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世界] 靈氣逼人 作者：臥牛真人 (連載中)

第六百三十章 必須立刻干涉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毫無懸念了。

    食貓者並非愚忠之輩，更何況三大家族中根本沒有它可以愚忠的對象。

    非但它的家族，還有幾十個中小家族也厭倦了長牙王國四分五裂，夜光城裡內鬥不休的鬧劇。

    在食貓者的提議下，這些昔日毫不起眼的中小家族聯合起來，再加上收攏的潰兵和附庸部落，一舉將元氣大傷的三大家族統統鎮壓。

    不過，食貓者也沒有趁機登上王位，當什麼專權獨斷的領袖。

    一方面，它的能力和威望遠遠不足以勝任「國王」的位置。

    四大家族的前車之鑑就在眼皮底下，再怎麼鼠目寸光，也不會被自己的野心徹底奴役。

    另一方面，幾十個中小家族都對國王的位置虎視眈眈，誰都不買誰的賬。

    在足以服眾的至強者脫穎而出之前，沒有國王，反而能換來片刻的平靜。

    再說，此刻的長牙王國，還有更加棘手的威脅要解決。

    那就是散落到野外的蟲潮。

    雖然蛇魔貌似和國師同歸於盡，天人實驗室也被搗毀，但大量變異蟲豸已經擴散出去，具備了自我繁殖，不斷膨脹的能力。

    在沒有蛇魔指揮的情況下，他們倒不會有意識地凝聚大軍，進攻長牙王國。

    但地底「舊靈山」的廢墟就這麼大，資源就這麼多，一山不容二虎，兩個族群繼續擴張下去，肯定會再次發生摩擦。

    「必須將敵人扼殺在襁褓之中」，這個判斷，倒是人類和鼠族都一致的。

    因此，這段時間，食貓者顧不上在長牙王國內部爭權奪利，鞏固自己的地位，而是率領遠征軍，再次出擊，去打擊野生的變異蟲豸——雖然這些變異蟲豸比普通的靈化爬蟲更加龐大和凶狠，但缺乏有效指揮的情況下，也不過是一群沒有頭腦的低級生物，一般來說，並不是鼠族遠征軍的對手。

    倘若遇到「不一般」的情況，就直接把連同彼此的縫隙炸燬，暫時阻斷野生蟲豸的擴張。

    這就是食貓者唯一能想出來，不是辦法的辦法。

    這名鼠族，就是在對抗蟲潮的戰鬥中，再次迷失方向，誤打誤撞，跑到人類挖掘出來的地道里，才被發現的。

    總得來說，現在鼠族的形勢還算樂觀，在幾條主要縫隙裡都保持了壓倒性的優勢，也發現了大批活活餓死的變異蟲豸，包括很多干涸的腐殖質和乾癟的蟲卵——倘若把蟲潮比喻成癌細胞的話，現在，他們正因為缺乏資源，營養不良，漸漸陷入枯竭。

    不過，倘若考慮到蛇魔仍舊活著，病毒博士極有可能還在地底活動，或者天人組織派出新的邪惡覺醒者潛入地底，甚至長牙王國再次掀起內亂不息的戰火，這些意料之外的因素，那就不好說了。

    無論鼠族還是蟲潮，最大的特點就是爆發性極強，極容易死灰復燃，就算暫時被撲滅到奄奄一息的程度，只要有足夠的空間，時間和資源，隨時繁殖百倍，都是常規操作。

    因此，現在還不能說，地底蟲潮的威脅就完全得到瞭解決。

    而且，這名鼠族還透露了一條極有價值的情報。

    以「不死將軍」身份打入鼠族內部的王牌移魂者白夜，仍舊活著！

    更準確說，他還沒死，但是否還算「活著」，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白夜在天人實驗室之戰中，亦付出了和楚歌以及國師同樣慘烈的代價。

    楚歌甚至親眼見到他淹沒在洶湧而至的蟲潮中，幾乎被啃噬殆盡。

    事實上，他被鼠族們救回來的時候，的確只剩下一副白慘慘的骨架子，血肉幾乎蕩然無存，五臟六腑只剩下薄薄一層皮膜包裹。

    不過，他畢竟是曾經在靈河中沉浸了幾天幾夜的「不死者」。

    食貓者命令鼠族巫醫們用天人實驗室中找到的營養液，將白夜的殘軀浸泡進去，原本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冒險，誰知真的保住了它的性命。

    等他們回到夜光城之後，白夜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經統統結痂，剝落之後，重新露出粉嫩的皮膚。

    雖然看起來柔軟如豆腐，沒什麼戰鬥力的樣子，但好歹，性命是保住了。

    只有一點。

    白夜陷入了深度昏迷。

    他擁有最微弱的心跳和呼吸。

    眼球偶爾也在眼窩中滾動。

    喂他靈河之中的魚蝦剁爛之後，反覆揉搓得到最細嫩的肉泥，只要用尾巴一路捅到它的喉嚨深處，它也能勉強消化和排泄。

    就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無法甦醒。

    鼠族還沒有「植物人」的概念。

    只能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不死將軍的魂魄，應該是被冥冥中的力量，召喚到了諸神的領域。

    用不了多久，它的魂魄就會帶著更強大的力量回歸軀殼，領導長牙王國的子民們，度過最後的難關。

    後面這句話，多半是食貓者或者某個智者想出來的。

    在國師和蛇魔同歸於盡，長牙王國群龍無首的此刻，也只有不死將軍的威望和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才能勉強將勾心鬥角，各懷鬼胎的鼠族們湊合到一起。

    包括這段時間，食貓者的命令，也都是以「不死將軍」的名義發出的。

    儘管所有鼠族都知道白夜的狀況，但既然他曾經有過死而復生的經歷，誰說這次不能再如法炮製，創造奇蹟呢？

    以上，就是這名鼠族知道的全部。

    在反覆確認情報無誤之後，一場簡單的戰情分析會，就在微型病房旁邊就地召開。

    首先確定的是，人類必須爭分奪秒，立刻派出力量去支援或者說干涉鼠族和蟲潮的戰爭。

    別的都不提，光是白夜仍舊活著這個消息，就足以刺激他們不惜一切代價組織營救——這次任務最初的源頭，不就是營救白夜嗎？

    白夜待在長牙王國的時間遠遠比楚歌更長，在鼠族文明中的地位也遠遠比楚歌更高，更何況楚歌的那具軀殼「長舌頭」已經被撕成碎片，再想潛入，又要換過一具軀殼，等於說前功盡棄，而白夜「不死將軍」的身份，還存在理論上可以利用的可能性。

