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元狩 作者:刀一耕 (連載中)

 
mk2258 2018-6-3 22:22:07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8 59078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43
第四十九章 血脈

    劉恆目瞪口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剛才到底是發生了什麼。

    而此時那漢子雙腳一旦落地,便可見他猙獰著面孔,雙臂一振,身上衣服便寸寸爆裂,反手一掌拍向身邊一棵足足數人合抱的大樹!

    砰地一聲!

    那大樹竟是被他一掌攔腰打斷、拍飛,隨後便向著山下急速墜去,身在半空之中,那大樹忽然騰起一抹火焰,隨後便劇烈地燃燒起來!

    劉恆心中震顫莫名。

    扭頭再看時,那壯漢右掌掌心的火焰,一如剛才!

    “嗷嗚!”

    他顯是劇痛已極!

    他的左手無比用力地握住右手的手腕,精赤著的上身肌肉虯結,青筋暴起!

    然而,饒是他有通天之能,此時此刻卻偏偏拿自己掌心裏的那團火焰,毫無辦法——而眨眼之間,那火焰似已燒穿了他的皮肉,已入到骨髓裏去!

    於是他再次一躍而起,那壯碩的身形在半空中倏然化為一隻斑斕猛虎,向著半空中掠飛而出,然後,它身在半空,那只燃燒著的虎爪忽然向著對面的一座山峰拍去——轟的一聲,半座山峰忽然間爆炸開來!

    山石亂飛。

    群松綻開成一朵璀璨飛射的花!

    吃驚之中,劉恆下意識地就已經抬手捂住了耳朵,卻仍是控制不住地看向那半空中的巨虎,與那崩裂的山頭。

    饒是此前已經見識過那蛇妖呼風喚雨引雷擎電的厲害,此刻他心中仍是震驚之極︰這些妖魔們一旦成了氣候、修成神通,實在是威能駭人!

    只是……劉恆下意識地抬頭摸了摸自己的眉間。

    並無異常。

    眉間平整,既不燙手,也沒有臆想中的第三只眼楮。

    那虎妖已經倒飛回來。

    他砰地一聲落地,已經再次化為人形。

    劉恆下意識地先看他的手掌。

    那團火已經滅了,但她的整個手掌已被燒穿,那掌心處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焦黑的窟窿,能看出此刻仍在緩慢地媾變著。

    他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似乎剛才的那一把火、那一陣折騰,已經耗去了他極大的精力,因此這個時候,他赤裸著的上半身,竟有些淡黃色的絨毛一點點的鑽出來,過了不一會兒就幾乎遍佈了全身。

    他的虎目怒視著劉恆。

    有些畏懼,有些忌憚,又有些叫人看不懂的復雜神色。

    自己抬起手掌看了好一陣子,他緊緊握拳,然後對劉恆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這世上居然還有她的嫡傳血脈!”

    李恆聞言不由愣住。

    血脈?

    嫡傳血脈?

    此時,那虎妖道︰“也罷!我已經出過手了,只是不曾殺了你。也算是告慰我那豹兒的在天之靈了吧!現在麼,看在你這血脈的份上,你我就到此為止,此前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了,如何?”

    劉恆問︰“我是什麼血脈?你說我有誰的嫡傳血脈?”

    這一次,反過來輪到那虎妖愣了一下。

    旋即,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只是那手掌處似乎仍在劇痛,他一笑之下牽動傷口,不由痛得呲牙咧嘴。

    但他還是忍不住要笑。

    笑罷,他面容忽然就沮喪下來,帶著些黯然神傷的意味。

    他不回答劉恆,反倒是仰頭望天,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可是,你就算留下了最後一條血脈,又有什麼用呢?”

    說完了,他嘆息、搖頭,這才目視劉恆,道︰“年輕人,好好活著,把你身上的這份血脈傳下去!至於有些事情,既然有人不想讓你知道,你就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煩惱!畢竟,你可沒有一個那麼強大的人可以保護你。記住,好好活著……告辭了!”

    “慢著!”

    劉恆搶著出聲叫住他,低頭看著他那仍在緩慢地冒出絲絲黑煙的手掌,然後忽然從腰囊裏抽出一把匕首來。

    這種情況,他曾經見到過。

    那虎妖見他忽然亮出兵刃,不由一愣,旋即失笑,“我說不殺你,是看在你身上的血脈的份上,你居然……”

    刷的一聲,劉恆手中的匕首劃破了自己另外一隻手掌的掌心。

    殷紅的鮮血頓時就流了出來。

    從望雲山下來之前,得知劉恆必將返回大野城,三丫特意把這把匕首給了他。

    它很鋒利。

    而那流出的鮮血,一下子打斷了虎妖的話。

    他眉頭微皺地看著劉恆。

    劉恆深吸一口氣,收起匕首,向他走過去。

    “手伸出來!”他說。

    那虎妖眉頭再皺,忽然間,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麼,眉間神色頓時又是一變。

    但他還是把那只已經被燒穿的手伸了出來。

    劉恆走到他面前,把淋灕著鮮血的手掌翻過來。

    一大捧鮮血瞬間澆了下去。

    那焦黑的手掌一見到這鮮血,瞬間饑渴地吮吸起來,不過眨眼之間,那原本已經被燒穿的手掌,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地重又生長起來。

    鮮血淋灕滴下。

    那手掌見肉、見骨、見筋膜、見皮毛。

    頃刻間完好如初。

    劉恆收回手掌,自己從袖子上硬是撕扯下一大片布條,用力地裹了起來。

    那虎妖看看手掌,看看劉恆,神色復雜。

    良久之後,他說︰“多謝了!”

    說這話時,就見他身上那黑黃相間的絨毛,開始迅速地縮了回去,過不多時,他又重新變成了那個肌肉虯結的壯實漢子。

    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從形貌上辨識出,他是一隻山中虎妖。

    劉恆說︰“我想知道,你剛才說的血脈……”

    那虎妖不等他說完,已是徑直搖頭。

    隨後他一臉正色地道︰“你要知道,你能活下來,已經是僥天之幸,已經是幾乎不可能出現的奇跡了。老老實實的活著吧!”

    頓了頓,他再次低頭看看手掌,又抬起頭來,神色復雜地打量了一眼劉恆的眉間,然後道︰“這一次,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若有
     實在為難之事,可以到這山裏來找我。哪怕有再厲害的人追殺你,我也一定護你周全!”

    說到此處,他回身向東看了一眼,嘆了口氣,道︰“至於這一次,就權當是我送你的了!”

    這話說完,他不等劉恆再開口,身體倏然騰上半空,貼著山巒向東方急速掠去,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在山峰背後。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45
第五十章 底牌

    夜色深沉。

    天上雖有疏星朗月,卻大多都被高大且茂密的樹冠遮擋在外。

    山間那薄薄的霧靄隨時都在緩緩地飄動著,越發讓這森林深處,顯得黑暗,且陰森。

    王離左右探查一番,到處查看各種動物留下的蹤跡,甚至還蹲下身子輕嗅那樹幹和樹下雜草上滯留的氣味,然後才向俏立樹下的程雲素走過來,壓低了聲音,道︰“姑娘,應該差不多就是這附近了。”

    頓了頓,他小心地左右瞧看,難以控制自己內心的擔憂和焦慮,道︰“以那虎妖……呃,金虎大仙的法力,按說咱們基本上已經找到了它的老巢附近,他無論如何都該察覺了才對。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它竟沒有絲毫動靜?據屬下所知道的,獸類一貫的習性,對領地甚為看重,決不允許外來者入侵,一旦發現,是不會作勢不動的。所以,我覺得似乎有些不大對……”

    程雲素的美目向四下裏打量一眼,笑了笑,忽然開口,大聲道︰“敢問金虎大仙何在?小女子蓬萊仙宗薑師諱采韻座下弟子,大齊帝國治下顯陽侯、武衛大將軍程諱茂山長女程雲素,前來拜訪,求賜一面之緣!”

    時當深夜,林中雖有鳴蟲,但整體卻寂靜得怕人,此聲一出,立時驚得這林子裏一陣撲簌簌的聲響。其聲音,更是遠遠地傳開去。

    王離一開始嚇了一跳,但事已至此,他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

    事實上最近兩天,自家姑娘都很不對勁。

    尤其是今天傍晚,她居然如此輕率地選擇終結了自己的處子之身,隨後又要冒這麼大的風險跑來與虎謀皮——這一切,都是全然出乎王離的預料的。

    但是,盡管驚訝,他卻也理解。

    誰願意坐以待斃呢?

