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覆漢 作者:榴彈怕水 (連載中)

 
timlight 2018-6-15 14:22: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01 647357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6 23:01
第三卷 第17章 大饗(中)

  且不提公孫珣如何志得意滿,另一邊,不過兩日,右北平王太守和幽州刺史劉虞就聯袂而至,於是趙苞當即與兩位大佬一起在柳城大饗軍士。

  話說,之前就講了,大饗必然有大賞。那以祭祀為名宰殺的幾頭牛,還有十幾隻羊,還有什麼鹹魚、酒水之類的固然看起來挺熱鬧,但朝著兩萬人分下去後也就是那樣了。實際上,即便是最底層的士卒也都心裡清楚,一頓好吃的終究只是浮雲,而且作為邊軍他們又不是沒見過這種飲食上的加恩……最重要的當然是這次大勝後的相關賞賜。

  你還別說,別看公孫珣和他老娘私底下總是嘀嘀咕咕,說什麼大漢藥丸之類的,但在這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勝之下,人家大漢朝的力量還真是彰顯無疑。幽州刺史那裡,本來就攥著青州、冀州、兗州三州每年例行支援邊郡的錢糧,此時劉虞大手一揮,倒是毫不吝嗇,而且頗為公正……只不過塞外運送錢糧太過耗費,想要見到錢還得等到士卒們回去後從本地府庫裡領。

  當然了,這年頭大漢朝的信譽到底都還在,所以下面的士卒自然是群情振奮。

  不過,這終究只是底層士卒的賞賜而已,而且基本上也全都是錢帛之類的東西,對於參與此戰的軍官、郡吏、烏桓頭人來說,相關的賞賜就要更加費時費力,而且也不可能只是錢糧了。

  實際上,大饗從中午開始,而等到下午時分,劉虞出去當眾宣布了底層士卒的賞賜後,軍官們、頭人們、吏員們,就迫不及待地簇擁著三位大佬來到了柳城中間的高台上,重新開宴……也是順便討論一下眾人的賞賜。

  「這要是鮮卑人有知兵的,」高台之上,跟著公孫珣過來的婁圭忍不住冷哼一聲,卻是又說起了風涼話。「不要多,只要那幾千敗軍重新鼓起勇氣殺回來,怕是漢軍要反過來一敗塗地,連柳城都要丟掉!」

  「道理是這個道理。」公孫珣無奈搖頭道。「但子伯你還是有些紙上談兵了……你得曉得,軍士們也是人,軍官們人人想要功勞,哪個願意此時放棄爭功的機會留在營中駐守?而士卒們也人人疲憊,你又怎麼可能讓大部分人吃喝,卻強令一營兵強打精神仔細提防?之前府君提前犒賞柳城軍士,此時又分出一曲騎卒到大淩河處巡視,已經是做的不錯了。」

  「確實如此。」韓當也忍不住蹙眉道。「我之前就在邊軍之中,曉得軍中最重要的便是賞罰二字,此時若強要這些軍官、士卒如何如何,只怕不用鮮卑人來,他們自己就先曄變了!」

  婁圭依然不服氣:「可若是鮮卑人真打過來又如何?」

  「這就要說到什麼叫做上將軍和古之名將了。」一旁的程普忽然歎氣道。「鮮卑人那裡此時又何嚐不是喪膽?若是那邊的首領真能鼓起士氣殺回來,本身就可堪稱名將之所為。而我漢軍若能令行禁止,依舊提防如初,那領軍之人也可以比肩周亞夫了!」

  公孫範聽到此話,猛地一拍巴掌,當即稱讚道:「德謀兄所言再對頭不過,這天底下總是知易行難,道理誰都懂,可是真要是做時,又有幾人能知行合一?真要是如我兄長這般能知且能行,自然就是史書中有所開拓的英雄人物了。」

  婁圭當即啞巴了下來,而公孫珣則連連推脫,自承不如。

  而就在這邊幾人閒聊扯淡的時候,另一邊,宴席卻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先是趙老夫人與趙夫人出面感謝眾人,然後整個高台上的人,包括劉虞、王太守在內全都避坐問候,

  再然後公孫珣的那岳祖母和岳母又一起退下……接下來,爭功大戲果然開始了。

  最先跳出來的赫然是遼東、玄菟、遼東屬國(昌黎郡)三郡的援兵……只見這些人借著酒勁,這個說什麼本部多少斬獲,那個說什麼本部如何英勇,然後還有人說自己屬下誰誰誰砍了誰誰誰的腦袋,一時間倒也熱鬧。

  對此,坐在上首主位的三位大佬卻是各自微笑頷首,並不以為意。

  原來,這些人畢竟都是郡兵,按照漢代以郡為國的政治特性,這些人的升遷終究是他們自家太守、都尉或者長史說了算。所以,有州內軍事統籌權力的劉虞也好,本戰主將趙苞也罷,當然還有打醬油的王太守,全都不在乎這群人吹得有多大——你吹成自己一個人斬了六千首級他們都笑嗬嗬點頭的!

  反正嘛,到時候大佬們還要開小會,商議完之後自然會直接移文給這些郡國,說你們郡這次分了……呃不,斬獲了五百個首級,這個數字是州裡面和鄰郡都認可的,你們郡裡自己看著論功行賞吧。

  到時候自然就了結了。

  實際上,這些郡兵也正是因為曉得自己的去處,所以才毫不避諱的第一個跳出來吹牛,吸引一下目光、活躍一下氣氛……反正大家都樂嗬嗬的喝著酒,何樂而不為呢。

  再說了,萬一這新來的幽州刺史劉虞是個傻子,然後一不留神把自己的話當真了呢?那豈不是賺大發了?!

  不過,鄰郡援兵們的表演終於還是適可而止了,因為天黑之前,要表演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這不,隨著一陣心照不宣的安靜之後,本郡的軍官和郡吏們也開始出來表功了。而由於長史殉國,郡丞是文官,此番更留守在了陽樂,所以,今日首先跳出來的竟然是柳城守將,那位秩高千石的別部司馬。

  然而,這位別部司馬是真吹不出什麼功勞來……不是說他沒功勞,守住柳城就是大功一件嘛,可然後呢?

  所以這位別部司馬簡單的敘功之後,就只是瞪大眼睛盯著那邊的烏桓人翻白眼罵人了,根本沒別的話。而刺史劉虞大概是覺得再這麼下去會嚴重傷害到漢烏之間的傳統民族感情,就忙不迭的認可了他守住柳城的功勞,然後讓他坐回去了。

  可是有意思的是,等這位別部司馬坐回去以後,竟然一時又無人開口了……按照公孫珣以往的經驗,以前盧龍塞那邊的幾位曲軍侯是挺驕橫的。但可別忘了,這一次他們都還是戴罪之身,估計都在盧龍塞那裡唉聲歎氣等著降職呢,又哪裡會來爭功?

  可是郡中幾位正經的實權曹官呢?為何不見他們出來?

  公孫珣一邊想一邊幾乎是本能的看向了本郡的兵曹椽,論本郡兵事,此人應該是郡吏中的首席啊?然而甫一看過去,他卻發現對方赫然一邊捋須微笑,一邊盯著自己呢!再一掃視,何止是兵曹椽,滿郡上下,竟然都在盯著自己這個他們昔日的同僚看呢!

  公孫珣恍然大悟,當即失笑,只見他正了正頭上的進賢冠,朝公孫範等人做了個手勢,然後豁然起身參拜:「見過明府,見過方伯,見過王府君。臣,遼西郡主計室副史公孫珣,有一言在此……」

  「外十二州,每州刺史一人,六百石。本注曰:秦有監御史,監諸郡,漢興省之,但遣丞相史分刺諸州,無常官。孝武帝初置刺史十三人,秩六百石。成帝更為牧,秩二千石。建武十八年,複為刺史,十二人各主一州,其一州屬司隸校尉。諸州常以八月巡行所部郡國,錄囚徒,考殿最。初歲盡詣京都奏事,中興但因計吏。」——《後漢書》.百官志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7 06:58
第三卷 第18章 大饗(下)

  「……當時情形危急,非言語所能敘述……右北平兵曹佐吏程普負明府夫人臨陣脫險,複又回轉阻隔追兵,於萬軍陣前赤手連格三騎,震駭敵兵,情形方安……其勇略驚人,蓋當時虎臣之風也,請王府君明鑒,善加提拔。」

  「吾家中賓客,前盧龍塞令支塞障尉韓當,臨陣射殺敵酋柯最坦,功當第一,臣懇請明府彰其義勇!」

  「我弟公孫範,世宦兩千石,不避刀矢,仗三百胡兵臨陣反攻鮮卑中軍,阻塞其路,使大軍從容合擊,功高勞苦,望明府察之任之。」

  「南陽婁圭,家世名族,善出奇計,此番潛入多賴其計,且臨陣格殺鮮卑兵一人,負府君女脫險,堪稱大功,請方伯明鑒。」

  「尚有遼西鮮卑莫戶部,久居漢境,頗慕漢化,此戰臨陣倒戈,多賴其力,望明府善撫之。」

  一番話說完以後,公孫珣長身直立於台上,卻又微微俯首,保持住行禮的姿態,靜待台上三位真正的權勢者發話。

  「文琪所言,我已經全都曉得了。」公孫珣的岳父,現任遼西太守趙苞稍微有些敷衍的答道。「這幾人的功勞我自然會有所調配,你且退下吧。」

  「哎!」一旁的右北平郡王太守卻於此時突然插話。「趙公怎麼能如此苛待功臣呢?我率軍到盧龍塞時,一聽到昔日三十騎破營的公孫文琪這次只帶四人潛出塞去,就曉得他要和上次一般立下殊勳!戰後一打聽,果然如此……區區五人,潛入萬軍之中,一人負趙公尊母脫出;一人負趙公夫人脫出;一人負趙公愛女脫出;一人臨陣射殺敵酋;一人臨陣亂敵中軍……依我看,這五人的功勞怕就是此戰前五的功勞了!」

  王太守的突然插嘴似乎有些讓趙苞始料未及,搞得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能愣在當場。

  但這還沒完,這位眾人眼中純粹是因為地理位置太近而過來打醬油蹭功勞的右北平郡王太守,說著說著居然又站起身來,並徑直端著自己的酒杯來到公孫珣面前:

  「而且再說了,文琪你對此行他人的功勞如此推崇,卻為何隻字不提自己的作為呢?這次潛入敵軍難道不是你領頭的嗎?群英豈可無首,他們的功勞難道不該算在你身上三分嗎?身為郡吏聽說自己主君陷入忠孝兩難的境地,不惜性命潛入敵營,結果不僅救回了主君的家人,還在臨戰前擾亂賊人部署,擊殺賊人首領……諸位,這叫什麼行為?依我看,這叫忠義智勇兼有的大丈夫之舉!來,文琪滿飲此杯!」

  王太守位居兩千石,卻去盛讚一個別郡的年輕小子,還主動給對方端酒,真的是無上榮耀了。

  孰料,公孫珣雙手接過酒來,卻不著急喝下去,而是仰起頭來正色回了一番話:「王府君以它國之君饗別國之臣,著實厚愛。只是我聽說,君子不僅饗禮而且饗德……還望王府君成全!」

  王太守聞言忍不住捋須大笑:「我曉得了……程普。」

  程普聞言趕緊上前行禮。

  「我郡兵曹椽最近托病,我已經順應人心免了他的職務,讓他回家養病去了,你立下如此殊勳,正好可以補上來!」

  程普聞言面色微變,卻終於還是喜色多了些,便當即俯身拜謝自家府君的提拔,並轉身又拜謝過了公孫珣的舉薦。

  話說,這些天中不止一人替公孫珣試探過程普的心思,程普本人也是有所意動……他是真覺得這個公孫主計是個敢做事情且能做事情的人,而且出身還不賴。

  但是,如今這世道怎麼看都還在秩序中,作為一個上有著家庭牽掛,而且前途看起來還不錯的年輕郡吏,他是不可能只憑意氣相投這四個字就學著韓當那個無牽無掛之人如何如何的……說白了,公孫珣前途在近在咫尺,但此時終究還只是個兩百石小吏。

  當然了,這個安排也足夠了。因為經過公孫珣此番舉薦之後,所有人就都知道,這個之前就是公孫珣族叔公孫昭屬吏的程普,只怕一輩子都要打上公孫氏的烙印了。

  想想也是,先後得到人家叔侄二人的舉薦,還想如何呢?

  從此以後,若是天下太平,公孫氏的誰誰誰死了,他程普是要棄官奔喪的。而若是真有那麼一個天下有變的時節,所謂門生故吏舉家來投,對於公孫氏而言,講的就是程普這種人了。

  看到程普有了個結果,公孫珣趕緊扶起對方,這才舉杯滿飲,高台上瞬間響起了一陣喝彩之聲。

  而另一邊,幽州刺史劉虞聽著這高台上滿堂喝彩之聲,又看著王太守、趙太守二人的裝模做樣,終於也在心裡感歎一聲,然後豁然站起身來。

  話說……不要把天下人當成傻子。

  公孫珣潛入敵營一事也好,趙老夫人臨街指婚也罷,都是眾口傳揚,滿城皆知,而且用不了多久說不定就是天下皆知了……所以,是那王太守不曉得此人根基,還是劉虞這個幽州刺史不曉得此人底細?實際上,這一番做作,無外乎是當岳父的要避嫌,不好親自上場捧自己女婿,而王太守作為一個來蹭功勞的,有求於人,這才會心照不宣的上場來當這個托。

  至於說托給誰看?除了劉虞這個幽州刺史還能有誰?

  須知道,大漢以察舉製為仕宦正途,別人倒也罷了,而公孫珣明顯是要走康莊大道的。然而,孝廉這種東西遼西一年才一個,而趙太守既是剛剛履任,也是要避嫌的……公孫範、公孫越他可以大筆一揮給個孝廉,那公孫珣這個親女婿怎麼講?真要是舉了孝廉說不定也會被人笑話的。

  那怎麼辦呢,能不能有什麼康莊大道讓我們的公孫主計盡快當上正經大官啊?

  答案是找州刺史!向朝廷推薦人才本來就是刺史的基本職責,除了郡裡的孝廉,州裡面每年也是要舉一次茂才的!而且因為是州裡面舉薦的,再加上被舉薦的人多是已經出仕的官吏,所以和孝廉相比,茂才的人數更少,重要性更高,前途更好!

  那麼回到眼前,這一番唱念做打之後,坐在上首的幽州刺史劉虞劉伯安……人家爺爺做過光祿勳,父親做過東海相,自己也是郡吏、孝廉一路上來的,又焉能不知道這兩位太守的小心思?

  當然了,知道歸知道,許還是不許,你劉刺史總得給句話吧?