    倘若能成功營救白夜，喚醒他的理性思維，自我意志和對人類的忠誠，然後再以不死將軍的身份去指揮鼠族大軍，應該是最完美的結果。

    當然，考慮到白夜的靈魂已經脫離真正的軀殼這麼久，甚至在老鼠的軀殼內都陷入長時間昏迷的狀態，將他完全喚醒的可能性並不高。

    但特調局和非常協會的專家們，自然有辦法喚醒白夜的部分記憶，解析出至關重要的情報，對鼠族文明的規模、組織形態、進化速度、發展方向，有更加細緻的瞭解。

    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組織營救。

    一共有三個選擇。

    第一，人類的盾構機和挖掘機繼續隆隆前進，打通長牙王國所在的岩層，以人類的真面目和鼠族接觸。

    這自然是最先被否決的選項。

    費時費力不說，還容易引發鼠族的失控和崩潰，更容易打草驚蛇，令蛇魔和病毒博士之流，提前感知到動靜，逃之夭夭。

    第二，還是讓國師回到地底，重新領導長牙王國，用裝神弄鬼，操縱信仰的方式，引導鼠族和蟲潮玩命。

    第三，還有一個方式，就是國師並不直接回到地底，而是留在地面上，在人類的監控之下遠程遙控。

    另外，再請一名移魂者，鑽進老鼠的軀殼裡，以「國師之後，諸神派遣的第二神僕」的身份，降臨到長牙王國去，代替國師的位置。

    好處不言而喻。

    劣勢也很明顯，操作太複雜，就算這名「第二神僕」能攜帶大量「神器」，又得到國師的遙控指揮，仍舊要面臨無數不可預測的因素，未必能第一時間得到鼠族們的信任和崇拜。

    「怎麼樣？」

    俞會長饒有興致地看著楚歌，道，「有沒有興趣充當『第二神僕』，去領導鼠族？這樣，事態更有可能處於『我們』的掌控之中。」

第六百三十一章 再次行動，開始！


    俞會長在「我們」兩個字上特別加重了語氣。

    用這種方式暗示楚歌，她說的「我們」並非指所有人，僅僅是指靈山市有關部門，此間的土著。

    的確，如果非要用裝神弄鬼的方式去蠱惑鼠族的話，能由自己人來扮演神棍的角色，總是比國師或者烏正霆中校的人來扮演，要好得多。

    而且楚歌相信，如果靈山市有關部門都團結起來，非要推薦他的話，烏正霆中校也是會讓步的。

    但沉思很久，楚歌還是搖了搖頭。

    「我不行，真不行。」

    雖然楚歌並不介意在執行任務時撒一些無傷大雅的謊，玩一些爾虞我詐的把戲，但這件事實在有違他的本心，他擔心自己在扮演神棍這個角色時，會越陷越深，精神分裂的。

    「那就沒辦法了。」

    俞會長道，「那我們還是選第二個辦法，讓國師回到地底吧。」

    「為什麼？」

    或許是成見，楚歌總覺得讓國師回到地底有縱虎歸山的嫌疑，「不能派第二個人去扮演神棍嗎？」

    「不能。」

    俞會長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在我可以信任的人裡面，能夠同時扮演老鼠和神棍的角色，好像只有你了，你是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

    楚歌琢磨了很久，還是沒琢磨明白這句究竟是好話還是壞話。

    烏正霆中校也不反對第二個選項，畢竟這是最快捷，最具可操作性的辦法，而且他一副早就和國師達成某種秘密交易的樣子。

    接下來，一切都爭分奪秒進行。

    首先是根據這名鼠族交待的情報，地面上的人們對於長牙王國特別是夜光城的座標，有了更加清晰的認識，再次進行掃瞄時，很快就定位到了長牙王國附近幾處比較大的地底空洞——這裡掩埋著大量舊靈山的殘垣斷壁，只要打通到這裡的隧道，一定能發現大批鼠族的蹤跡。

    然後，非常協會的裝備處為國師度身定製了一副鎧甲，精緻綿密，金光閃閃，表面鐫刻著密密麻麻的花紋和玄奧繁複的徽章，比古裝片還華麗的那種，甚至還用記憶合金，在鎧甲背後鑲嵌了一對可以自由摺疊和展開的翅膀。

    翅膀完全展開時，即便國師這樣嬌小玲瓏的寵物狗，看著都有幾分「如虎添翼」的架勢，愈發襯托出它身為「第一神僕」的不凡身份。

    當然，崎嶇狹窄的地底縫隙中，未必隨時能找到翅膀伸展的機會，沒關係，電氣工程師們還在這副鎧甲的表面，特別是頭盔上，鑲嵌了上百枚微型探照燈，通過四節高效電池供能，一旦開啟時，爍爍放光，足以刺瞎所有蛇蟲鼠蟻的眼睛——這樣，才配得上「華麗回歸」的場面嘛！

    特調局第七處的專家，珍稀動物保護研究所的動物行為學家，還有非常協會的營銷人員和形象設計師，專門為國師設計了一套符合它身份的說辭，來解釋它這段時間的行蹤——無非是它和蛇魔同歸於盡，墮入地底岩漿之中，豈料卻發現了諸神的遺蹟，得到了全新的傳承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終於在最關鍵時刻，華麗回歸，力挽狂瀾，諸如此類，濫大街的故事。

    雖然在人類世界裡，三歲小孩聽了這樣老套的故事，都要無聊到打哈欠的程度，但用來騙騙見識短淺、信仰堅定的鼠族，應該沒什麼難度。

    不出意外的話，國師以威力加強版的全新形態出現在鼠族面前的一剎那，就能重新控制住長牙王國的局勢，收割所有鼠族的絕對忠誠了。

    當然，人類也不會讓國師單槍匹馬回去。

    雖然人類並不打算這麼快就以本來面目和鼠族接觸，但目前打通的隧道已經足以運送大批履帶式機器人和遙控無人機下去，至於這些東西的名目也很好解釋，甚至都不用騙人——諸神製造，永不疲倦，堅不可摧，鋼筋鐵骨的戰鬥傀儡，或者用格調更高的稱呼，「戰鬥天使」。

    原本以為命喪岩漿的國師，以這樣威風凜凜的姿態，帶領大批「戰鬥天使」回歸，鼠族們的士氣，保守估計都要翻上三五番吧？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人類會預先在鼠族尚未探索到的地底，埋設大量物資——包括鼠族可以直接食用的高能食物，威力強勁的鞭炮、火藥甚至槍械，還有各種人類希望鼠族服用來測試效果的基因藥劑。

    這些東西，會偽裝成「諸神遺蹟」的樣子，由國師在夢中得到「啟示」來發掘。

    有了充足的食物和武器彈藥，鼠族的繁殖和擴張速度完全可以提升數倍，到時候，徹底碾壓蟲潮並且探索地底的每一條縫隙，找到蛇魔和病毒博士，並非小概率事件。

    整個行動裡唯一要小心的就是資源投放速度，不要投放太多資源，讓鼠族繁殖太快，造成尾大不掉的趨勢。

    但究竟設置多少「諸神遺蹟」，而遺蹟裡擺放多少資源，都是由地面上的人類說了算的事情，而消滅蟲潮的血戰，勢必會造成數以萬計的犧牲，只要人類精確掌控，在蟲潮尚未滅絕之前，鼠族的繁殖和死亡，應該會趨於平衡，令整個族群的規模，控制在人類希望的程度。

