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元狩 作者:刀一耕 (連載中)

 
mk2258 2018-6-3 22:22: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 59081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31
第二十九章日子





    這世上真的有真氣嗎?

    劉恆知道,應該是有的。

    之所以有這樣的判斷,並不是因為孫孝正老爺子說的那些話的緣故,自然也不是因為周家副總管老胡頭的緣故,主要是劉恆清楚地知道,這世上有一處地方,叫做神廟,它的地位至高無上。而在神廟的廟堂裡,一共供饗著三十六位上古大賢,其中就有兩個人,都是公認的一代武學宗師。

    換言之,他們都是不修仙法而習武道,並因為強橫的真氣,成為一代人傑,並最終得以配列三十六先賢之位的。

    那真氣當然是存在的了!

    至少是曾經存在過。

    那麼,現在這世上還有修煉真氣之術的人嗎?

    劉恆無從得知。

    不過一個下午的暢談之後,還是讓他整個人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不管孫孝正老爺子是出於什麼想法,才跟自己說了那麼多的,但至少,讓他這麼一梳理,劉恆心裡對於習武,乃至於修仙的觀察和理解,都有了一個此前不曾有過的高度。而且,真氣……這至少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方向!

    只是,第二天餵完了馬,他仍舊跑去演武場看人站樁、打拳。

    老孫頭氣得翻白眼,罵他沒出息。

    但劉恆覺得,花架子雖然是花架子,許對於殺人並無用處,但一代代的武學傳承,其實是有有賴於這些花架子的,那就證明,這些花架子絕非沒有用處。

    儘管其實他心裡很明白,老爺子說自己那一身從廝殺中自己摸索出來的殺人之技,儘管無招無式,而且連名字也沒有,其實卻是真正犀利的武學這個觀點,劉恆早已通過一次次的試驗得到了驗證,且自己也確信不疑了。

    …………

    日子就這樣漸漸平淡下來。

    劉恆覺得自己不知不覺間,好像又回到了兄妹幾個當初打漁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餵狗、餵馬、刷馬、看人站樁打把勢,自己瞎尋思。

    日子安穩,波瀾不驚。

    就連睡覺都要比前些天安穩了許多。

    鏢局裡每個月開給他五百錢,他算著日子,全部都花出去。

    給自己添了一身行頭還是另外的,主要是給自己和大黃買吃的,甚至偶爾還敢帶著它到巷子口的早餐攤子去吃一頓肉包子。

    這可有些不像平常的他。

    但漸漸的,他真的是重又快活起來。

    他喜歡這樣的平靜的、安逸的生活。

    他時常覺得自己心裡是有大志向的,因而偶爾會鄙夷貪於安樂的自己,但那也僅僅只是偶爾而已。

    他有時候會特別想要成為自己內心深處想要成為的那種人。

    比如,成為一個英雄。

    原來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一個能縮地成寸、舉手投足間崩山填海的大神仙,後來發現自己沒有天賦,他又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真氣強橫到連神仙都為之避讓的超強武者— —無論如何,很強大就是了!

    強大到近乎無人能敵最好!

    然後,他要行走天下,為民除害,伸張正義,除暴安良!

    成為一個在關鍵時刻總會挺身而出、拯救萬民於水火的大英雄!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有這種能力,至少是有這種潛力的。

    而且他覺得,自己這麼些年討飯、挨餓受凍的一路過來,居然沒有死,想必上天一定是給自己安排了這樣的人生宿命的。

    不然自己真的是無數次都該死掉才對的。

    但是更多的時候,他端起一碗白麵湯餅,聞著那白面的香氣,他蹲在門口看著大黃咔咔的吃東西,他餵馬的時候偷偷給某一匹自己特別喜歡的馬偷偷加一把精料,看著它沖自己打個響鼻,乃至於辛勞一天回到家裡衝個涼之後躺在床上,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他都會覺得自己已經很快樂了。

    是的,他覺得自己的確就是那麼的貪圖安逸。

    人生只要有那麼一點點平穩安逸的機會,他就很願意老老實實地待下來,並願它從此不再轉動,只如此持續下去就好。

    但夢想卻一直都在。

    …………

    又是一天的下午,劉恆吃過午飯,給馬槽裡添了清水,然後便再次來到演武場上,來看人家的“花架子”。

    但這一次,有些奇怪,演武場里人倒是依然有,但全連一個練功的都沒有,大家只是聚在一起,一個個都是一臉興奮的模樣,不知道在討論什麼。

    劉恒有些茫然無措。

    他是來看大家練功的,但大家都不練功。而且因為一貫的低調,其實他跟演武場上的這些人,頂多有點面熟,似乎也並不好過去問他們為什麼今天不練。

    猶豫了一下,他轉身回去,把情況跟老孫頭一說,問他怎麼回事。

    老孫頭言簡意賅,“要有大活了!”

    劉恆聞言恍然大悟。

    既然開的是鏢局,那吃得當然就是這一行。儘管只要行鏢必有危險,但鏢局做的就是不懼危險、保護人財兩安的活兒。而且對於鏢局內的鏢師、趟子手來說,每次有大活兒,往往意味著一筆遠超平常短途護送的不菲收入。

    自然人人興奮。

    對此,劉恆倒是無所謂的。

    進入鏢局以來,到現在也快兩個月了,他所見到的那演武場上的人,和這馬厩裡的馬,幾乎是一直都在輪換著的。

    今天這個走了,明天那個回來了,後天另外一個又走了。

    整個鏢局的護鏢,大致上是分成了三四班人馬。

    甚至有好幾次,鏢局裡的人手不太夠,貨物太多,就連劉恆都被叫過去搭把手,幫忙搬運東西貨物上車、幫忙套車套馬。

    每當這個時候,劉恆總是忍不住想起黃先生說的話。

    黃先生說:“這個天下,有哪裡是安全的呢?”

    正是因為不安全,鏢局的生意才會這樣子的火爆。

    劉恆前腳剛回來,正聽孫老頭聊著一些走鏢的事情,劉大虎和王振居然罕見地回來了。他們興奮地說,總鏢頭做主接了一個大活兒,需要挺多人手,他們也去嘗試著跟自己老爹磨過了,但關鍵時候,還要總鏢頭點頭,他們才能搭上這一趟鏢,就怕到時候總鏢頭想起懲罰還沒到時候,會派人來問孫爺爺的意見,到時候求孫爺爺一定要網開一面,說幾句好話。

    孫老頭聞言只是冷哼,“好話?我哪裡會說好話?”

    劉大虎和王振一口一個孫爺爺地叫著,百般討好,孫老頭只是不肯答應。

    卻在這時候,竟真的有人過來了。

    劉大虎和王振兩個人只以為是總鏢頭那邊真的派人來詢問自己兩人的事情了,當下趕緊收了聲,卻是默默地衝孫老頭兒拱手、彎腰、擠眉弄眼,一臉可憐的乞求相——劉恆一直就這麼笑瞇瞇地在一邊看著倆人耍寶。

    那人過來,卻是看都沒看劉大虎和王振兩人,先是衝孫老頭打了個招呼,然後目光便轉過來,看著劉恆,問:“你就是前些日子來鏢局的劉恆吧?”

    劉恆愣了一下,趕緊點頭,“正是小人。”

    那人似是很忙,因此並無絲毫的客氣,直接道:“總鏢頭和副總鏢頭特意點名,這次的鏢有點多,讓你也扮成趟子手跟著一起出鏢。”

    劉恆聞言愕然。

    劉大虎和王振聞言更是愕然。

    而孫老頭卻是一下子皺起了眉頭。

    那人撂下話便走,走出兩步去,卻又停下,回身道:“對了,副總鏢頭說,如果你不願意去,就讓你去找他親自說。”

    劉恆張了張嘴,又合上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31
第三十章 油壁車

  劉恆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但仔細想想,他卻覺得既然在鏢局裡吃這一碗飯了,臨時加派一個差事,自己也實在是不太好開口說不去。

  只是他覺得有點委屈了大黃。

  他們一人一狗,這才剛剛安頓下來,最近這些日子,大黃也已經漸漸習慣了自己整個白天都離家在外的情況,眼下卻又要丟下它,一個人出遠門了。

  鏢局裡擬定的日程是明日下午裝貨,後日一早啟程,於是劉恆也沒有多想,只是回去之後,歸攏了一下家裡的存糧,拿出一部分來,等到晚飯用過,便親自登門到了隔壁,把小半口袋三合面奉上,說明來意,希望程浩夫婦能幫忙照看大黃些時日,「只求每日給些餅子、清水便好。」