  於是乎,心思通透之後,這劉虞倒也乾脆,直接起身就來到了公孫珣面前。

  「方伯!」公孫珣心知真正的戲肉到了,當即躬身行禮。

  「不要多禮。」劉虞上下打量了一下對方。「我在京中就聽說過你們公孫仲昆的名字,知道你們是文繞公和子幹公共同的愛徒,甚至將刻立石經中監察《毛詩》、《韓詩》這種大事情都托付給你們兄弟……只是陰差陽錯,可惜未能一見。」

  「好像是有此事。」公孫珣瞬間裝起了糊塗,畢竟這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弟公孫越還是我兄公孫瓚……記不大清了,好像曾經去拜訪過方伯,但正好方伯不在府上,確實可惜!」

  「原來如此。」劉虞表情微微一鬆,然後釋然笑道。「且不說這個了,你出身遼西名族,家世忠良;又學於文繞公、子幹公,通識經典;如今,甫一回到鄉中,聽聞郡守家人遇厄,又不顧生死前往營救,堪稱忠勇;更不用說最後如王太守之前所言,立下那麼多功勳了……我為朝廷委派,巡視幽州十一郡國,本就有推舉人才的職責在身,待今夏回朝廷複命,屆時若不能將你這樣的幹才上表推薦給中樞,豈不是屍位素餐?!」

  此言一出,旁邊的王太守撫掌大笑,連連稱讚,高台上的遼西郡軍官、郡吏也是個個高興……他們是真高興,這太守女婿走州裡的路子,不搶大家的功勞和位置,能不高興嗎?

  倒是公孫珣面色如常,只是依禮躬身謝過,儼然一副道德風範!

  當然了,他心裡卻是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多年辛苦,一番捨生忘死,總算是換來了今日兩位兩千石聯手為自己捧場做戲,但不管如何,他公孫珣總算是要出頭了!

  話說這做官嘛,背後有靠山就是容易出頭!不服不行的!

  大饗還在繼續,又有婁圭、韓當推辭不受,公孫範被補為郡吏,然後烏桓單於丘力居的侄子塌頓為自己叔父求印被拒,莫戶部被賞賜了大量財貨……但是對於公孫珣而言,這些不是早就議定的事情,就是跟自己無關的瑣事了。

  就這樣,兩日後,大軍解散各回駐地,王太守也志得意滿的帶著程普返回了右北平郡治土垠,然後劉虞則順勢往遼東去察訪巡視,公孫珣、公孫範等人也直接跟隨著趙苞去了闊別已久的陽樂城!

  然而,就在此時,意料之中的天使終於姍姍來遲了,而且是連續數波,往來不斷!

  第一波乃是吊慰。

  之前就講了,這兩千石郡守之母於境內為敵國所俘,實在是從大漢開國就沒見過的惡性事件,事情必然會引起天下震動的。

  所以消息傳到京城後,並不知道事情後續發展的朝廷幾乎是瞬間就派出了使節,快馬加鞭前來吊慰安撫趙苞,並緊急給劉虞還有遼西周邊的各郡下達了措辭嚴厲的旨意,要他們迅速集結兵力解救人質,擊敗來犯之敵。

  當然了,這一波使節快馬加鞭趕到幽州境內的時候,新的消息就出來了,只不過是礙於制度不得已才繼續捏著鼻子來遼西『吊慰』罷了。

  而相隔了區區數日後,隨著最新消息反饋到了朝廷,這第二波使節也很快就到來了,主題乃是封賞。

  沒辦法……趙老夫人和自己兒子趙苞臨陣那場對話實在是太符合大漢主旋律和價值觀,也太震撼人心了!而且,最後的大團圓結局以及大獲全勝的軍事勝利也是讓朝廷上下為之振奮。

  於是乎,當朝天子與三公齊發使節,各種表彰不要錢的砸了過來!

  其中,趙苞以忠勇孝義之名加上立下如此大功,果然是直接封侯,號為鄃侯,鄃乃是他現在所屬籍貫清河郡的一個古地名,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然後趙老夫人也被朝廷公開表彰,不僅行文各州郡稱讚她的忠謹氣節,還賜予了她大量的糧食、布帛,同時在她家清河那裡,由地方官主持,修建了專門的門楹建築……這大概就是後來貞節牌坊的來歷了。

  不過,這些表彰雖然很令人振奮,都卻也都是理所當然,甚至是早有預料的。而公孫珣萬萬沒有想到,他自己居然也會收到一封直接來自朝廷的表彰與推薦。

  「特舉勇猛知兵法?」陽樂城中的安利號分號後院,公孫珣目瞪口呆。「而且我老師做了太尉?」

  「然也!」這是太尉府的征召,所以來送信的使者可不是什麼太監,而是正兒八經的朝中官員,眼前的這位更是太尉府直屬的屬吏,所以他自然會坦然相告。「公孫賢弟不在洛中,自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

  「還請賢兄教我。」公孫珣趕緊詢問。

  「就在上個月,益州郡蠻族集體反叛,扣押了太守,然後,遼西這邊又傳來了如此駭人的消息!兩兩相加,原太尉陳耽陳公就被陛下罷免了,然後咱們劉公正式進位三公,為當朝太尉!」話到這裡,這位使者不禁微微失笑。「而這邊劉公剛接過官印,那邊賢弟做的好大事便傳入了京城,劉公撫案而起,說早就知道賢弟必成大器!等到第二日,朝廷商議平定四方邊患,劉公以太尉之身奏請再開『勇猛知兵法』一科,並當場以內舉不避親之言奏明了賢弟的事跡……天子聽聞是賢弟是咱們劉公的弟子,當即大喜,於是,賢弟就成了此次特開勇猛知兵法科的第一人!」

  公孫珣表情複雜,。

  倒不是說劉寬記著自己是壞事,也不是說這三公征召的『特舉勇猛知兵法』是什麼歪路子——這可是漢代察舉製標準的正經路數之一,而是說,如此一來,自己之前在高台上那一番準備和作為豈不是白白浪費,宛如一場笑話?

  之前自己還感慨,在這大漢朝做官,得有靠山才能出頭!然而,此時看來恐怕還要再加上一句——這靠山還得越大越好!

  「賢弟!」那太尉府的屬吏見對方愣神,忍不住笑著催促了一聲。「不要耽擱了,公車征召,就在外面,還請速速隨我啟程回京吧!此番經過公車署報導後,以賢弟名揚天下的功績,怕不是要青雲直上了?!」

  公孫珣張口欲言,卻又無言以對。

  「昔,太祖既以弱冠立殊勳,遼西太守以女妻之。或曰:『君少年知名,前途坦蕩,然與太守婚姻,惜乎以避嫌失郡中孝廉之途也!』太祖不悅:『吾輩擇偶但以德行觀之,焉能論前途得失?』不數日,幽州刺史劉虞過遼西,見太祖,大喜曰:『見君如遇美玉也,豈能棄之野地?』郡中議論,皆言太祖將舉州茂才也,乃紛紛恭賀稱道。太祖泰然自若,不以為喜也。然不日,忽有使自洛中至,乃三公並舉,以天下紛擾,特以勇猛知兵法科,公車直入洛中。鄉人震動,乃複讚曰:『錐處囊中,其穎自出也,遼西公孫,豈慮前途乎?』」——《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7 18:50
第三卷 第19章 宦遊

  「到底是變成宦遊人了。」眼看兒子要走,公孫大娘再度傷心了起來。「本來以為這次回來,最起碼能結了婚,然後等年底舉了茂才再走人的,到時候說不定還能給我留個孫子孫女之類的,沒成想這才剛安生下來幾天,就要被征召入京……」

  「母親,終究是好事。」公孫珣無奈答道。「早一年經過察舉,早一年在京中度過考核期,便早一年成為朝廷命官,到時候就安生了。」

  「也罷,終究是好事。」公孫大娘心裡到底還是明白的。「這就去吧,若是能在洛陽安生下來,我就想法把那個趙芸給你送過去,讓你們在洛陽成婚……」

  「喏!」

  「但無論如何,這一次你要聽你娘我一句勸,既然已經有了這麼多後台,前途又穩穩妥妥的,就沒必要再冒險了……你得給我改改這一見到功勞和前途就管不住自己的毛病!常在河邊走,將來一定會濕了鞋!」

  「母親大人放心。」公孫珣趕緊躬身答應。「你也說了,我如今前途穩穩的,又怎麼會再冒險?」

  「也罷,走吧,走吧!」公孫大娘無奈道。「就當你是上大學放寒假回來一趟了……」

  周圍的僕人不明所以,公孫珣大概明白一點,但卻又不想再多言,省的勾起自己母親的心思。

  於是,他俯身一拜,卻終於還是上路了。

  這一次,由於洛陽那邊留有呂範在駐守,再加上還是公車征召,公孫珣自然是輕裝上陣……但輕裝上陣卻並不代表是孤身上路。

  韓當是必然要隨著去的,必要的護衛和伴當也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公孫範這次也要跟著去洛陽,這明顯是他爺爺看到了一個好老師的威力,所以忍不住也想讓他去試試……公孫珣對此自然無話可說,舉手之勞而已,又不會少自己一塊肉。

  當然了,走前順手把公孫越運作到公孫範之前得到的那個郡吏位置上也是免不了的……說一萬句話,公孫珣未必是信不過公孫範,但心裡隱約還是更信任公孫越一點。

  至於說……婁圭?

  公孫珣乾脆就把他交給自家老娘來看管了!

  愛咋咋地吧,反正是不敢帶到洛陽去的,別看這廝現在挺老實,鬼知道到了洛陽他會不會再翻了天?真要是把什麼曹操、許攸之類的人扯進來,那可就麻煩了。

  就這樣,公孫珣一行人快馬加鞭,一路直趨洛陽,在四月下旬就已經趕到了目的地,然後便在洛陽城外乘上了征召用的公車,戴上了讀書人用的進賢冠、士子服,這才正式前往公車署報導。

  走完流程,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去拜會兩位老師。

  先是盧植,後是劉寬,這是因為劉寬那裡公私兩便,恐怕見了面以後就要討論授官的問題了,不妨放在後面。

  然而,來到盧植所居的南宮東門的公房處,卻並沒有沒見到人……原來盧老師依然還在修史,只是早早猜到他被征召入京後要來此處,便讓僕人遞上兩句話,讓他隨意雲雲。

  於是,公孫珣乾脆利索的帶著公孫範轉身前往太尉府去拜會劉寬了!

  劉寬府上還是那個大門洞開任人出入的地方,劉寬本人也還是那個不洗手不洗臉,整天笑眯眯的人……而聽說自己學生到了,他更是直接就把人叫到了大堂上,絲毫不顧堂上列席的眾人俱是達官顯貴。

  當然了,這老頭畢竟是從九卿做到了三公,從兩千石混成了萬石,從青綬銀印變成了紫綬金印,精神頭還是好了不少的,

  居然有心情開玩笑:

  「人家被征召總是推三阻四的,文琪何來之速也?」

  「老師此言差矣。」公孫珣昂首肅立,中氣十足。「所謂『勇猛知兵法科』本來就是朝廷為了應對危難而設置的特科,我輩負有整頓局勢的責任,怎麼能夠為了些許虛名就在那裡推三阻四呢?照我說,老師應該把這一次拒絕征召的偽名士給列出一個名單來,傳文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是哪些人不顧國難,在那裡自抬身價……」

  這話說的,前面劉寬還在不停的點頭,到後來越聽越不對勁,然而,還不等他來得及打個哈哈中斷這個發言呢,座中一人忽然拍案而起:

  「文繞公的這位高足所言甚是!彼輩沽名釣譽,何止是要行文天下揭露他們的嘴臉,要我看,應該全抓到官署那裡,綁在官署前面的柱子上,再插個牌子寫上『沽名釣譽』四個大字,讓路過的鄉人都唾棄他們!」

  此言一出,莫說是在座的眾人了,便是公孫珣都嚇了一大跳……講實話,他這其實是覺得自己今天就要當官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未免有些得意忘形罷了,然後又仗著劉寬的放縱,這才敢梗著脖子扯個淡,誰能想到座中竟然有比自己還生猛的人物?

  當然了,驚嚇之後,公孫珣立即就對此人來了興趣,如此人物,指不定又是一位『三國豪傑』啊!

  一念至此,他甚至來不及把公孫範引薦給劉寬,就直接上前躬身行禮:「遼西公孫珣,敢問……」

  「這是平原相漁陽陽球,字方正。」劉寬大概是生怕這二人再扯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來,於是趕緊上前分開兩人。「此番入京……呃,是為了公事。方正,這是我學生,遼西公孫珣,字文琪,近日遼西戰事中臨陣救回太守母親的就是他了。你二人雖然不是同郡,但鄉中距離不過百餘里,也算是鄉人了。」

  二人聞言俱是眼前一亮。

  「久仰陽公大名!」公孫珣聞言趕緊再度行禮問候。「珣自幼便聞得陽公孝名,每每常為之感歎,不想今日能夠得見。」

  話說,公孫珣卻不是在客套,因為這陽球雖然不是什麼『三國豪傑』,卻也是遼西那破地方周邊難得一見的名人!此人年少時就因為吏員辱他母親而聚眾殺之,此後舉孝廉入仕,一路做到如今的兩千石大員……向來是幽州子弟佩服的人物,不想今日,竟然在此處見了面!

  「文琪快快請起!」陽球也是頗為興奮。「你可知道,我這些天窩在京中處處憋氣,本來心情一直抑鬱,就是聽了你的英雄事跡才振奮起來的!前幾天出門赴宴的時候還有人問我,既然是幽州人,可認識遼西的公孫珣啊?搞得我尷尬不已……而今日之後再去,我便可以昂然四顧了!」

  眼看著這二人隱約有些臭味相投,劉寬當即有些頭疼,於是趕緊再度打岔:「文琪且住,還沒給你與其餘諸公做引薦呢……還有,你身後此人又是誰啊?」

  公孫珣聞言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又和座中其他貴人一一見禮,之後,自然又趕緊把有些驚嚇過度的遼西土包子公孫範引薦給了劉寬。

  而不得不說,人劉寬就是這點最討人喜歡,雖然是做了太尉,但還是那個好脾氣,他一聽說公孫範家世清白,又是公孫珣那三兄弟之外的一個兄弟,於是二話沒說便收下了這個學生。

  當然了,經此一事之後,礙於身份差距,公孫珣也不好再和陽球多言,實際上,接下來的時間裡,公孫珣就都只是侍立在劉寬身後聽著這些人說話而已。而等到傍晚時分,眾人紛紛告辭,他甚至都沒來得及向陽球討要一個名刺,便被劉寬給獨自叫到後院去了。

  「文琪,且坐。」後院涼亭處,劉寬命人擺上幾案、蒲團,又上了酒菜,然後便讓自己的得意門生與自己相對而坐。

  「喏。」公孫珣也是有些激動,他那裡不曉得這是要談正事了。

  「咱們稍住,」剛拿起酒杯,劉寬忽然又放了下來。「說正事之前先與你說一個別的事情。」

  「老師盡管講……」拿起酒壺正準備為對方斟酒的公孫珣頗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依言把酒放了回去。

  「你可知陽球此番為何以平原相之身入京?」

  公孫珣為之一怔,然後旋即搖頭……此事確實奇怪,照理說守土有責,一個太守怎麼就直接入了京,而且他好像也沒佩戴綬印。

  「他是被彈劾了,是以獲罪之身入京自辯的。」劉寬點到為止,卻沒有再多說什麼……以他的為人斷然不會說出什麼你不要這個人交往之類的話,能說到這份上已經是對自己這個學生的格外愛護了。

  「原來如此。」公孫珣微微蹙眉道。「我曉得了。」

  「曉得了便好。」劉寬一邊點了點空著的酒杯,一邊失笑問道。「此番來京有何想法啊?」

  公孫珣一邊給對方斟酒一邊頗為奇怪的反問道:「恩師發公車征召我入洛,想來自有用處,怎麼還要問我呢?莫非我還能自己給自己選個前途嗎?」

  「事有緩急。」劉寬一杯甜酒下肚後明顯放輕鬆了不少。「我直言吧,如今在你面前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如常理那般留在洛中,做個郎官,又或者是來我太尉府做個屬吏,等過個一年半載,便可如其他青年才俊一般,補入中樞,又或是到地方上出任朝廷命官……」

  公孫珣連連點頭,這本來就是大漢朝的制度所在,乃是最基本的路數,更是他來時所想的那樣。

  「而另一條路,乃是『勇猛知兵法科』的特例。你剛才不也說了嗎?這個科目是濟時之舉,是為了平定邊患而特開的。所以,不是不能直接授你朝廷命官之身,但卻需要你急速前往軍中任職……」

  公孫珣靜靜聽著,心中原本是疑惑之餘還頗有些意動的,可忽然間,他卻是想起一件事來,然後登時驚慌失措,差點沒把這一案酒菜給掀翻了:

  「老師莫要開玩笑!我一個遼西人,哪裡能去的益州郡?」

  公孫珣這是真慌了!