    在地質構造和武器研發雙方面的專家，再次評估了鼠族和蟲潮所在的地下縫隙和空洞，有多麼複雜和不穩定，絕不可能依靠熱武器徹底消滅之後，這就成為了唯一可行的方案。

    自然，人類不可能完全相信國師。

    為了應對這次史無前例的地底威脅，特調局第七處從全球各地抽調了大批移魂者來到靈山。

    他們全都在楚歌的指導下，研究了很長時間長牙王國的語言、社會結構和風俗習慣。

    儘管楚歌自己都是似懂非懂的半吊子，但國師的到來，很好補充了他沒講到的不足之處。

    而且這些移魂者鑽進老鼠軀殼之後，也不需要假裝真正的長牙王國公民。

    他們的計畫是偽裝成一個渾渾噩噩的鼠族部落，在國師「華麗回歸」的路上，被它的人格魅力，不，是狗格魅力所懾服，自願追隨它加入長牙王國。

    然後，他們自然有辦法鎖定長牙王國的重要角色，包括實際上的最高指揮官食貓者，等雙方的溝通越來越密切，而蟲潮的威脅也漸漸接觸之後，就可以撤掉國師這座「橋樑」，進入人類和鼠族直接交流的環節。

    整個計畫，只要執行得比較仔細，並且及時抹除一些比較陰暗的痕跡，就是人類和異種智慧生命真誠合作的光輝典範，相信拿到深淵巨獸面前，擁有智慧的深淵巨獸，都會感動到流淚的。

    俞會長和穆處長都希望楚歌在計畫中扮演關鍵角色，和他們一起再次鑽進老鼠的軀殼裡，打入長牙王國內部。

    畢竟楚歌和食貓者是老相識，雖然換了一副面貌，溝通起來總歸比較容易。

    但楚歌思索了很久，還是寧願待在地面上，以無人機和履帶式機器人操作手的身份，執行這一任務。

    至少現在如此。

    現在，還沒到非要他深入地底的時候。

    他已經以「長舌頭」的身份欺騙了食貓者一次，不願意再以新的身份欺騙它第二次——特別是這一次的欺騙，極有可能要騙它驅使萬千鼠族去死。

    面對不可改變的結局，哪怕隔著遠程傳輸的信號和屏幕，不用沾染到鼠族飛濺的熱血，感覺都會稍微好一點，人類就是這樣自欺欺人的生物。

    次日清晨。

    頂盔摜甲的國師；鑽進老鼠軀殼，塗抹油彩，裝扮成蠻族的移魂者；楚歌等遠程操作員控制的履帶式機器人；還有身穿三層負壓防疫服，負責守護最後一道防線的「烏鴉」們，全都整裝待發。

    伴隨著地底傳來一陣沉悶的轟鳴，通往長牙王國的隧道，已經打通！

第六百三十二章 不可承受的勝利


    轟！

    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一朵血色紅蓮冉冉綻放，火焰如決堤的潮水般朝四面八方肆虐，堵塞了一條又一條地底縫隙，非但當場將無數生靈燒成灰燼，還抽乾了更大範圍內的空氣，令數以十倍的蛇蟲鼠蟻都以最痛苦的方法，死於非命。

    烈焰熄滅之後很久，才有焦頭爛額，但好歹還能蠕動的鼠族，艱難爬進修羅戰場。

    綠豆小眼泛著麻木的光澤，倒映著殘酷的修羅地獄——燒成灰燼的腐殖質之上，是一枚枚乾癟的蟲卵，裡面甚至有尚未成型的蟲族，艱難想要爬出來，卻在高溫炙烤下，和卵殼一起變成了死灰色的酥脆雕像。

    蟲卵旁邊，是無數面目全非的蟲族，他們原本就被瘋狂的基因實驗改造成猙獰醜陋的模樣，在烈焰的恣意塗抹下，更是變成了瘋子都無法想到的夢魘。

    蟲族張牙舞爪的殘屍旁邊，是鼠族的屍體，烈焰是一視同仁的，無論他們的鎧甲有多堅固，刀劍有多鋒利，亦不足以幫他們抵擋烈焰的侵襲和缺氧的地獄。

    鼠族們只能和變異蟲豸死死糾纏在一起，試圖用利刃和獠牙剖開彼此的軀體，用彼此的鮮血和體液帶來些微涼意，最終，仍舊免不了同歸於盡的下場。

    無數屍體堵塞了這處地底空洞，烈焰和剛才的爆炸更是令地質結構變得極不穩定，很快，上方就有大塊岩石崩塌下來，將修羅戰場，以及戰場上的無數殘屍，統統掩埋——或許是永遠掩埋掉了。

    仍舊活著的鼠族們在打掃戰場，很耐心地將每一頭變異蟲豸的殘軀，徹底碾成粉末。

    偶爾，會有一兩隻貌似徹底死透的變異蟲豸，突然暴起，從焦黑的甲殼裡發出最後一擊。

    絕大部分情況下，鼠族的警惕性都很高，並不會讓這樣的垂死掙扎得逞。

    但也難免會有一些初次上陣的鼠族新兵，無論老兵們怎麼教訓都充耳不聞，只能用自己的生命，充當血腥的前車之鑑。

    這些新兵的慘死，只是小小的插曲，鼠族和蟲族的戰爭打到這個份兒上，再多死傷也只是一串很快就會被遺忘的數字，當戰場上最後一頭變異蟲豸被碾成粉末之後，有鼠族老兵揮舞著一面千瘡百孔的長牙王國戰旗，插到了兩塊剛剛崩落的岩石之間。

    儘管戰旗有些垂頭喪氣的樣子，勝利的鼠族們，特別是那些第一次參戰的新兵們，還是手舞足蹈，大聲歡呼起來。

    在遠處，通往夜光城的一條岩縫入口，食貓者如同人類那樣卓立，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這一切，凝視著鼠族的第一百二十五次勝利。

    食貓者臉上沒有半絲如新兵般懵懂的笑意。

    ——當它第一次以最高指揮官的身份，統帥鼠族大軍戰勝了野生變異蟲豸時，它也曾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彼時的它，甚至幼稚地幻想過它以天縱之才，力挽狂瀾，拯救長牙王國於傾覆的邊緣，百戰百勝，消滅所有變異蟲豸，並登上國王寶座的場景。

    現實卻無比殘酷。

    失去蛇魔智慧的變異蟲豸，並不比普通蟲豸難纏多少，打一次勝仗並不困難。

    問題是這些變異蟲豸的繁殖能力和對環境的適應能力，卻是普通蟲豸的數倍，就像真菌和病毒那樣恣意播撒，迅速擴散，到處都是。

    打一場勝仗，摧毀一片變異蟲豸的繁殖基地，並沒用太大的用處，用不了多久，在別的縫隙和陰暗角落裡，又會發現數量更多數倍的變異蟲豸。

    即便打了一百場勝仗，基本控制了從夜光城到天人實驗室之間的所有縫隙，也只是驅趕剩下的變異蟲豸朝著更深，更幽暗的地底縫隙遷徙而已，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捲土重來，像是永不疲倦的微型殺戮機器。