    而且以姑娘一貫的性子來說,她會做出如此抉擇,似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盡管已經隨著來到此處,但他內心對于自家姑娘能夠說服金虎大仙出手相助這件事,仍是沒有絲毫底氣。此時眼看自家姑娘發聲,他不由得頓時就提起了全部的注意力,時刻防備著不知道會從哪里出現的強大虎妖——盡管他知道,自己那對俗人來說高深莫測的實力,在那虎妖面前,其實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程雲素此聲一出,主僕二人本以為無論如何也該驚動那金虎大仙了,卻誰料聲音傳出去好遠,過了好長時間,這周圍只是重又寂
   靜下來,遠遠近近的,卻並無絲毫期待中的回應。

    主僕二人呆立片刻,靜待回應。

    過了好大一陣子,兩人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不對。

    程雲素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然而,除了驚起宿鳥之外,仍是沒有絲毫回應。

    於是,她扭頭看向王離。

    王離也正蹙眉,但卻又很快搖頭,肯定地道︰“姑娘,絕對沒錯!”

    頓了頓,他解釋道︰“那虎妖實力強大,其威勢外放,獸類對危險的先天感覺,遠較人類更為敏銳,所以在這虎妖的主要活動區域內,一般的走獸是一定會避開的。剛才咱們探查這方圓一帶,用意就在這裏。而且在這附近,屬下見到了不少的糞便、虎毛,是以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確定,那虎妖日常生活的地方,當在這方圓數裏之內,絕不會有太大偏差。”

    程雲素聞言緩緩地點了點頭。

    “莫非……它竟恰好不在山中?”她疑惑地道。

    王離聞言點頭,道︰“屬下也正有此想。”

    猶豫了一下,他道︰“姑娘可還記得那塊碎掉的玉佩嗎?”

    程雲素聞言緩緩點頭,卻並沒有太過吃驚的模樣,王離一看便知,顯然自家姑娘早已想到了這些可能。

    那就是,那玉佩的碎掉,已經驚動了這只虎妖。而此刻,它竟是很有可能已經離巢,去查看自己那個弟子的死因了。

    眼見自家姑娘也已經想到了此處,王離便帶著些憂慮地道︰“都說那虎妖實力異常強大,就是不知道它這一去,能不能真的查探出一些什麼來,屬下擔心……”

    說到這裏,他欲言又止。

    劉恆自然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他既非顯陽侯的舊屬,更不是王離或程雲素的朋友,說起來,主僕二人與他相識不過短短數日而已。

    但就這短短數日,三人一路相伴,風餐露宿、夜行曉宿,交情還是多少有一些的,而且也是在這幾日的相處之中,王離心裏,其實還是比較欣賞劉恆這個話不多,但出手卻充滿靈氣的年輕人的。

    因為比他的天份更讓人看重的,是他重諾輕生死的那份難得豪氣。

    更何況自家姑娘剛剛與他……

    這關系,似乎又更近了一層。

    但這個時候,程雲素臉上只有片刻的猶豫與不忍一閃而過,最終,她卻還是硬下心腸來,冷冷地道︰“滿山亂跑,反倒不易遇到,咱們且在這裏等等再說。”

    頓了頓,她忍不住用一種更加冰冷的聲音自嘲道︰“反正出去也是送死,如此,也就不爭這早一天晚一刻的了。”

    王離聞言沉默片刻,低聲稱是。

    然而,他們就在這處山林裏一口氣等到朝陽東升,卻仍是沒有等到那金虎大仙的回來。

    王離漸漸有些心浮氣躁。

    猶豫了好久,又強制壓下,跑去重新探查了一番,但回來之後又等許久,他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他道︰“姑娘,要不……咱們別等了。”

    程雲素聞言不為所動,甚至眼楮連看都沒看他。

    但他忍不住繼續說道︰“雖然十幾年前的那次圍剿,我未能有幸參與,因此並未與那虎妖打過交道,但我知道,咱們都知道,它絕對是不會好打交道的。咱們這般空手而來,只怕非但說服不了它,反而會……”

    聽到這裏,程雲素忽然笑起來。

    她從袖內掏出一個小小的瑩潤欲滴的瓷瓶,道︰“如果把這個送給它呢?”

    “這是……”王離愣了一下,旋即驚得雙目倏然瞪大,“避雷丹?”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46
第五十一章 妖之道

      程雲素收起瓷瓶,淡然道︰“家師曾經說過,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但仙也好,妖也罷,皆吞吐天地靈氣而成,損不足,以補有
     餘。是故,人仙與妖怪,皆逆天而行也!故天降雷霆以懲之,以損之。”

    說到這裏,她扭頭看著王離,道︰“這稀世貴重的避雷丹,即便是我蓬萊仙宗,每年也僅僅只有數顆的出產而已。我當年離開的時候,家師鄭重贈我。我就不信,那虎妖會不動心!”

    王離聞言先是點頭,卻在旋即之間,眉頭又再次緊緊皺起。

    他道︰“可是那虎妖完全可以殺死咱們,然後奪取啊!”

    程雲素聞言笑了。

    目視東方的師門方向,她笑著道︰“家師還曾說過,關鍵時刻,妖怪往往要比人還可信、可靠。中國之人雖習道德禮法,將妖怪斥之為獸類,將四方不習禮儀道德之地,斥為蠻夷,但其實,妖怪也好,蠻夷也罷,雖然沒有什麼所謂的禮法,不講禮儀,但並非沒有道德。”

    “是以家師告訴我說,‘獸雖野,有其道,妖承其俗。人雖禮,心狡貪,人仙更甚。’所以,我倒是很願意賭一賭,就賭那金虎大仙是個言出必諾的妖怪!”

    此言一出,王離不由沉默下來。

    他當然已經明白,原來自家姑娘早就已經把這些事情全部都考慮明白,也已經拿定了主意了——他從小看著程雲素長大,當然深知自家姑娘的性子︰無論什麼事,一旦她拿定了主意,就絕不會更改。

    因此,他心中雖然仍有重重擔憂,此時卻也無法再勸。

    於是,他們便守在那虎妖的老巢附近,繼續耐心等待。

    這一等,就是一天。

    一直到天將暮時,眼看日影已斜,森林裏忽然就刮起妖風來。

    那風自東北來,蕭蕭颯颯,吹得林中大樹不由搖擺,也吹得人面皮生疼。

    主僕二人抬頭看那風來處,不過片時,便見一隻體型碩大的斑斕猛虎正自半空中禦風而來。

    程雲素見那虎妖之體魄,觀它禦風之從容,饒是此前已經做足了準備,並做了最壞的打算,此時心中亦是不由有些下意識地緊張。

    她不由想起師傅講道時曾說過的,無論人仙,亦或妖怪,其威能越大、法力愈高,則能為各有不同︰普通修習者,只能乘些機巧器物而行,如紙鶴,稍有法術者,可以禦劍而行,再強,可以禦風而行,又強者,則天下盡可去的,舉凡縮地成寸、馮虛禦風、騰雲駕霧,近乎無所不能。

    但師傅同時也說過,所謂縮地成寸與騰雲駕霧,都是傳說中法力無邊的神人才能做到的,當今世間有此能為者,僅三五人而已,且大多都已是不知多少年都不曾露面,實際上已經未知其生死。

    也因此,當今世上最強大的修仙之人,大約也就是能做到禦風而行了。

    據說這虎妖,已有少說六百年,甚而是七八百年的道行!

    眼見罡風甚烈,那虎妖禦風而行,不過眨眼間便已到頭頂,程雲素深吸一口氣,當即揚聲道︰“小女子程雲素,見過金虎大仙!”

    那虎妖正行在半空,聞言頓時去勢一頓,循聲低下頭來。

    見是一個人類女子,身旁站著一個人類的中年漢子,不由得當時便眉頭大皺。此地已經是他日常起居坐臥之所,不成想竟有人類敢摸到這裏來,讓他心中如何能不起怒火?

    當下它第一時間便收了法術,一個跟頭翻落地面的同時,已經重又化為人形——這一落,正好便落在程雲素主僕二人身前數步。

    粗豪的中年壯漢面色黃赤,身穿青袍短打、頭包黑巾,頜下根根鋼髯炸開,一雙眼楮怒而有神,逼視著程雲素主僕二人,道︰“汝等何人?敢來我的地方?”

    程雲素傲然以對,絲毫都沒有被他那強大威勢所壓制,只是緩緩道︰“小女子乃蓬萊仙宗薑師諱采韻座下弟子,大齊帝國治下顯陽侯、武衛大將軍程諱茂山長女程雲素,今有要事前來拜訪大仙,打擾了!”

    那虎妖聞言眉頭皺起。

    他雖甚少行走人間,但妖怪與人仙們向來是死對頭,對於這天下赫赫有名的所謂四國、十宗、一神廟,他當然還是有些瞭解的。

    世人常說,東蓬萊西昆侖,乃是天下仙門兩大祖庭,其在人間、在修道之人眼中的地位,僅次於高高在上、虛無縹緲不知處的神廟,甚至足以與天下四國相抗禮而不讓,就更是讓他如雷貫耳了。

    至於齊國的那個顯陽侯,雖則近在臥榻之側,雙方也曾鬥過不止一次,論起名頭和威懾力來,卻反倒不如蓬萊仙宗這四個字。

    片刻後,那虎妖冷哼,道︰“好長的名頭!我與你那什麼仙宗,既無仇怨,也無交情,與你父親倒是打過交道的。既然你是那程茂山的女兒,如此正好,且先殺了,今晚便先吃你,如何?”