  須知道,他剛想起來,自己老師能做上太尉便是因為遼西和益州郡的戰事,而自己之所以被征召,就是因為朝廷頭疼邊患開了這個『特科』!但是,如今遼西戰事已經告一段落,這莫非是要自己去益州郡平叛?!

  你要曉得,這是益州郡,不是益州!這兩者不是一回事!

  益州是大漢十三州之一,是天府之國!而益州郡卻是益州下屬的一個同名郡而已,位於益州的最南端……聽公孫大娘講,那地方後世倒也繁華,甚至有個別名,喚做彩雲之南!

  可這年頭呢,太守動輒被人綁票的破地方,真是人能待的嗎?

  而且再說了,這地方跟公孫珣自幼長大的遼西,一個是大漢朝的東北,一個是大漢朝的西南,真要是趕鴨子上架去那裡平叛,一個水土不服到地方直接一頭栽下去死了,就真的就只能馬革裹屍了!

  可憐自己剛剛訂了婚,卻只是在戰場趁機摸了下對方的手和腰而已,別的什麼都還沒來得及嚐試呢,這莫非就要客死他鄉了嗎?

  不得不說,公孫珣這下子是真慫了,莫說什麼跳過考察期直接授官,你就是直接封個兩千石他都未必敢去!

  「文琪想哪兒去了?」劉寬怔了怔,卻是當即失笑。「朝廷再糊塗也不會讓你一個遼西人去益州郡平叛的……益州那邊的事情,你來的路上朝廷就已經做了處置,先是調任了一名任官出色的鄰郡太守去彼處,然後又征發了當地忠於大漢的蠻族,想來不日就有好消息傳來。」

  公孫珣這才鬆了一口氣,但轉而又疑惑了起來:「可若是如此,不知道何處又有煙塵?這邊患……」

  「既然是邊患。」劉寬一邊夾菜一邊苦笑搖頭道。「於本朝而言,十之八九都是那鮮卑作亂!」

  公孫珣聞言心中微微一動:「老師的意思,朝廷終於還是決定要對鮮卑主動出擊了?」

  「沒錯。」劉寬先是微微頷首卻又轉而微微搖頭。「我其實對此並不以為然,但宦官們為了哄陛下開心,一直都在鼓吹鮮卑不堪一擊,這一次遼西大勝,陛下更是信心倍增。你須曉得,自二次黨錮以來,這朝廷終究是宦官居於上風……」

  公孫珣微微蹙眉,既沒有反駁也沒有附和。

  其實,作為一個經常要跟鮮卑人打交道的遼西人,他曾經和自家老娘正兒八經的討論過鮮卑的問題……但得出的結論是,在戰術上要重視鮮卑人,畢竟人家一箭射來你是有可能真的當個死翹翹的。然而,從大的戰略上來看卻未必需要太重視!

  因為按照公孫大娘所講,鮮卑人積攢起力量擾亂中原的時候,雖然記不清具體時間,但無論如何都已經是一二百年後的事情了。換言之,最起碼這一百多年間,鮮卑人本身是不足以如何如何的。

  既然如此,這一仗是不是意味著會有個好結果呢?而且再說了,自己那族兄公孫瓚不也跑到上谷,然後試圖參與進此戰嗎?他可是個有大氣運的男人,這是不是從側面再次說明了一些問題呢?

  這一仗,說不定是有戰功可撈的!

  當然了,既然是想到了自家老娘,公孫珣卻又不禁強行按住了自己的功利心,畢竟來時他老娘可是千叮囑萬囑咐的讓他不要冒險的。

  「當然了。」劉寬也繼續說道。「既然朝廷的意思,我也無話可說。而且再說了,本朝多有兵事,素來兵精將廣,又有匈奴、烏桓等胡騎助陣,再怎麼樣想也總能全師而歸的吧?而你公孫氏本就是邊郡世家,文琪你更是早早顯出了名將之風,既如此,我就想,正是朝廷用人之際,不如就讓你去彼處鍛煉一下,於兵事而言頗有裨益,於你己身而言將來前途也會寬廣一些。」

  公孫珣繼續蹙眉道:「那朝廷具體何日出兵呢,老師到底又是如何安排的呢?」

  「出兵尚早。」劉寬輕鬆答道。「這種大兵事,需要堆積糧草、磨礪新征召的士兵,還要提前安撫烏桓和匈奴人,讓他們到時候捨得下力氣,為師估摸著……最起碼要一兩年才能成行,甚至於兩三年。」

  聽到這裡,公孫珣愈發對此戰信心倍增了起來。當然了,也僅僅就是有信心罷了,他本人還是要尊重自家老娘的意思,留在洛陽當郎官與新郎官的。

  「至於你的去處,此戰無論怎麼打,想來都是要走雲中、雁門、代郡一條線的,所以我有意表你為佐軍司馬,去雁門輔佐使鮮卑中郎將臧旻……」

  公孫珣瞬間面色不定了起來:「老師,既然是司馬,不論是佐軍還別部,可都是千石朝廷命官!」

  「畢竟是邊郡苦差,又不是內地膏腴之地的千石縣令!」劉寬不以為意道。「你此番如此驚世之功,還是我的學生,宦官都要給些面子的……千石又如何?怎樣,你去否?在彼處練個兩年兵,屆時或許要去打仗,或許時局還會變化,仗也打不成。但無論如何,再回來時,怕也能輕鬆轉個正經的千石縣令了!當然,你若是不想去,那也無妨,我明日就給你補個三署郎!」

  公孫珣抿了抿嘴,良久不言。

  然而,眼看著坐在對面的大漢朝太尉自斟自飲,不一會功夫就要把半壺酒喝光的時候,公孫珣卻是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開口了:「既然都是千石、都是司馬,能否請老師幫忙改成自領一部的別部司馬?我兄公孫瓚須與那臧旻之子有些過節,在他手下,怕有些不安!」

  劉寬棄盞,拊掌大笑。

  「珣特舉勇猛知兵法,公車入洛,乃須臾不停,過私門而不入,轉公車署,直入太尉府中。鄉中故人陽球在座,乃戲曰:『君何其速也,憂得劣官乎?』珣以手按刀,慷慨曰:『國家板蕩,四海不寧,正當吾輩用命之時,珣正憂不得其職也,豈以名利患之?固求邊郡軍職,以效國家!』座中自陽球以下,皆正色避之。太尉劉公亦壯其言,乃表別部司馬,出屯雁門。」——《漢末英雄志》.王粲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8 08:13
第三卷 第20章 辭行

  別部司馬是一個秩比千石的官職。

  所謂『比』,其實有『次於』的意思。

  漢代制度,同樣的官階內用『比』、『真』、『中』來進一步細化,而這個順序是從低往高排列的……換言之,這是千石級別官員中最低檔次的那種。

  但是話得說回來,他就是檔次再低,那也是個千石啊!你一個剛剛被征召的人,授予千石官位還想如何呢?這可是袁紹、曹操那種頂級官二代才有的待遇。

  而且再說了,別部司馬還是這個層次軍官中少有的實權官職……須知道,所謂『別部』二字,其實隱約包含單獨序列的味道。

  換言之,它是有部分獨立指揮權的!

  這裡多扯一句,為什麼一翻開史書就覺得,好像戰亂年間的那些將軍,是個人就都幹過別部司馬這個官位似的?其實,只要多想想就明白了,作為一名能上史書的將領,又在亂世中,你要沒獨立領過兵那也說不過去啊?

  而回到眼前,千石任命、獨立的編製,哪怕是太尉安排的,哪怕真正主導著朝廷運作的宦官不加以阻撓,哪怕是軍務之名急速出京,那也是需要幾天時間才能批下來的。所以,公孫珣乾脆把公孫範扔到了洛陽城中等消息,自己則直接去了城外緱氏那裡,卻尋呂範了。

  話說,這倒不是講他和呂範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做,畢竟到了這個階段,公孫珣要做的事情無外乎是給遼西那邊寫幾封信,一方面是告訴公孫大娘自己一來洛陽就被『宦遊』了,沒辦法,只能去雁門赴任;然後再單獨召喚一下程普,告訴對方自己現在有曲軍侯的官位空缺,問他來不來……

  實際上,公孫珣之所以不願意留在城內只是不想和袁本初的爪牙打交道……據說,這些天的洛陽氣氛可不是很好,甚至隱約聽說有人正在鼓動著公開上書解禁黨錮,這種東西,是情況未明之前能沾的嗎?

  不過,等真見了呂範以後,寫那些信之餘兩人之間卻也難免出現了一些『分歧』——公孫珣想要呂子衡繼續幫他駐守在洛陽,但後者卻似乎並不樂意於此。

  當然,這種爭執注定不可能持續太久,因為數日後,公孫範就如約從劉寬那裡帶來了訊息,第二日公孫珣便要去公車署那裡接印,正式成為一名黒綬銅印的大漢朝廷命官了!

  「子衡。」義舍對面的院落中,公孫珣正在盡最後可能勉力勸道。「且不說你新婚燕爾,便是洛陽和義舍這裡也需要你照看……當日義公在此處時,聚集了大量的遊俠武士,結果他一離開此處,聚集在此處的遊俠便一哄而散;而如今你在這裡,卻是聚集了大量的落魄士子,如果你也走的話,怕是也要一哄而散!」

  「那便一哄而散吧!」呂範不以為然道。「武士也好,文士也罷,真要是存著報恩之心,僅憑落魄之時的一飯之恩也會盡量報答回來的。可若根本只想來蹭飯,那便是養再長時間也沒意思……再說了,這位與我同名的範公子不是要留在京中遊學嗎?正好交與他便是。」

  公孫範聞言蠢蠢欲動。

  公孫珣聞言更是無可奈何,但終於還是勉力再勸了一句:「我主要還是覺得雁門邊遠,是苦寒之地,而子衡你出身汝南,怕是有些受不了……」

  呂範聞言再不猶豫,而是直接起身,就在院中躬身行禮:「主公,就是因為雁門邊遠,所以我呂子衡才一定要追隨過去的。所謂一日既拜,終身為主,難道主公忘掉了你我當日在汝南說的話了嗎?我呂範便是再無能,難道還不能在軍中做個文書嗎?」

  韓當在旁倒還淡定,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公孫範就不禁目瞪口呆了。

  須知道,這年頭主公二字可不是能輕易聽到的,因為這意味著說這話的人自認為對方的私臣!而一個士子,怎麼就會認一個區區比千石的小官為主公呢?甚至聽這意思還是很早之前就認下的?

  只能說,公孫範對自己這位兄長愈發敬畏了起來。

  當然,且不提其他人如何作想,這邊呂範把話說到這份上,公孫珣是斷然不可能再拒絕對方的請求了,於是只能趕緊扶起對方滿口答應而已。

  最後,雙方很快議定,呂子衡也不用帶自己的夫人劉氏,他自己獨身一身追隨公孫珣去雁門即可……而洛陽這邊的一切就都交給公孫範!

  「不過兄長。」雖然有些蠢蠢欲動,但初次來到洛陽的公孫範還是難免有些心虛。「我在洛中,到底要做些什麼?」

  「要做的事情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公孫珣微微歎氣道。「大的方略就是看好這邊的家當,然後跟緊劉師,既不要跟袁紹那批人走的太近,也不要和主政的宦官發生什麼糾葛……」

  公孫範連連點頭,甚至直接從呂範房中取了紙筆來,就在院中大略記了下來。

  「還有,如果真遇到什麼麻煩,不要去找劉師,去南宮東門的公房處去尋盧師,他才是有擔當能辦事的人。」公孫珣繼續說道,卻又忍不住多提了一些瑣事。「若是哪一天這緱氏山上的學生要走,裡面有個叫劉備的,你替我贈他一些財物,記住要以禮相待。而若是有個叫許攸的來打秋風,你就裝糊塗,千萬不要給他半分財貨,省得他得寸進尺。」

  公孫範將這些要點整理完畢,即將收起來的時候,卻又忍不住再度問道:「兄長,便是要和袁紹還有宦官保持距離,其他人又該如何應對?既然來到洛中,無論如何也要交往一些顯宦名士的吧,不然如何闖蕩出名聲?」

  「這個簡單。」公孫珣不以為然道。「我明日便讓你看看該如何在洛中闖蕩名聲……你現在就趕回城中,然後去劉師府上借車子,不拘牛車、馬車,反正明日要盡量與我湊些空車子出來。」

  公孫範不明所以,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收起紙筆,鞠躬告辭。

  就這樣,第二日,公孫珣順順當當的來到公車署,接收了別部司馬的綬印,拿到了蓋上了太尉府、尚書台大印的任命書,就直接去找盧植和劉寬辭行了。

  這一次盧植倒是在家,而以盧老師的精明哪裡還不知道公孫珣是被那個比千石的高位給吊住了?只不過,盧老師也覺得去雁門並無大礙……自己這個學生想用吃苦的方式換前途就隨他去好了,沒什麼可講的。

  而劉寬府上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該說的早就說了,無外乎就是形而化之的一番勉勵。

  然而,走出太尉府的大門,公孫珣卻並沒有直接出城,而是和早早搜集了十幾輛車子的公孫範一起,帶著呂範、韓當,還有一眾佩刀持弓的遼西賓客徑直去了下一個去處。

  「好!」

  「蔡公之音律,堪稱餘音繞梁三日不絕啊!」

  「能聽到蔡公的仙音,也不枉我在洛中盤桓數月啊!」

  「蔡公此曲,聞之如讓人見白雪皚皚……妙啊!」

  「說的好,正是白雪皚皚。高潔清白,如此方為君子之樂!」

  沒錯,這一日的蔡邕府上,作為京中名士的著名交際場所,依舊是熱鬧非凡,甚至可以說更勝往昔,因為這一日,大漢朝最頂尖的音樂蔡邕蔡伯喈再度親自出場為來賓奉上了一曲仙音。

  其實,也由不得這蔡邕最近心情大好。

  要知道,因為修建石經外加東觀修史的功績這蔡伯喈可是剛剛提了半級的,搖身一變,就從郎中變成了議郎!而所謂議郎,雖然是個六百石閒職,卻也是不能小看的。因為,這是郎官中的最高級別,很多兩千石大員來朝廷述職無處安放時就會暫時掛一個議郎的頭銜,而朝廷想要升黜某個人才,一般也要經過這個位置……換言之,正如三百石的三署郎是新晉官員的儲備池一樣,這議郎也根本就是大漢朝最頂級官員的儲備池。

  而既然如此的話,京中有所傳言,說什麼這仕途上撲街了幾十年的蔡邕蔡伯喈,終於也要起飛了……似乎也是人之常情嘛。

  甚至,就連蔡邕自己都信以為真了,搞得他每天都心情不錯的在自己家裡呼朋喚友,甚至還時不時的親自為來訪賓客搞音樂表演!

