月,歸程只剩下劉恆孤零零的一個,怎麼都好對付,他腳力又健,只二十天出頭,就已經回到了大野城。

    這日下午,遠遠地看到了那熟悉的小村子,劉恆臉上才終于露出了一抹放松的笑容。

    他又回來了。

    回來,總歸是叫人開心的一件事。

    一路遇見鄰里,大家都熱情地打著招呼,只那短短的幾步路,卻不等他走到家,陳樂、陳雉和劉章已經留在了望雲山宗的事情,就已經傳遍了小小村落。

    這消息若是在大野城里傳開,怕不立刻要轟動全城,但眼下這小村落里,鄉民大多樸實,對于修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隱約是知道一些的,對于修仙的榮耀,也大抵是了解不少的,所以,激動自然也是激動,高興自然也是高興,以至于一樣也是奔走相告,但說到底,也只是一種“我們村子有人出息了”的感覺。至于像在大野城那等地方所能引起的轟動,卻是不會有的。

    很快,一條黃色的大狗出現在了視線里。

    劉恆剛來得及叮囑隔壁打柴賣柴的趙叔,進了城不要聲張和宣揚此事,瞥見那身影時,當即轉過身去,那狗卻已經撲到了近前。

    它嗚嗚地叫喚著,不顧劉恆的身邊有人,只是將他們粗魯的擠開,圍著劉恆來回地打轉,尾巴瘋了一樣的用力的搖擺著。

    它仰頭看著劉恆,劉恆低頭看著它。

    忽而,它一臉嚴肅的表情,沖劉恆大吠起來。

    “汪!汪!汪!”

    很用力,很生氣的樣子。

    鄉親們都笑起來,有人說︰“大黃想你呢!你剛走那一個月,它都瘦的脫相了,最近才漸漸好些。”

    劉恆蹲下去,與它對峙著。

    它又“汪!”地叫了一聲,然後又“嗚嗚”起來。

    劉恆一把抱住它的腦袋,把它拽進懷里。

    摸著的確是瘦了好多好多。

    其實劉恆自己知道,他自己也瘦了好多好多。

    去時瘦,來時又瘦。

    忽然,大黃用力地掙脫了劉恆的臂膀,圍著他轉了一圈,往遠處來路看,又到處看,開始六神不安地吭嘰起來,唧唧歪歪的。

    “汪!”它沖劉恆吠叫了一聲。

    劉恆笑著抱住它,跟它說︰“他們暫時先不回來了,不過等他們回來的時候,肯定會給你捎好吃的回來的!”

    …………

    小院子跟走的時候相比,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房前有一大片曬到發黃的干草。

    劉恆知道,這應該是黃大元幫忙給清理出來的——本地就是這樣,哪怕是多年住人起居的老院子,一到了夏天,也要長草。

    把小木棍抽掉,推開門進去,有些東西發霉的味道,于是劉恆索性就敞了門,在屋子里簡單轉悠著看了一下,又出來,見黃大元仍蹲在屋角,正沖自己傻笑,不由得也笑了笑,說︰“你曬黑了。”

    黃大元站起身來,說︰“我最近經常幫爺爺干活。”

    劉恆聞言笑起來,拍拍他的肩膀,道︰“走,我去看看黃先生去!”

    …………

    村子里一下子出了三個修仙的後生,這在很多人眼中看來,自當是一件值得大大歡喜的事,但黃先生听了,有些高興,卻又有些憂愁。

    劉恆知道,這是黃先生心里一輩子都解不開的疙瘩了。

    想當年黃大元他爹,非要出門去修仙,後來還一度傳回消息,說是天賦甚好,極受宗門重視雲雲,但後來,卻很快就沒有了消息。

    等再有消息傳來時,大家都說,他死了。

    黃大元的娘當時就一病不起,三個月之後撒手去了,據說當時大元的奶奶也是病了許久才起來床,而黃先生當時近乎一夜白頭,且自那之後,便越趨消瘦,臉上再也沒怎麼露過笑容。

    不過,他倒是罕見地稱贊了劉恆一句。

    他說︰“你讓大家不要往外說,這是對的。不要夸耀,也不要立什麼牌坊,只安生做人便好。以前是怎樣,以後仍要是怎樣!”

    劉恆畢恭畢敬地答應了下來。

    黃先生留劉恆吃飯,劉恆笑著婉拒了。

    他有路上買的三合餅子,還沒吃完,回去燒一碗開水一泡,就是一頓飯。

    結果一碗泡爛了的三合面餅子還沒吃完,大元就跑過來了。

    他沉默著,劉恆就只是悶頭吃。

    一共剩了五個餅子,他給自己泡了兩個,給大黃泡了三個。

    結果還是大黃先吃完了。

    天氣悶熱的厲害。

    劉恆他們離開的時候,天氣才剛入夏,此時回來,卻正是盛夏時節。

    蚊子不少。

    天色暗得比正常日子早了些,今晚許是要下雨。

    劉恆吃完了餅,放下碗,問︰“有事兒啊大元?”

    黃大元悶頭坐在劉恆家的樹墩子板凳上,久久地不說話。好大一陣子,他才問︰“恆哥,那就是說,你以後都不會去修仙了唄?”

    劉恆“嗯”了一聲,說︰“應該是。我沒天賦。”

    大元繼續低頭,又過了好一陣子,他又問︰“那……那……三姐姐天賦那麼好,她以後一定是大神仙了。你說,她以後還會回來看咱們嗎?”

    劉恆聞言笑起來,有些苦澀,又有些莫名的感慨。

    他知道大元關心的是什麼。

    想了想,他說︰“會的。大元,會的。”

    忽然一道閃電亮起來,照亮了黃大元臉上的年少的憂愁。

    雷聲隨後就轟隆隆地響起來。

    劉恆說︰“大元,回去吧,回家。一會兒該下了!”

    黃大元低了頭不說話,愣了好久,他才抬起頭來,悶悶地說︰“那我回去了恆哥。”然後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又是一道閃電亮起。

    緊接著是更多的閃電,照亮了這暗沉沉的夜空。

    也照亮了茅草屋里劉恆那張平靜的臉。

    雷電交加之際,忽然又起了風。

    大風吹得茅草屋前檐茅草劇烈地開闔。

    黃大元走了沒多久,興許未及到家,豆大的雨點子就已經落了下來。

    砸得地面  啪啪。

    砸得多日未雨的塵土都飄揚起來,一股土腥味撲鼻而來。

    然而這是劉恆所熟悉的味道。

    也是他所喜歡的味道。

    往日的這樣子的雨夜,小兄妹幾個就擠在門口這里,大黃也擠在眾人中間,一起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並熱情地討論和回顧大家當初乞討的那些日子。

    在那樣的日子里,若是雨下之前沒討上一口飯吃,今天就注定了要餓肚子了。

    但現在不會了,大家有個小家了,家里存了足半個月的口糧,想吃,下廚去做就是,連柴也是攢了許多的,不愁沒得燒。

    在過去的日子里,每到下雨,不管是那漏雨的破廟也好,或某處傾頹的屋檐下也罷,到處都是水汪汪的、潮乎乎的,想睡,只能躺在那潮乎乎的叫人極不舒服的地方,困極了餓極了,才勉強睡下。

    但現在,不會了。

    他們有家了,有自己的房子,想看雨便看雨,想睡覺便睡覺。

    一人一張床。

    干爽舒服。

    當時大家都覺得︰我們好幸福啊!