    王離聞言緊張地握緊拳頭,程雲素聞言卻忽然笑了起來。

    笑罷,她道︰“大仙說笑了。若非有因,世上有哪個妖族是願意與人世的強大勢力結仇的?此前不過是彼此有些誤會,是以仇怨越結越深罷了,小女子此來,正是代家父前來,與大仙商議一下化干戈為玉帛的事情的。”

    程雲素事先打過不知多少腹稿,本以為自己這番說辭,怎麼也能動了這虎妖的心了,誰知此時她話說完,那虎妖卻忽然仰天大笑。

    笑罷,它冷冷地瞥了程雲素主僕一眼,道︰“你二人不過逃亡之人,本朝不保夕,卻想要在我這裏逞口舌之能麼?”

    程雲素聞言心中大驚,王離此刻更是驚得雙目圓瞪。

    此言既出,說明這虎妖不但很清楚他們是誰、清楚他們正在面臨追捕,甚而也很清楚他們此來的用意。

    這一下,饒是鎮定如程雲素,也是不由沉默下來。

    被人一眼看穿了所有底牌,要再怎麼談下去,都是為難。

    甚至在這種情況下,連自身的安危,也都已經成了問題——其實做出這個決定之前,程雲素心裏就已經很清楚,如果一旦談不成,自己就很有可能會成為這虎妖果腹之物!

    她深吸一口氣,道︰“大仙法力無邊,是小女子小瞧您了!”

    頓了頓,她道︰“小女子此來,實是來求助於大仙的。”

    那虎妖眼中閃過一抹猶豫,但目光在他們主僕二人臉上掃過,他不知想起了什麼,最終卻只是冷哼一聲,道︰“求助於我?同我談交易麼?換了你那老爹來,我或許可以同他談一談,但你卻不配!”

    說到這裏,他傲然拂袖,道︰“看在我一個朋友的面子上,今天我就不與你們為難了,以後若你們再敢到我這山林來,就休怪我不客氣。至於你那師門,還是拿去嚇唬其他人吧!滾!”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47
第五十二章 出山

     一籌莫展。

    自己的所有情況,都被對方摸透,且對方根本就不願意跟你談什麼,“求助”既然不成,程雲素便知道,即便自己願意繼續折節,也已
    經無濟於事。

    談判,從來都是當雙方有足夠多的利益可供交換的情況下,才叫談判。而當下,如果留下不走,她已經只剩乞求一途。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把自己的那顆避雷丹拿出來,主動送給那虎妖,以搖尾乞憐的低姿態,求得對方的稍稍回心轉意,或可使對方出手。

    但最終,她還是放棄了。

    並非認為避雷丹的誘惑不夠,純是自己內心深處最後的那一絲驕傲在作祟。

    我程雲素,貴冑之後,侯門之女,死則死爾,豈可在一個妖怪面前彎腰,涅汙了顯陽侯府的門第,折損了蓬萊仙宗的榮耀!

    於是,當那虎妖不屑地斥出一個“滾”字,她沉默片刻之後,轉身離開。

    可是當程雲素帶著王離禦劍離開那虎巢,飛出百餘裏之後尋了一處山頭落下,回望那西天最後的一抹餘暉,卻不由得滿眼迷茫。

    天下極大,大堰山極深,自己卻又能往哪里去呢?

    王離道︰“姑娘,卑下有個想法。”

    程雲素頭也不回,淡淡道︰“說。”

    王離道︰“咱們且歇息一晚,養精蓄銳,待到明日,卑下選擇一個關口,先行突圍,把他們的人都引過去,屆時,姑娘可趁機從另外一
    處走脫。以姑娘的禦劍之能,直消卑下能多拖延得一二刻,亦是一道生機。”

    程雲素終於扭頭看他。

    她笑了笑,搖頭,道︰“離叔,你的心意我領了。不過……沒用的。”

    王離欲辯,但想了想,又嘆口氣,道︰“卑下無能。”

    程雲素笑起來,轉首看向北方,心情雖是前所未有的晦暗,這一刻卻偏又覺得心裏有些說不出的寧靜。

    她想︰“這大約是自知必死的緣故吧!反而不必掙紮了。”

    於是過得片刻,她回頭,問︰“離叔,你猜,那劉恆還會留在原地等著咱們嗎?還是……”她的話音忽然落寞下來,“已經回去了?”

    王離囁喏不敢答。

    不過片刻之後,他卻道︰“他或許……不會回家。”

    “哦?”程雲素眼楮看他,神情有些笑意,問︰“為何?”

    王離道︰“此人,重然諾。”

    程雲素聞言沉思片刻,緩緩點頭,笑道︰“說不定他已經往東去送死了呢!”

    說罷,她低頭嘆息一聲。

    仰起頭來,她道︰“走,咱們回去,看他還在不在。”

    王離聞言卻道︰“姑娘,卑下以為,無論他是留在遠處,還是東行,又或西去,皆是普通腳力,咱們輕易便可追上,因此倒是大可不必著急。姑娘昨夜禦劍數百里,今日又是一天未得歇息,不如今晚就找個妥當的地方歇息一晚,明天去找他也好,或是東行也罷,也都不至於乏了氣力不是?”

    此言當然在理。

    然而程雲素聞言沉思片刻,卻道︰“不必了,先回去再說。”

    見她主意已定,王離自覺不便再勸,便只好點點頭,道︰“也好。”

    於是程雲素喚出短劍來,兩人登劍,直奔北方而去。

    此一去,便是二百許裏。

    直到月掛中天之時,她們才終於找到了此前三人最後分別的山頭。

    只是,禦劍於青空之上時,程雲素與王離主僕二人已經分明瞧得,南邊一座山峰不知道遭遇了何等偉力,此刻竟已是憑空被削去了半座山頭!

    飛劍在半空中環那山行了一周,兩人貼近了去,觀察詳盡,只見那山體崩頹之勢,煞是驚人,只是不知在過去的這一天時間裏,此處到底發生了些什麼,又到底是何等樣人,才能有力量將這半座山峰憑空崩壞。

    而偏偏,當兩人回到三人最後分別的地方,劉恆已經不在了。

    半山腰三人此前歇息之處,一株數人合抱的大樹,也如對面那座山峰一般,已經被攔腰打斷。只是此刻雖然有月光清明,俯首下看時,卻仍是不足以看清那山下到底是怎樣一番模樣。

    王離勸程雲素說,山下情況未明,還是不要下去查看的為好。

    程雲素緩緩點頭,內心想︰也罷!

    王離又說︰此地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又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實在是不宜久留。程雲素也欣然點頭,於是兩人落足不過半盞茶的工夫,便又重新禦劍東行。而飛過兩個山頭之後,他們竟赫然發現地面上有一處火堆!

    迫近了看,竟是那劉恆!

    很顯然,眾人分別之後,他仍在繼續往東走。

    在飛劍之上看清火堆旁的劉恆的那張臉,王離顯得甚是欣悅,當即便哈哈大笑,旋即大聲招呼道︰“劉恆,我們回來了!”

    片刻後,飛劍落地,王離很是興奮地過去拍打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你小子,我果然沒看錯你!輕生死,重然諾。你是條漢子!哈哈哈哈!”

    此刻,便程雲素也露出笑容來。

    明知必死之事,仍有人願意生死陪你,便鐵石心腸、金木肺腑,焉能不為之欣慰和感動?

    於是程雲素道︰“只是烤肉的本事差了些。”

    劉恆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烤得一半焦黑一半不熟的兔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而王離聞言則再次哈哈大笑。

    其實劉恆烤肉的本事並不那麼差,他剛才只是走神了。

    此時王離卻道︰“我來!”然後一把將那烤到一半的兔子奪了過去。

    待三人都尋地方坐下,程雲素問他︰“不是告訴你回轉去吧,為何還往東走?”