  還承諾,「若有不足,待我回來,一定如數補足。」

  那程浩的渾家有些皺眉,但程浩卻還是一口應了下來,只道是鄰裡之間互相照應,乃是分內之事,讓劉恆盡快放心去。

  第二天劉恆到鏢局裡去,上午餵了馬,吃過午飯便到鏢局東側的一處不小的院場裡候著,這個時候,那院場裡已經停了十餘輛大車,接下來,他們一大群這次出行將充作趟子手的人到了不少,大家正在熱火朝天地聊著這一趟的鏢,那胡春雨已經過來,招呼大家去搬東西。

  不少人都有些納罕:他們並未見有人送需要護送的貨物來。

  劉恆也跟著大隊人馬去倉庫裡搬東西,但箱子一搬起來,他先就愣了一下。

  這箱子,實在是太輕了。

  當時就有人道:「副總鏢頭,這箱子怕不是空的吧?」

  胡春雨笑呵呵的,說出話來卻帶了些冷冽,「昨日便交待過,這次出鏢,有些特殊,眾人只管搬運、押送,不要多問,也不要多管,平安回來,好處自然少不了大家的。若有人對外胡亂洩露內情,不管幾輩子的交情,可都要拿刀說話了!」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旋即無人再問。

  當此時,劉恆就算是再傻,都明白事情的確是有些蹊蹺了。

  更何況昨天胡春雨忽然派人通知自己這個負責餵馬的僕役也充作趟子手時,劉恆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了一絲不妥。

  於是,等到貨物搬完,裝了車,眼看十幾輛大車,居然裝滿了空箱子,劉恆不由得蹙起眉頭來。待眾人稍散,他找到胡春雨,直言道:「副總鏢頭,我手邊一件兵器也沒有,這次出行,是否可以藉我一件兵器防身?」

  胡春雨看著劉恆,笑了笑,道:「演武場旁邊的武庫裡,你隨便選!」

  於是劉恆心裡一下子便確定了:這趟鏢,怕是不易走。

  …………

  天近晚時,因為明天要早起出發,劉恆也奉命早早散了回家,就住在鏢局內的眾人,也各自散了回家。雖然鏢局內有要求,出行之前不得飲酒,更不得聚眾高會、飲酒作樂,但大家出行前還是習慣三人五人聚一聚,大喝一場。

  然而這個時候,幾乎無人察覺得是,就在順遠鏢局的側面二門處,胡春風、胡春雨兄弟二人,及排名猶在胡春雨前面的副總鏢頭蔣興,鏢局內的三位總鏢頭,竟齊聚在此,似在等候什麼人到來。

  夕陽西下,夜幕漸臨。

  一輛青布帷幔的油壁車,緩緩駛到順遠鏢局的二門門口。

  胡春風、蔣興、胡春雨三人慌忙迎上去。

  那油壁車的車轅上,坐著一個身著黑衣、頭戴斗笠的長大漢子。他雙腿極長,此時停了馬車,他順勢下來,衝順遠鏢局的三位鏢頭拱了拱手,神態倨傲。

  此時車廂內卻有一女子的聲音忽然道:「小女子兵行險著,無奈至此,能否平安回家,就要看諸位的手段了。在此,小女子先行謝過了。」

  這聲音清脆朗然,叫人一聽便知絕非尋常人家女子。

  而此時,她雖未下車,那胡春風等三人聽了這話,卻仍是趕緊躬身施禮,胡春風當頭,回答道:「能護送侯女回家,乃小人等的榮幸,不敢當謝。」

  車廂內女子聞言,並不準備更多客套,當時便只是道:「進去吧!」

  於是那駕車的長大漢子重新坐到車轅上,從頭到尾更無一話,手中鞭子輕點棗紅馬,那馬頓時啟動,拉著車子入門。

  早在剛才說話時,胡春風等人就已經避到了門左。

  此時車馬入內,三人只是彎腰拱手,卻也抬頭也不敢。

  這個時候,在內門,胡春風早就已經派人安排好了內宅的婦女迎候,將車馬直接迎到後宅歇息去了。

  等那馬車走遠,三人仍站在門口,回望門內。

  胡春雨一臉憂慮的樣子,全無下午時候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的淡然態度。這時他扭頭看了自己兄長一眼,道:「大哥,這一趟怕是不好走啊!」

  胡春風年紀較他長了不少,頜下留了一部長鬚。

  此時他摸著鬍鬚沉思片刻,扭頭看看自己弟弟,再看看自己的左膀右臂蔣興,見他們臉上都是憂愁之色,自己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道:「可是也推卻不得呀!」

  頓了頓,他道:「這是城主府派下來的差事,若我等敢不答應,不要說其父顯陽侯一旦得知,會怎麼料理咱們了,便是城主府那裡,怕是也沒有好果子吃啊!要知道,咱們大野城雖然地處僻遠,只是小邑,卻到底還是顯陽侯治下的!」

  說話間,他扭頭看向蔣興。

  此時卻聽蔣興忽然道:「接下這個差事,自然是無話可說,也無處可躲的。我只是在疑惑,堂堂顯陽侯侯女,而且似乎就是那位傳說中早已總攬家政的長侯女,怎麼會忽然跑到咱們大野城這種小地方來的?」

  「而且,大野城乃是其父治下之邑,她在這裡行走,即便不帶幾個隨從,又為何要如此的小心翼翼,藏頭露尾?甚至要回家,都不敢由城主府派人護送,竟是不得不讓咱們假借行鏢的名義,悄悄地把她送回去?」

  「又有,她方才所說,兵行險著……是什麼意思?」

  鏢局的二門門口,三位總鏢頭站在那裡,都是一臉的狐疑。

  他們實在是想不出這趟差事所由何來。

  但是,他們又不敢問。

本帖最後由 bpd 於 2018-6-30 00:38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8-6-29 22:32
第三十一章啟程





    第二天早上,劉恆和鏢局其他人一起,見到了那輛素雅的油壁車。

    和車上那帶著斗笠的倨傲馭者。

    事情實在是太過反常了,連劉恆這樣第一次參與走鏢的人,都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僅憑直覺已經猜到了這趟鏢的重心所在,更何況是鏢局內這些常年走鏢,經歷過不知道多少種稀奇古怪的事情的內行們?

    無人動問。

    明明車隊裡非常突兀地多出了一輛馬車,但順遠鏢局為此行召集的多達五六十人的護鏢隊伍,卻對此無比默契地表示視而不見。

    這讓整個護鏢隊伍的氣氛越發詭異。

    劉大虎和王振,這兩個近兩個月來算是鏢局內跟劉恆最熟的人,不知道最終是想了什麼辦法,終於是混進了整個的隊伍。

    看見劉恆,他們還特意過來打了個招呼,只是看向劉恆的眼神,有些莫名怪異——他們實在是無法想像,劉恆這麼一個只會餵馬的傢伙,平常表現得那麼慫包,為什麼竟會被副總鏢頭親自點名要求同行呢?

    他們跟劉恆總算共事了一兩個月,比其他人跟劉恆要熟的多,於是就帶著些試探,問:“你跟副總鏢頭有舊?”

    劉恆聞言笑了。

    兩個月前,當他被副總鏢頭胡春雨親自帶著進入鏢局,並將他介紹給鏢局內眾人的時候,大家一度曾是這麼認為過的。

    有人說他與胡家有舊,有人說胡副總鏢頭相中了他當年殺死三個外地拐子的壯舉,還有人說胡副總鏢頭想收他為徒的。

    如今兩月過去,劉恆表現得平淡且庸碌,而胡春雨自他選擇了去馬厩餵馬,對他也是再無過問和關照,這各種說法,皆已無人提及。

    沒想到,就因為胡春雨親自點了自己的名,劉大虎又再次問起這件事。

    其實他知道,像劉大虎,像王振他們這些鏢局內的年輕子弟們,縱是面上和軟,心裡也多是看不起自己的,不過劉恆對此不以為意。

    他知道他們都是自小在有關於榮譽、有關於江湖的教育下長大的,而且他們太年輕了,所以他們會比較看重一些東西。

    但是自己,卻是在飢餓與死亡的夾縫中長大到現在的,所以,儘管大家同樣年輕,但他們所看重的那些東西,對自己而言,實在是無甚意趣,因此也並不在意。反倒是對他們視之不甚惜的一些東西,自己卻視如珍寶。

    他們的問話特別直接,心思毫不遮掩地就這麼一句話說出來。

    但劉恆喜歡這樣的人,就像雖然他過去總是對陳樂頗多訓斥,一再的教導他,不要一張口就把自己心中所想鉅細靡遺的露給別人看,但其實呢,劉恆知道,三個弟妹裡,他最欣賞的就是陳樂。

    耿直,坦蕩,不做作,不虛偽,不矯飾。

    於是他回答劉大虎,說:“我與副總鏢頭素不相識。”

    兩人面露狐疑。

    劉恆傻乎乎地撓撓後腦勺,說:“我也不知道副總鏢頭為何會親點我,要我跟著走一趟,可能是想多些人,壯壯聲威?”