    …………

    劉恆獨自一人蹲在門口,看著外面的狂風暴雨,那大風卷著雨滴,不時地沖進屋里來,灑了劉恆一身,他卻沒有絲毫要關門或避開的意思。

    看著這樣的雨夜,這樣的電閃雷鳴與傾盆大雨,他忽然想︰當時我們真的是好幸福啊!

    大黃突然嘰歪起來。

    劉恆扭頭看它。

    它的鼻子沖外面伸著,潲進來的雨已經把它的腦袋都整個打濕了。

    它嗚咽著,嗚咽著,忽然沖這雨夜叫了一聲。

    “汪!”

    劉恆伸手抓著它後背上的毛,往自己身邊拽了拽,大黃很听話地靠攏來,挨著劉恆的身體重又趴下。

    “汪!”

    它又沖劉恆叫了一聲。

    “大黃,你想他們了嗎?”劉恆說。

    “汪!”

    “我也想他們了。”

    …………

    這一夜,狗沒睡。

    人也沒睡。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30
第二十二章精氣神





    一個人的日子,有些乏味。

    不過原本就是命賤的人,日子乏味不乏味,並不怎麼重要。

    就像對於曾經的劉恆來說,累這樣的詞,其實是沒有絲毫意義的一樣。

    人如果能憑藉自己的辛勞,去換來足以果腹的吃食,甚而還能養活自己的弟弟妹妹,即便累一些,又值什麼?又有什麼好抱怨的?

    曾經,在兄弟們還沒有開網打漁之前,劉恆每天都巴不得能多接幾個跑腿、送信、拎東西的活兒,好多掙幾個銅錢呢,累一點,那是好事的,是求之不得的!

    劉恆什麼都缺,就是不缺力氣。

    只要有東西可以填飽肚子,有個地方可以躺下睡一會兒,力氣這個東西,用光了還會有,用光了還會有,永遠都用不完,因此並不值得珍惜。

    到現在他還是這麼覺得。

    他一個人待著,沒了船,也沒了魚叉,還沒了滿院子撒歡的三個弟弟妹妹,他想不起來自己該去幹嘛,但他又覺得自己總不能坐著躺著,於是他就抄起柴刀,帶上大黃一起,到幾里外的崗子上去打柴,自己留下一些,給黃先生家送去一些。

    自己收拾飯食,自己刷鍋刷碗。

    其實原本都是他這個大哥做飯的,那時候大家都說他做飯好吃,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做飯真好吃,後來三丫要做飯,劉恆覺得也好,女孩子家,做事情細緻,結果她果然就做飯很好吃。現在重新把做飯這件事情拾掇起來,劉恆覺得自己做飯實在是不大好吃,只不過可以算是做熟了而已。

    大黃倒是吃得很美。

    劉恆的飯量比之以前有些銳減,就都給了大黃。

    下午時跑去黃先生那裡聽課去,他卻覺得自己有些恍恍惚惚的,趁著課間的工夫,想跟黃先生說些什麼,卻最終什麼都沒想起來,於是便乾脆一個人沉默地回家——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生病了。

    然而並沒有生病。

    他沒有發燒,也沒有肚子痛。

    他甚至已經記不得自己上次生病是什麼時候了。

    許是七八歲那時候,因為喝了雨水而害肚子吧。

    記得那次,他疼了好幾天,差一點沒死掉。

    但現在他並不會肚子痛,他吃得是熱乎乎的飯食,儘管不好吃,他喝得也都是村口井裡汲出來的新鮮好水,甜絲絲的。

    然而他就是覺得自己應該是得病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了三四天。

    這天早上醒來,暈暈乎乎地做了飯吃了飯,把自己的碗筷刷了,又把大黃的陶盆也涮乾淨,他忽然覺得,自己不能再繼續這麼下去了。

    他想:“我該去找一份新的活計。”

    然後他就慢慢地想起許多該做要做的事情來,並在後來的某一刻,忽然清醒過來。想起過去這段日子裡自己渾渾噩噩的樣子,他有些慚愧,心想:“如果叫陳樂和三丫、小劉章他們看到前幾天的話,怕是一定會笑話我的!”

    只是一個小小的夢想破滅了而已!

    難道修不了仙了,就要去死嗎?

    我還活著呀,我沒有天賦去做修仙這樣美好的事情,但我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這個夢想破滅了,但我還有其它的,更多的夢想——比如,我現在應該考慮去找一份新的可以養活自己的活計,然後去置辦一個新家,讓那三個傢伙回來的時候,有個可以安生睡覺的新地方。

    眼下這村子,已經不能再住下去了。

    這是他早已有所察覺,並且此前就已經在心裡無數次給自己提醒的一件事。

    近兩三年來下水打漁,他能很明顯地觀察到那水里的妖怪正在一天天變得更強大——即便沒有那道人捉妖失利,很可能已經觸怒了那妖怪的事出現,隨著妖怪自身實力的壯大,它當不會滿足於只盤踞在水中的。

    當它的實力越來越強大,上岸滋擾周邊,幾乎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更何況上一次它受了傷,卻並沒有死,或許只待它稍稍恢復,便要上岸來報復一番也說不定——這件事,不可以再推遲了。

    心裡這麼想著,他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

    揭開缸蓋,舀一瓢清冽的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再給大黃舀上兩瓢,倒進它的陶盆裡,看它在那裡歡快地喝水,劉恆忽然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精氣神一下子就回來了。

    除了忽然有些肚子餓,他幾乎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的不對。

    又一次,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難住自己!

    又一次,他覺得自己無比強大。

    等大黃喝完了水,他抬腿就往外走,去找黃先生商議搬家的事情。

    然而聽他說完,黃先生先是搖頭,然後一口就否決了他。

    “搬家是不可能的。”他說,“村子裡的人,多數耕田,少數像你,打漁,像你趙叔,打柴,都不可能搬走。”

    “田地就在村子邊,搬走了,難道不種地?不種地,你讓他們吃什麼喝什麼?種地?難道你讓他們每天來回奔波著下田嗎?”

    “再說了,搬走?搬去哪裡?哪裡是安全的,哪裡又是不安全的?你可知道那蛇妖會去滋擾哪裡?何時會去?未來它又會去滋擾哪裡?”

    說到這裡,他一臉的悲哀,劉恆甚至覺得,那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感覺。他說:“如今這天下,又有哪裡是安全的呢?”

    每次聽黃先生說起這些,每次看到他臉上那種歷經滄桑之後卻又萬分無奈的樣子,劉恆心裡都會忍不住生出一抹對他的崇敬。

    他覺得,黃先生大概就是那種心裡裝著整個天下、裝著天下蒼生的那種人。

    想了想,他忽然問:“先生,這天下,安全過嗎?”

    黃先生想了想,居然點了點頭。

    片刻後,他一臉肅穆,認真地道:“當武皇帝在世之時,馬踏神廟,鞭笞龍王,號令千山,這天下間的妖怪,無不凜然畏懼,不敢侵犯人間。哪裡會如現在這般,天下間妖邪輩出,禍害百姓?而所謂的修仙之人,也一個個只想著得窺大道、白日飛升,卻整日都在做著魚肉百姓的事情?”

    劉恆又一次聽到了武皇帝。

    他忍不住開口問:“先生,武皇帝真的那麼厲害嗎?”

    然而黃先生卻只是搖了搖頭,面露苦笑。

    片刻後,他說:“既然不准備再打漁了,那你想去做什麼,就放手去做吧!至於村子裡這些人,你閒了時,記得回來看看大家,就很好了。而搬家的事情,乾脆不要提,搬不了的!”