    劉恆下意識地撓撓頭,旋即又想起程雲素說過的話,略有些尷尬地放下手臂,笑了笑,很認真地道︰“我……你答應過我的,只要護送你出了這山,你便傳我修仙之術。”

    王離聞言面露笑意。

    程雲素聞言則轉首向東方瞧了一眼,然後緩緩點頭,道︰“善。便是如此。”

    卻在此時,王離一邊烤東西一邊問起那山峰崩裂的事情。

    此事劉恆倒是已經深思熟慮過了。

    若據實說明,則不得不提那虎妖,若提那虎妖,則他為弟子復仇追殺自己,後來反又受傷,得自己滴血肉白骨的事情,自然也是不得不提及的。

    而他深知,自己身上的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於是他只好推說不知,只是道︰“我才剛過了剛才那座山,就聽見身後傳來山崩地裂的巨響,卻是不知為何,也不敢回頭去看。”

    兩人不疑有他,便不再追問。

    待那山兔烤熟,王離照法操作,將最好的一塊兔腿給了程雲素,剩下大半隻,才由他與劉恆分而食之。

    自問過劉恆為何不回轉之後,程雲素便已經不再說話,此時吃過一隻兔腿,她便站起身來,沿山勢緩步上行,最終在幾十步外覓得一處不被樹影遮擋的開闊之地,盤腿坐下,開始打坐。

    見她如此,王離與劉恆自是不敢打擾,於是兩人搬了塊石頭滅了火堆之後,便各自尋地,或躺或靠的休息。

    次日一早起來,那程雲素喚出短劍,令王離與劉恆皆登劍,隨後便禦劍東行,不過一個多時辰,便行了此前三人要走兩三天也未必走得完的山路。

    山勢逐漸低矮,一大片平原地帶便出現在了面前。

    不聲不響的,王離便已握緊了掌中寶劍,而程雲素原本壓著速度的飛劍,此刻也是再次加速,使得初次乘坐飛劍的劉恆只覺得兩耳罡風獵獵呼嘯,竟聽不到除此之外的任何聲音,而那風吹到臉上,不但使得他的臉如被刀割,更是根本睜不開眼楮——稍稍睜開,便覺眼楮刺痛,幾乎立時便要流淚!

    然而,如此這般飛出去足足小半個時辰,卻在忽然的某一刻,飛劍又慢了下來。然後便聽那程雲素驚訝地道︰“真是奇也怪哉!為何無人攔截?”

    劉恆聞言,終於敢勉強睜開眼楮。

    在他們的身下,是一片廣袤而平整的大地。

    田野、道路、村鎮,幾若棋盤一般。

    其景壯美,其色瑰麗。

    而他不知道的是,只剛才那小半個時辰,他們已經越過了腳下不知道多少個村鎮了!

    但是,他們卻沒有遇到一個攔截的人。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48
第五十三章 怪哉!

       半盞茶的工夫之後,程雲素三人出現在河陽郡治下南部一座小鎮沿路的小小酒肆裏。王離一副粗豪模樣,大喇喇地點了些酒肉,飯
       錢、賞錢又都給得足,店家心知來了豪客,當時便喜笑顏開地催著廚下收拾,又給張羅了一壺茶來。

    王離嗜酒不嗜茶,劉恆此生到此也沒喝過幾次茶,程雲素倒是一個喜飲茶的。只是此地乃偏鄙小鎮,不但人物粗俗,便茶也是些粗茶。此行山中,多日通不曾好好歇息過,莫說茶了,山中多日,是連熱水也喝不到的,但此時店小二給倒了茶湯出來,她只看了看茶色,輕嗅其香,隨後便推開了。

    別說嘗了,她簡直是一副看都不願再看的樣子。

    反倒是劉恆,直接是端起來就喝。

    而且他覺得這茶真好喝。

    當然,三人來此,既不是來喝茶的,也不是來吃肉喝酒的。

    是以,在一開始的咋呼之後,就連王離也很快閉上了嘴巴,只是皺著眉頭,聽著這酒肆內其他幾桌客人唾沫橫飛的辯論。

    而其實那幾桌客人正在討論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昨日上午,已經在山中蟄伏十餘年不曾聽到動靜的金虎大仙突然出山,將正在籌謀圍攻大堰山的一幫修仙之人打了個措手不及,據說折損甚大,光是那些會飛的人仙,就死了足足十幾位,據說有位老祖級的人物,也被那虎妖打成重傷,最後只得狼狽而逃,才僥倖免了一死。

    而這一次對大堰山的圍剿,當然是就此夭折了。據說那些原本已經聚攏到大堰山東麓的人仙們,在當時被那虎妖殺得鬼哭狼嚎一般,很多人甚至是一看不對,直接就逃了。最終麼,一場大潰敗。

    當然,說起這件事情來,並沒有人會為人仙們的出師不利而惋惜。

    大家反倒是為金虎大仙的強悍實力,以及那種料敵先機、主動出擊的能力而崇拜欽佩不已,提起它來,都是一副不住贊嘆的樣子。

    其實道理很簡單。

    對於這世間的絕大多數普通百姓而言,妖怪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們吃人、霸地、為害一方,但跟它們相比,人仙們、修仙者們,卻也好不到哪里去。

    人仙雖然不吃人,但人仙做起惡來,很多時候甚至較妖怪更為可惡、可恨。妖怪要麼佔山,要麼據水,溢惡一方,但修仙者們的那些宗門,不也是各據一方,佔據名山大川以立宗門麼?甚至放著千里沃野不許百姓們進入耕種,專門種些花花草草、養些惡獸毒蟲的,比起妖怪們來,又有什麼不同?

    而且,尋常百姓人家,自然是很難有後輩子弟成為修仙者的,無他,沒有天賦,而且甚至連去測一測自己有沒有天賦的錢,都是湊不出來的。可一旦要是有那麼一個機會,一人得了道,帶來的結果往往是雞犬升了天——“仙家門第”的牌坊豎起來,登時就稱霸一方。居中欺男霸女、為害鄉裏之事,層出不窮。

    與那些妖怪們處江湖之遠相比,很多時候,反倒是這些“仙家門第”們處腠理之深,為害還益發嚴重些,也更惹人憎惡些。

    於是,世間之人,幾乎人人都想修仙,人仙們也號稱降妖伏魔、維護人間安寧,但偏偏,妖怪擊敗了一大群人仙,大家非但不為之沮喪,反而爭相傳頌那妖怪的偉大事跡——不難想像,或許多年以後,這世間有關妖怪的各種傳聞裏,可能就會又多出一個金虎大仙力戰人仙的英雄故事。

    就和劉恆這些年來聽到的那些與妖怪有關的或美麗或激昂的傳說,並無二致。

    …………

    程雲素從頭到尾只是淡然聽著,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

    小小鎮子,盡管已經拿出了所有的好東西,但她還是只簡單夾了幾筷子,就沒有興趣了。甚至還不如在大山裏吃王離烤的野味來的更有興趣一些。

    劉恆和王離倒是一副據案大嚼的樣子。

    兩人甚至分食了一壺此地的村釀,王離邊喝邊稱贊,說著村釀竟是有些意思!

    酒飯罷,三人出了門來,程雲素獨自一人在前,緩緩踱步,王離和劉恆都隔了幾步隨在她身後。

    他們當然都已看出程雲素的心事重重。

    因為實在是有太多不解,太多未知。

    虎妖因何出手?難道真的是像酒肆裏那些客商們所說的那樣,是因為虎妖察覺到了人類的這又一次試圖圍攻,所以先下手為強?

    程雲素當然知道那些人不是來圍剿虎妖的!

    他們來圍捕自己,當然是成色十足,但若說圍剿那虎妖麼——上次望雲山宗聯絡了大堰山周邊數郡,甚至還說動了朝廷也派了人來,那麼多道法高深的大能聯袂出手,尚且鎩羽而歸,憑這些人,借個膽子也是絕不敢去招惹那虎妖的。

    以那虎妖之能,莫非不知?

    但它就是出手了!

    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程雲素清楚地記得,當時那虎妖曾說,看在他的“一個朋友”的面子上,就不為難自己了——它的朋友?什麼朋友?他那位朋友與自己又有何淵源?為何那虎妖會看在對方的面子上放過自己?

    再往深處想,會否是因為那虎妖的朋友想要為自己解圍,故而才說動了那虎妖出手?

    那麼,那虎妖的那位朋友,到底人耶?妖耶?

    應當不是顯陽侯府那邊的關系。

    別人不知,程雲素卻是知道的,這麼多年來,那金虎大仙一直都是顯陽侯府,也是自己父親的心腹大患——再說了,從那虎妖的口氣中也當聽得出,它對顯陽侯府也應該是沒有絲毫好感的。而且對于自己的父親,它自也無甚尊重可言。

    莫非是自家師門那邊,蓬萊仙宗的人?

    也應該不是!

    一則蓬萊仙宗縹緲雲外,少與人世往來,幾乎不可能與那虎妖有什麼交情,二則,就連那虎妖自己也說了,它與蓬萊仙宗“既無恩怨,又無交情”。

    真真奇也怪哉!