    此事無解,他們又不敢去問胡春雨。

    頓了頓,王振忽然低頭看向劉恆手中那把短刀,笑了笑,問:“這是你自己選的兵器?”興許畢竟是有兩個月的共處之情吧,也興許在他們心裡,劉恆這等人,根本就不可能成為什麼威脅,因此他倒是不吝指點,“咱們出門在外,若無事便好,一旦有事,往往都是被突襲,是群戰,因此,長兵器更佔便宜些。”

    劉恆憨笑,道:“對我沒區別。”

    兩人愣了下,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也對,一個自己都沒有兵器的人,只能從鏢局的武庫裡揀一件兵器充上,自然是長短並無區別的。短些反倒輕便好拿。

    …………

    太陽初初升起時候,鏢局的一眾人等就已早早用過了飯,馬也已餵飽,於是套上馬車,總鏢頭胡春風登高說了些鼓勵的話語,鏢隊就此起行。

    總鏢頭胡春風與排名第二的副總鏢頭蔣興親自帶隊。

    鏢師近二十名。

    趟子手逾四十人。

    馬車十六輛,油壁車一輛。

    好大一番隊伍,順順利利地出了大野城東門。

    他們此行的目標,是大堰山另一邊的顯陽郡郡治,顯陽城。

    據說那邊是顯陽侯程氏家族的祖傳之地。

    而封地多達兩個郡的顯陽侯程氏家族,又是大齊王朝在西南邊境用以對抗雲漢帝國的最大依仗——即便劉恆只是一個小乞丐的時候,也聽說過本代顯陽侯程茂山的赫赫武功,聽說過當朝痛斥大齊相國的壯烈。

    更何況,大野城雖是邊鄙小城,卻畢竟隸屬於河陽郡,而河陽郡與顯陽郡一起,正是程氏家族的封地。

    所以,劉恆是顯陽侯程氏的治下之民。

    也正因為眾人此行的目標是顯陽城,讓劉恆不由得多想了些,也因此,他下意識地往那油壁車多看了幾眼。

    但很快,他就察覺到有人在打量自己了,於是便再不敢多看。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似乎被人盯上了。

    其實他知道的,出於一個怕死的人的直覺,他剛見到那輛油壁車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感覺——那頭戴斗笠的高大馭者,實在不是一個好招惹的人。

    不過,可能是因為劉恆實在是貌不驚人的緣故,當隊伍走出去十幾里之後,那不時瞥過來一眼的關注目光,就漸漸消失了。

    他又是鏢局內的“生人”,與大家都不甚熟悉,於路之上,也少有人會與他攀談,因此他這一路隨大車而行,也就是走路而已。

    車子出了大野城,先是農田,大片大片的農田,正是初秋殘夏時候,太陽底下仍是熱得難熬,但農夫們卻無懼這些,他們頂著大太陽,正在農田裡到處忙活。

    農田將盡,視線遠處便已經有些疊嶂青山的輪廓顯現出來。

    下午時分,他們渡過了濄水,又行七八里,在一處名叫李集的鎮子上停駐下來——大家都說,約莫明天上午,就要進入山區了。

    大堰山之所以名叫大堰山,正是因為它恰如一道河堰大壩般,攔住了大野澤東注入海的道路。

    大堰山以西,多條大河奔湧匯入大野澤,形成了大野澤浩蕩綿延數百里的大水,然後從大堰山的最南端,它才得以找到一條通道,並最終東流入海。

    但這一次,眾人卻要直接穿過大堰山。

    然而,不光是鏢局裡有見識的鏢師們知道,就連劉恆都知道,這大堰山絕非坦途——那大堰山里的妖怪,已經在山里盤踞多年了,據傳連望雲山宗聯絡周邊數郡君侯們發動的幾次捕殺,都最終功敗垂成。

    而兩年多以前,劉恆也差點兒就死在它手裡。
mk2258 發表於 2018-7-4 21:07
第三十二章夜宿





    是的,劉恆曾經差一點死在大堰山。

    死在那隻強大的虎妖手裡。

    那是兩年多以前的事,當時劉恆帶著三個弟弟妹妹,才剛剛跑去打漁,已經能夠吃上飽飯,甚至已經開始有些積蓄,但並不多。

    記得那是初夏的時候,三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忽然就發起燒來,臉色燒得蠟黃,怎麼都退不下去。兄弟幾個嚇壞了,劉恆背上她就往大野城裡跑,路上兄弟們換著,一口氣跑進了大野城。

    大夫初診斷,說是瘧疾,下了方子抓了藥,卻最終根本就沒能餵進嘴裡,大夫再次診斷,說是無名惡疾,問怎麼辦,語焉不詳。

    就這麼一耽擱的工夫,眼看到了傍晚,三丫的小臉兒就已經開始泛白了,勉強灌下去幾碗藥,卻似乎無一對症。眼看她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連眼睛都開始發直,大夫搖著頭說:“背走吧,沒救了!”

    劉恆當時差點直接拔刀殺了他。

    幸好他沒那麼衝動。

    他忍下來,背上三丫,跑到週府的後角門那裡拍了門。

    好不容易等到老胡頭出來,搭眼一看,都沒診,就直接說:“沒救了。”

    當時劉恆咬著牙,看著他,說:“必須救!”

    老胡頭很無奈,跟他說:“我又不是神仙!”但最終,他還是出了一個勉強算是辦法的辦法——據說深山老林隱蔽之處,偶然會生長一種特殊的草,叫金須草,這種草極其稀有難尋,市面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的賣,或許臨淄城有人賣,卻絕對是天價。劉恆如果能找來,他或可勉強試試給開個方子。

    劉恆二話不說,留下陳樂和劉章照顧三丫,自己轉身回家,拎了一把柴刀,就直奔大堰山——老胡頭說那金須草隻長在深山老林裡,而方圓數百里內,沒有比大堰山更深的山、更老的林了。

    儘管他明知道那裡住著一隻兇名昭著的吊睛白額虎妖。

    他只憑雙腳,一夜趕到,進了山。

    而且幸運的是,按照老胡頭心不甘情不願的指點,那金須草雖然的確是極其稀少難尋,但到底還是被劉恆找到了。

    只不過,他幾乎是在那隻老虎的鼻子底下找到的!

    那鋪天蓋地覆蓋了方圓數十里的濃郁到令人幾乎不敢呼吸的青色霧氣,昭示著那虎妖的強大。

    而且劉恆還被它發現了。

    幸好他在發現了那金須草之後,就提前就給自己預留了求生的路。

    偷金須草之前,他先洗澡,然後把衣服藏起來,在山中的那處深潭邊,用泥巴把自己糊滿了全身,又等泥巴稍稍晾乾些,這才出手去取草。

    於是,儘管還是被那虎妖給發現了,但這個障眼法,卻最終救了他一條小命。

    也救了三丫一條小命。

    他躲在深潭底,躲過了那虎妖的暴起追踪,並最終帶著幾株金須草回來,讓老胡頭救了這丫頭一命。

    結果等她好了一問,這丫頭居然只是偷吃了幾隻蛇蛋。

    氣得陳樂恨不得把她拖起來暴打一頓。

    不過,當事過多年,當時的驚嚇感覺漸漸不復體會,這件事倒是逐漸成了兄妹們之間最好的玩笑了。

    當然也是最美好最甜蜜的回憶。

    以至於每每想到三丫那副低著頭不敢說話,卻最終還是在兩個哥哥的逼視下,囁喏著說,“大黃上午銜回來幾顆蛇蛋,我就煮了一下吃了”時的可愛樣子,劉恆臉上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

    “哎,劉恆,笑什麼呢?自己一個人笑,傻乎乎的!”