  「哎呀!」坐在上首的蔡邕聽完這些稱讚以後,忍不住按住琴弦長歎一聲。「可惜啊,今日有音樂卻無文思,若是此番再有一篇好詩文,豈不美哉?!」

  「蔡公既然說了,不如座中諸位賢達且試著對剛才的仙音做一篇文章來?」在場的諸多名士中,當即就有人聞弦歌而知雅意了。「不拘詩文還是辭賦,不拘長篇還是短篇,且做上一篇來,然後請蔡公品評,若真是極好,咱們便再勞動蔡公一番,請他幫忙用那公孫紙、韋端墨、張藝筆,認真抄錄一番……如此,足可傳家啊!」

  眾人轟然應諾。

  然而就在這個美妙時刻,卻忽然有不速之客上門來了。

  「聽說此處要作詩?」公孫珣昂首按刀,帶著一眾遼西大漢直直闖入了此地。「如此雅事,蔡公為何不喚我來啊?難道不曉得我來京中了嗎?」

  眾人一時愕然無語……沒轍,很多人根本就不認得他。

  蔡邕瞅了瞅對方身上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黒綬銅印,面色青紅不定,卻還是勉力站起來迎接:「文琪說的哪裡話?非是我不叫你,而是洛中人盡皆知,你要去雁門赴任去了,所以就沒好打擾!」

  「蔡公啊!」公孫珣無奈歎了口氣,然後快步上前走入堂中,並抓住了對方的雙手,表情也變得是一臉誠懇。「你我之間的交情擺在這裡,便是今日就要出城赴任,那也一定是來要拜會的,這麼能說這種話呢?你不曉得,我此番來洛中,連袁本初那裡都沒去,就只是去太尉府拜會了我師劉公、去東觀拜會了我另一位老師盧公,然後就直接來你這裡了。」

  「其實,文琪走前也不妨去北邙山見一見本初的,他一直對未曾與你一見頗為遺憾。」坐中名士太多,所以細細看來還是有些故人的,比如此時站起身來的南陽名士逢紀逢元圖。「正好,也為文琪此番赴任做個踐行!」

  「不去了。」公孫珣繼續捏住蔡邕的雙手,然後略顯無奈的扭頭推辭道。「還請元圖兄替我致意袁本初,就說他的好意我頗為感念,只是國事艱難,我是一刻都不願意耽擱,今日拜會了蔡公以後,馬上就直接出城,直奔雁門而去了。」

  「既然如此,便不打擾文琪的一番報國之心了。」說話又是一個故人,乃是潁川名士辛評辛仲治,這位隱約感覺到公孫珣要鬧事的聰明人趕緊站起身來替逢紀遮蔽了一下,儼然是要置身事外。

  眼看著那邊僅有的兩個熟人坐了回去,而滿堂列坐的名士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公孫珣這才滿意的連連點頭,複又回頭看向了蔡邕。

  蔡伯喈被對方看得心裡發毛,哪裡還不曉得這廝又要鬧事?只是一來他雙手被對方攥的生疼,根本掙脫不開;二來,他終究是聽到公孫珣今日就要滾到那雁門戍邊去了……所以,便有了捏著鼻子把對方打發走的苟且之意。

  「莫非文琪有佳作?」一念至此,蔡邕強忍著憤懣之意與對方搭上了話。

  「不瞞蔡公。」公孫珣繼續握住對方雙手道。「昔日在洛中做少年遊,常常感念與您相處時的無憂無慮,而今作為宦遊人,不過離開了數月,這滿堂賓客就已經不認得了……心中頗有感慨,卻是有了幾句不合體製的歪詩。」

  「哎呀!」蔡邕這時候只想打發對方走,怎麼會管什麼體製不體製。「詩以言志,只要有情感志氣夾雜其中,那便是好詩,哪裡需要什麼格式、體製?要我說,便是只有一句感慨,那也是好詩!」

  公孫珣當即大喜:「這便是蔡公的胸懷了,我這詩若是念在別處,只怕要被尋章摘句的腐儒給笑話,也就是蔡公能識貨……」

  「趕緊念來!」蔡邕只覺得自己那雙能奏出仙音的手都要被對方捏斷了,自然要連連催促。

  公孫珣搖頭失笑:「蔡公,詩已經在肚子裡了,只是剛才我聽到有人說什麼傳家之話,莫非……這詩做的好還有什麼獎賞嗎?」

  蔡伯喈哪裡還不曉得對方又要來打劫?只是他這時受製於人,只能是趕緊點頭而已:「文琪豪邁過人,要我說,不論體製合不合,這詩必然是你的最有志氣……所以,也不用其他人作文了,直接就斷你的詩文最佳如何?不如你且鬆開手吟誦出來,我再替你謄錄一番,也好作為踐行之禮?」

  公孫珣再度失笑:「宦途催人,就不用如此麻煩了,還耽誤你我時間……」

  蔡邕當即鬆了一口氣:「既如此……」

  「既如此。」公孫珣手上又加了半分力。「不如請蔡公贈我一些別的事物。上次蔡公贈我七經手稿,家母看到後一直感念,只是可惜太少,聽說蔡公府上藏書萬卷?」

  蔡邕一方面暗恨對方如此貪得無厭,一方面卻也無可奈何,反而愈發想盡快把對方給打發走了。

  於是,這蔡伯喈當即勉力點頭道:「不就是抄錄的藏書嗎?我家東閣裡存放了不少,布帛上的也有,竹木簡上的也有,鬆開手,我挑幾件贈你便是!」

  「不要布帛的那種。」公孫珣不以為意道。「只要竹木簡的舊貨……」

  「若是竹木簡的,只要不是孤本,送你一車都無妨!」蔡邕愈發著急。「你快鬆手。」

  公孫珣當即大喜,雖然手上鬆了兩分力道但卻依舊沒有放開,反而即刻朝堂下招呼道:「阿範、子衡、義公……聽到沒有?速去搬運竹簡,務必將咱們的車子裝滿!」

  公孫範等人目瞪口呆之餘卻也是趕緊轟然稱喏,然後便只見那群遼西大漢如同盜匪進家一般,直接往蔡邕家中的東閣去了。

  話說,人家蔡邕的叔叔也曾位列九卿,所以這宅子自然廣大,東閣與這正堂更是隔著牆院……所以那邊一番雞飛貓跳,被握住手的蔡邕卻也根本看不到情形。

  當然了,不是沒人察覺到那邊的『盛況』,也不是沒人注意到蔡邕的僕人想來報信卻在院門前被一個細髯鷹目的遼西大漢給拖了回去……但是,卻無一人敢言。

  為何如此?

  因為適才這段時間,眾人交頭接耳,卻都知道了這個粗鄙之人竟然是新任太尉文繞公的得意門生,甚至甫一征召便授了千石軍職……文繞公對此人的愛護,可見一斑。

  而且再說了,一遼西邊郡的蠻子,還是軍職,還馬上就要離開洛陽了,看他那雄壯身材,還有那些個佩刀持弓的伴當……自己堂堂名士,何必和這種人當場計較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

  就這樣,公孫珣昂首站在堂中,雙手拽住蔡邕,便在那裡旁若無人的瞎扯起了淡,堂上諸位名士也個個面無表情的聽著……一直到蔡邕幾乎要按捺不住之時,那公孫範與呂範才來到堂下微微拱手示意。

  公孫珣瞅了瞅天色,點點頭,也就鬆開了蔡邕的一隻手:「蔡公,我將往雁門苦寒之地衛戍國家,你不妨送我到門前,再聽一聽我那藏納志氣的詩句……如何?」

  眾人旋即鬆了一口氣,然後滿堂名士幾乎是出於本能一般站起身來,準備隨蔡邕一起將這個瘟神給送出去。

  「也罷,也罷!」蔡邕此時又何嚐不想盡快了結呢?

  於是乎,公孫珣與蔡伯喈執手在前,後面一眾名士嘩啦啦跟在身後,一直走到了門前。

  而甫一來到大門外,看到那十幾輛車子的蔡邕便如遭雷擊,險些要昏過去……至於那些名士,也都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公孫珣面不改色,直接拽著跌跌撞撞的蔡邕來到為首的那輛朝廷公車之前,用一種戲謔的目光掃過這所謂滿堂名士,然後一邊以手搭住車簷,一邊卻的真的張口來了幾句不合體製的歪詩:

  「諸位,聽我一詩……素琴金經迎滿懷,無人不道仙音皚。蔡公府上滿堂客,盡是珣郎去後來!」

  吟誦完畢,這公孫珣一甩手,卻是終於放過了人家蔡伯喈,然後便翻身上車。

  一時間,只見那十幾輛車子排成一列,整整齊齊,宛如行軍,竟然就在眾人目前拉著滿滿騰騰的藏書往城外去了!

  蔡邕失魂落魄,不知所言,而門前諸客,卻也無不色變……無他,且不談公孫珣打劫藏書的事情,也不說這遼西蠻子的詩合不合如今文風體製的問題,但剛才詩句裡面,那種踩著所有人擺資格的霸氣眾人卻是聽的明明白白。

  然而,數息過去,這些被當成了踏腳石的滿堂名士雖然個個色變,卻竟無一人敢出言駁斥。

  良久,還是那躲在門內並未出去的辛評辛仲治,第一個忍不住低聲感歎:「前有金城韓遂拔刀露刃,單騎而走;今有遼西公孫珣奪書遺詩,列車而行……元圖,我今日方知,邊郡豪傑,俱能殺人也!」

  逢紀默然無言。

  「蔡邕性迂闊,以直言敢諫稱之……熹平年末,拔議郎,眾以將起也,賀之。唯其自知,乃私歎曰:『吾性不改,恐禍事近矣,然子女皆幼,唯慮東閣藏書萬卷,不知所屬也!』適太祖至洛授官,將辭,遺詩於堂,邕讀之大喜,乃盡托藏書數千卷與之。士林美之也。」《士林雜記》.藏書篇.燕無名氏所錄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7-18 08:16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8 20:07
第三卷 第21章 秋風

  夏秋之際,北風咋起,草木折腰。

  大漢並州雁門郡平城東北,白登山下,幾隻毛色不一的麅子正在低頭吃草。

  忽然間,一隻箭矢從遠處呼嘯而至,直衝著其中一頭毛色寡淡的麅子而來。然而,可能是風太大的緣故,原本瞄準脖子的箭矢竟然偏離了不少,只是射中這隻麅子的大腿。

  身著鶡冠輕甲,射出此箭的公孫珣大為失望,但是不要緊,這隻麅子畢竟失去了行動力,而其他這群麅子眼看著自己的同伴受到攻擊,卻不躲不跑,只是將屁股上的白毛炸開,好像這樣就能嚇走那邊山丘上忽然出現的十餘個負刀持弓的精銳輕甲騎兵一樣。

  這下子,跟在公孫珣身旁的韓當、程普乃至於其他精銳護兵再不猶豫,紛紛各自引弓,卻是這群麅子盡數拿下。

  「今日便烤麅子吃吧。」沒有一箭斃命,駐馬於陣陣秋風中的公孫珣也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風大,須找個背風且沒有草木的地方點火,省的引火燒山……就去上次那個河谷吧!」

  眾人自然趕緊答應,便將麅子搭在馬上徑直往河谷處去了。

  「少君。」到了地方,韓當剛要持匕首剝皮,卻又忽然停下。

  「何事?」剛剛坐到一塊青石上的公孫珣不免好奇。

  「不如你來下刀吧?」韓當指著那隻膝蓋和脖子上都中了一箭的死麅子說道。

  「為何?」公孫珣愈發茫然。

  「嗯……」韓當頗有些神神秘秘的壓低聲音答道。「少君你看這隻麅子,顏色寡淡,是不是勉強可以算是一隻白麅子?我雖然讀書少,可也曉得,這白色的獵物算是祥瑞吧?」

  公孫珣當即失笑:「你便趕緊剝了皮烤了吧!還白麅子?這麅子明明是季節交替提前換了冬毛,跟其他麅子一比才顯得有些白……不信你翻過來看看它屁股,那才叫白毛呢!」

  韓當聞言翻過這隻麅子,往它屁股上一瞅,也是尷尬萬分……而見此情形,其餘眾人,便是沉穩如程普也忍不住哄笑起來,羞的韓義公一刀下去先把這麅子的白屁股給穿了個大洞。

  拋開這場小風波,眾人當即就開始烤起了麅子。野外就餐嘛,也沒那麼多講究,無外乎架起火堆,用陶罐煮些熱湯,然後麅子也只是切割好,然後架起來烤熟,最後再抹上風乾的鹹魚……沒錯,安利號的特產鹹魚,攜帶方便,風乾之後捏碎了灑在湯裡也好烤肉上也罷,都極為利索,甚至還隱約帶著一股鮮味!

  而自從這種使用方式被牧民們發明出來以後,這玩意其實隱約有成為草原和邊塞地區硬通貨的意思。

  對此,公孫珣的那位老娘是有評價的……不管是鮮卑還是大漢,勞動人民都才是最偉大的發明家,而她公孫大娘只能排第二位。

  「少君!」就在眾人剛剛煮好湯、烤好肉,準備大快朵頤時,一名滿頭大汗,操著遼西口音的騎士忽然出現在了這個小河谷的入口處。「可找到你了……呂佐吏讓我給您送信!」

  公孫珣聞言趕緊起身,卻是順勢將手裡的麅子腿轉而遞給了對方,並示意對方去飲馬喝湯,這才又取了一塊麅子排,並坐回到那塊石頭上翻看呂範讓人送來的書信。

  書信很多,不止是呂範的,還有一些送到軍營那裡又被呂範轉過來的……比如說當先第一封信,就是公孫大娘寫來的家信。

  打開一看,大概就是報下平安,說一些遼西的情況,然後繼續猶豫要不要把人家趙小娘子給送過來。

  公孫珣看了後無奈的搖搖頭,只能想著回去以後再寫信告訴一下自家老娘,這裡的生活還稱不上穩定,最後不要讓人家小姑娘來這地方受罪。

  再往下看,則是一封來自於公孫瓚的書信,而這封信,公孫珣不用看都知道是什麼內容。

  話說,現如今兄弟二人一個在上谷,一個在雁門,雖然分屬兩州,可實際上卻隻隔了一個代郡的高柳塞,交通起來反而更方便,書信往來更是頻繁……但是,二人說來說去卻只是在討論一個問題而已,那就是公孫瓚的前途出路。

  說起來,公孫珣這位大氣運族兄的運氣還真的挺差,當日在盧龍塞一戰他正好新婚燕爾窩在令支,然後柳城-陽樂一戰他又因為擔心趙苞是宦官子弟會誤了自己前途而跟著岳父跑到了上谷,啥啥都沒撈到!