    …………

    一直到踱步走出小鎮好一段距離,程雲素才終於緩緩停下腳步。

    仰首望,秋高氣爽。

    她深吸一口氣,心想︰“既然想不明白,就以後再去想吧!倒是這虎妖的出手,應是可以借來幾分力氣的。”

    想到這裏,她眉目深蹙,嘆了口氣,眼神漸漸冰冷,呢喃道︰“我終於可以回家了。你們都沒想到吧?”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49
第五十四章 分別

其實劉恆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了。

    當初說好的,護送程雲素主僕離開大堰山,程雲素便會以修仙的入門法術傳授給他。而現在,無論過程如何,最終的結果就是,劉恆已經完成了當初的承諾,其實是已經到了可以錢貨兩清的時候了。

    但是他知道,接下來擺在程雲素主僕二人面前的路,還並不好走。

    因此看著程雲素的背影,他遲疑著,始終沒有開口說什麼。

    而且不光如此,他覺得,雙方畢竟有過一夕之歡,他覺得,這件事總要有個後續——哪怕是個結尾。但是看程雲素的意思,卻早已結尾。

    第一次經歷男女之事,也或可理解為是第一次經歷感情之事的劉恆,面對這種情況,總覺得心裏有些不上不下的難受。

    但是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資格追問什麼,更不要提繼續求索什麼。

    程雲素既然覺得已經結尾,那就是一切都結束了。

    一夕之歡,就是一夕之歡。

    只是劉恆心裏還有些貪戀,類似火堆燃盡後那灰燼殘存的溫熱。

    所以程雲素沒有主動開口結束彼此的這一段合作,他也就暫時沒有開口。

    此時,在這處不知名小鎮的鎮外,程雲素獨自步行許久,終於停下,並回轉身來,對王離道︰“咱們該回家了!”

    隨後又對劉恆道︰“你也可以回家了!”

    劉恆囁喏著。

    王離卻道︰“姑娘,此時回去,只恐城內……”

    程雲素淡然地看著他,他遲疑片刻,才道︰“這次聯姻之事,事先並無絲毫風聲,忽然就談成,以至於讓姑娘陷入進退維穀之境地,而隨後郭家的人居然可以入咱們的河陽郡來追殺!卑下以為,顯陽城中恐已生大變,咱們這樣貿然回去,恐有不妥。不如姑娘先去師門暫住,讓卑下先回顯陽城,則無論他們會怎麼對待卑下,姑娘都可以先把城內的情況觀望清楚,然後再定行止。”

    程雲素聞言緩緩露出笑容來,聲音卻是極冷,道︰“單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好弟弟,是做不出這許多事情的。但是,別管他身邊來了什麼助益,顯陽城,仍是顯陽侯的顯陽城,父親纏綿病榻,我此前又忙於安撫內外,這才給了他們跳樑之機,但是,兩郡之內、侯府之中,忠於父親、忠於先母的人,比比皆是,短短時間內,他們沒那個本事撼動。反倒是如果我在外面耽擱日久、不敢回去,才真是給了他們剪除異己的時間了。所以,這顯陽城,我今天回定了!”

    聽他們之間對話,劉恆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來回的看。

    見王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劉恆就知道,盡管程雲素所說形勢,已經很是錯綜復雜,但顯然,真實的事情,只怕比她說的還要復雜不知多少。

    片刻後,王離道︰“如果這件事是出於侯爺示意……”

    程雲素猛地扭頭看他,把他下面的話都給嚇了回去。

    片刻後,程雲素冷冷地道︰“那就看他敢不敢當面下令殺我了!”

    王離面露苦色,道︰“何苦要賭?”

    程雲素道︰“賭?呵呵,離叔,這不叫賭,這是在拼命!母親當年帶半郡之地下嫁顯陽,現在,我怎麼可能躲開了不敢回去?”

    頓了頓,她斬釘截鐵地道︰“顯陽郡,是我的顯陽郡,河陽郡,也是我的河陽郡!我必須要拿回來!”

    王離聞言,沉默片刻,拱手道︰“既然姑娘主意已定,卑下願為先鋒!”

    程雲素聞言笑著點了點頭,淡然道︰“好!”

    說完了,她終於扭頭看向劉恆。

    神色間帶著些許可堪玩味的笑意,道︰“咱們的約定,你已經完成了。”說話間,她輕抬手臂,從袖中不知何處掏出一個古意盎然的小小卷軸來,道︰“你要修仙的入門之術,我答應了,自然不會毀諾。只是,能看到多少、學到多少,就要看你自己了!”

    說到這裏,她輕輕一拋,劉恆趕緊伸手把那卷軸接在手裏。

    “我……”他欲言又止。

    程雲素收起臉上笑容,淡淡地道︰“再叮囑你一遍,不要試圖去找我,更不要以為你我有過一夕之歡,就有了什麼必然的關系。回去好好過你自己的小日子吧!這輩子都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否則,我會親手殺了你!”

    劉恆手裏緊緊地捏著那卷軸,過了好大一會兒,他沉默著點了點頭。

    是的,其實程雲素一直以來的態度都是這樣的,他們之間只是一夕之歡而已。

    甚至劉恆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對於她來說,那一夜的肌膚之親,在她心中的位置,甚至遠遠比不上自己護送他們一路出山的這一份交情。

    前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後者至少還價值一份功法卷軸。

    片刻後,他手拿卷軸,沖程雲素拱拱手,又沖王離拱了拱手,道︰“侯女,王將軍,祝你們馬到功成!”

    程雲素點點頭,然後轉過身去。

    王離拍了拍劉恆的肩膀,故作瀟灑之態,笑道︰“小子,回去吧!我隨我家姑娘回去處理些事情,待家中事了,我一定去你們大野城再走一趟,去找你喝酒,如何?”

    劉恆聞言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憨憨地抬手撓頭,道︰“那我一定給您買我們城裏最好最貴的酒。”

    王離哈哈大笑。

    …………

    一柄大劍直上青空,頃刻間便去得遠了。

    劉恆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兩人禦劍離開的軌跡,久久不動。

    有恰好過路的客商,正好看到了剛才程雲素喚出小劍、禦劍升空的那一幕,不由得竊竊私語。對於留下來的劉恆,則只敢遠遠打望,無人敢於靠近。

    許久之後,劉恆拿起手中卷軸,低下頭,看了又看,臉上卻露出一抹苦笑。

    是的,自己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東西。而且是此前十幾年一直心心念念的東西。但為什麼在這一刻,心裏卻並不覺有什麼天大歡喜,反倒覺得有些淡淡苦澀呢?

    她是侯門長女,顯陽侯與當朝公主唯一的女兒。

    我是大野城裏一個流浪無著的小乞丐。

    兩人的身份地位,判若天壤。

    已有一夕之歡,還想如何?

    “永不再見麼?”

    他嘴裏嘟囔了一聲,再次抬起頭來,看向他們離去的方向,緩緩道︰“終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出現在你面前,而我的身份,將不會再是一個讓你瞧不起的小乞丐!”
SYS99007 發表於 2018-7-26 17:50
第五十五章 卷軸

劉恆掉頭往回走。

    但一直到十幾裏路走出去,他的心境才漸漸放空,剛才心裏堵的難受那些情緒,開始漸漸淡去。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心中的那抹喜悅,才真的開始湧了上來。

    他手裏拿著的小小卷軸,是他過去十幾年一直渴望得到的東西。一旦心情調整過來,心中的喜悅自不待言。

    平常他一直覺得自己算是一個很能克制、也極善於控制自己情緒的人,但上午時候的心情是那般的低落,待回過神來,心情又是這般的激越,使得他少見的有些克制不住了走著走著,他老是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懷裏那根不大的卷軸。

    正好肚子也有些餓了,猶豫再三,他加快腳步,等到終於到了下一個鎮子的時候,便到那鎮上唯一的一間客棧裏,大方地給自己要了一間上房。

    這等大手大腳,在過去的他而言,幾乎不可能。

    但他覺得自己實在是等不到趕回大野城了。

    捏著懷裏那硬邦邦的卷軸,他恨不得下一刻就打開它。

    進店的時候,天色已是黃昏,待劉恆洗過手臉,又下樓吃過飯再回來時,天色便已經全黑了這裏是上房,盡管只是一處小鎮子上的上房,但房間裏配備的依然是亮堂堂的蠟燭,而非燻人眼楮的油燈。

    店小二給打了洗腳水送上來,劉恆洗過腳,親自過去插了門,這才回來,略平靜了一下心情,在蠟燭那明亮的燈光下,拿出了自己懷中的功法卷軸。

    它一副很不起眼的樣子,約莫比半根筷子略長,兩根非金非木的棍子為軸,絲帛手感的金紅色料子為卷,上面系著一根黑色的繩子。

    劉恆在燈下打量許久,才深吸一口氣,扯開了繩子。

    卷軸輕翻,露出古樸的字跡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個大字︰觀山海訣。

    下麵是三個小字︰築基篇。

    繼續攤開,沒有字,只有一副人體圖畫。

    一人盤膝坐,微側首,手捏訣,神情微凜。

    在他的身體上,有一根紅線在遊走劉恆嚇了一跳,趕緊揉了揉眼楮再看,卻見那線竟是真的在緩緩遊走。

    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閉上眼楮,擠擠眼楮,揉揉眼楮,再睜開來看過去。

    沒錯,那紅線遊走如蛇,在圖畫中那盤膝而坐的人身上游走有方。

    這顯然絕非人間之力。

    劉恆搖頭嘆息片刻,隨後便集中注意力,認真地盯著那紅線,等到看清它遊走的方向,也不知是聯想到了什麼,劉恆似乎忽然心有所悟,不由得緩緩點頭。

    便是這一剎那,他忽然覺得眼前一亮,眉間當即傳來一抹刺痛感覺!