    李集只是一處小市鎮,雖處在進出大堰山的要道,但只要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這條路等閒並沒有太多人敢走,因此鎮上雖有兩家客棧,但規模都不大,索性被順遠鏢局的行鏢隊全包了下來。一邊住大量的鏢師、趟子手、停放更多的車馬,另外一邊則只是像徵性地派了幾個小年輕過去住。

    那輛油壁車的馭者和主人,也被“極不重視”的安排在了這邊。

    因此,那邊的鏢師們甚至還要七八個人擠一張通舖,劉恆和劉大虎、王振他們七八個年輕後生反倒運氣好,都撈到了兩三個人一間的上房。

    他們住樓下,一共三間,那油壁車的主僕倆單獨住進了樓上。

    於是到了晚上吃過飯,這幫年輕後生們就開始不安分地偷偷議論起來了:剛才進店的時候,不止一個人看見了,那油壁車內的女子雖然戴著帷帽,將整個上半身都遮住了,但只看那氣質、身段,就知道定是一位窈窕淑女。

    雖然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女子應該就是大家這次興師動眾真正要保護的人,也可以毫不費力地猜出此女子只怕出身非同一般,多半是大家根本就沒資格惦記的,但不惦記是可以的,一幫年輕人閒得蛋疼,又豈有個不討論一番的道理?

    於是,各種猜測和臆斷就都出來了。

    偏這個時候,他們幾個人聚到這屋裡來聊得熱火朝天,那王振正說得興奮,一扭頭,正好看到劉恆臉上露出一副奇怪的笑容。

    於是就有了這一問。

    劉恆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面對眾人的目光,他憨笑著,說:“沒事,我就是忽然想起我妹妹來,我都好幾個月沒看見她了,也沒見我那兩個弟弟,就有點想他們,然後,我就想到我妹妹小時候做的那些傻事,就笑了……”

    “切!”

    “還以為你想什麼呢!”

    大家紛紛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再理他。

    但這個時候,王振卻忽然又問劉恆,“哎,劉恆,剛才你也看見了吧?那小娘子,身段可夠美的吧?那小腰,那屁股……嘖嘖……惦記上了沒?”

    劉恆嘿嘿一笑,搖頭,“不惦記,配不上。”

    大家都嘿嘿地笑。

    與此同時,就在他們的頭頂上,原本只是沉默地在門口侍立的高大馭者,臉上忽然現出怒容來,拳頭一下子就捏緊了。

    然而正背對著他坐在桌前執筆成書的女子卻忽然輕笑一聲,道:“好啦!離叔,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一幫年輕人,這才正常。”

    那被她稱為“離叔”的高大馭者聞言鬆開拳頭,重又低下頭去,沉聲道:“是,姑娘。”
mk2258 發表於 2018-7-4 21:07
第三十三章金虎寨





    深夜無聊,一幫年輕的小伙子聚在一起會聊起姑娘,更有甚者會大聊床笫之事,自然是很正常的,但劉恆無此經驗,便只是一邊在油燈下擦著自己選來的那把短刀,一邊聽他們在那邊大肆吹噓、互相攀比。

    然而大家畢竟是出門來走鏢的,更何況這一趟的路途,著實是有些凶險,於是過足了嘴癮之後,他們到底還是聊起接下來的事情。

    一說起這個,就不比剛才,大家的聲音不知不覺就大起來。

    其中劉大虎的嗓門是最大的。

    他說:“我聽人說起過,十餘年前,望雲山宗聯合附近幾郡的長君們會剿那隻虎妖,那真是……據說漫山遍野都是飛劍與神鶴,遮天蔽日一般,那虎妖根本躲都沒地方躲,最終被迫迎戰,只是可惜,那廝盤踞山中百年,早已修成了道行,就連望雲山宗的仙人們都奈何它不得,雖然最終還是重傷了它,但是據說也折損了不少力量,以至於功敗垂成,只能坐視那虎妖繼續躲在山里養傷,到現在,它更是已經養成了氣候,已漸不可製啦!”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不以為意地接話道:“若是那虎妖出手,咱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連望雲山宗的仙人們都奈何那孽畜不得,咱們又算什麼?乾脆把那……咳咳……把那美人兒往上一交,完事兒。咱們直接回家就好啦!”

    說到這裡,那人攤著手,繼續道:“但是據說那虎妖最近十幾年已經幾乎沒人見過了,有人說它死 ,我覺得應不至於,大概是上次被望雲山宗的仙人們重傷,它還沒恢復過來吧。據說它還躲在大堰山南邊的那一片深山里養傷呢。咱們此行,難纏的不是它,害怕的也不是它,卻是那金虎寨呀!”

    王振當時便接話道:“此言正是!”

    於是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議論起金虎寨來。

    這處寨子,劉恆做乞丐的時候,曾間或聽旁人閒談時聊起過,卻也只是語焉不詳,而當下劉大虎這些人,雖說很年輕,卻畢竟是順遠鏢局的家生子弟,自小就從長輩那裡聽過不知道多少故事,縱是自己不曾親眼見過經過,說道起來,卻到底還是比劉恆此前的道聽途說,要詳實真切多了。

    從他們的閒談中,劉恆獲知了許多此前不甚了解的信息。

    那金虎寨起的突然,據說是若干年前的某一天,忽然就建起來了,且很快就拉起了一幫人馬——按說那大堰山里,雖有多年前留下的一條路,但自從那虎妖佔據山中,敢從山里經過的人,就已經很少了,很多人客商旅,都是寧可繼續往北繞行數百里,也不從那山里走的。在那裡立寨把路,實在不是什麼可以發財的好主意。但金虎寨卻偏就這麼做了。

    而且那山里的虎妖,居然默許了這樣一支人類的力量在它的臥榻旁酣睡!

    這件事,近十年來令方圓千里方圓的人,都為之嘖嘖稱奇。

    對於,外間有不少說法,有的說是那金虎寨裡的人,本就是那虎妖的徒子徒孫,只是化成人形而已,還有的說,那金虎寨裡的一幫歹人,為了能在大堰山里安身,已經投靠了虎妖,所謂為虎作倀者是也。

    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恆不知道,眼前這幫順遠鏢局的年輕人們,顯然也無從知道。

    只是聽他們說,那金虎寨裡的為首者,叫董襲。

    傳言中,他是望雲山宗的棄徒。

    也因此,據說他不但武功極高,而且還精通很多仙家法門。

    可想而知,對於絕大多數凡人來說,他在那裡一站,就是一座高峰,等閒人是沒能耐邁過去的。想從這大堰山里過,只有一個辦法,交一筆買路錢!

    而據劉大虎他們說,這筆錢,順遠鏢局是年年都交的。

    自武皇帝一去,天下復大亂,幾十年間,武皇帝留下的這個天下,實在是不甚太平,因此不但魚肉百姓者甚眾,剪徑的毛賊不少,行走天下的大盜層出不窮,就連那立寨稱王、打家劫舍的強盜,也是多如牛毛一般。

    幹鏢局的每日里三山五嶽處行走,總不能過一地戰一場吧?

    縱是本事再大、人再多、再不怕死,這一路殺過去,怕是刀也要捲了刃——實際上,真有那個本事一路殺過去的,誰還乾鏢局呀!

    於是,鏢局和山寨,漸漸就成了一家。

    山寨立住了,伏路把關,收的就是這份過路錢,吃得就是這碗強盜飯,鏢局從這裡過,大家不必廝殺,只需每年奉上孝敬,過路時再有些心意,山寨甚至會主動保護鏢局的車隊——普通商旅自然無此待遇。

    順遠鏢局只是大野城這等鄉野小邑裡的一家小鏢局,固然跟那些通衢大城裡的大號鏢局不好比,每年的生意卻也不少,加之出了大野城往東走,不過百十里路就進大堰山,距離那金虎寨立寨之處,也不過二百多里路,為了不繞行更遠,靡費時日與錢糧,每年給這金虎寨的孝敬,自然是不會少的。

    也因此,劉大虎他們討論起金虎寨與那董襲其人來,固然是說得唾沫橫飛,一個個英雄好漢得很,但其實到最後,大家卻又都說:十之**是起不了衝突的。

    聽他們在那裡說得熱切,好像是恨不得那董襲這一趟能夠出手,好讓兒郎們趁此良機大顯身手,劉恆卻是忍不住心想:這大約就是鏢局這一趟不走別處,偏要從大堰山里穿過的原因麼?

    但這麼想著,他很快又忍不住自嘲:自己連要護送的人是誰,為何這女子出行卻要找鏢局護送,還故意做出那麼大的聲勢來假做運送貨物,等等這些都不知道,卻從哪裡推斷那胡春風總鏢頭的心思去?

    這麼一想,他擦罷了短刀,挎上,起身道:“你們說話吧,我去院子裡轉一圈,雖說無甚危險,總鏢頭到底還是吩咐過的,一切都要倍加小心。”

    眾人聞言嬉笑。

    有人道:“你倒是個認真的人,去吧!去吧!”

    卻也有人調笑道:“縱是真有人夜裡來劫鏢,你出去,能頂了甚事?你要知道,不是手裡拿了把刀就能殺人的!”