    頓了頓,他嘆口氣,看著劉恆,說:“只是有一點,你將來不管去做什麼,都要切記,人活世間,當行善事,謀善舉,蒼天終不會辜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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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新宅





    最終劉恆還是決定以後要到大野城裡去討生活。

    其實若單純只是想養活自己,是不必發愁的,劉恒有許多的路子可走,且很多都可以活得很滋潤。

    打漁的小船沒了,但再造一艘也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從此之後只需要養活自己一個人,他哪怕五六天下一次水,都是可以的。剩下的那麼多時間,他甚至可以每天都去黃先生那裡跟著他讀書學習。

    除此之外,他還可以去打柴賣柴,村頭趙叔就這樣,收入尚可——事實上,他年輕力壯的,可以做的事情,實在是並不少,已經是無論如何都不至於挨餓了。

    然而深思熟慮之後,他還是決定去選擇另外的一條路。

    於是,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就奔了大野城。

    首先是租房子。

    他計劃要現在大野城內落腳,然後再談其它。

    這個容易,上市內就有兩三家專門從事房屋買賣和租賃的牙行,劉恆進去把需要一說,那幾個牙人聽說他只是要租房,且要求房租越便宜越好,便有些不大感興趣,但生意再小也是生意,最後還是一個微胖的牙人接待了他。

    雙方一說一問,很快,那牙人就為劉恆敲定了三套房子,然後便帶了劉恆去看——都是在城南,那裡的房子最便宜。

    不過,看房子的途中,那牙人還是一再鼓吹這房子如何如何的超值,勸劉恆“寧買莫租”,但劉恆卻只是搖頭。

    他不是不想買,只是這些年來攢的錢,多數都給陳樂他們留下了,他自己身上雖說還剩了些,而且真要用錢也不是沒地方借,但思量再三,他還是決定要先租房子——對於未來的前途,他其實並不太有絕對的信心。

    三套房子看罷,劉恆最終敲定了其中一套位於城南偏東地方的小院子。

    院子不大,院牆低矮,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覺,但推開門仔細看,這房子只是被風雨斑駁了而已,其實內在都是完好的,尤其梁檁上用的木材,都顯紮實。

    牙人拍著胸脯說這房子絕對不漏,劉恆也沒在意。

    他住過無數漏雨的房子,對觀察房子漏不漏,有著自己獨特的經驗。

    他知道,這房子租下來之後,是要換一些茅草的。

    不過沒關係,頂天了也就耽誤一天的功夫就是了,而且也花不了幾個錢。

    大家講定每個月一百一十個銅錢的房租,就要回去立字據,院門鎖好要走,狹窄的巷子裡卻迎面走過來一個粗壯的婦人,竟是一手拎著一隻裝滿了水的大木桶,走路不搖不晃。

    於是劉恆腳下緩了一緩,見她推開了隔壁的院門,然後才快步離開。

    字據立下,各持一份,約定租期一年,然後劉恆先付了三個月的租金,就把鑰匙拿到了手。

    接下來,面對這個新家,過去多日他身上的那些頹唐,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花了一天的工夫,去下市上買些新編好的茅草,往鄰居家借了把梯子,他自己就把房頂上容易漏雨的地方都給換了。

    院子裡灑掃庭除,房間裡清塵去黴。

    到第三天的時候,他借了輛牛車,找了黃大元幫忙,正好上城來賣柴的趙叔也搭了把手,他就已經把家給搬過來了——四張簡單的小床,一張不少。

    連鍋灶都順便弄好,已經隨時可以自己做飯了。

    看著這整潔一新的小院子,黃大元有些羨慕。

    他說:“哥,將來我也想過來跟著你幹活。”

    劉恆聞言卻只是笑笑。

    等到趙叔賣完了柴過來,劉恆請他們兩個就在巷子口的食肆裡簡單吃過午飯,然後大家一起坐牛車回去。

    下午,他跑到大野澤旁,就在水岸邊撒了幾網。

    到傍晚時分,他就已經背著一簍雨回到了大野城自己的小院子裡。

    趁著天色還沒黑,近鄰的幾家,他挨個兒敲開門,一家送了兩尾魚去,大家都對這個最近搬來的新鄰居頗有好感。

    他又一次注意到隔壁院子那個力氣頗大的女子。

    她丈夫是個手藝人,叫程浩,專門在城里城外行走,做些補鍋、磨剪子、磨刀、磨洗銅鏡的活計,很憨厚老實的一個人,待人很熱情。劉恆送完了魚剛回去,他就主動敲門過來,送來了兩把青菜,說是自家院子裡種的,不值錢。見劉恆這院子裡的木桶,有一隻是壞了的,他還主動地要求幫忙修補。

    開始劉恆想要婉拒,但見他很是誠懇,也就不再退讓,只是一個勁兒的道謝。

    只是等他拿了木桶回去不久,劉恆就隱約聽見隔壁起了爭吵聲,一個女子的粗粗的聲音在那裡罵:“鎮日就知道行好事,你卻結交了誰來?做甚都不要錢,不要錢你我吃什麼?不過濫好人一個罷了!呸!你休與我講什麼遠親近鄰的話,我只知道咱們孩兒被人拐走時,那些鄰里有好幾人在場,並無人伸手… …”

    她的聲音並不算大,顯是顧忌些臉皮的,並不曾高聲,只是大家住個鄰牆,院牆又低矮,房屋又破漏,便還是傳進了劉恆的耳朵裡。

    聽見了開頭幾句,劉恆也只做沒聽見,但聽到後面兩句,他卻有些愕然。

    想要再聽時,也不知那程浩與他渾家說了些什麼,那邊已經沒了聲音。

    這一夜,他睡得又有些不大安穩。

    大黃就趴在院子裡,這一夜,劉恆好多次都聽見它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卻宗也不肯趴下睡覺。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天才剛濛濛亮,劉恆就帶上大黃,出去遠遠近近的巷子都轉了一圈。一來是他自己要熟悉一下這周圍,二來也是帶大黃認認路。

    等一人一狗回來的時候,天色剛亮,那程浩就已經在院子裡忙活了。

    院牆矮到兩邊可以隔著牆輕鬆地對話。

    程浩聽見這邊門響,見是劉恆回來了,便拿了木桶遞過來,笑瞇瞇地,道:“已經修補好了,管你幾年不壞!”

    劉恆道了謝,接過木桶來,先是誇讚了一番,說程大哥你這手藝真好。

    那程浩便嘿嘿地笑起來。

    昨晚劉恆聽見隔壁叮叮噹當的忙活了不短一陣子,臨睡前,他曾想過,今天程浩還木桶回來的時候,自己一定要給些錢才好,但今天早上起來轉悠了一圈,他還是覺得,這筆錢還是不給為好。

    給了,反倒尷尬了。

    大家笑談幾句,那程浩的渾家喊吃飯,劉恆也自去做飯,等他做好了飯吃過,大黃也吃過了,看隔壁院子裡,那程浩的挑子已經不見,想必已經出門了。

    劉恆簡單收拾過自己,便也關了院門,慢慢地溜達著往城北邊走。

    今天開始,他準備要開始找活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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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問道





    週府今天看上去有些忙碌。

    劉恆早早地來到週府的小門,卻沒有見到老胡頭,只是見不少人忙碌地進進出出的,找個相熟的稍一打聽才知道,是周府的三公子外出打獵,今天要回來。

    劉恆只好在門外低調地候著。

    過了足足半個多時辰,終於聽見馬車聲響,卻是老胡頭押著約莫十幾輛馬車,拉著各式用物到了小門外,只有最後一輛車上,些許扔著幾隻死了的野雞與山跳,似是那位三公子此行的收穫,其中倒是有好幾輛馬車上,先後下來了足足十幾個年輕貌美的丫鬟使女。