    但身為哺乳動物的鼠族，卻會疲倦，會恐懼，會沮喪，會麻木，會在沉重的壓力之下，生出各種各樣極不穩定的情緒。

    而且，他們的消耗太快了。

    「戰死，234，重傷，456，失蹤，1433……」

    食貓者皺眉看著剛剛整理出來，此戰的消耗。

    這裡所有的戰死，重傷和失蹤，都是長牙王國的公民，那些擁有智慧，受過一定訓練的鼠族們，而如果算上附庸部落還有奴兵的話，數量更多三五倍都打不住。

    而所謂「失蹤」，在殘酷的地底世界，基本也就是死亡的代名詞，不用想著還能挽回多少戰鬥力。

    如果說，兵力上的損耗還能靠卯足了勁繁殖來彌補的話，武器和物資的損耗，更是食貓者無法承受之痛。

    鞭炮，火藥，燃料，自行車輻條，手術刀片，罐頭鎧甲……絕大部分戰略物資，都在以擰開水龍頭般的速度飛快消耗，並且很難得到補充。

    即便可以自制的罐頭鎧甲或者鐵片戰刀，也需要充足的原材料，而經過鼠族和蟲潮的高強度戰鬥，地底世界的哪怕一根鐵釘都被他們搜刮殆盡，剩下的資源，要麼就掩埋在更加複雜而危險的廢墟深處，要麼超出了長牙王國的輻射範圍之外，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是一場得不償失的戰鬥。」

    食貓者心想，「再這樣高強度消耗下去，剩下的戰略物資最多還能支撐十幾二十場這樣的戰鬥，再殺死幾萬、幾十萬隻變異蟲豸，毀滅幾十處他們的繁殖基地。

    「但，這又有什麼用呢？

    「變異蟲豸擴散得到處都是，即便今天清理乾淨的縫隙，稍微一個不注意，又會有新的變異蟲豸滋生出來，而在長牙王國的輻射範圍之外，那些更加幽暗的角落裡，說不定還有一支新的變異蟲豸大軍，在耐心等待著化身蟲潮的時機，這樣的戰爭永遠沒有盡頭，而且找不到半點好處。」

    沒錯，戰爭本身並非目的，當戰爭帶來的好處遠遠少於損耗，這根本不是什麼勝利，只是一路小碎步朝著失敗的深淵跑去，現在最令食貓者頭痛的是，當它犧牲無數士兵，損耗無數戰略物資之後，卻很難從化成灰燼的變異蟲豸身上，收穫足夠的戰利品。

    不錯，他們佔據了更多的地底空洞，但這些烈焰燒灼之後，寸草不生，連夜光苔都無法生長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倘若要派鼠族分兵駐守，還會消耗寶貴的兵源，並對漫長而脆弱的補給線，帶來更加沉重的壓力。

    而從變異蟲豸身上，也很難找到高價值的戰利品。

    絕大部分變異蟲豸的血肉，都有劇烈的毒性，或者像變異蜘蛛和甲蟲，甲殼之內根本沒有多少肉，經過烈焰燒灼之後，連填飽鼠族的肚子都做不到。

    無法以戰養戰，就陷入慢慢失血的惡性循環，在前面一百多次的「勝利」中，長牙王國幾乎打光了所有訓練有素的精銳，到現在，很多倉促上陣的新兵才剛剛出生不久，連話都不怎麼會說，更別提領會上級的命令，操作結構複雜的武器，每次都把仗打得亂糟糟的。

    就像今天，其實鼠族已經佔據了場面上的絕對優勢，根本沒必要動用火藥和燃料之類的戰略武器，就算真要放火，也不應該是那個極不穩定的位置。

    所以食貓者很懷疑那是一次意外，是因為保管不善或者使用錯誤才導致了爆炸，令原本損失極少的大獲全勝，變成了苦澀的險勝，可惜負責保管和使用火藥的部隊，也統統在爆炸和燃燒中灰飛煙滅，令食貓者無從尋找真相。

    它只知道，自己、長牙王國乃至鼠族文明，再經不起這樣的「勝利」，如有可能，它真希望和蟲族尋求一個體面的妥協。

    只可惜它面對的並非擁有發達大腦，懂得爾虞我詐的智慧生命，僅僅是一群被食慾和生存本能驅使的……蟲子。

第六百三十三章 夜光城的困境


    「諸神，請給予我們啟示，下一步，長牙王國的命運究竟會邁向何方？」

    食貓者默默在心底祈禱。

    即便同樣的祈禱在過去上百次「勝利」之後，都沒有得到絲毫回應，但它的虔誠，仍舊沒有減損一絲一毫。

    只因為，除了虔誠，它別無選擇，一無所有。

    這一次，黑黢黢的岩頂之上，仍舊沒有降下絲毫啟示的徵兆。

    食貓者只能按捺失望和焦躁，帶著傷痕纍纍的勝利者們，回到了夜光城。

    然而，還未踏進夜光城的城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就幾乎將它劈倒。

    「你們要走？」

    它的目光無比銳利，像是冰錐般直插在城門口等候的十幾名族長身上。

    這些族長，都是和它一樣身份，長牙王國的中小貴族，在國師失蹤，不死將軍昏迷，四大家族自相殘殺，互相削弱到極點之後，趁勢崛起，把持了長牙王國的最高權力。

    過去一個多月，這些族長一直忠心耿耿地支持著食貓者，幫它一起維持長牙王國的局面不至於崩潰。

    但現在，他們卻聯合在一起，向食貓者提出，他們準備帶著家族裡殘存的大部分精銳，離開夜光城，離開長牙王國的輻射範圍，甚至離開已知的地下世界邊緣，去更加遙遠的黑暗中生活。

    「為什麼！」

    食貓者氣得眼冒金星，耳朵裡滿是「嗡嗡」聲，既憤怒又迷惑，「我們的祖先辛辛苦苦才建立了夜光城，這裡是地底世界最宏偉的城市，是長牙王國的核心，也是鼠族文明的靈魂！為什麼，你們要背棄祖先的營造，躲到更深的黑暗裡去？」

    「因為夜光城已經支撐不了我們生存的必需。」

    族長們顯然蓄謀已久，絕非一時意氣，他們心平氣和地向食貓者解釋，「夜光城是在國師的領導下，才能維持如此龐雜的規模和繁複的秩序，做到十幾萬乃至幾十萬名鼠族再加上更多奴兵和野生老鼠聚集在一起，仍舊井井有條。

    「現在國師不在了，我們又連續經歷了好幾次嚴重的內鬥，包括和變異蟲豸的戰爭，也極大消耗了寶貴的物資。

    「現在，夜光城已經出現了秩序崩潰的跡象——隨著各項物資的飛快消耗，越來越多鼠族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甚至對同胞都充滿了攻擊性，還有很多母鼠都不再願意繁殖，即便繁殖出來的幼崽，也是體弱多病，活不了幾天的劣種。