    眾人聞言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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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妖氣





    大堰山橫亙在齊國西南境,使大野澤,以及大野澤周邊數城,雖然歸屬於大齊王朝河陽郡治下,卻儼然是一處域外飛地一般,幾成孤懸。

    主要是大堰山不好走。

    此山說是山,卻不是望雲山那般諸峰競秀,其實它是一片綿延廣大的山區。它南北長約六七百里,北邊窄,寬約莫二百多里,南邊寬,約莫三四百里。

    山勢如此,也使得大堰山南部一帶,頗多高峰,而北部地方,雖也山勢連綿不絕,道路崎嶇難行,但卻沒有南邊那樣的奇峰。

    山中有一條古道,但自從那虎妖在大堰山中崛起、肆虐方圓,這古道一度幾近廢弛,雖近些年又逐漸有商旅車隊從此路走,但仍然明顯可以看得出這道路的荒僻— —車隊行在山中,兩邊山里虎嘯猿啼時有入耳,令人走起來頗覺心驚膽戰。

    這條路,順山勢百般蜿蜒,據說全程走下來,有約三百五十里路,才得出山。

    山內有一條河,發軔自大堰山南部,一路在山中奔流,至北部山區的時候,已漸成規模,後來這條河出了山,便改道東流,且一路收納川澤細流,最終東注入海。這條河,被稱為灩河。

    河陽郡治所河陽城,地處灩河之北,故稱河陽。

    而這條灩河奔流至大堰山北部山區的時候,呈南北流向,貫通大堰山東西的路,正好在山中與之交叉——那水面上,有一座七百多年前修築的石橋。

    而金虎寨的駐地,就在那裡。

    順遠鏢局那浩蕩的車隊,第二天下午時分就順利地進入了這條古道,且一路幾乎沒有遇到同行之人。

    山中行路,雖有馬匹可藉腳力,卻仍然不甚輕鬆。

    山外一日可行六十里,尚不覺疲累,進了山,一日只行四十里,卻是人人疲累、馬兒煩躁——進了山,道旁紮營歇晚,值夜就變得越發重要了些。

    只是有個情況頗為奇怪:進山第一天,大家就都發現,頭頂赫然有人或御劍或乘紙鶴高高飛過,一天甚至看到了好幾遭。而且隨著入山愈深,那在半空中飛過的仙士非但沒有減少,反而頻率倒是越發高了些。

    眾人皆覺駭怪。

    行至第三日,車隊終於在山里碰到了一幫迎面而來的商旅。

    這幫人,卻是從河陽來的。

    兩隊人馬相遇時,天近午時,胡春風總鏢頭與對方攀談一二,隨後便索性喝令車隊停下,略作休整。

    於是到了下午,一則驚人的消息,就在鏢局的行路途中,傳播了開來。

    據說顯陽侯程氏,與羨侯郭氏,要開戰啦!

    當代顯陽侯程茂山,封大齊王朝武衛大將軍,相傳其出身大齊王朝第一仙家宗門的青陽宗,為仙門的嫡傳弟子,自繼任顯陽侯,獲封武衛大將軍以來,一直都是大齊王朝的朝堂上最為強勢的勢力之一,他本人更被認為是大齊王朝朝堂之上最頂級的仙士,因此備受尊崇。

    只是據說年初時候,他似乎是遭到了什麼人的偷襲,身受重傷,因此,顯陽侯治下的顯陽、河陽兩郡,頗有些內外不安。

    羨侯郭子芳,治下沂陽郡,就在大齊王朝的正南方向,與西南的河陽郡毗鄰。

    兩人均是大齊王朝境內有數的列土封疆的重臣。

    然而據說最近兩家忽然就起了齟齬,以至於鬧到了要開戰。

    據說顯陽侯程茂山派人殺死了羨侯郭子芳的嫡次子,而郭子芳沿路追索刺客不得,已經出了大價錢,正滿世界搜尋那刺客,甚至不惜突入了顯陽侯治下的河陽郡境內,以此,大家都覺得,雙方的大戰已經是一觸即發!

    聽聞這個消息,眾人皆驚。

    而那漫天飛過的仙士,似乎也一下子有了來路——他們想必應是羨侯郭子芳派出來搜尋刺客的。

    道理很簡單:能把羨侯的嫡次子殺死,又豈會是尋常人等?

    大約也是仙人吧!

    如此一來,山路雖然依舊難行,但大家卻忽然有了新的談資,倒顯得這路途都變得坦蕩了許多。

    只是當日晚上值夜時,劉恆無意間發現,總鏢頭胡春風,和副總鏢頭蔣興,似乎湊在一起正在商量什麼,而據說一向親如兄弟的兩人,最後竟爭吵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起來吃過早飯,胡春風特意跑到車隊中間的那輛油壁車旁,問:“再有不足兩日的路程,咱們就要到金虎寨了。在下不知姑娘作何打算,以在下看來,我們鏢隊之內有這麼一輛油壁車,略有些突兀,因此在下想,是否可請姑娘棄了這車,略作喬裝,以免生出些意外。”

    隊伍出行多日來,這是胡春風第一次主動過去與那油壁車的主僕二人說話,因此眾人本就好奇,聽見胡春風總鏢頭的語氣竟如此卑遜,眾人又復大驚。

    然而胡春風話音方落,那車內已經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她淡淡地道:“不必了。”

    於是胡春風再無二話,倒退幾步,喝令車隊出發。

    第二天的下午時分,路過一座並不算太高的山峰時,鏢隊內有識途的老鏢師便道:“轉過山去,就要到金虎寨了!”

    而總鏢頭胡春風也特意騎著馬兜轉回來,把這長長的車隊視察了一遍,更是邊走邊大聲地吩咐著,“眾人皆備好兵器,咱們能順利過了金虎寨便罷,一旦事有不諧,萬萬要小心,不要著了對方的暗算。只是,在對方不曾顯露踪蹟之前,眾人也不要鼓譟、妄動,只做無事坦然之狀,一切聽我號令!”

    眾人聞言,自是轟然應諾。

    夾雜在人群中,劉恆也跟著答應了一聲。

    只是,當山勢一轉,眾人行過了那座山,眼見前方茂林深秀之處,已經可以看見極目處那玉帶碧璽一般映著波光的灩河,與道路盡處那連綿一片的屋舍城寨的時候,劉恆的眼睛卻突然一瞇,眉頭旋即便皺了起來。

    車馬不停,眾人各自又摸了摸收拾好的兵器,劉恆卻是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氣,旋即才又緩緩地吐出來。

    他覺得,今天這金虎寨,怕是未必好過了。

    那裡,有妖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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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非人





    到底什麼是妖氣?

    其實劉恆自己也不知道。

    為什麼那些妖怪們身上會帶著覆蓋範圍大小不一且差異巨大的青色霧氣?那霧氣又為什麼是青色的?

    他也無從得知。

    為什麼這種青色霧氣,自己能看得一清二楚,且事實也一再證明這青色霧氣的確標註著對方的妖怪身份,但似乎自己曾經遇到過的所有人,都對此視若不見,以及茫然無知,哪怕那是一位修行有術、法力匪淺的大仙人?

    甚至於,多年來小心翼翼的打探,這世上竟似乎沒有任何類似的相關傳聞?這是否說明,古往今來,只有自己一個人擁有這種可以看到青色霧氣的能力?

    一切的一切,全都無從知曉,亦無從推斷。

    劉恆自己給這種青色霧氣起了個名字,就叫妖氣。

    而為什麼打從有記憶那時候起,自己就擁有了這樣獨特的能力,也一直都是多年來埋藏在劉恆內心最深處的未知之謎。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有一隻隱藏的眼睛。

    那應該是六七歲的時候,他流浪街頭,經常會一兩天都要不到一口吃的,每天都餓得眼冒金星,某一天,當他又發現有個走路很奇怪的人頭上頂著一團青色霧氣,實在是忍不住,就過去跟他說:你能給我一個饅頭嗎?你給我一個饅頭,我就不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

    他從那人眼中見到了莫名的驚恐神色。

    事後回想,那人頭頂的青色霧氣,實在是非常的淡,就像是戴了一頂青色的紗帽一樣,跟此後他在大野城裡、在大野澤里、在大堰山中所見到的那些強大妖怪身邊形成的青色霧氣,差了實在太遠。

    但那人非常害怕,甚至害怕到了撒腿就跑。

    他甚至完全沒有去想,為什麼一個孩子會知道自己的秘密。

    劉恆很失望,但過了沒多大會兒,那人居然又跑回來,手裡捧了紙包的一包饅頭,遞給劉恆,一臉的哀求,說:我馬上就走,再不敢到人間界來,請小仙人放過我!我真的是第一次來!