  不然,以他本人那種敢打敢拚而且能打能拚的水平,怎麼都能撈一個出身出來了。

  而現在又是什麼情況呢?現在主要就是公孫瓚一個人不停的猶豫要不要回遼西,反正公孫珣是建議他回去的,因為回到遼西後趙苞怎麼都能在一兩年內給對方安排一個孝廉的……畢竟嘛,如今公孫珣自己有了前途,純潔無瑕的公孫範又去了洛陽,濃眉大眼的公孫越年紀還小,那邊的年輕一輩裡除了一個田楷簡直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但是公孫瓚本人考慮的就比較多了:

  首先一個是上谷、代郡這個方向,朝廷已經任命了名將夏育出任護烏桓校尉,整天厲兵秣馬的,怎麼看怎麼都要有一場大戰,他生怕自己回到遼西後又陰差陽錯的錯過了立功的機會;然後另一個,他也不想輕易離開一直在提攜自己的岳父侯太守,省的被人指摘,留下汙名,並影響以後的前途……

  其實考慮到這兩點,穩妥一點來講,那就不要再動什麼多餘的心思了。

  但是公孫伯圭偏偏又和那公孫文琪一樣,都是按捺不住自己功利心的,尤其是他眼看到那個從小跟自己混在一起的族弟都混到了比千石的職務,而且還就隔壁郡那邊礙眼……所以,這廝還非得每隔一旬就再起一次回遼西的衝動。

  於是乎,公孫珣也幾乎每隔一旬就要接到自己族兄的一次就業谘詢。

  將公孫瓚的書信隨意的塞到最後,接下來,公孫珣卻不禁眼前一亮,原來,下一封信赫然是公孫範從洛陽讓賓客給捎來的。

  打開一看,果然是個好消息。

  話說,廬江那邊的蠻子又造反了!然後朝廷考慮到盧植盧老師曾經擔任過隔壁九江太守,既鎮壓過當地的蠻子,也熟悉那邊的風土人情,想來處理這種事情應該是很有經驗的,於是便讓他出任了廬江太守,希望他能夠像上次那樣乾脆利索的把這群蠻子給鎮壓掉。

  不過,這個任命卻也引起了一個連帶效應,盧老師從東觀出來,然後臨出發的時候,大概是覺得緱氏山大學太過於有名無實了,實在不想誤人子弟,就順便把緱氏山給正式解散了……所有弟子稍微考核一下,寫推薦信的寫推薦信,不想寫的直接遣散回家。

  而公孫範也專門提到,他已經按照兄長的要求,給那個劉備私下送了一些財貨作為盤纏。

  看完這封信,公孫珣其實頗為感慨,想來這就是所謂『歷史劇情』了,可惜自己並未在眼前。

  翻到最後,終於輪到了呂範本人的書信了。

  而說是書信,其實更像是公務函,上面也全都彙報一些公孫珣不務正業出來打獵時的公務罷了,前面一頁大概就是說兵甲什麼的到了多少,弓弩箭矢什麼的又到了多少,屯營的修築又如何如何……然而翻到最後一頁,公孫珣卻是越看越怒!

  最後,居然一個按捺不住,竟然直接將手裡的麅子肋骨給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臧蠻子欺人太甚!」

  「少君?」

  「司馬,到底出了何事?」

  韓當也好,程普也罷,還有周邊的其他護兵,其實都應該算是公孫珣自己的私人親信,看到這一幕自然要趕緊起身詢問。

  「臧旻還是死活不願意給我們分撥兵力,我這次催的急了,他竟然送了兩百多陪隸過來糊弄我!馬匹更是一個皆無!」公孫珣摔著手裡的信紙,簡直氣急敗壞。「不就是當日伯圭大兄在袁紹門前罵了他兒子一句嗎,至於這麼小心眼嗎?」

  眾人聞言也是怒容滿面。

  其實,公孫珣這還真是冤枉了人家使匈奴中郎將臧旻臧伯清了,甚至他自己本人可能也知道這一點,只不過怒氣太盛,偏偏又無可奈何,這才給人家潑髒水罷了。

  話說,從接到任命趕赴雁門這裡,時間已經足足過去三個多月了,但是公孫珣的這個所謂別部卻儼然一副光杆司馬的味道,不然也不會閒的蛋疼跑到白登山這裡打獵了,而且還一打就是好幾天。

  至於問題嘛,很直接也很無奈。

  首先不是駐地的問題,朝廷明顯給了劉寬面子,大筆一揮就讓公孫珣的這個別部屯駐到了平城城外(後世大同附近),也就是大同盆地的最北端,這裡東接幽州西部要衝高柳,身後是並州核心區域,無論如何都還稱得上是交通便利的,也算不上是苦寒。

  當然也不是兵甲的問題,大漢朝的鐵器是官方統一管理,冶煉規模不用多說,軍械監管和配送也非常嚴格。所以公孫珣很早就接收到了按照滿編來算的鐵甲、兵器、弓矢、甲片、矛頭、牛筋……等各種各樣的成品、半成品軍械。而且一直到現在,都還有東西源源不斷的沿著大同盆地或者從東面的高柳送過來。

  就目前而言,真正的問題出在兵員和馬匹這兩個大頭上面。

  按照公文上的編製批示,公孫珣這個別部應該下轄有一個騎兵曲、一個步兵曲,外加一屯的材官,也就是半曲弓弩兵了。

  而照理說,這些編製應該是使匈奴中郎將臧旻分撥出來才對。

  但是想想就知道了,具體到落實的時候,臧旻直屬的五個營兵力,十幾個部,哪個兵頭子捨得把自己麾下的精銳分出來?臧旻的話也不頂用啊?而且再說了,使匈奴中郎將這個職務本身就和高柳那邊的護烏桓校尉一樣,都是屬於常設但不永久性存在的職務,這個時間點,更是有為了打仗而臨時調配的味道……既然大戰指不定哪天就要搞起,那就更沒人願意捨得把自己的精銳兵馬給分出來了。

  甚至公道一點來講,出塞雖然需要胡騎襄助,但作為指揮者的漢軍統帥,無論是使匈奴中郎將還是胡烏桓校尉,如果手上沒有足夠的精銳漢軍壓陣,真能指揮得動這些匈奴人和烏桓人?

  所以,即便是出於公心,臧旻也不想分兵馬給公孫珣……說白了,雖然都是下屬,可誰讓你是別部呢?後者真急眼了,也就是分了兩屯陪隸來應付罷了。

  這裡順便多說一句,所謂陪隸,指的是犯了罪的人被充軍作為軍奴一般的存在,一般是當敢死隊或者是做雜役工作的,地位非常低下。

  而至於馬匹,其實除了臧旻麾下個軍頭的私心外,還有並州當地經濟基礎過於薄弱的緣由。

  話說,並州和幽州的邊郡都會收到內地郡國發來的錢糧支援,也就是所謂的中央財政支持了。但是幽州那裡守著遼河平原跟河北平原,本身造血能力還是不賴的,兩兩相加,日子基本上過得下去。

  可並州這裡就不行了,這裡太窮,人口也少……舉例而言,雁門郡已經是並州三個核心大郡之一了(另外兩個是上黨和太原),可整個雁門郡十幾座城,竟然只有十二萬在冊的人口,甚至比不上隔壁幽州最窮的郡!

  至於說三大郡之外的雲中、定襄、西河、朔方、五原之類的,那根本就是整個大漢朝最窮最苦的地方!甚至只能用駐軍點來維持統治!

  而如此一來的話,並州的軍隊基本上只能靠中央財政來養活,也就難怪臧旻那裡愈發不捨得分錢給公孫珣買馬,或者說直接給他分撥一曲騎兵的戰馬了……

  總之,用臧中郎將發給公孫司馬公文上的話來說,國事艱難,大家要相互理解才對。

  然而,理解歸理解,站在公孫珣的角度來說,誰也不能攔著他在這裡破口大罵!

  「陪隸是否能勉強得用?」韓當蹙眉問道。「挑選一下,總能把那個材官屯給湊出來吧?」

  「陪隸也太過了些。」程普也是眉頭緊皺。「不是說這些人沒有勇力,而是說他們個個都無戰心,朝廷更不會給陪隸來分撥軍餉、器械……」

  「那到底該如何?」韓當也緊張了起來。「沒有馬,也沒有兵,我們豈不是空架子?那臧中郎將就不怕朝廷怪罪?」

  「他讓我在雁門郡就地征兵!」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公孫珣冷笑道。「說是等我征到一些兵員,屆時冬季的錢糧也到了,就再與我從匈奴人那裡整些許馬匹來了……反正他的意思就是慢慢來,兩三年總是能湊齊編製的!」

  「要不……寫信與劉公試試?」韓當忍不住提了個建議。

  「這種小事都要請當朝太尉出面,就算是事情辦成了,人家也會笑話的。」公孫珣連連搖頭。「你要說下狠心彈劾一個兩千石,倒還差不多……」

  「可我們又該如何是好呢?」程普為難的問道。「總不能真耗上一兩年才把人員、馬匹給湊齊吧?屆時莫要說立功,怕是要戰場都上不去的。」

  「兩三百匹馬倒也不是很難。」公孫珣咬咬牙道。「在產馬地不過是兩三百萬錢罷了。我寫信給母親,請她出錢在上谷、代郡那裡替我買馬,到時候咱們直接就能去旁邊高柳接收……最大的問題還是兵員!且不說雁門這裡人口稀少,征兵困難,就說新兵和老兵是一回事嗎?」

  韓當、程普齊齊默然。

  「走吧!」思索再三,公孫珣忽的端起旁邊的一個穿耳陶罐,狠狠灌了幾口熱湯,卻是一抹嘴邊短短的須髯,忽然招呼其餘眾人動身。

  「少君,這是要回平城嗎?」韓當一邊將馬韁遞過來一邊趕忙問道。

  「不,去陰館(雁門郡治)。」公孫珣接過馬韁,翻身上馬。「咱們去找雁門太守打秋風去!」

  「初,太祖年二十,以別部司馬屯平城,嚐出獵白登山,獲白鹿而歸。」——《舊燕書》.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9 11:43
第三卷 第22章 撤屯(上)

  「止步,便在此處紮營!」

  雁門郡最西側的城市武州再往西數十里處,天色雖然尚未徹底昏暗,但風卻越來越大,所以隨著公孫珣的一個手勢,程普立即指揮著那些陪隸開始安營紮寨。

  當然了,漢境之中,區區兩百名陪隸、幾十名甲士、七八個郡中吏員,說是安營紮寨,不過是挑個背風的地方支起布幔、皮蓬,然後稍微取一些石塊、木頭配合著隨行的大車做一條簡易的障礙線罷了。

  最後,還是程普看不過眼,又臨時在大車邊上又加了一道壕溝。就這,卻已經讓那些陪隸有些騷動和不滿了。

  說白了,大漢並沒有奴隸這麼一說,說是陪隸,不過是犯了罪之後,以民夫待遇征集的戍卒而已,基本的人權還是有的。

  「也不曉得這張太守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趁著陪隸們搭建帳篷的時候,公孫珣則和呂範嘀咕起了一些什麼。「我找他打秋風,他卻讓我過黃河去五原郡,還說什麼如此跑上幾趟,老兵也好、戰馬也罷,甚至軍資都有了……哪來的這樣好事,莫不是在糊弄我?」

  「也不至於吧?」呂範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勉強答道。「這張歧張府君不是清河人嗎?與文琪岳父既是同鄉又是好友……應當不至於如此消遣我們。」

  「同鄉而已,哪來的好友?」公孫珣忍不住搖頭道。「我剛來雁門時岳父還來信說此人最是擅長見風使舵……怕是見到我那岳父一戰成名,既名揚天下,又馬上封侯的,這才成了好友,喚我一聲賢侄罷了。」

  「官場之上不都是如此嗎?」呂範不以為然道。「倒是文琪你,近來反而有些失於焦躁了……何至於此呢?」

  公孫珣聞言不禁一滯,旋即自省起來。

  話說,他也是郡吏出身,勉強也算是在這大漢朝的中層官署中摸爬起來的,哪裡還不曉得這官場上的風氣?臧旻那裡的推辭,張歧這裡的虛偽,本就是官場上的常態……正如呂子衡所勸諫的那樣,真要是有些經驗的人,就應該放下種種情緒,以解決問題為主。

  可是話又說回來,只要一想著數年後就會有那麼一場大亂,他公孫珣又怎麼可能不對握住一隻兵馬而心存迫切呢?

  「少君!」就在公孫珣胡思亂想之際,韓當忽然駐馬來到了身旁。「張兵曹來了。」

  公孫珣微微點頭,然後趕緊換上了一副笑臉迎了上去:「張公辛苦!」

  「哎呀,一介微末小吏,哪裡敢在司馬面前稱公啊?」這隨行的雁門郡兵曹椽張澤聞言趕緊就在馬上推辭了起來。

  「張公已經年近四旬,堪稱長者了。」公孫珣不以為意道,然後順勢與對方並馬,並張開自己的大氅為對方遮住了風。「珣一介弱冠,怎麼能夠不以禮相待呢?」

  話說,公孫珣來雁門已經三四個月了,雖然一直待在平城,一副除了麅子各種無害的樣子,但郡中上下又怎麼可能會無視一個駐紮在本郡的千石別部司馬?上下又哪個不曉得他底細?而人家既然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必然是本地大戶出身,且有些手段能力,又怎麼可能是個不曉事的?