    這一下痛,讓劉恆眼前又隨之一黑。

    但很快,甚至沒等他的手摸向自己的額頭,那股刺痛感又迅速消失了。

    劉恆愣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閉上眼楮,頓時便見腦海中有一女子盤膝坐,微側首,手捏訣,神情微凜,有瑩瑩的淡青色的霧氣自她左手虎口下入,在她幾乎透明的身體內循轉有序,並在運轉了一大圈之後,漸漸轉化為淡淡的土黃色的霧氣,自右足下逸出。

    劉恆目瞪口呆。

    非只為這活靈活現的鏡像忽然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更因為出現的這女子,竟是讓他頗覺有幾分眼熟她著一身華貴的宮裝,頭帶鳳冠,身被霞帔,通身上下,一副說不出的渺然非人間的天仙氣派!

    劉恆看不清她的眉眼,入目都是模模糊糊的,他只是能感覺到她似乎正在對自己露出笑臉,那神態,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寵溺。

    是的,不知道多少次在睡夢中,他曾夢到這個女子。

    他不知她從何而來,不知她姓甚名誰,亦不知她為何會常常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只有她那種溫柔可親的感覺,是從來不變的。

    在饑腸轆轆的睡夢中,在恬然安適的睡夢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現,伴著劉恆就這樣一路走來,直到今日。

    盡管她的影像是如此的模糊,尤其是那面容,在劉恆的想像中,必是驚人的天仙美貌,但那張臉上卻似乎籠著一層輕紗也似,總叫人看不清楚。

    …………

    失神片刻,劉恆晃了晃腦袋,忽然回神。

    她就盤膝坐在那裏,那霧氣在她體內流轉不休。

    劉恆當然知道,這肯定就是那觀山海訣的修煉法門了,只是不知道那圖畫中的人形圖為何會幻化成這夢中的女子。

    他想︰一夢多年,自己與這陌不相識的女子,應該也算是熟人了。或許這功法卷軸便是如此,在打入腦海神識的時候,會自動把那人性圖像幻化為自己最渴望見到的那個人?

    只是,劉恆有些不確定︰自己最想見的那個人,原來竟是這夢中的女子麼?

    …………

    待思緒徹底收回來,他把那夢中女子的問題暫且拋開,開始認真琢磨起腦海深處的這副圖像來說是圖像有些不太合適,那氣霧流轉不休,那女子身姿曼妙,竟如一個大活人就在眼前一般。

    再沒有比這個更鮮明更直觀更準確的傳授方法了。

    劉恆的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氣霧的流轉,跟隨著它們在那女子體內的運轉方向,仔細地觀摩這麼一看,就是小半個時辰過去了。

    看了也不知道多少遍,劉恆覺得自己開始逐漸明白這修煉功法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記得胡扯的時候聽老胡頭說起過的,無論人仙還是妖怪,所謂修煉,其實都是吸納天地靈氣以為己用的一個過程。

    而現在,面前這鏡像已經把這個道理剖析的不能再明白了。

    淡青色的霧氣自左手虎口下入,沿體內的各種經脈運轉一周,最終化為淡淡的土黃色霧氣,自右足下逸出在劉恆想來,這種顏色的變化,似乎應是在呼應著天地靈氣已經被修煉者吸納入體了。

    琢磨明白這裏面的道理,一時間劉恆不由得心癢難耐。

    但是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休息片刻,然後再仔細的觀察一陣子,才開始自己的第一次修煉。因為方才這小半個時辰的觀察與分析,竟是罕見地讓他覺得自己有些精神恍惚,周身上下也有些疲乏之極的感覺。

    想來是這等透析天地靈氣運轉至理的功法,哪怕只是築基篇,對修煉者的精力、體力的消耗,也仍是無比巨大的。

    讓劉恆感覺,遠比自己背著三丫跑出去十幾裏地還要更累些。

    只是這個時候深吸一口氣,睜開眼楮,他晃了晃腦袋,下意識地想要先把手上的卷軸收起來,目光落到那攤開在手上的卷軸上,卻看到了令他驚訝不已的一幕那卷軸上的第一幅圖像,此刻竟已消失不見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14:48
第五十六章觀山海





    蠟燭明亮,一室生光。

    上房內,劉恆拿著那捲軸端詳許久,尤其是那畫像消失之處,他更是忍不住伸手去摸,反過來看,等等,各種辦法都試過,確認那畫像的確已經消失了,心裡感慨著仙家宗門的確道法神奇,這才小心翼翼地繼續展開來,去看那捲軸後面的內容——那是一副又一副的圖畫。

    雖然他只是一個第一次接觸修煉法門的人,此時卻也已經弄明白了這功法捲軸的基本功用了:當手持捲軸之人認真去看,那捲軸上的修煉之法便會直接打入人的神識深處,並隨之從捲軸上消失!

    這就意味著,這副圖畫上的修煉法門,已經傳授給修煉者了!

    事實上,腦海深處的那鏡像,遠比捲軸上的畫像要更加的形象和立體,讓再愚笨的人也基本上看一眼就能明白這法門到底要求你怎樣做。

    “觀山海訣?”

    劉恆默念著這功法的名字,心裡不由得想:也不知道這是何人創下的修煉法門,這名字起的貌似簡單,但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氣象宏大的感覺!

    目前來看,這功法大約有兩個可能的出處,一是蓬萊仙宗,閒談時據王離說,程雲素從很小就拜入門內,跟隨一位名師學習,而且從六七歲起,每年都要在蓬萊仙宗裡住上個小半年,十一歲開始,更是在蓬萊仙宗長住,一直待到了十六歲才下山回家。第二個可能,當然就是顯陽侯府那邊了。

    不過無論出自哪裡,現在,這功法都已經到了劉恆的手裡。

    當然,太高級估計是不可能的,只是一個最最入門的築基篇而已。但對於劉恆來說,已經是彌足珍貴了。

    …………

    捲軸展開到盡處,並沒有再出現哪怕一個字。

    它全部展開來,長大約尺半有餘,除了最開頭的地方,有一個此刻看去頗為突兀的空位之外,後面還有依次排列的八副圖畫。

    每一副圖畫,畫上人都姿勢各異、形態各異,那像徵著天地靈氣的遊走著的紅線,也行走著或大同小異或完全不同的路線。

    劉恆想:“既然是這個《觀山海訣》的築基篇,且接下來的這八副圖畫如此排列有序,那麼想必這就是接下來的修煉順序?”

    還或者,這總共的九副圖畫,每一副都是獨立的?

    此刻,面對著這捲軸上剩下的八副圖畫,劉恆心內有各種想法與揣測——這就是無人指點的壞處了。他甚至根本不明白自己正拿在手中的這份功法捲軸到底是什麼,這些圖畫相互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邏輯,而自己的修煉,又該從何處開始!

    一切的一切,都只能靠自己的理解和揣測。

    甚至,說白了,靠猜!

    但幸好的是,他並不貪心。

    也並不會想著今晚就將它們盡數納入腦海之中。

    在他想來,這捲軸此前已經展現出種種神奇之處,而程雲素在把它交給自己的時候,也並未刻意的去叮囑什麼,那麼,想必只要自己老老實實的從第一幅圖畫開始修煉,後面的道路,這捲軸會自由安排?

    畢竟這仙家物品有著種種神奇之處,既然是功法捲軸,而且是“築基篇”,那麼對於修煉的過程,它想必肯定會有它自己的內在邏輯?