    劉恆收下了饅頭,那人跑掉了。

    那時候的他,雖然已經飽經坎坷,但那樣年紀的一個小孩子,實在是還不足以弄清楚對方話裡全部的意思。比如,他就不知道什麼叫“人間界”。

    吃饅頭的時候很快樂,但連吃了兩個饅頭,撐得肚子都開始發痛的時候,劉恆卻忽然想到:那個人剛才為什麼害怕?他害怕,為什麼卻不像別的人那樣打自己一頓?反而乖乖給自己送來了饅頭?

    一開始他覺得,這或許可以成為自己以後討飯吃的一個絕招,但旋即,當時才只有六七歲的劉恆忽然想到:這樣不對。

    這是一個秘密,他或許可以幫到自己幾次,但是當這秘密可以嚇得一個大人對自己一個小孩子如此懼怕的時候,就說明這個秘密非常強大。

    而一旦這個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其中只要遇到一次對方要打自己,自己就非但討不到吃食,反而還要挨上一頓暴揍了。

    那時的他已經開始懂得:越是嚇人的東西,越要小心翼翼的藏起來。

    只是他自己心裡,卻仍是難免好奇。

    於是,六七歲的小男孩,吃饅頭吃到撐得肚子疼,卻什麼都顧不上,只是跑到河邊,對著清澈的河水,反复地盯著自己的眼睛看個不住,然後,他開始揉搓自己的眉心,似乎是想要把那裡的皮膚搓爛掉,讓自己的第三隻眼睛露出來。

    但毫無疑問,他失敗了。

    皮膚被搓得通紅、發腫,後來疼了好幾天,他仍然沒有看到自己的第三隻眼睛——後來逐漸長大之後,他才明白,一個人的眼睛,能看到什麼東西,能看到多少東西,並不是由眼睛數量來決定的。

    …………

    那是青山掩映之下的一片河谷地。

    在大山深處平靜流淌的灩河,只有約莫十幾丈寬,正好自一大片已經蔚然成勢的屋捨與城寨中穿流而過。

    站在此山的半山腰向下俯瞰,已經可以看清那城寨裡的人的活動。

    那裡有男男女女,亦有老弱婦孺。

    那看起來不像是一處打家劫舍的強盜窩,反而更像是大山深處某所不為人知的世外桃源。或者叫人間樂土。

    只是落在劉恆眼中,那約莫至少有百十戶人家的山寨頭頂,卻有一團縹緲的青色霧氣,在來回飄蕩。

    下山之時,車馬行進頗速。

    眾人不久之前才剛剛轉過山坳,卻很快就已經到了那金虎寨的門前。

    鏢隊中人,此時已經紛紛緊張起來,不止停了談笑,甚而還開始下意識地三五成群,分別聚攏在車隊兩側。

    眾人在山上看到山下城寨的時候,其實山下城寨的人,也已經註意到了鏢隊。

    等車馬粼粼下了車、逼至寨前,那金虎寨的大門恰好便咯咯紮紮的打開了——寨門及牆垣,都並不高大。那寨門上頭的小小城樓,也只堪堪距地兩丈,僅能容兩三人在上頭觀望成哨而已。

    距離金虎寨約莫百十步,行在最前頭的胡春風忽然抬起右手,大聲道:“停!”

    車隊緩緩停下。

    那邊寨門已經開啟,許多人,手裡拿著各式兵器,沉默卻有序地從城寨裡走出來。當先領頭的一人,穿著一身玄青色大氅,中等身量,遠遠看去,約莫能有三四十歲——他的手裡,沒有拿任何兵器。

    這似乎是一個好兆頭。

    胡春風忽地下馬,把韁繩交給同時下馬的副總鏢頭蔣興,然後緩步走過去,同時大聲道:“董兄,半年不見,風采依然呀!”

    劉恆身邊的幾個年輕人當時便瞪大了眼睛。

    “原來那人便是董襲!”他們輕聲地議論了一句。

    遠遠看去,此人實在是貌不驚人。

    對面城寨裡先後絡繹而出約莫三十多人,此刻都已分列兩邊,在那董襲身後站住。卻也有一個精壯漢子,緩步從寨門之內走出,緊緊地站到了他身旁。

    胡春風獨自一人邁步前行,那邊金虎寨眾人,卻無人迎上來。

    片刻後,那董襲忽然道:“胡兄,看在你我交往多年的份上,把那輛馬車留下,你帶著你的人和貨過去,且從此之後,我金虎寨再不收你順遠鏢局半個刀幣,你可以隨時從我這里安全通行,如何?”

    此言一出,胡春風的腳步立刻頓在了半途。

    而順遠鏢局這邊,很多人下意識地伸手摸向了自己的武器。

    然而這個時候,那董襲也好,胡春風也好,都早已不在劉恆的關注範圍之內了。他的目光,只是直直地盯住站在董襲身後的那人。

    過往多年的經驗,使他此時可以無比確定——

    這個人,是妖,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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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侯女





    劉恆的手已經搭到了刀把上。

    胡春風站在兩支隊伍的中間,忽然揚聲道:“董兄何出此言?你要我這車隊裡哪一輛馬車,儘管留下就是。”

    遠遠看,那董襲似乎是笑了笑,然後才道:“我要那輛油壁車。”

    胡春風哈哈大笑。

    笑罷,他道:“董兄啊董兄,你是要馬車,還是要馬車裡的人?若你只是要馬車,那雖然不是我們鏢局的,但我也做主贈你了,我的主顧那裡,自有我去分說,但若是……”

    董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我要那車裡的人。”

    胡春風沉默片刻,緩緩道:“我雖然敬你董兄,但我們鏢局這一行的規矩,你也是知道的,兄弟既然接了這趟鏢,自然就要護人周全。”

    董襲又笑了笑,道:“明人不說暗話,若在往日,你或有一線希望,但今天,你過不去我這金虎寨啦!”

    說到這裡,他笑著抬頭,往天上瞥了一眼,然後才緩緩地道:“十一日之前,顯陽侯程氏家中長侯女程雲素,與羨侯郭氏嫡次子郭秉川,奉二侯之命,相會於旴台之上,商議兩家聯絡及姻親諸事。兩家擬定,程雲素將入羨侯之門,為郭秉川之正妻,而羨侯亦承諾,一旦婚事完成,將正式宣布,立 次子郭秉川為侯嗣,自此,兩家可相和睦,不起刀兵,攜手拱衛大齊之南疆。然,雙方議定之後,各邀自家侯子侯女登台,顯陽侯侯女程雲素,卻暴起發難,一刀刺死郭秉川……”

    他抑揚頓挫地說到這裡,卻忽然停下了,臉上帶著一抹怪異的笑容,越過胡春風,更越過順遠鏢局的眾人,看向那車隊中間的青色帷幔油壁車,大聲道:“程侯女,在下雖不是令尊顯陽侯治下的順民,卻本也無意冒犯的,甚至聽說了這件事,在下對侯女還頗為敬佩。只是,事出無奈呀,羨侯出了大價錢,滿天下搜捕侯女,有了這筆錢,董某就可以收刀歸隱啦!所以……得罪啦……”

    金虎寨前,此刻匯聚雙方人馬逾百,此時卻安靜得針落可聞。

    眾人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

    震駭莫名。

    眾人早知那油壁車內坐的女子,定非尋常人物,卻無人猜到,那竟是顯陽侯家裡那位赫赫有名的長侯女程雲素。

    且更是沒有人會想到,前不久剛聽說的顯陽侯程氏派人殺死了羨侯郭氏嫡次子郭秉川一事,真正出手殺人的那個,竟是這位長侯女!

    回過神來時,不少人下意識地扭頭看向那輛油壁車。

    那車轅上坐著的倨傲馭者仍是穩穩地坐在那裡,頭上戴著斗笠,一動不動。

    而車廂內的女子,也安靜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劉恆遠遠地看了一眼站在兩隊人馬中間的胡春風,見他臉上表情糾結,似有些進退兩難之困,心裡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知道的,也理解的,這些侯門之間的恩怨,有哪個普通人願意攪進去呢?

    然而這個時候,沉寂許久之後,那油壁車內的女子,忽然開口說話了。

    她說:“離叔,車隊怎麼停下了?”

    她語調輕柔,似乎只是在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問題。

    那倨傲馭者聞言當即道:“胡總鏢頭,我家姑娘問,車隊怎麼停下了?”

    胡春風聞言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時,那馭者又忽然道:“別讓什麼阿貓阿狗的擋了道,該殺就殺!”