    「很多身經百戰的精銳都厭倦了繼續和變異蟲豸廝殺；殺死這些沒有頭腦的蟲子，既沒有豐厚的回報，也生不出絲毫的快意，就算用一百頭變異蟲豸換一名寶貴的士兵，仍舊是非常吃虧的交易。

    「新兵們倒是熱血沸騰，嗷嗷直叫，但他們除了精神之外一無是處，很多新兵出生才幾個月就被送上戰場，除了過於亢奮的精神之外，戰鬥技巧卻是乏善可陳，要麼在短短幾個回合之內就被變異蟲豸拖入深淵，要麼在迅速成長之後也迅速厭倦。

    「種種跡象都表明，我們的族群達到了擴張的極限，這場戰爭也越來越朝著失控的深淵墮去，再不將過於龐大的族群分割開來，讓一部分鼠族遠遠離開的話，滅頂之災，很快就會到來。」

    「食貓者，你應該知道老鼠的做法。」

    一名鬚髮皆白的智者，語重心長地說，「在食物和空間都足夠的情況下，老鼠就拚命繁殖，很快將數量擴張到十倍，百倍。

    「達到極限之後，某個神秘的開關就會被關閉，老鼠們會變得暴躁而凶殘，拒絕再繁殖下一代，反而用自相殘殺的方式來控制數量。

    「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分裂，一窩老鼠分裂成五窩、十窩，其中一部分老鼠遠走他鄉，才能維持彼此的和諧。

    「前些日子，四大家族的爭權奪利，固然有野心蠢蠢欲動的因素，但也不可避免受到了天性的控制，是我們的族群和資源之比，達到極限的緣故。

    「食貓者，我們敬佩你在歷次戰鬥中表現出來的勇氣，特別是在消滅蛇魔的戰鬥中，追隨國師和不死將軍時彰顯的無畏，我們不願意像三大家族圍攻巨斧家族那樣，聯合起來圍攻你的家族，甚至我們也不願意驅逐你的家族。

    「那麼，就讓我們攜帶必要的物資，離開這裡，尋找新的家園，建造全新的城池，而夜光城，這座地底世界最輝煌的大城，將完全屬於你！」

    「不——」

    食貓者漲紅了臉，道，「你們不能走，我們遠遠沒有達到繁殖的極限，夜光城足以容納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名鼠族！」

    「國師在時，或許如此。」

    鬚髮皆白的智者嘆了口氣，「但國師已經隕落，沒有鼠族能擁有它的智慧和威望，能將一座上百萬鼠口的城市，管理得井井有條，你不行，我們所有智者加起來都不行。」

    「可是，只有幾十萬、上百萬鼠口的城市，才足以維繫我們的文明！」

    食貓者揮舞著爪子和尾巴，結結巴巴道，「這是國師的話，國師說，只有，只有當數量積累到一定程度，才會出現……出現分工合作，階層分化，文化交流，才能促進文明的萌發，所以，我們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守住夜光城！」

    「為什麼，我們非要『文明』？」

    智者道，「我們擁有地底世界最強壯的體魄，擁有比普通地底生物更聰明的頭腦，就算沒有城市，沒有文字，沒有語言，沒有束縛我們的規矩，我們就這樣擴散到四面八方，一樣可以生存下去，為什麼非要擠在夜光城裡，追尋虛無縹緲的『文明』？」

    「這……」

    食貓者愣住，半天說不出話來，「追尋文明，不斷進化，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國師曾經說過……」

    「國師在時，賦予了我們諸神的使命，還告訴我們，戰勝蟲潮和蛇魔，就是諸神對我們最後的考驗，只要用榮耀的戰火蕩滌我們的軀殼，我們的英靈就能扶搖直上，進入藍天白雲之下的天堂。」

    智者的聲音裡蘊含著濃濃的沮喪，「但是我們失敗了，雖然我們搗毀了蛇魔的巢穴，卻沒能阻止變異蟲豸大肆擴散，甚至連國師都不幸隕落。

    「現在，我們失去了引路人，也不可能消滅蟲潮，完成諸神的使命，我們徹徹底底失敗了。

    「那麼，所謂『文明』，對我們而言還有什麼用處呢？」

    食貓者愣了很久，綠豆小眼深處，逐漸迸出一條條血絲，它咬牙切齒道：「我們一定能完成諸神的使命，徹底戰勝蟲潮的！」

    「怎麼戰勝？」

    智者道，「食貓者，你比我們更清楚王國內部的狀況，我們的食物、武器和戰略物資都支撐不了太久了，現在，大家是用一場接一場的勝利，激起精神的亢奮，才能勉強支撐。

    「然而，越來越多的勝利，也就意味著我們奪取了越來越多的領地需要駐守，而後勤補給線也變得越來越長，越來越容易出現疏漏，被變異蟲豸騷擾乃至切割。

    「只要一場失敗，打破『王國不可戰勝』的迷夢，鼠族們過去亢奮的精神就會急速冷卻，到時候，他們的信仰將徹底崩塌，夜光城隨時面臨一場全面崩壞的浩劫。

    「即便變異蟲豸不主動進攻，只要他們不斷騷擾，就會逼迫我們調集絕大部分兵力，陷入消耗的泥潭，別的不說，我們已經很久沒派出探索隊去尋找食物了，夜光城周圍的蚯蚓牧場和種植園剛剛重建不久，還無法為幾十萬張嘴提供足夠的食物，眼看儲備倉庫就要見底，食貓者，你準備怎麼養活夜光城裡所有的鼠族呢？難道，你所謂的文明，就是回到最血腥的蠻荒，讓我們啃噬老鼠的血肉嗎？」

第六百三十四章 兵臨城下


    儘管鼠族經常自詡為智慧文明的種族，和髒兮兮的老鼠絕不是一回事，但任誰都能看出來，他們有著極近的親緣關係——這種關係遠遠比人類和猩猩的關係要近得多。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鼠族是不會用老鼠來充當食物的。

    他們可以奴役老鼠，可以殺死老鼠來祭祀，可以把老鼠碎屍萬段，播撒到蚯蚓牧場裡充當飼料，可以用皮鞭活活把一頭老鼠抽得四分五裂，或者用老鼠來測試新武器的鋒利程度，但就是不會吃老鼠——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文明」吧？

    智者的話，毫不留情撕開了此刻夜光城最尖銳的矛盾。

    所謂「城市」，原本就是文明的產物，是高於自然，也違反自然規律的東西，倘若沒有大量資源的澆灌和超卓智慧的管控，城市必將走向崩潰，淪為無數生靈的墳墓。

    食貓者縱有天大的雄心壯志，也無法阻止夜光城走向衰亡，它已經在心底裡接受了這一事實，一半羞愧，一半悲憤地喊道：「這樣一來，長牙王國必將分崩離析，鼠族文明再也無法恢復昔日的榮光，諸神再聽不到我們的聲音，看到我們的戰鬥，我們將慢慢退回蠻荒，退化成這些茹毛飲血，渾渾噩噩的老鼠的模樣！」