    心裡這麼想著,劉恆把整個捲軸粗略地瀏覽一遍,唯恐出錯,他並不敢仔細去看後面的那些圖畫的運行路線,便又把它小心翼翼地重新卷好,系上了繩子,再珍重之極地收到自己的懷裡。

    然後他起身下床,趿拉上鞋子,在這間並不算太寬敞的上房內緩緩地踱步,甚至還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慢慢地喝,以求緩緩精神,讓自己盡快恢復到最好的狀態——尤其是精神狀態。

    十餘年的期待,最終換來的是望雲山宗一個“丁”的判語,他甚至連進入人家宗門執雜役的機會都沒有。

    而現在,一份築基的修煉功法,就在自己面前。

    它的功法剖析如此簡單明了,它的學習過程如此直接乾脆。

    它現在就在自己的腦子裡。

    自己到底是不是沒有絲毫的修煉天賦?是望雲山宗的人看走了眼,還是……是與非,成與敗,就看現在了。

    足足一盞茶的工夫過後,他在房間內踱了也不知道多少圈,熱水也已經飲盡,自己感覺自己的精力已經恢復,然後便重新到床上盤腿坐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那宮裝女子打坐的鏡像就在腦海深處。當劉恆的神識認真去看的時候,便見那霧氣一如方才那般,仍在從體外、到體內,再到體外,一遍又一遍的循環著,似乎永無休止一般——她的周身上下,不知是否因了這功法的緣故,隱隱透出一抹瑩潤的淡淡光芒,看去聖潔而光輝。

    劉恆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那淡青色霧氣的運轉路線,並用手指在自己身上模擬著一路指過去——路線並不復雜,那淡青色霧氣自左手虎口下入體,沿手臂一路上行,在上身經過兩次盤曲,最終入右腿,自右足下離開身體。

    這一路行走,途經那女子身上,有著很多瑩潤的小小光點。

    劉恆隨不通武事,於修仙法門更是一竅不通,但他能夠猜到,那大約都是人體內的各處穴位竅要,只是他並不知道它們分別都叫什麼名字。

    當然,這並不妨礙劉恆死記硬背的記住它們的路線。

    在這一點上,劉恆還是有著充足的自信的。

    於是,再一次花去好長一段時間默默地鑽研和記憶這功法的運轉途徑之後,在自己的腦海神識之內,劉恆也閉上了眼睛。

    他想像有那充斥在天地間的靈氣正被匯聚到自己的左手虎口之下。

    於是便真的有一抹肉眼難見的淡青色的霧氣,在他左手的虎口下富集起來。而此時,他神識身處的那鏡像,也驀然一亮。

    劉恆雖然閉著眼睛,卻覺精神忽然為之一振。

    他覺得,自己似乎是真的感知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進入自己的左手手掌——那種感覺,無比清晰,絕非臆想而來。

    於是,他一下子就亢奮起來。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神識深處的那女子身上的光芒,開始越來越盛。甚至不需要劉恆可以去的注意和引導什麼,他就感覺到有一股氣流酥酥麻麻地沿著自己體內的一條經脈迅速地遊走起來。

    似乎只是眨眼之間,那氣流就已經在自己體內游走一周,自右足下散出了。

    一個循環,就這麼輕而易舉的建立起來。

    劉恆精神大振。

    於是沿著這道已經建立起來的循環路線,有淡青色的霧氣源源不斷地進入他的體內,並最終被轉化為淡黃色的霧氣排出身體。

    可想而知,劉恆當然是越練越興奮。

    於是,就是這樣的一個固定的循環,他這一練,就是一個多時辰過去了。

    在他修煉得正起勁的時候,室內的蠟燭燃燒到盡頭,最終熄滅了。

    但他茫然無覺,仍在繼續修煉。

    一直到又是一個多時辰之後,他才漸覺疲累,雖不知道已經是多長時間過去了,內心卻推算著應該修煉了不短時間,又念及貪多嚼不爛的道理,他心中一動,那循環當即便緩緩地停了下來。

    劉恆睜開眼睛,面對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臉上卻不由得露出燦爛的笑容來——如果此時不是深夜,如果此刻他不是身處在客店之內,他甚至都忍不住想要仰天長嘯一聲,以抒過往多年的心內積鬱。

    但興奮地起身下床的時候,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眼前一黑。

    這種感覺,他很熟悉。

    餓極了,累極了,是經常會這樣的。

    但隱隱然,他卻覺得很是有些不對。

    無論是民間那街頭巷尾的議論,還是老胡頭曾經說過的一些籠統之極的話,都毫無疑問地在證明著:修煉仙門功法,本身就是一件對己身有極大助益的事情。

    就不說修煉過後立刻身輕如燕吧,至少精神飽足、氣血旺盛等諸多好處,是肯定會有的——那是天地靈氣滋養身體、培育神魂的結果。

    但眼下的自己,卻很明顯是一副久坐疲乏的感覺!

    這可不像是修煉過後該有的樣子!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14:48
第五十七章磨礪





    房間內外,暗夜沉沉。

    劉恆很是驚訝,而驚訝之外,內心深處隱隱有所悲觸。

    並不需要刻意的去聯想,他已經能想到這件事裡那些讓他無力的可能。

    在床邊呆呆地坐了許久,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打開門出去。

    整個客棧都是漆黑一片,無論明天還要趕路的旅人,還是店家和店小二,都早已沉沉入夢。客棧內的呼嚕聲此起彼伏。

    但劉恆知道,這件事如果不能找到一個答案,自己今晚是不可能睡了。

    於是他去把店小二叫起來,要蠟燭。

    店小二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嘟嘟囔囔,說一個客房一晚只提供一根蠟燭,說這東西很貴,過去一根蠟燭可以撐好幾天云云。

    他說的劉恆當然知道,在家的時候,他也是不捨得點蠟燭的。

    但這個時候,店小二要多少錢,他當即掏出錢來痛快地給了,然後懶得搭理店小二的咕噥,問店小二要了火折子便往回走。

    回去點上蠟燭,房間內終於重又亮堂起來。

    插好門,他回到床邊,再一次打開了功法捲軸。

    它仍然是突兀地缺了第一幅圖畫。

    劉恆心內猶豫了許久,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衝動,收攝心神,認真地看向了那捲軸上的第二幅圖畫。

    他想,有兩種可能。

    一種其實一直以來都是被強行壓在內心深處的夢魘,那就是,自己沒有天賦。

    也或者說,像望雲山宗那人所說的那樣,自己是個大“漏壺”。

    但其實意思一樣,自己的修煉天賦是“丁”,沒什麼修煉的意義,也不可能取得什麼成果或進展。

    第二種可能……他想,萬一隻是這第一幅圖畫的修煉方法不適合自己呢?

    假定是這種可能,那麼隨之衍生出來的,劉恆覺得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這捲軸上的九幅圖畫代表著九種彼此獨立的修煉方式,那就西方不亮東方亮,說不定自己換了第二幅就能有所收穫。

    另外一種則是這第二幅圖畫,是延續了第一幅圖畫的,在自己修煉第一幅毫無成績的情況下,有極大可能,這第二幅自己也無從修煉得起來。

    所以,第二幅圖畫上的功法如果自己能練出點成績來,那當然“丁”的評語被推翻,如果不能……那就第三幅!

    也因此,儘管此刻實在已經是精疲力盡,但劉恆卻不死心的依然想要去試試這第二幅圖畫上的修煉方法。

    其實他自己心裡隱隱約約是知道的,自己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

    不是練功的那種走火入魔,而是心境的不能自持。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並不是一個不能修煉的廢物!

    十餘年困苦的生活,雖然磨礪出他堅韌的意志,但也培育出他內心對修仙、對出人頭地的那種超乎常人想像的執念。

    如果說一個“丁”的判語,還不足以擊倒他的話,那麼現在,功法捲軸在手,自己修煉過後卻非但一無所獲,反而疲憊不堪,就讓他內心那強大的信念,不知不覺的出現了一絲裂縫。

    他才十幾歲,他渴望自己有一個燦爛的明天。

    然而,足足一盞茶的工夫過後,他失望地低下了頭。

    他已經很努力、很用心的去觀察這第二幅圖畫,相比起剛才觀察第一幅圖畫的時候,還要認真了不知道多少倍。

    但是,那第二幅圖畫上象徵著天地靈氣的紅線,仍然一動不動地兀自運轉著,那圖畫也一直就在那裡,神情端然,但它卻並沒有如剛才的第一幅圖畫那般,被打入到劉恆的神識之內。

    過了好大一會子,他抬起頭來,眼神中有一抹說不出的晦暗與苦澀。

    但想了想,他又重新攤開捲軸,看向了第三幅圖畫。

    再然後,是第四幅。

    時間就這麼緩緩流逝,一直到東方都開始隱隱發亮,這第二根蠟燭也已經快要燃到了盡頭,他才終於頹然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重又把那捲軸卷好,系上了繩子,收入懷中。

    抬起頭來時,他那眼睛是通紅通紅的。

    疲憊,而又失落。

    他癱在床上,心想:或許,我只是修煉的慢?別人可能一下子就能有修煉過後的成就出現,但我卻需要很久很久?

    而之所以試遍了剩下的八幅圖畫都不行,只是說明了它們這九幅圖畫之間,果然就是一種順承延續的關係。在自己修煉第一幅圖畫沒有收穫,或者說沒有達到一定成果的情況下,才會連學習第二幅圖畫的可能都沒有?