    這一次,沒等胡春風回答,那董襲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阿貓阿狗?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迴盪在山間,讓順遠鏢局這邊無數人都握緊了自己的武器。待那笑聲稍停,董襲再次緩緩道:“在下一介草民,哦,不,是亂民,王離將軍呼我做阿貓阿狗,自是應該,在下並不敢反駁。不過……王將軍,我可是聽說,為了護送侯女突出重圍,你受的傷,可不輕啊?”

    說到這裡,他再次放聲大笑。

    那笑聲,說不出的放肆、桀驁。

    笑罷,他下巴抬起,傲然揚聲道:“當然,王將軍就算受了重傷,要殺死我這阿貓阿狗的,也不在話下,但是王將軍,過來這一路,天上飛過的那些仙士們,你應該看見了吧?他們都是出來找你們的。只不過是沒想到,堂堂顯陽侯侯女,居然沒有乘鶴而返,居然選擇繞到了大野城,還雇了一支鏢隊,裝模作樣的隨隊而行。不過麼……實不相瞞,我這金虎寨裡,現在就有四位仙士在呢!而且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會有更多人回來我這裡休息。 ”

    說到這裡,他臉上掛著一絲狠辣的笑容,傲然相問:“敢問王將軍,就算是能輕易的殺了我,你們……能走得了嗎?”

    順遠鏢局內的眾人聞聽此事已經有諸多仙門子弟涉入,而且人家此時就在這金虎寨裡候著呢,頓時便覺惶然,不由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總鏢頭,胡春風。

    而此時,胡春風則回身看向那油壁車上的高大馭者。

    此時,那高大馭者卻再次道:“胡總鏢頭,我家姑娘問,車隊怎麼停下了?”

    胡春風聞言猶豫一下,卻只好硬著頭皮道:“是,回侯女,是有人擋路,不過,順遠鏢局既然接下了這趟鏢,自當有始有終。小人這就為侯女開路!”

    說罷,他臉上帶著一抹毅然地轉過身去。

    然而就在此時,那油壁車內卻忽然傳來一聲嘆息,然後便聽那顯陽侯侯女程雲素緩緩地道:“罷了,就別讓胡總鏢頭他們為難了。離叔,你去清理一下!”

    那高大馭者聞言當即一拱手,道:“諾!”

    說話間,他跳下馬車來。

    但這個時候,胡春風卻忽然道:“豈敢有勞雇主為我鏢局開路?眾人聽著,過了金虎寨,一人一枚金刀幣!”

    說話間,他率先拔劍出鞘,劍指董襲,道:“董兄,各為其主,得罪了!”

    董襲再次哈哈大笑。

    “好一個雪中送炭,好一個危難出忠臣。胡總鏢頭,你下得一手好注啊!既如此……兒郎們,給我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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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殺人之技





    金虎寨前,三十多人聞令而動,迅速地呈扇形圍了過來。

    順遠鏢局這邊也是嘩啦啦刀劍出鞘。

    而就在此時,那金虎寨的寨門之內,又有四個背負長劍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董襲回身、拱手道:“那位王離將軍處,就交給四位仙士了,其他人,自有我金虎寨負責解決。”

    那四個年輕人中當首的一個,頗有些氣度不凡,聞言淡然道:“善。”

    說話之間,就是一場刀兵將起。

    順遠鏢局這邊,人人握緊了手中兵器。

    大家都知道,此事現在已經上升到了另外一個層面,已經是兩家侯門之間的鬥爭,而且已經有一位顯陽侯麾下的大將軍,和羨侯一方派出的仙門修士,也加入了戰場——儘管胡總鏢頭一聲令下,大家有死而已,但每個人心裡卻都是明明白白,他們對於這次戰鬥的勝負,已經幾乎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因此,雙方雖對峙得明白,但只要胡總鏢頭沒有最後下令,順遠鏢局的眾人便都盡力保持克制,並不願意搶先出手。

    且大家都希望金虎寨那邊也能如此。

    但大家終於還是失望了。

    那四位年輕仙士忽然拔劍出鞘、離地飛起,只撲長長的車隊中間的油壁車,而那董襲也是當時便下令:“上!”

    金虎寨眾人當時就撲了上來。

    但此時,劉恆卻分明注意到,那原本站在董襲身邊、一身妖氣的精壯漢子,卻仍是平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臉上似有一抹詭異的笑容浮現。

    劉恆下意識地瞇起眼睛,手中短刀終於拔了出來。

    在他身前,劉大虎緊張地咽了口唾沫,見他拔刀,卻還是一伸胳膊,把他攔在身後,又推他一下,低聲喝道:“你靠車站著,別亂動,發現不對,就趴下!”

    劉恆聞言愣了一下,張嘴想要說一句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倒是沒有想到,彼此相處不過短短兩月,且劉大虎他們似乎頗有些瞧不起自己的意思,但關鍵時刻,他竟是想要把自己護在身後。

    然而,殺場急促,似容不得這片刻的溫情。

    劉大虎話音剛畢,他身前一位鏢師已經慘叫一聲,被金虎寨那邊一個彪悍的年輕人一腳踹開了,兵器亦隨之拋落他處。

    劉大虎立時返身,一刀劈了過去。

    但很顯然,連剛才那鏢師都不是對方那年輕人的對手,劉大虎更是不行。

    對方輕巧地一側身,讓過了這一刀,一腳踹中了劉大虎的腰腹。

    劉大虎頓時發出一聲慘呼。

    劉恆手裡握著短刀,猶豫了一下——主要是他剛才抽時間瞥了一眼那一身妖氣的精壯漢子,卻發現他忽然消失了,於是便下意識地有了片刻的慌亂。

    劉大虎的身子被踹得向一邊撲了一下,金虎寨那年輕人卻並沒有繼續往前走的意思,只是臉上帶著一抹獰笑,快速向前跨出一步,一劍向劉大虎刺了過去。

    按說鏢局走鏢也好,強盜攔路也罷,為的都是錢財,一般都是不會出現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場面的。但這一刻,劉恆絲毫都不懷疑,金虎寨這人的確是想要趁機殺死劉大虎。而事實上,他這一劍一旦刺中,劉大虎即便不死,也是重傷。

    這一刻,劉恆再也無暇去關注那妖怪去了那裡。

    他的身子忽然向前一縱,不等對方那年輕人做出任何反應,掌中短刀便已經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從對方的肋下輕輕拉過。

    瞬間血漿就噴濺出來。

    那年輕人刺向劉大虎的劍,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哪怕稍稍改變方向,整個人忽然就一下子萎頓下來,且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呼。

    三年之前,十三四歲的劉恆,已經能夠浴血長街,一舉擊殺三個凶悍的外地人販子,更何況現如今他已長到十六七歲,已有了接近成年人的氣力與敏捷!

    而且這三年光陰,他可沒捨得閒過一刻!

    於是換來的,就是此刻擊殺對方這凶悍的年輕人,仍是顯得如此輕巧。

    那年輕人慘呼撲地,劉大虎站穩之後微愣,訝然地抬頭看向劉恆。

    但這個時候,劉恆卻無暇看他,已經抬頭看向了身後的半空。

    在那裡,不知道是哪家仙門出身的四個年輕仙士,已經勢若波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攻向那青色帷幔的油壁車。

    而那位被稱為“王離大將軍”的高大馭者,卻是一副夷然無懼的神情,掌中趕車鞭迅速地揮動,像驅趕蒼蠅一般,輕而易舉地便把四個年輕仙士自半空中發起的圍攻給打得七零八落。

    但是,那妖怪卻不在其中。

    劉大虎興奮地跑過來,拍了拍劉恆,待劉恆回過頭去,這傢伙興奮地兩眼放光,道:“行啊劉恆,你剛才那一下……”

    劉恆的眼睛只在他臉上一掠而過,這個時候,容不得對方再多說什麼,他推了他一把,喝道:“去幫別人!”