    劉恆低了頭,不敢看。

    他只是跟老胡頭交換了一個眼神。

    人進了府,車馬也進了府,老胡頭算是交待清楚了事情,這才走出門來,見左近無人,問劉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劉恆聞言笑了笑,卻只是道:“我在城南租了一個小院子,以後就在這城裡住了,怕是少不了要勞煩您。”

    老胡頭聞言愣了片刻,然後點頭,道:“中午我尋摸個地方,你陪你胡爺爺我喝兩杯,跟我說道說道這兩個月的事兒。”

    劉恆笑起來,說:“好。我請胡爺爺喝酒。”

    話是這麼說,但老胡頭卻顯然是並沒有準備讓劉恆請他喝酒。

    此時他轉身進府,交待了些事情,再出來,卻是帶著劉恆順著這條巷子繼續往北走,走到盡頭,一拐,有一扇窄門。

    這裡還是周府的宅第範圍,但這個門,卻並不是周府的門了。

    府中一應的下人及其家人,就住在這一片地方。

    作為周府的副總管,老胡頭在這扇門裡頭,有一座獨門獨院的小院。

    老胡頭一生未娶,無兒無女,就一個人住在這裡。

    院子不大,但很幽靜。

    比之劉恆花錢租的那個小院子,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兩人回到家裡坐下不久,外頭就有人敲門,然後就有一桌子四涼四熱八個菜送了過來,那菜顯是廚上剛做出來的,還冒著騰騰熱氣,一看就新鮮。

    一壺酒,兩個酒盅。

    一壺沖好的熱茶。

    一盤切好的冰鎮西瓜。

    全都佈置妥當,那帶頭送菜來的一個管事打扮的人,還又奉承了老胡頭幾句,然後才帶著人走了。

    四個熱菜裡,有一隻烤兔子。

    老胡頭一把扯下一隻兔腿來遞給劉恆,自己又扯下另外一隻,一邊吃,一邊笑著對劉恆感慨道:“沒辦法,我吃這玩意兒有癮。”

    劉恆聞言笑了笑。

    那兔子應是剛出爐的,還異常燙手,一股奇異的香氣撲得鼻子發癢——劉恆也烤過很多次兔子,卻從未烤出過這般好味來。

    他終於撕了一口,隨後就控制不住地大快朵頤起來。

    兩人吃著,老胡頭又勸酒,於是劉恆就小心翼翼地喝酒。

    這酒喝著有些辣口,遠比在望雲山城裡喝的那種果酒要厲害,沒有果香,但也有一種說不出奇妙香氣。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邊吃邊喝。

    約莫盞茶工夫,一隻兔子就進了老胡頭的肚子。

    他一臉滿足的樣子,這才收起了方才的饕餮相,洗了手,開始正經地夾菜,喝起酒來,然後才道:“說說吧?怎麼回事?在門口還不敢說?”

    事情當然是有的說,然而其實前後兩個月,加起來也不過就是幾句話而已。

    路途遙遠不必說,兄弟分離不必說。

    只說結果就夠了。

    三個弟妹都留下了,只有他自己回來了。

    他得了一個“丁”,被判定為沒有什麼修煉天賦。

    老胡頭初聞言有些驚喜,等聽到這個“丁”,就捻起了鬍子。

    “這個丁……”一口酒下肚之後,他猶豫著措辭,道:“其實也沒什麼,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罷了。修仙,說到底真的只是少數人的事情。”

    頓了頓,他道:“但其實呢,這個東西又不必絕對的信以為真。別人我不知道,不敢瞎說,我們府上的大公子,其實測試結果也才僅僅丙下而已,其他幾位公子小姐,都是丁!就大公子,若是普通人,你能說是有什麼好天賦?不過是府上使了好大一筆錢,因此也不必從雜役開始'習學',直接就進了山門的公學,這不,前段時間已經是正式得了入室弟子的身份,拜了師啦!”

    說到這裡,他搖頭,“天賦這東西……嘿嘿……”

    他說著,劉恆就只是聽著。

    這時候,老胡頭忽然湊近來,低聲問:“你能看見那什麼的那些事兒,你沒說呀?”

    劉恆搖頭,道:“我沒敢。”

    老胡頭點頭,對劉恆道:“不說就對啦!說了,未必是好事啊!”

    他感慨著,說:“這些修仙之人,黑著呢!”

    說話間,又是一杯酒下肚,他滿是滄桑的臉上驀地顯出些豪氣來,道:“再說了,不能修仙又怎麼了?大道三千,仙道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陳么娘以孝入道,二十年得報大仇,甘子璐以心為天地,後來還不是配列神廟為三十六先賢?”

    他耐心地開導道:“再說了,就算是你沒資質去修仙了,你那三個弟妹卻都是留下了的,他們只要能在望雲山宗裡待著,那就是你這輩子最大的依仗!說出去,連城主怕都要拉攏你!閒了你就來找我喝喝酒,咱爺倆下下棋,豈不美哉?何必非得想那費心費力的修仙?”

    劉恆聞言笑著搖頭, “我不打算跟任何人說,更不打算宣揚,我已經叮囑了我們村子裡的人了,您可別給我說漏嘴。”

    老胡頭瞥他一眼,嘆口氣,說:“傻子!”

    一仰脖,一杯酒又下了肚。

    然後他道:“那也無妨!正好你那三個弟妹都離開你了,你若願意,我給你在周家安排個差事,管保鬆快自在,如何?”

    劉恆聞言卻只是笑笑,道:“胡爺爺,我想學武。”

    老胡頭的筷子停在半空,扭頭看著劉恆。

    然後,他忽然緩緩地笑起來。

    最終他搖著頭,把筷子拍到桌子上。

    “你呀!”他嘆口氣,說:“說說吧,想讓我怎麼幫你?”

    劉恆道:“我需要找一份養家糊口的活計,又覺得自己還年輕,總不好從這時起就開始考慮養老了,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請您幫我打聽打聽,看城裡那家順遠鏢局,還招不招人?我哪怕做個餵馬掃地的,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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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餵馬





    一頓飯吃到最後,酒肉皆盡。

    連壺裡的茶水都已經喝光了,劉恆才起身離開,老胡頭親自親身來,將他送出了門去——一大壺酒,足有二斤,其中倒有一斤半以上是進了他的肚子,但他說話走路,竟是不帶絲毫酒意。

    出了門時,等剛才打招呼的幾個人離得遠了,老胡頭才對劉恆道:“你且回去耐心登上兩三天,三天后再來找我,此事我必為你辦妥。 ”

    於是劉恆道了謝離開。

    果然,三天后劉恆再去,老胡頭就直接告訴他,“已經妥當,你只管去順遠鏢局報上名字就是。只是錢不多,一個月只有三百文錢。”

    劉恆大喜過望,笑道:“夠花了!”

    他又不是奔著掙錢去的。

    於是當天上午,他就迫不及待地去到了順遠鏢局。

    如老胡頭所說的,他到了人家門口就報上來意、姓名,門口一個青衣小帽的小子就快步跑進去通知,等了約莫盞茶功夫,就有一個看去精明利落的中年人快步從院子裡頭出來——那青衣小帽的小子此時走在他身後,走路已經是近乎小跑,卻也只是勉強跟上他的步子而已。

    劉恆覺得他走路的速度,比自己怕是也不差什麼!

    那人過來,上下打量劉恆幾眼,見劉恆低著頭,他道:“抬起頭來。”

    他聲音不小,且氣聲雄壯,一听就知道是中氣十足之人。

    劉恆抬起頭來,那人又看他幾眼,一副很是滿意的樣子,臉上漸漸起了些笑容,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雄壯迫人。他問:“你就是劉恆?”