    「是啊……」

    智者嘆息，綠豆小眼裡滿是混濁的光芒，它幽幽道，「但野蠻總好過滅亡，野蠻總好過滅亡。」

    話音未落，夜光城的西南角，忽然傳來一陣悶響。

    彷彿有大塊岩石不斷崩落，傳來持續而不詳的震動。

    就像是追魂的戰鼓，從食貓者還有智者、族長們的腳下，一路敲到了心裡。

    食貓者和族長們勃然色變。

    「怎麼回事？」

    食貓者周身毛髮豎立如鋼針，目不轉睛盯著西南角的黑暗，就看到一股煙塵，從岩縫中噴湧而出，像是張牙舞爪的迷霧——黃褐色的迷霧！

    很快，有部署在西南方向的偵察兵，渾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跑回來。

    「蟲潮！」

    倒下之前，這名眼珠暴突，顫慄不已的偵察兵，撕心裂肺地吼叫出了鼠族們最不願意聽到的名字。

    尖銳的哨音在夜光城的四面八方炸響，訓練有素卻精神萎靡的老兵和未經訓練卻精神亢奮的新兵們跌跌撞撞地爬了出來，在夜光城下匯聚成了一塊塊亂糟糟的方陣，他們仍舊高舉威武的戰旗，扛著雪亮的長矛，看起來和進攻蛇魔老巢時沒有太大區別，但食貓者卻從他們的集結速度，方陣的規模，各種武器的排布……各種細節看出，這支新的遠征軍，比過去國師統帥的那支遠征軍要差遠了。

    前方黃褐色迷霧深處，「悉悉索索」的聲音愈發刺耳，食貓者無可奈何，只好率領著這些烏合之眾，再次迎向敵人。

    此刻，黃褐色迷霧稍稍消散，令他們能大致看清楚敵人的陣容和動向。

    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幾十條碩大無朋的變異蚯蚓，堪比普通蛇類的長度和直徑，看不出腦袋和尾巴的分別，但在其中一端的開口上，卻長滿了尖銳而堅硬的牙齒，牙齒環繞開口，排列了整整好幾圈，令他們可以像章魚觸手那樣牢牢吸附在岩石上，將岩石不斷崩裂、粉碎、吞噬，吮吸乾淨岩石中蘊藏的營養物質之後，再從身體後方的開口排泄出去。

    這是一種擁有超強鑽地能力的變異生物。

    普通蚯蚓可以疏鬆土壤，這種升級版的超級蚯蚓則能直接疏鬆岩層。

    正是依靠他們的不斷吞噬、粉碎和鑽探，夜光城西南角原本堅不可摧，因而才疏於防範的岩層，才被鑽出了一條條狹長的隧道，令無數變異蟲豸直接出現在這裡，兵臨城下！

    食貓者的臉上看不到半絲血色。

    它的尾巴在無意識地顫抖。

    不是因為眼前這一波蟲潮。

    而是因為它發現蟲族已經進化出了如此可怕的「碎岩蟲」，從此以後，堅固的岩層再也不是不可踰越的天險，蟲族隨時可以出現在他們想要出現的任何地方，隨心所欲切斷鼠族的補給線，或者搗毀那些比較偏遠，孤立無援的鼠族據點。

    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災難。

    就算今天在這裡戰勝了蟲潮，也無法阻擋長牙王國乃至鼠族文明的命運，滑向永恆黑暗的深淵！

    「諸神，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啊！」

    食貓者的鬍鬚亂顫，綠豆小眼裡簡直要滲出鮮血，它的內心深處，頭一次因為絕望和憤怒，而充滿了對諸神的咆哮。

    下一秒鐘，它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向諸神深深懺悔，並且自欺欺人地將眼前一切，當成諸神對他們的最後一次考驗。

    「前進，偉大的長牙王國！」

    它用尾巴捲起戰旗，重重往下一劈，「前進，偉大的鼠族文明！」

    又一次，兩種朝著不同進化之路同時邁進了一大步的地底生物，匯聚成兩股亂糟糟的泥石流，狠狠碰撞到了一起。

    雙方都打得非常難看。

    變異蟲豸自從失去了蛇魔的指揮之後，就一直是憑藉本能來覓食和繁殖的沒頭蒼蠅，雖然數量驚人，卻失去了彼此配合的默契，蜈蚣、蜥蜴、蜘蛛、蟾蜍，各種不同的變異蟲豸之間，經常自相殘殺，打著打著就分不清誰是敵人，誰是戰友。

    鼠族在失去大量精銳，國師的指揮，最重要是失去了勝利的希望之後，戰士的素質和戰術配合，也飛快墮入深淵。

    到現在，需要鋼鐵般的紀律和精妙指揮才能發揮威力的長矛方陣，已經不再是戰鬥的主力——因為手持自行車輻條的新兵們，往往在投入戰場的剎那就忘記隊形和紀律的重要性，而是不顧一切朝敵人衝去，很快將自己和敵人的陣型統統撕碎，然後就暴露出自行車輻條攻擊範圍過遠的致命缺陷，令戰鬥變成最殘酷也最笨拙的肉搏。

    發現自己無法糾正這個問題之後，食貓者乾脆自暴自棄地將大量自行車輻條折斷再磨尖，把一根長矛變成兩到三根短矛，讓新兵們愛怎麼肉搏就怎麼肉搏——這麼做，雖然也能艱難取得勝利，戰損率卻比過去大大提升，可面對剛剛出生幾個月就被投入戰場的新兵，食貓者又有什麼辦法呢？

    今日之戰，亦是如此，是過去上百次艱難，醜陋，笨拙，毫無意義的勝利的翻版。

    食貓者看到無數鼠族揮舞著短矛，在亂做一團的蟲潮裡面大殺四方，殺了個所向披靡，七進七出，直到在殺死數十倍的敵人之後，因為精疲力竭，一不小心被某一頭貌似不起眼的小蟲蟲殺死——這些蠢貨，難道不知道他們的小命比上百頭變異蟲豸更加值錢，而如果他們能老老實實組成方陣，用寒光閃閃的劍戟叢林來保護自己，他們完全可以毫髮無損地碾壓蟲潮，殺死上千頭變異蟲豸的嗎？

    食貓者看到，幾名鼠族偷偷摸摸繞到了蟲潮後面，向那些擁有血盆大口，足以吞噬和粉碎岩石的巨型蚯蚓發起突襲，當巨型蚯蚓將他們狠狠咬住時，他們的尾巴繃得筆直，引爆了捆綁在周身的鞭炮。