    與此同時,目光在混戰的人群與車馬中飛速地掠過,他終於找到了那渾身妖氣纏繞的精壯漢子。

    於是他的目光隨即便牢牢地鎖定了他。

    卻原來不知何時,他已經越過了雙方交手的那條線,悄無聲息地去到了距離那油壁車不足十步的地方——而且他很機敏地借助了騷動的車馬為掩護,似乎並沒有引起前方油壁車上那位王離大將軍的注意。

    劉恆心裡暗叫一聲不好,但眼角的余光瞥見,自己身後的情況,似乎也有些不妙。他只好無奈地回頭看,剛才被他一刀開膛破肚的傢伙,仍倒在地上慘嚎,但劉大虎和王振這樣的年輕人,實在是太弱了,而且實戰經驗嚴重不足,一旦身前被對方的高手突入,沒有了鏢局內那些老鏢師的掩護,他們兩三個人,都遮攔不住對方的一位高手。

    劉恆眉頭微蹙,忽然一躍而出,從劉大虎和另外一個鏢局年輕人之間寬不過數尺的空隙裡一刀刺出。

    對方顯然不是劉大虎這等身手可比,而且他剛才在後面,明顯已經看到了劉恆一刀劃開自己同夥肚子的那凜然一擊,因此這個時候,劉恆的動作雖快如閃電,這一下出擊也堪稱是出其不意之極,但對方仍然是勉強的一下反架,橫刀將劉恆的這一擊封住了。

    然而,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擊,劉恆已經撲了上去。

    孫爺爺說過,凡戰,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

    但是到黃先生家聽課的時候,劉恆也聽黃先生說過:凡戰,以正合,以奇勝。

    劉恆讀書有限,也沒正經練過武,他只是知道,怎麼才能最快的、用最小的力氣和代價,去殺死一個人。

    於是,在劉大虎等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他以一個正經練武之人根本不會去做,甚至也壓根兒就想不到去做的方式,忽然就撲到了對方那人身前——兩個人幾乎是臉對著臉,肩對著肩!

    然後,錯身而過的瞬間,劉恆掌中那把普通之極的短刀,又是一下從對方的喉頭位置輕輕拉過——刷的一下,血漿噴濺。

    隨後,那人丟了兵器,咳咳連聲地捂著自己不斷噴血的脖子,撲地倒下,眨眼間便抽搐著抽搐著,終於不動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劉恆一擊得手,當即回頭看,卻正好見到了令他眉頭為之大皺的一幕——那一身妖氣的精壯漢子,此時已經悄無聲息的摸近到了油壁車身前不足三步!

    他與那正忙於迎鬥四個年輕仙士的王離大將軍,已只剩一馬之隔。

    然後,他身形一長,忽然暴起一擊!
mk2258 發表於 2018-7-8 21:10
第三十八章一刀





    劉大虎一臉震驚的模樣看著劉恆。

    周邊幾個正在應敵的順遠鏢局的鏢師和趟子手,也是一時忍不住愣怔了一下——不過他們倒不必擔心因此失手,因為周邊幾個金虎寨的人見狀,都嚇得當時就趕緊脫開戰圈,一躍退開了好遠。

    這也太嚇人了!

    幾乎沒有所謂“交手”的概念,沒有招式,沒有來回,他奔著人去,就是直接為殺人去的,簡單至極的那麼一下,結果卻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一擊斃命!

    你甚至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根本就沒費一點力氣。

    剛才他劃開第一個人的肋下與肚皮時,有不止一人看見了,現在他一躍擊殺這第二個,更是足有三四個金虎寨的人親眼目睹:他以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方位直接就近身了,思路極其詭異,速度極其迅捷!

    於是錯身而過的瞬間,只要他那把不起眼的短刀放對了地方,單憑身體的移動,已經足以輕巧地劃開對手那柔軟的皮膚與血管了。

    可越是如此,他殺人殺得越是輕巧不費力,就越是令人膽寒!

    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

    因為只要看見了剛才那一幕的人,都會感覺自己根本無從招架——壓根兒就不知道該從哪裡招架!

    師傅沒教過,平常沒見過,連做夢都沒想到過可以這麼殺人!

    這一刻,劉大虎等幾個年輕人無不是目露奇彩的樣子,一臉的敬佩模樣。劉大虎更是倒提著掌中劍,衝劉恆走過去,聲音帶著些激動的顫音:“劉恆……”

    然而劉恆連看都沒看他。

    他甚至已經連觀察周邊戰況的心思都沒有,眼睛正好看到油壁車前發生的那一幕,心念電轉之間,他當即便迅速地轉身往回跑——落在周圍人眼中,一擊而殺一人之後,他只在原地停留了不過一瞬,隨後便回身狂奔起來。

    周邊敵我雙方的目光下意識地隨著他的奔跑轉向車隊中央。

    …………

    劉恆跟老胡頭閒聊的時候,曾經聽他說起過,對於修道有成的地上神仙們來說,這世上有一門絕技,叫做《化形訣》,可以讓他們變化成鳥獸蟲魚等很多形態,而一旦變化完成,他們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擁有自己化身的那鳥獸的某些特殊能力——理論上來說,一位強大之極的陸地神仙,當然也是可以化身為龍,且擁有龍一樣強大的各種能力的。

    反之亦然。

    鳥獸蟲魚們,一旦得天地滋養成就妖身,修煉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化成人形——當然,這個就因獸而異了,有些甚至是剛剛成妖就可以化形。

    但是,這種變化,是受到極大的局限的。

    據老胡頭說,一旦變化為其它的形貌與身體,無論是人變獸,還是妖變人,其自身的修為,在變化期間,將會只剩不足五成。

    即便是通天大能、得道大仙,也難逃這一規律!

    而事實上,五成已經是頂尖了,絕大多數的幻化它形,自身修為能保留三成就算不錯——劉恆曾反問他:據說已故的武皇帝曾化成龍形入東海,卻能打得東海龍王不得不認輸,最終被武皇帝綁到東海崖上鞭笞,卻是為何?老胡頭回答他:那是因為武皇帝已經強大到哪怕只剩一根手指頭能動,也足以蕩平天下了!

    …………

    那個一身妖氣的精壯漢子,顯然並不是一個太過強大的妖怪。

    根據劉恆的經驗從他身上妖氣的強度來判斷,他比之大野澤里那隻強大的蛇妖,要弱了太多,比之大堰山里的虎妖,更是判若霄壤。

    但它是妖怪。

    一隻已經可以化成人形,妖氣亦有足足幾十丈方圓大小的妖怪!

    更關鍵的是,它這一下突起偷襲,那位王離大將軍卻毫無防備。

    一把牛首刀,直插肺腑!

    “離叔……”

    其忽然暴起,之迅捷、之突然,讓油壁車內的程雲素只堪堪驚呼出聲,甚至來不及喊出“小心”二字,讓強大如王離,也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應對,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牛首刀沒入自己的胸腔——還好,在刀將入體的那一剎那,他的身體勉強地微微橫移數寸,堪堪避開了心臟要害。

    隨後,他一腳將那偷襲者踹飛出去!

    但緊接著,他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那偷襲者雖然被王離一腳踹中,卻藉勢在空中漂亮地一個空翻,穩穩地落在油壁車前,旋即,他仰天大笑。

    正常對敵,像王離這樣的一國大將軍,他或能勝之,或不能敵,卻哪裡有這樣促起一擊、直中要害來得爽快灑脫?

    油壁車的車簾被一隻纖纖玉手一把掀開,頭戴帷帽的女子長身立在負傷的王離身後,紗質的帷簾無風飄動,女子一聲清脆怒斥,“找死!”

    偷襲者笑聲未止。

    女子話音方落,尚未出手,卻又忽然停下。

    一道迅疾如煙的影子,急掠而至。

    一把不甚起眼的短刀兜頭劈下!

    其勢之剛,其態之猛,令女子的肩膀下意識地向後一縮,令暴怒之下的王離大將軍的眼睛倏然為之一瞇。

    那妖怪似有驚覺,且速度極快地想要側身閃避,但依然晚了。

    一刀劈下!

    天地為之開!

    刷的一聲!

    自左邊頸側,至右臂下肋協,斜斜一刀。

    那躲避中的偷襲者的身體,正擰成了一個詭異的姿勢,刀已從肋下離體,他猶自迅疾地向身側退了兩步,隨後便不動了。

    片刻後,他轟然倒下。

    身體自刀口處裂為兩段。

    腦袋上帶著半邊身子、帶著一條右臂。

    血液噴濺中,他的四肢胡亂抽搐幾下,很快就一動不動了。

    周邊的很多打鬥都忽然就停下了。

    那剛被王離迫退的四位仙士,一個個都忘了要趁機發動攻擊,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那偷襲者的屍體。

    整個天地,似乎都因為剛才那驚人的一刀而瞬間為之一靜。

    劉恆落地,緩緩地呼吸一口,眼睛卻是須臾不敢稍離那妖怪的屍體。

    他不信它還能活,他只是想要親眼驗證一下自己的判斷,也驗證一下老胡頭說過的那番話——“再厲害的化形術,死了也就完蛋了呀!”

    而此刻,就在周圍那片刻的詭異安靜中,地上斷為兩截的屍體,忽然抽搐變化起來,不過眨眼間,那屍體就變成了一隻屍首分離的碩大花豹。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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