    “可能是吧!”他滿心疲憊地想。

    但不管內心深處想到了怎樣的藉口來暫時安慰自己,那內心深處的失落與無奈,以及那可以預期的晦暗的前景,卻如毒蛇一般,正在囓噬著內心那曾經無比強大,現在卻已經出現了一絲裂縫的自信。

    他閉上眼睛,似乎睡過去了。

    連蠟燭都忘了要吹熄掉。

    但過了沒多長時間,似乎是正在似睡非睡中,而客棧內已經開始有店家、店小二和旅人們起來活動了,他卻又忽然一下翻身坐起。

    那眼睛仍是通紅通紅的,那是一夜沒睡熬出來的,也是心力交瘁煎熬出來的。

    但這一刻,他通紅的眼睛裡卻沒有了剛才的頹喪與失落,有的只是一股說不出的死不認輸的倔強。

    他輕聲地對自己說:“一定是這樣的。”

    “我只是需要繼續努力而已!”

    黃先生說過,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負。

    自己這才不過剛剛開始而已,怎可一試不成,便頹唐了心志?

    …………

    想明白這些,劉恆忽然就覺得心境為之豁然一開。

    他翻身下床,在房間內緩緩地踱步。

    隨著走動,他的思路飛速向前,眼神也越發的堅定起來。

    此番歸家,道路正長,此番修煉,道路亦長。

    卻正好是磨礪自己的好機會。

    不歷洗磨,便銳器亦可腐朽,勤加磨礪,雖頑石也成大器。

    人生的每一次苦難,前路的每一遭坎坷,都不過是磨礪自己心志的一次機遇罷了!輕易放棄者,不足以談成功,百折不撓者,才有資格笑談成敗。

    …………

    理清楚了思路,心志又重新堅定下來,劉恆深吸了一口氣,主動去打開門,招呼了店小二一句,讓他中午飯前來叫醒自己,隨後便又重新插了門,連衣服都不脫便倒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只是臨睡之前,本已迷迷糊糊,他腦子裡卻又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此番歸去,程雲素他們有御劍之疾,想必早已到了顯陽城了,卻不知他們進城了沒有?現在的情況又怎麼樣了?
mk2258 發表於 2018-7-28 14:48
第五十八章老而肥





    顯陽城昨天的下午。

    日光晴好。

    在城內西北角,有一處佔地甚廣的宅院,這宅院的最後面,有一座佔地不大卻極為幽雅僻靜的小小偏院。

    時當秋日下午,氣候不冷不熱,微風徐徐而來。

    小院內置高榻,身著便服的周延熙正斜斜地歪在榻上,懷裡還摟著一位美麗的妙齡女子,其左右亦各有一妙齡女子跪在榻上服侍,左者捧瓜,右者執壺。

    榻前三四步外,兩妙齡女子端坐,一抱琵琶、一執紅牙拍板,琵琶聲動,拍板相和,那懷抱琵琶的女子伴著樂聲正在淺吟低唱:

    “……臨走前,再叮囑。小郎君你莫要二更來。二更時,爹未睡,他同娘正做事來,那床板兒吱吱呀呀響,那油燈兒左左右右晃。”

    聽到此處,那周延熙哈哈大笑。

    他身材本就癡肥,歪在榻上時,身形更顯臃腫,此時拍腿大笑,似乎他身上的每一處肥肉都在顫抖,再加上他年已七十歲有餘,兩鬢早已斑白,自然越發顯得老態龍鍾了些,與身旁相伴的幾位身材窈窕的妙齡女子一起,卻好形成了極為奇妙的反差。

    此時他的笑聲雖洪亮,卻並未打斷面前倆女子的演唱,那懷抱琵琶的女子仍舊不緊不慢卻又繪聲繪色地繼續唱道:“三更時,也莫來,三更時候爹剛睡,兩隻貓兒正打架來。那貓兒喵喵的叫,叫得人心慌氣悶慢慢捱。叫郎君,你四更來,四更時候夜已靜,妾身輕輕的叫,郎君你慢慢爬上來。爬上來,你莫亂來,妾的裙兒紅綢做,扯爛了,不好買……”

    周延熙大笑不止。

    他年紀雖老,聲音卻一如年輕之時那般洪亮有力。

    此時笑罷,那邊琵琶女還唱著,他已經忍不住興奮地扭頭看著懷中寵妾,問:“寶貝兒,老爺這詞做的如何?”

    他懷中美人看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面容姣好、身材瘦削,聞言甜甜地笑著,道:“老爺便是奴的小郎君,你今晚可來不來?”

    周延熙聞言又復大笑。

    “來!來!老爺一定來!與我的小妖精大戰三百回合!哈哈哈……”

    他笑聲未止,院子裡忽然想起急促的腳步聲。

    片刻後,一中年人快步走到榻後,湊近了,在周延熙耳邊笑聲道:“侯相王承章來訪!”

    聽到腳步聲,周延熙面色有些不悅,此時聞言卻不由得愣住,也顧不得被人打斷了興致的不高興了,訝異地道:“他?他來做什麼?是派了人來,還是他……”

    那中年人回道:“馬車已到了門口了!這會子應該已經下車了!”

    周延熙眉頭一皺,當即推開身邊美妾,忽地翻身下榻。

    其動作之敏捷,與體態之臃腫,簡直不像是同一個人。

    見此情形,家中的兩名歌姬都已停了彈唱。

    周延熙在榻前來回踱步幾番,然後站定,淡然道:“命成傑代我去見他,就說老夫沈痾難起,若見老友,不免見者傷心,病者慚惶。故而,還是且先不見得好!告訴他,就說待我身體好轉,一定親自登門拜訪。”

    那中年人聞言拱手,道:“諾!”然後轉身出去了。

    但還沒等他走出院子,卻見兩個身形肥大的中年人已經前後腳進來了。

    其中當頭者,正是周延熙的長子,周成傑。

    看見是他,那本來要出去的中年人,不由得就頓住了腳步,先是趕緊見禮,然後便回頭看向院中——本人已至,顯然不需要他傳話了。

    卻見那周成傑快步走進院子,卻自從進了院子開始,就眼眉低垂,一副目不斜視的模樣,過去給自己父親見了禮,道:“父親,這等敏感的時候,顯陽城內外處處躁動不安,那侯相怎麼跑到咱們家裡來了?”

    周延熙見是自己兩個兒子都來了,只好無奈地擺擺手,於是那美妾、歌姬、婢女等,都低著頭快速退回到屋子裡去了,留下幾個人在院子裡說話。

    此時周延熙看了一眼兩個兒子,略有不滿,道:“管他來幹嘛的,我只是不見他就是了。成傑你就代我出去見一見他就是。不過……你怕什麼呀!你看看你們一個一個,縮得像老鼠一樣,真是虎父犬子!”

    他大聲訓斥,兩個兒子都低著頭聽著,沒人敢回一句嘴。

    當然,心裡嘀咕那是少不了的,“把腦袋縮起來,靜觀其變,不正是您前些日子交待的嗎?”

    不過這個時候,嘀咕藏在心裡,周成傑還是抬起頭來看著自己老爹,問:“那兒子見了侯相,怎麼回答他。”

    周延熙聞言拂袖,“笨蛋!這還要你老子教你?”

    他正要把剛才吩咐過的話再當面吩咐兒子一遍,卻聽院門口已經又響起了腳步聲,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快步小跑進來,手裡捧著一把鑲金佩玉的短刀,來到近前,他把刀捧起來,道:“老爺,侯相王承章命小人捧此刀來給老爺。”

    自從見到那刀,周延熙就微微地張大了嘴巴。

    片刻後,他嘆了口氣,伸手把刀拿在手中,端詳片刻,一張肥胖且白嫩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模樣,口中更是一個勁兒的念叨:“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這個老混蛋的,又來壓我!你個老不死的王承章……”

    但念叨歸念叨,過了不大會兒,他最終還是嘆口氣,擺手,道:“走吧,不見不行了,我去見見這個老王八蛋!”

    …………

    前院,正堂。

    同樣年逾七十,卻已是白眉白須白髮的顯陽侯侯相王承章,正瞇眼坐在客位首座。在她身後,站著一位近衛打扮的俊俏的年輕人。

    堂後終於響起腳步聲。

    腳步漸近,一個蒼老且沙啞的聲音道:“老夫沈痾在床,不意老友竟來探望,我這心裡真是……嗚嗚……”

    說著說著,那聲音竟然哭起來。

    王承章緩緩睜開眼睛,嘴角微微地往上挑了一下。

    他目視身旁的年輕人,那年輕人也笑了笑。

    這時候,在長子周成傑吃力的攙扶下,周延熙老爺子一步一晃地走進來,左手寬大的袖子兀自遮著眼睛,似乎是一副眼淚未乾、羞見老友的樣子。

    但袖子擺動間,他一眼瞥見了站在王承章身後的那年輕人,腳步頓時停下了。

    “咳……咳……”

    乾咳兩聲之後,他忽然鬆開了兒子的手,袖子也隨之放下。

    然後,他一臉驚異。

    “這是……這是……公主殿下?這、這、這……”

    王承章的身子微微往前探,“老周,你這眼神兒還好得很啊!這是長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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