    劉恆點頭,拱手,“小人正是劉恆。”

    那人又問:“當年街頭殺人的那個小乞丐,就是你?”

    劉恆愣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道:“是我。”

    那人哈哈一笑,忽然伸手拍了拍劉恆的肩膀,道:“好!一個小乞丐,就憑一根討飯棍,愣是打殺了三個人販子,快意!快意!當年我卻好不在城裡,是回來才聽說了此事,還一直說這等樣的好漢子,當認識一下呢,只是後來事忙,一來二去,竟給忘了!卻不想,咱們見面的日子竟在這裡!”

    言罷,他又大笑,一副親熱之態。

    劉恆只好也笑了笑,拱手,客氣道:“過譽了,過譽了。”

    其實當年殺人之事,一來激於憤怒,二來也是迫於無奈——那些人販子行走各地,向來都是絕不肯隻老老實實買賣人口的,他們坑蒙拐騙無所不為,且往往自恃武勇,遇見合適的小孩婦女,能騙就騙,不能騙,竟也敢搶了就跑,若惹急了,他們是隨時可以拔刀殺人的。

    當時他們已經盯上了大野城裡的幾個小乞丐,三丫其實只是他們的目標之一,當時若只是叫破他們的意圖,一幫乞丐,其實並不放在他們那等凶悍之輩眼中,說不得鬧到最後,他們是連搶加殺人都做得出來。

    在那種時候,如果不搶先出手,重創對方,或最好能殺死一個兩個,很可能到最後死的就是劉恆他們幾個了——三丫怕還是脫不了被拐走的命運。

    於是儘管明知不敵,他還是毅然出手了,且一出手就沒打算自己還能活下來,招招都是以命換命的路數。

    不過到最後,那件事還是靠著老胡頭的居中奔走幫襯,才得以在城主府那裡緩頰一二,最後到底得了個“激於義憤、擊殺匪徒、本不當罪”的判語,不然的話,殺人就是殺人,大野城並不是無主無法之地,殺人是要償命的。

    也正是因為內裡的這些緣故,其實事情過去之後,劉恆本身並不願意再提。

    卻沒想到,也不知道是老胡頭主動說的,還是對方自己打聽到的,總之,這件事還是被舊事重提了。

    不過麼,有了這件“英雄事蹟”作為鋪墊,劉恆明顯能夠感覺到,自己在這順源鏢局裡迎來的,大多都是滿含善意的目光。

    出來見他那人,叫胡春雨。

    後來劉恆才知道,他是順遠鏢局排名第三的鏢師。

    而且當初老胡頭託人想把劉恆塞進去,找的並不是他。只是事情報到他這裡,聽見劉恆這個名字,覺得陌生,問了一聲,知道不是鏢局內的家生子弟,好奇之下就多問了些,然後才聽人說這劉恆怕不就是當年街頭殺人的那個劉恆?

    於是他最終拍板,把劉恆招了進來。

    大門口一見,他見這劉恆沉默幹練,面相裡就透著一股子搏命的狠勁兒,登時就大感親近,甚至親自帶著劉恆把這鏢局轉了一圈,將他介紹於不少人認識,還帶他進去拜見了一下鏢局的總鏢頭,也就是他的兄長,胡春風。

    劉恆一路所見,感覺這整個鏢局都是一副蒸蒸日上的氣勢。

    如黃先生所言,這天下並不太平。

    天下不太平,於尋常百姓而言,自然是苦不堪言,但對於有能力有野心的人來說,卻是頂頂好的時代了。

    而鏢局,就是為亂世而生的。

    若天下晏平,百姓們行走各地,無須擔心強盜匪類,鏢局自然衰敗。

    但當下,順遠鏢局人馬鼎盛。

    一路轉下來,前後五進的院子,就不算最後一進那總鏢頭胡春風的私宅,這鏢局佔地也已經足有十幾畝大小,練武場上呼喝連聲的鏢師、趟子手、快刀手,足有四五十人,馬厩裡膘肥體壯的健馬亦有三十餘匹。

    要知道,大野城,以及大野城方圓周邊幾百里,都並不產良馬。因此在大野城地方,走馬已經是價值騰貴,能騎的健馬,就更是一匹難求。

    而聽那胡春雨話裡透露的信息,現在鏢局的二鏢頭正帶了二十多人、七八輛馬車,又十幾匹健馬出門護鏢在外,大約要月底才能回來。

    由此可知這順遠鏢局的實力之強大。

    那胡春雨顯然是真的並不以一個雜役的身份看待劉恆,等轉完了一圈,他問:“這鏢局裡,現在倒是缺人手,但你也是殺過人的漢子,尋常雜事,豈不辱沒了你?也顯得我們順遠鏢局和我胡春雨不重人才!乾脆你想做什麼,你自己說!”

    劉恆想了想,說:“小人出身乞丐,這幾年也只是打魚而已,其實什麼都不會,若胡鏢頭不嫌棄,可否讓我從餵馬學起來?”

    胡春雨聞言明顯愣了一下,顯是沒有料到,他明明擺出了一副極為重視劉恆的架勢,為何劉恆竟是只想去餵馬!

    不過片刻之後,他神情平靜下來,淡然點頭,“甚好!”

    頓了頓,他道:“我等習武之人行走天下,既無飛劍之術,且無御風之能,這馬,就是我等最好的腳力!再大的英雄,也得會餵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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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一個夢





    那天,劉恆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陳樂和三丫、劉章他們回來了,衣錦佩玉,御劍而行。

    他們的回來,震驚了整個大野城。

    大家都蜂擁而至的,跑到這條陋巷裡來看三位仙人,大家都紛紛地議論著、稱讚著,說你看,誰能料到當年的幾個小乞丐,現如今竟有三個成了修仙的高人?

    大家都用羨慕嫉妒的眼神看著自己。

    大家都覺得,這傢伙命真好,居然那麼早就發現這三個小乞丐有修仙的天賦,所以那麼早就拉扯他們,還跟他們成了兄弟、兄妹,這下子好了,這個叫劉恆的小乞丐,就算是下半輩子啥都不做,有三個修仙的弟弟妹妹在後面支著,也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落入口袋啦!

    在夢裡,劉恆記得自己似乎是想要辯解什麼。

    但最終,他記得自己好像什麼都沒說。

    夢裡邊好像一切都是真的。

    三個小傢伙傾訴著他們在望雲山宗這些年的不容易,傾訴著他們是怎樣一步步走向成功的,誇耀著他們各自的能力和榮耀,然後放下一個布口袋,說:大哥,這裡面都是金刀幣,你放心花,沒了我們給!

    記得好像是小劉章,還拍著胸脯說,大哥,當年我們幾乎要凍死餓死,別人都嫌棄我們又髒又小,只有你,要來一口饅頭也要分給我們吃,你自己不吃,現在,該我們回報你啦!下半輩子呀,你就啥也別做啦,放心享福吧!