  所以,這張澤看到對方如此態度,反而當即失笑:「公孫司馬要有什麼想問的,盡管問來,我張某斷然不敢受你如此禮遇的!」

  對方如此爽直,公孫珣反倒顯得有些尷尬了起來,但即便如此,他手上為對方遮風的動作卻終究是沒停下來。

  「不瞞張兵曹。」看到自家主公尷尬,

  一旁的呂範趕緊拱手。「其實也沒什麼特意要打聽的,只是想請教一下長者,你家府君說此去五原走一趟,既能得到兵員又能得到馬匹、物資……這到底是何道理?我等不知底細,實在是心底發虛啊!」

  張兵曹聞言恍然,便趕緊解釋:「我曉得了……其實,公孫司馬和幾位都不必多疑,我家府君確實是一片好意,此去五原也確實是個極好的美差,因為我們此去乃是接應撤屯的。」

  公孫珣和呂範對視一眼,反而愈發茫然了,後者立即又問道:「敢問這撤屯又是什麼意思?」

  「所謂撤屯。」張兵曹微微正色道。「乃是說因為鮮卑人、羌人騷擾太過,有些屯點實在是無力支撐,所以就將彼處的民戶遷移到內地。這也算是朝廷這些年對並州西部、北部諸郡的特許政略了。不過且不提這些,公孫司馬和幾位想想,五原這種破地方,十來座城卻又只有四五千戶人口,彼處說是民戶,其實又與軍戶有何區別?而且家家養馬,個個善戰,天然就是精銳騎卒……」

  聽到這話,公孫珣與呂範、韓當再度對視,卻都是眼前一亮——不想,這雁門太守張歧還真是給指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張兵曹看到公孫珣醒悟,隨即就很有分寸的不再多言。

  「那就多謝張公了。」眼看公孫珣心中了然,呂範也就趕緊替自家主公謝過了對方。

  「這有什麼?」張兵曹不由笑道。「早知道諸位心有不明,我就該早點說與公孫司馬的,也省的諸位一路狐疑……還如此禮遇。」

  眾人齊齊哂笑一聲,然後卻不由尷尬起來……話說,這事情如此簡單就交代清楚,反而讓人有些措手不及。須知道,那邊營地還在搭建中,幾人站在一起,公孫珣還在這裡舉著大氅為對方擋風,也不好攆人的,偏偏一時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嗯……敢問張公籍貫?雁門廣闊,不知道是哪裡人,可是世居此處?」公孫珣這就屬於沒話找話了,反正這年頭沒話可說時問問別人籍貫,討論一下人家祖宗,總是沒什麼錯的。

  「我乃是馬邑人。」果然,這張澤張兵曹聞言立即就微微感歎了起來。「而說到世居此處……不瞞公孫司馬與幾位,何止是世居?我們雁門張氏在延續門第之前就已經存於馬邑數代了。」

  「這倒是有趣。」一旁的呂範頗顯好奇道。「姓氏之說源遠流長,若是說某姓從某地開始,那倒常見,畢竟古時行封建制度,多有王孫貴族到了封地後改姓的。可要是說延續門第之前就存於某地,我卻只能想到琅琊諸葛氏的例子……昔日秦漢之時,葛嬰之後便長居彼處,後來漢武憐惜葛嬰無辜被殺,便封其後人為諸縣候,於是葛嬰後人便大多改姓為諸葛……」

  公孫珣聽著什麼諸葛、漢武、改姓之類的話,思緒雜亂之間,卻是猛地想起一事,然後不禁脫口而出:「張公莫非是聶壹後人,為避怨改姓?」

  呂範瞬間愕然:「竟然如此嗎?馬邑之謀的那個聶壹?」

  張兵曹聞言苦笑:「公孫司馬年紀輕輕,倒是見多識廣,這便是我們雁門張氏的由來了……不過,二位須給我一些臉面,不要當眾呼我祖上名諱。」

  公孫珣與呂範趕緊致歉,而後者卻又不禁愈發好奇,便忍不住追問道:「時隔三百年,不再糾結往事我自然曉得,只是不知當初令祖到底是避誰的怨,是避匈奴人還是在避自殺的王恢家人,竟然至於改姓?」

  「都有!」張兵曹喟然感歎道。「當時漢匈征戰不停,既然是在邊郡,那家祖是既害怕匈奴人報複,又害怕王氏報複,便一時改了張姓。而等到漢武大獲全勝,衛霍建功之後,家中一度是想改回來的,偏偏朝中又出了個匈奴王族金日磾,權勢滔天,於是乾脆便熄了這個念頭。」

  呂範聞言也是搖頭:「據我所知,那金氏煊赫數代,到了王莽亂政之時,逃到山東,為了避禍改姓為叢,而當日那個被金日磾在宮中拿下的反賊馬何羅,後代為了避禍也改姓為莽……這真是,這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張兵曹也不禁再度苦笑。

  「俱往矣。」公孫珣的耐性早就按捺不住了,聞言卻是趁機做了總結。「幾百年的事情了,還說他做什麼?」

  「這倒也是,俱往矣。」張澤也跟著點頭稱是。「事情都過去三百多年了,我們家的底細郡中也都人盡皆知,甚至西河郡那邊的匈奴人也都曉得我家的事情,卻不見來報複半次……」

  公孫珣連連點頭:「張公能做到一郡的兵曹椽,想來你們張氏這些年在這雁門還是頗有根基的。」

  「皆是祖上披荊棘之苦,方有我等後人坐享其成。」

  「那敢問張公,不知你們族中如今可有些什麼出色的年輕人物?」公孫珣繼續強壓著激動心情,裝模作樣的問道。

  「邊郡中人,只是舞刀弄槍罷了,就算是有幾個不成器的孩子,也比不過公孫司馬的文武雙全吧?」張兵曹這番感慨倒是顯得格外真誠。「實在不敢稱出色……」

  「我聽人說有個叫張遼的。」公孫珣終於是沒忍住。「有萬夫不當之勇!」

  「這話誰說給公孫司馬的?」張兵曹不禁愕然反問。

  「前些日子在白登山射獵,哪位本地豪傑隨口一提我倒是忘了……張公族中果然有此人嗎?」公孫珣越來越迫不及待了。

  「有是有。」張兵曹忽然正色道。「不過公孫司馬最好先與那個本地豪傑割席斷交,不然不好跟我這個遠方族弟相交。」

  「這是為何?」

  「我那族弟張遼雖然自幼體格健壯,卻年方八歲,去年在鄉中見他時還看到他拿熱水澆蟲蟻窩呢!這萬蟲不當之勇想來是有的,萬夫不當之勇卻萬萬不敢有!」

  公孫珣聞言不禁啞然失笑,而那張兵曹和呂範,乃至於一旁的韓當也都跟著笑了起來……不得不說,大風嗖嗖的刮著,這氣氛一時間還是挺快活的。

  「拜見司馬。」就在此時,一名陪隸忽然跑來稟報。「營帳已經立好,程軍侯請您去休息!」

  公孫珣止住笑,見此人體格壯碩魁梧,倒也是個勇武之士,只是礙於陪隸之身,於大風中也隻著了一件單衣,而且此時額頭汗水迭出,更是綻的滿臉塵跡……頗為不堪。於是,他便隨手將自己擎著的大氅解下,擲與此人防風,又道了聲辛苦,這才打馬過去休息。

  「太祖年少為吏,頗知民間世情疾苦,又見天下紛擾,自感有用命之時,故凡從軍伍,上至將屬,下至隸役,皆效吳起之恤。久之,乃漸得死力。」——《新燕書》.太祖武皇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19 18:25
第三卷 第23章 撤屯(中)

  暫時放下萬蟲不當之勇的張遼不提,七八日間,公孫珣一行人連續兩次從黃河上渡過,羊皮筏子這種在當地人看來理所當然的東西嚇得他這個遼西土包子膽戰心驚,卻又都有驚無險……畢竟,此處黃河水流並不急促,而且渡口都是曆來就有的古渡,真的就只是羊皮筏子的視覺效果有點驚人罷了。

  實際上,公孫珣不知道的是,他兩次渡河的區域都處於所謂河套地區的東套,此地水草豐美,農業發達,地勢平緩,乃是北疆難得的農耕阜美之地,和再往西的後套地區一起相得益彰。

  而早在先秦代開始,中原政權就注意到了這個得天獨厚的好地方,趙武靈王就在此處設置了雲中郡,後來的秦漢,也都一直沒有撒手。等到漢武帝時期,更是把遊牧民族全都攆出了河套地區,獨霸此地,著名的河套四郡——朔方、五原、雲中、定襄,就此出現,一字排開將遊牧勢力牢牢的頂在在了北面的陰山之後。

  不過……

  「如此阜美之地。」公孫珣騎在馬上,遠眺著此處景色,一時也是失語。「陰山遮蔽了北面風雪,黃河供給了水源,可耕可牧,如何就要撤屯呢?而且偌大一個郡,人口為何又只有區區幾千戶?我之前只以為是北疆貧苦的緣故,可今日看來,這怎麼都稱不上是貧苦吧?」

  「公孫司馬這不是明知故問嗎?」一旁的張兵曹也是歎氣道。「陰山如今已經攔不住鮮卑人了,而西面的朔方郡、西南的上郡、北地郡,不僅要對上鮮卑人,還要應付羌人……兵事連結,民不聊生,所以,朝中漸漸就有了放棄這些地方的意思。這些年,雖然沒有正式撤郡,但撤屯、撤城,乃至於撤縣之舉都是常見的,最厲害的一次,乃是右邊的雲中郡一口氣放棄了陰山下的五座城!」

  明明此處氣候和煦,微風清涼,可隨著張兵曹此言一出,公孫珣卻覺得自己腦袋開始『呼嘯』起來,什麼自家老娘所言的『不教胡馬度陰山』,什麼韓遂韓文約口中的『亂天下者,便是中樞諸公』,還有什麼『西涼鼎沸』、『並州苦寒』之類的……搞得他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公孫司馬!」張兵曹忍不住催促了一句。「咱們快些走吧,你這一路從平城走到武州,又從武州來到此處,也著實辛苦,趕緊接了人回去,若是一次就能妥當,就不用再來了……按照之前發到我雁門郡中的公文來看,這次要撤的乃是九原縣(五原郡治)下屬的數屯,算算時間早就應該安置在臨沃城了。」

  公孫珣回過神來,卻是連連頷首。確實,自己這一路太過於辛苦,堪稱身心俱疲,不如捏著鼻子趕緊接了人回去,只管把自家兵馬給整備起來……至於說朝廷大政,且不講自己一個千石武官有沒有資格討論,便是有資格討論,眼下這局勢,討論了又有什麼用呢?還不如再跟鮮卑人打一個大勝仗,緩解一下這幾個邊郡的壓力呢!

  於是乎,眾人提起精神,又是一番辛苦趕路不說,卻是終於來到了五原郡的臨沃城下,並在城外一處嚴密的軍營中見到了這次需要接手的人口……

  眾人下得馬來,而趁著那張兵曹與這五原郡的郡吏交接文書之時,公孫珣卻在打量這幾百戶移民。

  不得不說,此地既然水草豐茂,又是邊郡,果然如那張歧張府君暗示的那般,這民戶中的男丁個個身體結實,行動剽悍,儼然都是自幼肉食、糧食皆不缺,而且看起來都有廝殺經驗!更美的是幾乎家家養馬,

  人人持弓!這等兵員連人帶馬招了去,怕是須臾間就能成軍!

  然而就在公孫珣越看越得意之時,呂範卻忽然湊到他身後,小聲提醒了一句:「文琪注意這些移民的神色」

  公孫珣聞言再度打量過去,然後也是不由連連搖頭:「背井離鄉,又有誰心甘情願呢?有些怨氣也是正常。」

  「不對!」呂範壓低聲音繼續提醒道。「你再想想,現在是秋初,秋收在即,官府卻選在此時撤屯……那些吏員、軍士,到底用的何法,才讓這些民戶放棄稼穡,不得不聽從官府調配去往雁門落戶?」

  公孫珣先是有些茫然,然後旋即驚出了一身冷汗,偏偏卻又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話說,呂子衡的意思看似含糊,實際上卻表達的格外很清楚,那就是官府之所以選在此時撤屯怕是故意的,因為他們可以在此時毀了百姓的莊稼,而一年辛苦化為烏有的百姓,若是不想餓死,怕是只能選擇屈從於官府。

  而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又怎麼解釋這些百姓會在秋收前選擇移民呢?瘋了嗎?那可是一年的收成!

  甚至再往後想,如果官府可以毀壞莊稼的話,又會不會拆房子?強征糧食?

  一念至此,公孫珣瞬間就頭大了起來。

  「我現在總算明白為何要兩渡黃河,走南路過來了。」呂範的表情也愈發愁苦。「剛開始我還以為是北路不安全,有鮮卑人騷擾……現在看來,走那條荒涼且有黃河隔絕的路,怕不是為了防備鮮卑人,而是防備這些移民。」

  「去告訴程普與韓當,回去路上要更加小心,那些陪隸也要更加優待一些。」公孫珣也只能如此說了。

  不然呢,留下來幫這些移民生產自救?就算是出於仁心,對於這些撤屯的移民來說,盡快趕到雁門安頓下來才是最好的出路吧?

  就這樣,萬事有老道的雁門兵曹椽張澤領著,做了交接,又從這邊領了些糧食、草料等等,然後,公孫珣一行人就勉強在這臨沃城下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神經緊繃的踏上了歸途。

  而這次回去,卻是有五原郡的駐軍護送的。

  雙方前後夾著這幾百戶移民,勉力來到黃河邊上的渡口處,張澤卻又飛馬過來,提醒公孫珣要和五原的軍隊一起,把移民的馬匹、牛羊、弓矢、刀劍都給收繳上來!

  公孫珣愈發頭大,偏偏又無可奈何——他這時候哪裡還不曉得那張歧張太守口中的『多跑幾趟,什麼就都有了』是個什麼鬼?!但是,如果不收繳馬匹和武器的話,等過了河,只剩自己的這幾十個甲士和那兩百個陪隸,真能看的住這些弓馬俱便的移民?!

  想到這裡,公孫珣也只能自我安慰,等回到雁門,便是這些人不願意從軍追隨自己,自己也必然是要發還馬匹和其他牲口的……他公孫文琪還不至於眼饞這種絕戶財!

  然而想歸想,命令一下,真的是嚎哭聲遍地!讓人不忍聞、不忍睹!

  須知道,這群五原郡九原縣的百姓,都是農牧結合,而短短數日間,先是被本郡官吏派兵毀了莊稼,拆了房屋,又被征收了口糧,還有不少人被搶奪了一些浮財……現如今,對於他們來說,這些馬匹、牛羊等牲口幾乎相當於僅剩的貴重財貨,甚至是以後生存希望所在,可這些卻要和防身用的武器一起被官府的人給奪走,又怎麼可能會心甘?

  然而,鐵甲刀槍就在眼前,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就算是男丁有些勇力,善於騎射,當著自己年邁父母、虛弱妻兒的面又怎麼敢反抗……於是,雖然一時間哭嚎遍地,可除了幾個大戶之外,這幾百戶移民卻依舊是被兩邊的軍士給收繳了個乾淨!

  「韓某真是生平第一次行此種事!」韓當來彙報時也是頗為羞恥,而坐在渡口旁一塊石頭上的公孫珣乾脆從頭到尾都沒抬頭看他。

  然而,就在這位千石司馬羞憤至極的時候,偏偏又有人不開眼來招惹他!