    伴隨著一陣「噼噼啪啪」的爆響，巨型蚯蚓的血盆大口熊熊燃燒起來，很快焦黑，乾癟，無力地癱軟在地。

    這是食貓者曾經採用過的自殺式戰術。

    第一次看到時，會令人熱血沸騰，感覺悲壯莫名。

    但再次看到，食貓者只感覺深深的疲倦和無奈。

    它知道這些巨型蚯蚓是殺不完的。

    而夜光城寶貴的鞭炮和火藥儲備，又減少了幾分。

    食貓者看到，虔誠而狂熱的鼠族們，打退了蟲潮一波又一波的進攻，直到滿地都是黏糊糊的蟲豸屍骸，化作一片腥臭而泥濘的血海。

    但更多變異蟲豸卻從巨型蚯蚓鑽出的隧道里，源源不斷湧出來，他們彷彿來自地獄，死一次，就能在地獄裡重生一次，永遠都殺不完。

第六百三十五章 全面崩潰


    「不能再這樣消耗下去了。」

    食貓者找來了它的副手，另一個家族的族長，指著戰場後方，被巨型蚯蚓鑽出來的隧道，「召集所有精銳，是時候發起總攻了，無論如何都要將蟲潮驅趕到隧道里，然後炸塌隧道，封死這些蟲子——雖然不可能永遠堵死他們，至少能給夜光城加強防禦，帶來寶貴的喘息。」

    食貓者以為自己能令行禁止。

    豈料，這名族長卻用非常古怪的眼神看著它，緩緩搖頭道：「我們恐怕沒有力量發動總攻。」

    「什麼？」

    食貓者一聽就急了，見到其餘幾名很有份量的族長都在默默看著他們，眼裡閃爍著同樣古怪的光芒，不由怒道，「你們又要幹什麼，敵人兵臨城下，就算你們真有不同意見，也不應該在這時候搗亂吧！」

    「不是搗亂。」

    它的副手道，「我們的精銳在過去一百多場『勝利』中幾乎消耗殆盡，現在只剩下最後一批種子，他們是我們遷徙到別處之後，復興的希望——有這些種子在，他們就能教會新兵戰鬥的技巧，語言和文字的能力，還有最基本的規矩。

    「倘若這些精銳都折損在這裡，我們能帶走的只剩下出生沒幾個月，語言能力都不熟練的新兵，那麼，真像是你說的，我們一瞬間就要從『文明』墮落到『野蠻』了。

    「是時候了，食貓者，撤退吧，不要再將寶貴的精銳，浪費在這樣毫無意義的消耗上面了，蟲族是殺不完的，他們簡直是……簡直是惡魔對我們的懲罰！」

    「開什麼玩笑！」

    食貓者咬牙切齒，低吼道，「你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誰能不知道維持戰線的重要性，現在雙方殺得難解難分，形勢如此焦灼，你們怎麼撤退？稍微一個站不穩陣腳，隨時都會兵敗如山倒！」

    「我們可以讓那些附庸部落，和四大家族的殘兵頂在最前面。」

    這名族長胸有成竹地說，或許它早就和別的族長溝通過，取得了一致，「反正在我們的遷徙之路上，這些尾大不掉的傢伙只會成為麻煩，不如先將他們消耗掉——或許，他們能實現你的意圖，將隧道暫時炸塌，豈不是一舉兩得？」

    四大家族雖然被幾十個中小家族聯合起來鎮壓，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食貓者等新興勢力不可能一下子將四大家族所有的強兵統統殺死，只能分割開來監管。

    而在戰爭壓力一天大過一天的現在，他們也不可能放著寶貴的戰鬥力不用，卻讓自己麾下的兒郎們去拚殺。

    四大家族的殘兵，和附庸部落的蠻族們，是戰場上不可或缺的中堅力量，隨著一場場「勝利」，對他們的監管漸漸放鬆，他們逐漸恢復了自由。

    倘若鼠族文明真的準備放棄夜光城，遷徙到別處去，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的蠻族，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與其讓他們在遷徙之路上鬧出什麼幺蛾子，倒不如統統消耗在這裡。

    「這，這不可能！」

    食貓者氣得渾身發抖，儘管它見多了鼠族內部的爾虞我詐和互相傾軋，對咎由自取的四大家族沒有任何好感，但在它心底裡仍有一個夢想，希望將所有鼠族緊密團結在一起，消除家族之間的隔閡，重塑一個偉大的文明。

    倘若今天，他們真的將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的蠻族頂在最前面，自己卻落荒而逃的話，這個夢想就破滅了，鼠族的精神就崩潰了，偉大的長牙王國就四分五裂，永遠都不可能重建了。

    更何況，四大家族之中，能倖存到今天的殘兵，無不是心思靈動，機敏至極之輩；附庸部落的蠻族們，也是面目忠厚，內心狡猾的傢伙，他們真能像提線木偶一樣，任由食貓者操縱，乖乖頂上去，在主力撤退的情況下，戰鬥到一兵一卒？

    但食貓者絕無法拒絕副手的建議。

    因為它發現，其餘幾十名族長，已經隱隱站到了副手的背後，它的對立面去。

    即便打了上百場慘烈的「勝仗」，食貓者也沒有積累到國師三分之一的威望。

    甚至連不死將軍那種一登場就會造成窒息般的強大氣勢，都沒有積累出來。

    它還沒有，或許永遠都無法達到專權獨斷，生殺予奪的程度。

    鼠族軍隊也是一支標準的貴族聯軍，絕大部分鼠族並不直接服從它的指揮，而是對自己的族長惟命是從。

    食貓者陷入進退維谷的尷尬。

    這份尷尬並沒有持續太久，就被戰場上蹊蹺的異變打破。

    只見鼠族大軍尚未和蟲潮接觸的左翼，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皮鞭狠狠抽了一鞭，開始混亂，潰散和後退。

    片刻之後，同樣的潰散也出現在右翼——那裡的情況更加糟糕，因為右翼的鼠族已經和蟲潮接觸，像是兩條八爪魚盤根錯節地糾纏在一起，進入短兵相接的肉搏。

    但就是有大量鼠族，彷彿心有靈犀，不顧同袍仍在殊死血戰，同時掉頭逃跑。

    原本壓倒性的優勢，在左右兩翼蹊蹺的崩潰下，瞬間暴露出了軟肋，變得岌岌可危。

    食貓者氣得暴跳如雷，充血的眼球死死盯著副手的咽喉，簡直想要一口咬斷副手的喉嚨，用冰冷的鮮血，來平復自己的怒意。

    它還以為是副手先斬後奏，不顧大局地私自撤退。

    豈料，副手，包括副手身後的幾十名族長，見到此情此景，亦是目瞪口呆，如遭雷擊。

    食貓者這才想起來，部署在戰陣左右兩翼的部隊，好像大部分都是四大家族的殘兵，以及附庸部落的蠻族。

    「這些忘恩負義的混蛋，他們竟然比我們先一步逃跑了？」副手一半憤怒，一半絕望地喊叫。

    食貓者默然。

    的確，雖然取得了一百多場勝利，令長牙王國的「疆域」變得空前遼闊，但這樣的吹噓，只能騙騙剛出生幾個月的小老鼠們。

    對四大家族的殘兵而言，他們原本就負責掌管戰略物資和所有的「神器」，自然也清楚這些不可再生資源的消耗速度，有多麼令人絕望。

    至於附庸部落的蠻族，原本就因力量而臣服，他們對長牙王國的力量衰弱，自然有著更加敏銳的感知。

    樹倒猢猻散，秋來蟬先覺，他們恐怕早就發現了長牙王國正在一步步走向崩潰，說不定早就在暗中商議了很久，就是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食貓者無暇顧及他們的機會。