    一開始,劉恆真心的為他們高興,聽三丫說到她們修煉的時候遭的那些罪,又心疼得了不得,但是說到最後,看見那一口袋錢,被陳樂扯著口袋倒出來的那金燦燦的一堆,聽著劉章拍著胸脯給的承諾,劉恆卻又沉默了。

    然後,留下錢,他們走了,去追逐他們更高的夢想。

    看著他們御劍遠去的身影,劉恆呆呆地站在院子裡愣了好久。

    然後,他就醒了。

    醒來時,那夢便已經忘了對半,但終歸還記得些大概。

    他躺在床上愣了好久,然後才翻身起床。

    這個時候,距離他從望雲山宗回來,已經過了兩個多月,距離他進到順遠鏢局裡去餵馬,也已經是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他回來時,正是盛夏時節,而現在,天已經入秋了。

    晌午頂還是極熱的,但一早一晚,已經開始有些涼意。

    他披衣起床,門還沒開,就已經聽見了大黃的尾巴啪啪地打在門框上的聲音。門一開,它頓時就撒起了歡。

    劉恆舀水洗臉,它跟著,劉恆接水燒飯,它也跟著。

    就在腿邊打轉悠,尾巴一個勁兒的搖,時不時的兩下,還打得劉恆腿肚子生疼。他問它:“你咋啦?咋那麼高興?”

    這傢伙也只知道哈吃哈赤的吐舌頭。

    倒是有些笑容。

    劉恆摸了摸它的腦袋,說:“去等著吧,一會兒飯就好。”

    於是它聽話地跑到廚房門口坐下等著。

    吃過早飯餵過大黃,又在陶盆裡舀了滿滿一盆的清水,旁邊一塊木板上放上兩個三合面的餅子,劉恆叮囑它,“餓了才吃,不餓不要提前吃。我晚上才回來。”

    聽見劉恆在這邊說話,鄰牆也剛吃罷早飯挑著擔子要出門的程浩卻是笑了,他問:“你說這些,它聽得懂嗎? ”

    劉恆聞言憨憨地一笑,說:“管它聽懂聽不懂,我也只能這麼白說說。”

    頓了頓,他又道:“這傢伙不知道飢飽,有東西有狂吃,多少都能塞進肚子裡去,我又怕撐著它,又怕它後半晌會餓得慌。”

    那程浩聞言道:“無妨的,無妨的!你不在家,卻有鄰居在呢!我與我渾家交代一聲,要是下半晌發現它真餓了,就給它塊乾糧也不妨事!不能餓著它!”

    說著,他還感慨,“狗啊,是靈物呢!通著靈哩!”

    他剛感慨完,還不等劉恆拒絕,那院子裡忽然傳來一聲暴喝,“都什麼時候了,吃完了飯還不趕緊出門幹活,你想把咱倆都餓死啊!家裡都沒米沒面了你不知道嗎?今天回來時,記得捎些米麵回來!”

    那程浩聞言愣了一下,略有些尷尬地衝劉恆笑了笑,猶豫幾猶豫,沒敢再說什麼,老老實實挑起擔子出了門。

    劉恆笑了笑,轉身拍拍大黃,也準備出門。

    卻在這時候,只聽那彪悍的嗓子忽然又道:“通個屁的靈!這是什麼年頭,自己且吃不飽,還養狗?等著一起餓死嗎?”

    劉恆聞言當時就不由皺起了眉頭。

    但旋即,想到這婦人的孩子剛長到五六歲,竟是被人販子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拐走了,頓時心裡的氣就全消了。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不與她爭辯,只自己帶上門往鏢局走。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這條去鏢局的路,他已經走得極熟了。

    這一路走去,約莫四里地,他腳力甚健,並不覺得遠,反而是寧可放棄掉鏢局裡提供的早晚飯食,也要趕回來這裡住。

    因為他覺得有了這個小院子,自己和出門在外的三個傢伙,才有個家。

    更何況,鏢局裡可不會允許自己把大黃帶過去。

    一路趕到鏢局時,正好大門剛開,幾個守門的正打著哈欠灑水掃地。

    鏢局裡除了總鏢頭和幾個大鏢師之外,其他大部分人其實也還是賣力氣掙錢的,更有甚者,很多人是賣命掙錢的,其實並不比尋常人好到哪裡去,但至少,在賣命之外的其它時候,他們的薪酬待遇,已經不低,日子也算悠閒了。

    普通的老百姓,哪怕是程浩那樣有一技之長的匠人,誰敢那麼晚才起床?

    跟門上兩位打了個招呼,劉恆徑直進了院子。

    門口那兩位只是簡單點個頭,也並不怎麼搭理他——初進鏢局的時候,劉恆還是頗得大家重視的,縱不至於另眼相看,但至少一個小乞丐當街殺死三個彪悍的外地人販子這樣的壯舉,足以讓他不至泯然眾人。

    但一個月後,劉恆就已經漸漸地泯然眾人了。

    甚至連泯然眾人都算不上。

    他是一個十足的土包子。

    不說話時就傻乎乎地站在那裡,一看就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說話時臉上就露出一副憨笑的樣子,一看就是一副鄉下人的做派。

    而且他居然選擇了去餵馬,可見是怕死的很,不然他該選擇哪怕至少做個趟子手的——餵馬一個月三百文,趟子手就是跟著押個鏢,一個月就有六百文的保底,出鏢就另算。而以順遠鏢局的名頭,出鏢其實風險不大。

    再說了,就算有風險,死的也是鏢師鏢頭,趟子手其實也算是出力氣的,跟著搬貨、撐個人場而已,真到了危險時候,沒人會逼著趟子手非得賣命不可,更是沒人非得追著把趟子手也斬盡殺絕。

    就這,三百里一趟鏢走下來,來回半個來月,就又是大幾百文!

    鏢局裡的年輕人,若是家裡還沒討老婆的,一個月一趟鏢走下來,加一起就是一千多文,吃喝都在鏢局裡,餘下錢做什麼?自然是出去喝花酒啦!

    城裡幾個中等的妓寨,一桌花酒四個姑娘,下來也就是三五百文而已。喝到盡興處,摟個姑娘再睡一覺,年輕人,去去火,也不過多加一二百文!

    這般日子,何等瀟灑快意!

    但劉恆顯然不是這種人。

    他剛來時,大家敬他當年的英雄事蹟,也曾有人約他一起去喝花酒,卻被他再三再四的婉拒了。時日一久、次數一多,自然無人再請他,且不知不覺的,大家就都與他疏遠了。

    後來甚至有人瞧他覺得不順眼,便揀了個機會,要求跟他對一場,他也只是憨笑著退縮,連連地擺手,“不敢,不敢,刀劍無眼,我可不想死!”

    長此以往,誰能瞧得上他?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31
第二十七章馬步





    劉恆走進馬厩的時候,孫老頭正歪在門口的條凳上打瞌睡。

    但劉恆的腳步聲稍稍一近,他立刻就睜眼看了過來,見是劉恆,這才撓了撓臉,又閉上了眼睛。

    不須走近,已經聞見他身上濃濃的酒氣。

    這是每天都會見到的情景了。

    劉恆走過去,問了聲,“孫爺爺好。”

    老頭兒鼻孔出氣哼了一聲,沒說話。

    於是劉恆自進去鍘草,拌料。

    剛來那幾天,鍘草、配料、餵馬、刷馬這一套活計,都是老孫頭教給他的,到現在,劉恆早已是熟手了。

    馬厩裡今天有三十四匹在家。

    十三匹走馬,二十一匹可供騎乘奔馳的健馬。

    走馬的豆料要少加,保住膘就可以,健馬的豆料在早上要多一點,拱它們的氣力和脾氣,這樣他們才會誌氣昂揚,顯得精氣神旺盛,但接下來白天就要少給。公馬晚上最好再加一點豆料。因為它們半夜如果餓了,會刨欄杆。

    早起應該是有幾匹已經被牽走了。

    每天都是這樣,早起要出門的馬,都是老孫頭起來提前餵,加精料。

    一個人鍘草,很慢。

    要遞草,要落鍘,浪費功夫。

    但劉恆早已習慣。

    一個人忙活得滿身大汗,他覺得乾草已經鍘夠了,就開始拌料。

    以前的時候,老孫頭就算不盯著,也會時不時瞥過來一眼,但現在,劉恆弄劉恆的,他睡他的,看都不再看一眼。

    這邊劉恆已經給分派給自己馬欄裡的都加上了草料,劉大虎和王振才終於來了。

    看見老孫頭在門口打瞌睡,倆人小心翼翼地進門,卻被老孫頭忽然暴起,一腳一個,直接把兩人踹進了乾草堆裡。

    兩人都吃了一嘴的草,在那裡抱怨,劉恆看著笑了起來。

    他倆都是順遠鏢局的家生子弟,父輩就是都在的,本來都已經出門從趟子手開始練習走鏢了,結果據說是兩個月跟人家在妓寨裡因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打架來著,回來之後就被罰來餵馬了。

    踹完兩腳,老孫頭不理他們的埋怨,仍舊回去打瞌睡。

    劉大虎就開始拍馬屁,“孫爺爺這一下真是寶刀不老,啥時候教給我們唄?”