  「(永初五年)詔隴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陽,北地徙池陽,上郡徙衙。百姓戀土,不樂去舊,遂乃刈其禾稼,發徹室屋,夷營壁,破積聚。時連旱蝗饑荒,而驅蹙劫掠,流離分散,隨道死亡,或棄捐老弱,或為人僕妾,喪其太半。」——《後漢書》.孝安帝本紀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20 07:41
第三卷 第24章 撤屯(下)

  「公孫司馬。」那雁門兵曹椽張澤忽然又快步跑來了。「臨沃那邊的那位曲軍侯請您過去,說是要商量一下兩郡之間如何分配那些牲口和武器……」

  「你且住。」公孫珣忽然面無表情的抬起頭來。「何為分配?等到了雁門不該把這些東西發還回去嗎?」

  張澤乾笑了一聲,並未作答。

  公孫珣低頭冷笑一聲,卻是忽然的從腰間抽出刀來,倒持著遞給對方:「我就不去了,請張公替我去說,這把刀與他們五原,其餘全歸我,如何?」

  張澤再度乾笑一聲,然後趕緊躬身行禮,也不敢接刀,而是快步跑回去,帶著幾個苦著臉的郡吏,在那裡拉著那個臨沃的曲軍侯苦口婆心的說了些什麼……想來大致就是說這個公孫珣後台如何如何硬,為人如何如何梗,然後再請對方給誰誰誰與誰誰誰個面子,以後再如何如何之類的話。

  反正,張澤滿頭大汗的解釋一圈後,那個曲軍侯終於還是一個牲口都沒敢牽,直接罵罵咧咧的走了。

  接下來,眾人開始返程路上的第一次渡河,牛羊、馬匹、刀劍弓矢等被收繳的這些物資先被送到了對岸,然後才是人。

  而剛一過河,那幾個之前根本沒被冒犯的大戶人家,就公推了一個姓呂的中年人帶著十幾個頗為雄壯的子弟和賓客過來問候,也不曉得是示威還是如何,反正是說他們不準備去雁門,而是要去太原投奔親友……然後多謝公孫珣和這張兵曹的護送,卻是準備就此分開獨自上路。

  公孫珣心中煩悶不堪,哪裡會管這個,只是連連擺手任這幾戶人家走開。

  而接下來,眾人就在這黃河幾字形的內邊南岸日夜辛苦行軍,然後終於又一次來到了黃河邊上,準備再次渡河,而這一次的河對岸,儼然就是雁門郡武州縣的轄地了。

  到了此時,眾人皆是鬆了一口氣,就連公孫珣也有些釋然,他已經想好了,等過了河,第一時間就把那些已經有些掉膘的牲口給發回去,這種整天被上千口人不分老幼仇視著的滋味實在是難受!

  然而,就在當夜,卻忽然出事了!

  「少君!」後半夜時分,韓當忽然帶著兩個甲士掀開帳篷,並搖醒了自家司馬。「速速起身著甲,好像要出亂子!」

  話說,經過柳城一戰,公孫珣多少是有些見識了,醒了後咋一聽到此言,倒也不是很慌亂。

  「你們二人一個把呂佐吏帶來,一個去那些郡吏處,讓他們不許出帳。」公孫珣起身後先指著那兩個甲士吩咐兩句話,然後才一邊在韓當的協助下披甲一邊詢問情況。「是移民那裡有騷動嗎?」

  「不好說。」韓當正色道。「剛才有值夜的陪隸來彙報,說是南邊的山丘後面似乎有人在窺視,德謀兄讓我去看了眼,果然是有異樣!至於說移民,現在移民營地那裡倒是很安靜,然而此時有人窺探,如果不是衝著這些五原移民來的,又是衝著什麼來的呢?」

  公孫珣點點頭:「這倒也是……就讓德謀帶領陪隸穩住營盤,你去召喚甲士過來,準備隨時支援應對!」

  「喏!」

  收拾停當,公孫珣不急不緩的按刀走出營帳來,卻發現除了去因為要控制大營的程普外,其餘甲士果然已經在韓當的帶領下彙集過來,便是呂範也套上一副鐵甲緊張的帶著兩個護衛跑了過來。

  「不要在聚在此處。」公孫珣看著周圍漆黑的夜色,又聽著被圍著的移民營地中漸漸泛起的騷動聲,

  然後當機立斷,立即改變了注意。「去牲口欄那裡!看住馬匹與牛羊!」

  眾人轟然應諾,卻是持戈負弓,鐵甲錚錚,徑直到了存放馬匹與牛羊之處。

  「如今又該如何?」呂子衡終究是第一次見此場面,難免有些緊張。

  「不必如何。」公孫珣不以為意道。「不管對方是何許人,又是為何而來,但既然趁著天黑才過來,必然是人數稀少,想抹黑搞亂局勢,從而亂中生利。而我們這邊雖然實力占優,但一來不熟悉地形,二來夜晚也不好追擊出去。既然如此,不如看住營盤,再守住馬匹,那他們自然就無計可施了。」

  呂範和韓當紛紛頷首。

  「對了!」公孫珣忽然又想到什麼。「把不必要的燈火全都熄掉,留幾個火盆也全都放在地上,附近也不要留人,省的被人放……」

  話音未落,忽然一箭自黑夜中射來,來勢淩厲,竟然直接將架在牲口欄前面的一個火盆打翻,盆中的炭火登時就濺了一地!

  一時間,欄中的幾個牛羊瞬間驚慌後撤,更驚得幾個賈超這種私人徒附出身甲士們迅速圍住了公孫珣。

  韓當更是勃然大怒,張弓引箭衝著來勢直接回射,然而,天色太黑,箭支射出去後,遠處山丘處只是傳來幾聲冷笑而已。

  見此情形,韓當愈發不能忍,當即就要負弓追出去

  「不要去!」公孫珣其實也被這一箭的力度和準度給驚到了,但卻強做鎮定,勒住了韓當。「對方如此神射卻只射火盆,儼然是心存顧忌不敢殺人,趁此機會速速依照我剛才的吩咐熄火,省的敵暗我明,讓他養起了殺心!」

  聽到吩咐,韓當立即帶著七八名甲士散開熄火,或者放低火盆,但依然有數名甲士在他的示意下緊緊圍住公孫珣。

  而稍傾片刻後,隨著燈火黯淡以及主將的鎮定,這邊終究是又恢複了冷靜,而程普那邊也立即按照指令採用了相同的方法,陪隸們紛紛按照吩咐減少照明,並躲入暗處,又要求所有的民戶不得出帳……

  這種應對措施一出,對面果然有些無奈,好一陣子沒有反應。而過了一悔後,不遠處的山丘後面忽然又有嗤笑聲和喝罵聲順風飄來,卻是被逼無奈下不得已用的激將法……

  韓當倒是三番兩次想衝出去,卻都被呂範和公孫珣給製止了。

  就這樣,雙方一致對峙到了四更時分,竟然有一人趁黑摸過小丘的山梁,來到近處大聲喝罵:「雁門的官軍就只知道熄了燈火挨罵嗎?」

  聽到這話,黑夜中,早已經適應了光線的公孫珣與呂範不禁相顧失笑言,然後各自放下心來!

  話說,對方這個表現,卻是暴露了太多東西:

  一來,如此失於焦燥,明顯是無計可施到了極點,這就說明公孫珣的應對還是得當的,如此措施下對方根本無可奈何;

  二來,此人口音居然和營中移民的口音極像,儼然是五原人,這說明對方根本不是圖財的強盜,而只是試圖在過河前接應一些鄉人出去,既然如此的話,這就說明這些人心存顧忌,是不敢輕易製作大規模混亂,以免誤傷鄉人的;

  三來,此人離得實在是太近了!

  「無膽的鼠輩!」又一聲喝罵響起,卻被中途打斷。「有本事……」

  「魏越回來!」一個驚怒之聲從後方忽然傳來。「你這個聲音我想射你首級就已經能射了!」

  「什麼?」這個姓魏的五原人一時沒聽明白。

  「射腿!」

  就在這時,公孫珣忽然下令,韓當與七八個散在黑暗中的甲士齊齊出箭!

  一時間,黑夜中,公孫珣連續聽到了遠處山梁上北風的呼嘯聲,山丘後的驚怒聲,甲士們撲出去的錚錚聲,馬蹄作響的逃亡聲,之前罵人處的掙扎聲……當然,東面的黃河流水聲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變化。

  「少君。」韓當一臉冷笑的過來彙報。「這賊人還挺利索,七八支箭射出去竟然被翻騰的只中了一隻,還是釘住了他的皮袍……差點便被他逃了!」

  公孫珣剛要說話,卻又聽到身後移民營地和牲口欄之間的某個地方,忽然又傳來些許撲簌聲與掙扎聲。

  然後程普遣人來報,那邊也拿下了一個人。

  「昔,太祖在軍中,將兵十餘,護徙民千餘過黃河,有賊知其兵少,夜窺營寨。太祖坐於帳前,指揮若定,賊首舉箭指之,然目其風儀,不忍殺,乃射轅門火盆而去。其得人心如此。」——《舊燕書》.太祖武皇帝本紀 本帖最後由 timlight 於 2018-7-20 17:18 編輯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20 17:22
第三卷 第25章 撤屯(終)

  天色已經微微發亮,韓當與程普分別又遣人去看了一眼周圍各處,確定剩下的人都已經走了,這才把抓到的兩人給押到了公孫珣面前。

  話說,公孫珣之前一夜都只是盤腿坐在牲口欄前的一塊石頭上,頗為冷靜,但此刻,看著眼前這兩個被扯散了髮髻、剝了衣袍,又被按在地上的青年,他卻忽然有些焦躁和不安了起來。

  「你二人一個叫魏越,另一個又是何人?」呂範當仁不讓,上前審問了起來。

  兩個青年被按著雙肩,勉強對視一眼,卻是冷笑不止,卻一言不發。

  「呂佐吏問你們話呢!」韓當第一個有些不耐了起來,他向來以公孫珣心腹爪牙自居,可昨夜那一箭的威勢卻讓他毫無頭緒,雖然後來抓到了一人,但卻明顯不是射箭那人,所以一直懊喪到現在。

  「也罷。」其中一名青年忽然抬起頭來看向公孫旭,露出了鬍子拉碴的下巴,卻是冷笑著開口了。「這個姓公孫的,我在你營中這十來日,也多少曉得你是個有氣度的人,我若是答得痛快,你須保證不牽累我的鄉鄰!」

  另外一人扭頭看了自己同伴一眼,卻也沒有多言,儼然是這二人關係密切,相互之間信得過……想想也是,這都半夜過來撈人了,又怎麼可能關係不近?

  「自然如此。」公孫珣搶在韓當開口前就答應了對方。「聽你言語是此次移民中人,後來被抓的那個?」

  「正是,我與魏越都五原郡九原縣人。」

  「作何姓名?」

  「成廉!」

  公孫珣微微蹙眉:「魏越、成廉……你這姓名倒也少見,成就的成?」

  「正是。」

  「昨夜接應你的人中有一個善射的,又是誰?」

  「此人是之前走掉的同鄉大戶子弟,與我還有魏越都是生死之交,我們之前約定好了,臨到黃河邊上前一晚來他和魏越,還有其餘幾個兄弟一起過來接應我逃出去。卻不料你竟然如此冷靜,營中愣是毫無破綻,非但沒讓我走成,反而失了魏越這小子在這裡。而他既然失陷,我又怎麼可能獨自藏在營中,於是就想過來救人……卻不料竟然又被一個陪隸給徒手拿下……至於你說那善射之人具體姓名,恕我不敢言,畢竟我所求者,正是不連累他人。」

  「也罷……你讓那人和魏越接應你出去,又是要往哪裡逃?」

  「準備去西河,看看匈奴人那裡能否討生活。」

  「一個漢人,竟然要逃到匈奴處生活嗎?」公孫珣忍不住提高嗓音質問道。

  「匈奴人那裡須沒有漢家官兵燒掉莊稼、拆了房屋,也沒有漢家官兵搶了牲口,還要將人賣給雁門大戶人家做家奴!」一旁的一直冷笑的魏越忽然大聲抗辯了起來。「成廉這小子也是有力氣的,到了彼處,匈奴人自然會與他一匹馬騎,一把刀耍!如何去不得?」

  「誰要把誰賣給雁門大戶做家奴?」公孫珣忽然冷了臉。

  這成廉和魏越見到對方變色都是不懼,前者更是哂笑不已:「魏越這小子是個破落戶,整日就知道各家打秋風過日子。至於我,我兄長做戍卒,今年春日間已經死在了鮮卑人手上,如今我也算是獨自一人,了無牽掛。你既然應過我不會牽累我屯中鄉親,那想殺我與魏越立威的話就快快殺了吧,不必再如此作色!須知道,對死人擺威風並無好處!」

  「去移民營中打聽一下,這成廉可還有其他親眷……」一旁的呂範忽然招手叫來一命甲士,

  卻是當面如此吩咐了起來。

  「爾等答應過我,不牽累鄉鄰……」成廉當即慌亂

  「只是我家主公答應。」呂範冷著臉應道。「我又沒答應!」

  「你們到底要如何?」一旁的魏越也憤然質問道。「成廉確有一寡嫂也在營中,不然以他的本事早就逃了!你們也是七八尺的男兒……何必非要牽連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我只是想問!」公孫珣正色道。「是誰要把誰賣給雁門大戶做家奴的?」

  「難道不是你這個官軍嗎?」又聽到此問,那脾氣躁一些的魏越面色忽然漲紅,幾乎稱得上是咆哮了起來,虧得兩名遼西甲士死死按住了他。「只是哄騙我們說什麼撤屯移民,然而四郡也是有大戶的,早就打探清楚,移到太原、上黨的還能有條活路,移到雁門的普通民戶哪個不是被官府剝奪了財貨,然後如豬樣一般發賣出去?我和成廉也與一家大戶子弟是生死之交,自然是知道這事的!」

  公孫珣與呂範等人皆是面色大變。

  另一邊,看到話說到這份上,這成廉也是冷笑開口:「其實我若是一個人,被賣了做個騎奴也就罷了,或者早就縱馬逃了!可我兄長死前須托付我娶了寡嫂好好待她,本就等秋收後完婚的,卻被你們燒了莊稼、拆了房屋、搶了牲口,便是我那嫂子,等過了黃河怕也要和我被分開賣出去……草原上的野狗死前還知道掙扎一二呢,何況我成廉十歲便殺過野狗,十五歲便射殺過鮮卑人?!」

  待對方說完,公孫珣卻是心中愈發煩悶,然後忽的回頭看向了呂範:「去將他嫂子取來!再取兩匹馬來!」

  那魏越咋聽到第一句,本還要破口大罵,卻又不禁如一旁的成廉一般怔住,但竟然還是嘴硬:「莫以為如此,我與成廉就會感激你!」

  「也不須你們感激。」公孫珣有些煩躁的揮揮手。「只要一件事即可,你們二人還有他嫂子可以去尋你們那生死之交,跟對方去太原謀生活,但不許去匈奴處!」

  這魏越與成廉當即愕然。

  「還有之前擒住這廝的陪隸,以及昨夜發現動靜的那個,該賞賜也要賞。」公孫珣繼續急促的說道。「若是犯的輕罪,就行文免了罪身,給個伍長之類的,若是犯得重罪不可赦的,便重重賞些財貨……該起火起火,該做飯做飯,我要回去補一覺!」