    老孫頭壓根兒懶得搭理他。

    倆人討個沒趣,只好懶洋洋的去鍘草。

    這邊劉恆都已經餵完了。但他卻還是走過去,跟王振說:“你去拌料吧,我遞草。”於是王振去拌料,劉恆跟劉大虎搭班鍘草。

    其實最近劉恆在順遠鏢局裡,已經越來越沒有存在感了,但他在這個小小的馬厩裡,卻是挺受人歡迎的。

    他從不挑肥揀瘦,幹活總是揀最累的干,從不遲到早退,自己的活兒乾完了也不說歇著,而是去幫別人幹——這樣的人,實在是很難叫人討厭。

    本來劉大虎和王振兩個人,作為家生子弟,又已經作為趟子手,出去見過了世面,對於來餵馬這件事,是特別抗拒的,對於劉恆這樣畏畏縮縮的土包子,也不怎麼瞧得上——鏢局裡的年輕人,個頂個意氣昂揚,說不得都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壯烈漢子,誰見過像劉恆這樣老實巴交的人啊!

    但是慢慢的,他們就發現,劉恆這個傢伙雖說話少、老實,但看他的手、他的底盤,尤其是偶爾對個眼神,你就會發現,他真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欺辱的角色。

    而且人家還任勞任怨幫你幹活,你還有什麼可挑的?

    年輕人嘛,本來就心思跳脫,更何況習武之人性子疏狂,不存隔夜仇,一來二去,大家越來越熟,也越來越有話說。

    一邊鍘草,劉大虎一邊說,昨天晚上他們幾個鏢局裡的小字輩一起喝悶酒來著,劃了什麼拳,誰輸了,誰最後醉得像個傻子。

    還有就是,誰誰誰回家被自己老爹一腳踹飛了,就趴在門口睡死了,一群人圍著看他睡覺,哈哈大笑,最後他老爹嫌丟人,又把他扛回屋去了。

    他說,劉恆就听著,並不插話。

    他只是覺得,他們這些鏢局裡的年輕人,活的真是快活恣意。

    在劉大虎說來是笑話,但劉恆卻並不覺好笑,他反倒挺羨慕那個被自己老爹踹了一腳又扛回房間的人的。

    鍘完了草料,王振還懶洋洋在配料,馬才餵了一半。

    於是劉大虎踹了他一腳,倆人差點兒沒打起來,最後變成三個人一起餵馬。

    活兒並不多,因為鏢局裡的馬,幾乎沒有全都在馬厩的時候,不是往這裡走鏢,就是去那裡走鏢,長年累月,這馬厩裡頂天了能有一半的馬在。

    餵完了,三個年輕人席地一坐,喝點水,歇歇,百無聊賴。

    然後劉恆開始起身紮馬步。

    他沒練過一天武,他所有的武勇與殺人之技,都是過去那些年被逼著練出來的——在那些當小乞丐的時光裡,他必須得懂得怎麼躲狗、怎麼打狗,懂得怎麼跟一個身高體壯的大乞丐打架,甚至,他必須懂得怎麼在關鍵時刻用自己弱小的身板和力氣殺人。

    於是,他就得琢磨。

    這世間事,就怕琢磨,就怕認真。

    一旦認真的去琢磨了,加以一次次的實戰練習,就有了自己的殺人之技。

    但那真的是野路子。

    過去的這一個多月裡,劉恆經常餵完了馬就跑去練武場邊上站著看——他也不白看,每次去,他都提著一桶水去,拿個臉盆,誰熱了,就過去洗把臉。

    他的服務算是很周到。

    再說了,練武場上要么就是自己練自己的,要么就是對戰,要么也是老一輩的教自己的子侄一些基本功,都不是什麼絕活兒,沒人覺得有必要背著人。

    而且習武這件事,要爬高不容易,但領進門的本事,其實很簡單。

    難的就在於勤學苦練,和自己的穎悟。

    劉恆站在邊上看了大半個月,然後就開始紮馬步。

    劉大虎和王振兩個人一開始還笑話他,看著都十六七歲了兄弟,你才開始紮馬步,晚了,老一輩都說,筋頭子都長硬了,練不出來了。

    後來,他們開始充當老師,執導劉恆紮馬步,一個個的,挺熱心的。

    但很快,他們又覺百無聊賴。

    因為劉恆練,他們卻並不想練。

    今天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熬到吃晌午飯,吃過飯他們就沒再回來。

    午飯過後,老孫頭的覺算是徹底睡醒了,一老一少兩個人又鍘了些草料勻到槽子裡,給馬補一頓,看那個不吃了,就清了料,倒水,飲馬。

    一切都忙活完,劉恆排掉自己身上的草葉子,要出門去練武場。

    最近天氣涼快了,下午時候練武場上也有很多人。

    但這一次,往常從不說話的孫老頭說:“別去看了,沒用。都是空把式。”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31
第二十八章講武





    一直到多少年之後,劉恆都會記得在那個飄滿了馬糞與乾草味道的馬厩裡,一個叫孫孝正的老人家跟自己聊起習武這件事的那個初秋的下午。

    他叫孫孝正,順遠鏢局的年輕一輩都叫他孫爺爺。

    據說多年之前,他曾一度是順遠鏢局創立時期的重要人物,深得前一任總鏢頭的倚重和信賴。但現在,他右臂齊肩而歿,唯左臂尚存。而且據說,他當年受的內傷,甚至遠比右臂被人斬掉還要更加嚴重。

    按道理,他為順遠鏢局出力甚多,即便傷了,鏢局也肯定是會把好吃好喝養起來的,但老爺子為人傲氣,寧可做些最卑微的事情,也不願吃白飯,故而,他選擇了來為順遠鏢局餵馬,且一餵就是十幾年。

    他身邊的小伙子們經常輪換,往往都是犯了錯被發配來出苦力的,偶爾無人犯錯,才會從僕役中選兩個人過去。

    久而久之,許是大家都已經忘掉了他當年為鏢局立下的那些功勞,和曾經那堪稱赫赫的戰鬥力,就連劉大虎和王振這樣鏢局內年輕的家生子弟,當著面叫一聲“孫爺爺”,背地裡時,卻也是“孫老頭”、“老孫頭”一般亂叫。

    但就是這位受過重傷、僅剩一臂,而且已經兩鬢如霜的老人,卻仍然是可以飛身出腳踹飛兩年小伙子的!

    被他叫住之後,劉恆愣了一下,傻乎乎地笑笑,說:“閒著也是閒著。在孫爺爺看來是空把式,我卻覺得嚴整。”

    孫老頭聞言嗤笑,哼聲道:“本末倒置!”

    劉恆聞言不解地看著他。

    老頭兒似乎是睡飽了,又似乎是在有意地點破什麼,此時他雙目奕奕有神,雖兩鬢已白,眼神中卻絲毫不顯老態,與這樣子忽然精神起來的他對視,會有一種深山之內忽然遇到一隻吊睛白額虎的感覺。

    然後,他語出驚人,“這順遠鏢局之內,能贏了你的,不超過五個人,能贏了你且殺了你的,怕是連一個都沒有!我倒要問了,你去看什麼?”

    劉恆聞言悚然而驚。

    但片刻後,他臉上仍是那副憨笑模樣,搓著手,道:“孫爺爺,您嚇死我了!我一個小乞丐出身的人,不過打了兩年魚,我怎麼可能……”

    孫老頭的冷笑打斷了他的自薄。

    “小乞丐?”他嘆口氣,神情複雜地笑了笑,道:“是啊,小乞丐!”

    但旋即,他道:“你可知為何,胡春雨一個副總鏢頭,會那麼看重你? ”

    劉恆想了想,笑道:“胡鏢頭說過,因為當年我曾當街擊殺過三個外地人販子,所以他覺得我有一腔血勇,故而……”

    胡老頭再次冷笑,“一腔血勇?你自己加上的吧?他會認為你只有一腔血勇?”

    頓了頓,他再次語出驚人。

    銳利的眼神盯著劉恆,他道:“當年你殺死的那三個人裡,有一個人,我認識他!胡春雨也認識他!”

    劉恆聞言一愣。

    當年的事情,那三個人是外地來的,在本地無親無靠,取意大約就是拐了人就走,劉恆在街頭將三人擊殺,血灑長街,故而事後並無口供可問,城主府那邊判決此事,也只當做三個普通的外地人販子而已,並不曾深究三人的來歷與底細。現在看來,這三個人,竟不是普通人物麼?

    劉恆臉上微露忐忑,卻旋即收斂,笑著問:“那三個人,是大人物?”

    孫老頭搖頭,倒是不再一驚一乍,但說出的話卻依然足夠驚人。

    他道:“三個拐子而已,當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那領頭之人,卻是我們當年走鏢的時候碰到過的,也打過幾次交道。此人當年在大堰山以東的一處寨子裡,雖不是頭領,卻也是一個重要人物,身手極是了得!便是我當年正值壯年,也不過勉強有把握贏了他而已,後來他在的那山寨被附近幾座城的城主聯手攻破,據聞大多戰死或逃逸,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此人了。卻沒有料想到,幾年之後,他居然會死在大野城,而且是死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乞丐手裡!”

    說到這裡,老爺子笑了笑,道:“若單他一人,這鏢局內包括胡家兄弟在內,有好幾個人,許都能勝他,但如果再加上兩個幫手,能穩保贏他的人,大約三五人而已,若想憑一人之力,將他們盡數擊殺在長街之上……呵呵,難!”

    劉恆默然。

    他是交過手的,他當然知道那領頭之人的實力到底如何。

    只是他不曾想過,時過多年之後,這件事竟然會被人再次提起,且擺出一副如此濃墨重彩的姿態,很鄭重地告訴自己:你很厲害!

    片刻後,他乾脆在身旁的干草上坐下來,撓撓頭,說:“當年殺了那三個人販子……許是因為怕死吧!我知道,他們不死,我就得死,我的妹妹還會被拐賣!”

    孫老頭聞言手捻短鬚,倒是緩緩地點了點頭,“這倒是有的。”

    但隨後他道:“只是,你已經到了這個程度,就不要再去學那些花架子了,學那些,對你有害無利!”

    這就是有意指點了,劉恆當時就眼前一亮,問:“為何?”

    時當下午,左近無人,只有馬厩裡時不時傳來飲馬的聲音,和一兩聲響鼻。

    孫孝正老爺子或許是太過寂寞了,也或許只是單純地覺得有必要在人生的道路上扯面前這個年輕人一把,於是他緩緩地道:“我自小習武,年輕時候,以爭強鬥狠為勝,也算闖下了些名堂,但後來受了傷,到這馬厩裡來養馬,自怨自艾之後,細思生平,動靜之間,窮究其理,才開始明白,我早年間是走了怎樣的彎路。只可惜,想回頭,已經是晚了。”

    說到這裡,老爺子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神色,隨後才又緩緩道:“修仙之人講求天賦,因為沒有天賦,就無法採納天地靈氣,或採納了也無法固之己身,練武也是同樣的道理。但歸根到底,我們練的武,是什麼?你想過嗎?”

    “殺人之技爾!”

    “武者,止戈。如何止戈?用嘴嗎?講道理?那是不可能的!”

    “唯有以戈止戈!”

    “只有當你有隨時可以殺死對方的實力的時候,他才會跟你講道理。”

    “ 而,武,止戈,說到底不過殺人之技爾!”

    “如何殺人?己強敵弱!如何強己?兩個辦法。”

    “一,強身,健體,使自己有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更甚者,如少數天才一般,能只憑武道修煉出真氣來,其真氣之強,甚至遠勝尋常修仙之人採納的天地靈氣!因為那真氣源於人體自身,而人乃萬物靈長!”

    “二,研究技擊之術!”

    “何謂技擊之術?你平地起跳,能跳多高?若雙腳跺地呢?雙腳跺地又能跳多高?若你能奔跑幾步再跳起來呢?怎麼才能跳得更高?你原地出拳,力量幾何?若身體後仰、腳步後搓,然後出拳呢?力量又是幾何?你赤手空拳,縱兩臂有千斤之力,能生捶得幾人?若有刀劍在手呢?刀劍還倚之鋒利,或可不談,若棍棒在手呢?一拳擊出,幾分力?打得幾人?攻得多遠?一棍在手,幾分氣力?打得幾人?攻得多遠?”

    “拳、腳、棍、棒、刀、劍,皆技擊之術,是讓強壯的身體能更快殺死人、能殺死更多人、殺死更厲害的人的辦法。”

    “而你想學的所謂招式,不過就是一幫蠢貨胡亂總結起來的一些姿勢罷了。這些人,一面一板一眼的教人,待人學會之後,又反复叮囑臨敵之時,且不可拘泥於招式變化,當靈活運用——蠢貨教蠢貨!這些辦法,這些招式、套路,教給那些蠢笨之人時,自然是有用的,但對你,卻非但不會有任何作用,反而會束縛了你!因為你本來就已經極精殺人之術了!”

    “現如今,你若真想練武,不必留在這裡了,走吧,去天下間尋找屬於你自己的機緣,你該練的,是真氣,而不是這些花架子空把式。”

    …………

    老爺子一口氣說了好多,劉恆一直都沒有打斷他。

    等他徹底停下來,劉恆問他:“這世間真的有人能練出真氣來嗎?如果有,我該去哪裡學?”

    孫孝正老爺子回答他說:“有。但我也不知道當今之世,還有幾人身懷真氣,或身懷真氣修煉之術了。”

    ***

    這一章之於本書,可以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武學總綱了吧,甚至連本書的修仙體系,也有了一定的介紹,所以我寫了很久、一再刪改。因為它們是這個東方玄幻世界的基礎設定。

    當然,讀者中許不乏武學大家,其中說到武學的地方,若難入法眼,可一笑而過。

    小說家言,不必究其真偽對錯。

    以上,小刀拱手:新書期,我寫東西又極慢熱,大家多支持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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