  說完這話,公孫珣竟然直接起身,徑直回帳中解甲睡覺去了。

  而呂範與韓當面面相覷,也終於還是依言而行,無奈取來這成廉的嫂子,又拿出兩匹馬來,放他三人走了。

  等到中午時分,一行人再渡黃河,依舊是馬匹、牲口先行,然後再走人,而公孫珣則選擇了親自押後。

  水流平緩,羊皮筏子輕鬆就劃到了黃河中心,而就在此時,韓當忽然起身,卻讓那撐筏子的『掌櫃』把羊皮筏子給『停』在了河心處……話說,這個落在最後的大筏子,原本是可以載貨極多的,但此時除了『掌櫃』以外,其實只有四人,一個韓當、一個賈超,俱都持刀負弓,還有兩個便是公孫珣與張兵曹了。

  而看到韓當的行為,對昨夜和早上的事情早就有所耳聞的張兵曹自然暗叫一聲不妙。

  「張公!」公孫珣歎氣道。「你須是那萬蟲不當之勇的族兄,我與他神交久矣,自然也不會對你無禮……所以,還請你莫要讓我為難。」

  這張兵曹就算不是『萬蟲不當之勇』的遠房族兄,那也是個伶俐人,於是立即就在這河中心的羊皮筏子上坐穩,然後舉手行了一禮:「我張澤有家有小,實在是不想去黃河底做客,所以司馬盡管問,我知無不言!」

  「今日逃走那人,死活說四郡撤屯的民戶,到了雁門就會被賣給大戶人家……這話是真是假?」公孫珣正色問道。

  「這有什麼關係嗎?」張兵曹聽到此問,似乎有些不以為然,甚至還鬆了口氣。「這一撥移民必然是要先送到平城交給公孫司馬您來挑選兵員的,斷然不會誤了你的事情……」

  「我問以往的!」公孫珣正色提醒道。「張公可是剛剛說了知無不言的!」

  「以往的……」張兵曹無奈歎氣道。「卻有此事。」

  公孫珣勃然變色:「誰發賣的?!」

  「自然是太守!」張兵曹趕緊答道。「公孫司馬,你也是個心思通透的人,這些事情何須我說?一想就通的嘛……對於大戶人家而言,這些百姓既然丟了田產、財貨、房屋,又來到當地,他們自然有一萬種法子合法的收為徒附、家僕,哪裡需要掏錢向官府買?而我們這些小吏,又有幾個膽子發這種財,最多是在移送移民時取些浮財罷了!這事不過就是我們雁門太守張府君有些貪錢,所謂雁過拔毛,中間橫插一手,從大戶人家和這些民戶身上再撈一些好處罷了!」

  公孫珣冷笑不已。

  張澤被笑的發毛,趕緊出言來勸:「我曉得公孫司馬的意思,你終究是年輕,動了惻隱之心,所以心存不忿。然而要我說,此事卻真的無關緊要……你想想便知道了,那些移到太原、上黨的民戶,作為外地人,又沒有財貨做支撐,時間一長,又有幾個不被大戶人家吃下去的?說不定還有不少人是求著大戶人家庇佑呢!到底都會是一樣的!」

  「到最後或許是一樣的,然而這裡面的經歷終究不一樣。」公孫珣收住笑聲答道。

  「有何不一樣?」

  「多了一個知法犯法的太守和一個多管閒事的千石司馬!」

  「你欲何為呢?」張澤只覺得渾身無力。

  「不欲多為,等到了對岸,等請張公把這些事情與我一一寫出來,並加上自己的官印,然後再上路也無妨……」

  張澤連連搖頭:「你要對付張府君?」

  「然也!」

  「那是兩千石!」張澤盡最後一份努力勸說道。「而你只是個千石司馬,還互不統屬……」

  「決心既然下了,若不能把他扳倒,我公孫文琪就如此物!」說音剛落,隨著公孫珣的一個示意,韓當低頭對著腳下就是一箭,竟是把羊皮筏子下面的一個渾脫給直接射爆。

  張兵曹被濺了一臉的河水,也是張目結舌,不敢再多言了。

  「初,(呂)範從太祖至雁門軍屯,為門下佐吏……別部嚐為郡中渡河接引五原撤鎮民戶,夜有逃人,捕之,聞得雁門太守張歧發賣民戶至郡中豪強為徒附。太祖憤然入幕,眾皆不敢言,獨範與(韓)當追入。太祖乃曰:『當訴之上!』當遮蔽帳門,範請曰:『國事艱難,便無發賣之舉,無產之民,固為豪強所取,訴之何益也?』太祖正色曰:『民固困也,心不忍之!』範、當皆歎。太祖又曰:『且論,我一燕人,入晉地獨領一部,上下皆不正我,屢為所畔。若不去一兩千石,何以膺服彼輩?』範聞之乃頷首,複獻計。待渡河,太祖用範計,留雁門兵曹椽張澤一人於河心筏上,迫之發太守張歧之罪。」——《新燕書》.呂範列傳
timlight 發表於 2018-7-21 07:34
第三卷 第26章 遠迎

  推書,《大唐節度風流》……最近少有的安史之亂那個時期的歷史文……嗯,我賭五毛,作者是個可愛的男孩子。

  ——————我是分割線——————

  秋日徹底到來,之前的大風天氣也停了下來,而雁門郡平城(後世大同左近)外的軍營處正在招兵。

  得益於公孫珣過了黃河便發還牲口的舉動,再加上一旦招兵成功就立即有口糧可以領,這些本來就是半軍半民、半農半牧的五原郡移民倒是真有不少人牽著馬背著弓來應募的。不敢說一曲騎兵登時就有了,但怎麼講架子也都拉起來了。

  按照之前的設想,公孫珣原本是準備親自為這些新招募的士兵記錄在案,掌握他們信息的,並施以恩德的。但是這一趟五原之行,卻是讓他觸動良多。

  實際上,除了必要的各種身體鍛煉外,從五原回來以後,公孫珣大多數時候寧可在營門口那個插著旗幟的黃土門樓上放個小馬紮,然後一坐半天,去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懶得去做這種表面功夫了。

  「文琪。」隨著身後土樓二層的門簾被掀開,呂子衡籠著袖子一臉衰樣的走了出來,卻是忍不住再度問起了那個已經被他問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問題。「劉公真會幫忙?」

  「會!」坐在馬紮上的公孫珣回答依舊那麼乾脆。

  「劉公這人……」呂範還是連連搖頭。「他這人就算是做到太尉,怕也不願意沾惹這種事情吧?」

  「這就得看是誰的事了。」公孫珣看著營門口因為應募士卒而聚起的人群,嘴角不由揚起,也不知道是自得還是嘲諷。「既然是我的事,他恐怕就不得不沾惹了。」

  「我曉得劉公很看重文琪。」呂範倚著土樓牆壁上跟對方閒聊道……話說,明明是才版築起來數月的土樓,被北風一吹後卻顯得格外破舊,愈發顯出呂子衡的幾分憂慮。「但到了他這份上,做人做事做官都是有原則的,莫說文琪你只是個學生,怕就是他親兒子劉鬆都不好使。」

  「你想歪了。」公孫珣眯起眼睛看著遠方的官路笑道。「我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恰恰就是因為我曉得自己這位老師不願意惹麻煩……」

  「這是何意?」

  「能有何意?」公孫珣回頭笑道。「我這位老師雖然做事情糊裡糊塗,但心裡面卻是極清楚的……一來,他總歸會曉得這件事情是誰對誰錯,真要是沾惹上了該往哪兒站不該往哪兒站;二來,他須更清楚我公孫文琪的性格與為人,心裡比誰都明白,若是不順著我的意思推一把,那我一定能把這事情給鬧翻天!到時候,可就不是『沾惹』二字能做利索的了!」

  呂範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過,呂子衡總歸也是明白公孫珣惹事本事的,所以這番歪理聽到耳朵中以後總算是多了幾分信心。

  「既然如此。」稍傾片刻後,呂範踱步來到對方身後低聲問道。「文琪以為劉公會怎麼幫忙?」

  「案子他是不會管的。」公孫珣失笑道。「但是為國薦才,催促朝廷盡快放一任並州刺史還是沒問題的。」

  呂範當即了然。

  話說,因為一州刺史的權責極重,以至於大部分人都潛意識的以為刺史是個行政官員,是太守的上級……這其實是個重大的誤解。

  畢竟,漢承秦製,行政上的劃分是標準的郡縣製,從沒有過州、郡、縣製這種說法。

  那麼州是什麼呢?答案是,這是朝廷監察系統的一部分。

  所謂監察系統,自然就是上頭派出的巡視人員,負責監察一個範圍內相關行政人員的功勞、過錯,然後檢查相關工作完成情況,並接受檢舉或者代為表彰之類之類的。

  實際上,不僅是國家會派出『刺史』來監察一州內數郡的工作,郡裡面也會派出『督郵』來監察幾個縣的工作,更別說還有司隸校尉來監察中央和首都地區的官員……

  總之,這個系統的人,在大漢朝是典型的低位而權重,比如能決定千石縣令去留的督郵可能只是百石的小吏,能嚇得兩千石太守睡不著覺得刺史則是六百石這個朝廷命官的起點,就連負責監察首都和中央的司隸校尉也不過是比兩千石,也就是兩千石的最低層次。

  然而,這些人終究是代表上級權威的,而且權責極大……就比如刺史,如今又有財權又有兵權,還有原本就有的司法調查權和工作審查權,時間長了,人們不自覺得就把六百石的刺史看的和兩千石一樣高了,甚至有過之無不及。

  甚至說,如今已經出現了這麼一種怪現象,說是如果哪個刺史表現太出色的話,那便是速速給他升職為兩千石;而如果哪個刺史表現太爛的話呢,最好的處置方法不是別的,也是速速給他升職位兩千石。

  舉例而言,公孫珣理論上的那個上司,使鮮卑中郎將臧旻現在是秩比兩千石,他就是揚州刺史任內表現出色,給升上來的!

  而回到眼前,聽到公孫珣這麼一說,呂範那邊也是緩緩點頭,卻是終於也覺得劉寬是真有可能幫上一把了……畢竟,用這種方式幫忙的話,那無論如何都不會影響到人文繞公海內長者形象的。

  「不過文琪。」呂範忽然又忍不住歎氣道。「我還是有些不能理解,這種事情便是費心費力的做了對我們也無益吧?之前見你如此態度,儼然是動了真火,我也不好勸……」

  「你也不必再勸。」公孫珣指著眼前應募的移民人群坦然道。「自古以來,乃至於將來,所謂豪傑人物多視底層氓首為無物,如我這般為他們動了火氣的人,說出去別人無論如何都是不信的……況且,我也不是沒有私心。既如此,不如不做理會,凡事自為之。」

  呂範當即默然。

  就在二人在營門樓上一坐一立說著些閒話的時候,遠處官道上忽然數騎飛馳而來,公孫珣和呂範齊齊打量,然後恍然對視,便一起快步下樓去了。

  「辛苦諸位了。」公孫珣拎著一個隨手從營樓裡取出的水袋在營門口接上了這幾騎。

  「少君。」為首的一人赫然是賈超,只見他滿頭大汗翻身下馬,甚至來不及接水袋,就趕緊彙報了一件事情。「我去洛陽給劉公送信,只等了兩日他就告訴我可以回來了,說是朝廷任命了一名新的並州刺史……我按照你的吩咐繼續留在洛中,又等範公子打聽到了這新刺史的來路後,方才直接回來!不過這刺史來的極快,我們幾人不過在洛中又等了三日,竟然就在上黨郡的高都(後世晉城)遇到了此人的儀仗。」

  「竟然是個兵貴神速的嗎?」公孫珣聞言愈發迫不及待,就在這營門口繼續追問道。「那這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籍貫、舉主、經歷你們應該都打聽到了吧?」

  「是!回稟少君,此人乃是一名西涼人,卻出生在潁川,之前羌亂時被征召為郎官,然後在涼州三明中的張奐麾下於並州打過仗,做過別部司馬,然後積累功勞轉任這雁門郡的廣武縣令、蜀郡的北部都尉、西域的戊己校尉,說起來已經摸到了兩千石的門檻,然後卻又因為在處置西域變亂時殺人過多被免了職務……年前,剛剛被司徒袁隗征召到門下做兵曹椽,此番也正是袁隗所舉薦上任的。」

  公孫珣面露恍然,卻又不禁冷笑:「原來是袁氏門生,袁氏也開始招攬邊郡人物了嗎?是何姓名?」

  賈超剛要去接水袋,聞言趕緊又報上姓名:「姓董名卓,字仲穎!」

  公孫珣當即色變,手中水袋竟然直接跌落在了地上,袋中水更是濺的滿地都是。

  「少君!」

  「文琪?」

  一旁眾人都是驚愕不定,賈超更是下拜請罪。

  「無妨。」公孫珣回過神來,低頭笑吟吟的又把水袋給撿了起來。「是我失手,這水已經涼了,你們去營中喝口熱湯吧……」

  「喏。」賈超鬆了一口氣之餘趕緊低頭答應。

  「且住!」然而,未及兩步,公孫珣忽然又叫住對方。「你說此人速度極快,若是按照他的行軍速度,進入並州後,在上黨並不過問公務也不停留,那此時應該到何處了?」

  「回少君,自上黨入太原有東西兩路,按照我估計,若是走西路怕是已經到了祁縣,走東路怕是也要到陽邑了……」

  「總之,此時必然是已經到了太原郡境內?」

  「若是在上黨不停,必然如此!」

  公孫珣緩緩點頭,終於是放對方離去了。

  「文琪,」幾名長途奔波的騎士一走,呂範立即焦躁了起來。「來的是袁氏門生,不是劉公門生,不知道可有什麼說法?」

  「或許有!」公孫珣失笑搖頭道。「但無論是何說法都無妨,因為這董仲穎本身就不是個善茬!依我看來,他如此疾速,只怕就是衝著此事來的……而要是依此來看,這張歧此番十之八九是要滾回家當他的清河名士去了!」

  呂範聞言愈發茫然不解:「文琪莫非與這新任方伯相熟嗎?」

  「神交久矣。」

  「這便是不認得了?」呂範無語至極。「既如此,你哪裡來的如此判斷?」

  「走吧!」說著,公孫珣也不再多言,而是忽然把手中剛剛撿起來的水袋給扔到對方懷裡,然後按刀返身往營中闊步而去。

  「去何處?」呂子衡抱著水袋勉強跟在後面追問道。

  「子衡馬術不精,此番不用去,留在營中處理庶務就好。」公孫珣頭也不回的答道。「我自帶兩三護衛,輕騎去太原迎接新任方伯!」

  「駐軍長官不經過兩千石批準是不許離開所屬郡界的!」呂範愈發焦急。

  「我的軍還在門口招募著呢!」公孫珣遠遠一聲冷笑。「哪裡來的駐軍?再說了,人家董仲穎如此看重我,我公孫珣又豈能不出門遠迎?」

  呂範愕然當場。

  「漢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為羽林郎。(董)卓有才武,旅力少比,雙帶兩鞬,左右馳射。為軍司馬,從中郎將張奐征並州有功,拜郎中,賜縑九千匹,卓悉以分與吏士。遷廣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熹平末,征拜並州刺史,持節巡九郡!」——《董卓傳》.陳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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