    那就是現在。

    隨著兩翼的崩潰，鼠族戰陣的正面壓力頓時陡增，食貓者等中小貴族的精銳都陷入蟲潮激盪的汪洋大海，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變異蟲豸，雖然還不到兵敗如山倒的程度，卻是被敵人持續放血，能勉強維持戰線不崩潰就是極限，哪還有餘力去圍捕如此大規模的潰兵？

    「先下手為強，我們太猶豫，太仁慈了！我們早就應該撤出夜光城，不應該再和這些該死的蟲子糾纏！」

    食貓者的副手頓足捶胸，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它狠狠瞪了潰兵一眼，又用無比複雜的眼神剜了食貓者一眼，扭頭對其餘的族長們道，「事不宜遲，我們也快撤退吧，這仗沒法打了！」

    「等等——」

    食貓者一陣頭暈目眩，急道，「倘若連你們的精銳都撤出戰場，戰線真要全面崩潰，兵敗如山倒了！」

    「不然呢，難道要我們將寶貴的精銳白白投入到這種毫無意義的消耗戰中，為那些忘恩負義的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蠻族拖延時間，讓他們毫髮無損，大搖大擺地逃走？」

    副手的眼珠也紅了，「趁現在，我們的精銳還沒有完全投入戰場，必須保住最後的有生力量，至於別的，顧不了那麼許多了，好在戰場上殘留的屍體還足夠多，應該能拖著蟲潮片刻的！」

第六百三十六章 華麗回歸！


    失去蛇魔的指揮之後，變異蟲豸就是渾渾噩噩的低等生物，受到食慾的驅使，並沒有思考戰術和戰略的能力。

    當戰場上的殘屍積累到一定程度，很多變異蟲豸都會忍不住停止進攻，趴在殘屍上大快朵頤，給鼠族留下反敗為勝的機會——過去很多場「勝利」，都是這麼來的。

    而今天，不少族長卻想利用寶貴的喘息之機，頭也不回地撤退。

    至於那些陷入混戰的新兵，和身受重傷，無法撤退的傷兵，也只能無可奈何地放棄了。

    食貓者還想掙扎，但兩翼崩潰的速度越來越快，混亂的氣息就像是可怕的病毒，瞬間傳染了整支軍隊。

    就算它不下達撤退的命令，戰陣之中，都是鼠心惶惶，很多鼠族紛紛脫離自己所屬的單位，以散兵游勇的方式落荒而逃，更多鼠族打著追殺他們的旗號，也跟在後面，一路逃竄。

    「看到了嗎，再不走就誰都走不了了！」

    副手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利刃也似插入食貓者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如果你真的這麼忠於王國，忠於文明的話，就讓你的家族子弟們頂在最前面，為王國、為文明殉葬吧！」

    這句話，令食貓者的面部肌肉一陣抽搐。

    它痛苦地沉默著，緩緩伸出尾巴，捲起了代表撤退的白旗。

    「諸神啊，難道這就是你們希望看到，鼠族文明的結局嗎？」

    它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吶喊，「倘若還有一線希望的話，請給予我們一些……哪怕最微小的啟示吧！」

    食貓者內心的哀嚎，似乎沒起到任何作用。

    反而，從夜光城東南方向的岩層中，又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無數巨岩崩塌，露出一口巨大的隧道。

    「這——」

    看著這口新出現的，比剛才巨型蚯蚓鑽出來，直徑更寬三五倍的隧道，所有鼠族都遍體生寒，「蟲族究竟進化出了何等恐怖的巨蟲，才能鑽出這樣的窟窿，這下，想走都走不了了！」

    食貓者身子一軟，幾乎要趴在地上。

    然後，它和身邊所有鼠族就感覺到，一道地底世界從未出現過，無比強烈的金色光芒，彷彿重磅炸彈般，在他們的視網膜上炸開。

    地底世界的生靈們，除了夜光苔和缺氧狀態下幽暗的火焰之外，還從未見到過如此刺眼的光線。

    無論鼠族還是蟲潮，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凝固，從神經末梢到腦細胞，彷彿都熊熊燃燒起來。

    足足十幾秒鐘，整片戰場都寂靜無聲。

    隨後，鼠族和蟲潮爭先恐後發出尖叫，甚至忘記了血腥的廝殺，紛紛朝戰場四周逃竄，或者拚命刨坑，想要把腦袋埋進去，抵擋這輪金色的天罰！

    直到半分鐘後，食貓者的雙眼，才在大量淚水的洗刷下，稍稍恢復了視覺。

    它看到，不同層次的金芒如煙花般璀璨，勾勒出了一道威風凜凜的身影。

    這身影彷彿無比熟悉，卻有增添了幾分神聖不可侵犯的特徵。

    華麗的雙翅，堅固的戰甲，如火焰燃燒般恣意流淌的光芒，真神的使者，就以這樣震撼的方式，在千鈞一髮之際，回歸地底！

    無數變異蟲豸紛紛調轉身形，朝光耀萬丈的真神使者撲去。

    這倒未必是出於凶殘的攻擊性，而是很多蟲類本能的趨光性。

    但結果卻是一樣的。

    真神使者如一尊完美的大理石雕像，靜靜卓立在隧道口的金芒之下，根本連爪子都懶得抬半下。

    它身後卻如狼似虎地撲出了幾十台履帶式機器人，用不著特殊武器，就依靠自身重量直接碾壓過去。

    「噗嘰，噗嘰，噗嘰！」

    血肉的殺戮機器和鋼鐵的殺戮機器狠狠碰撞，當即上演了一場雞蛋碰石頭的好戲，履帶式機器人在蟲潮之中犁出了幾十道猩紅的痕跡，隨後又調轉方向，開始新一輪的碾壓。

    食貓者如痴如醉地看著這一切，忘記了思考也忘記了反應。

    過了很久，它才回頭朝自己的副手和其餘幾十名族長看去，在他們的臉上，都看到了如墮夢幻般的表情。

    視線越過副手和幾十名族長，它看到那些原本已經潰散的四大家族殘兵和附庸部落蠻族，也都被真神使者的華麗回歸，照得呆若木雞，嚇得魂不附體，統統喪失了繼續逃竄的勇氣，而是不尷不尬地定在那裡。

    食貓者內心湧出一股糅合了慶幸，羞愧，憤怒，狂喜……在內，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話，它狠狠甩開代表撤退的白旗，卻是將長牙王國的戰旗緊緊捲住，高高舉起，用力揮舞。

    「諸神從來沒有放棄我們！」

    食貓者欣喜若狂地高喊著，「為了諸神的榮耀，鼠族們，前進！」

    ……

    當食貓者率領著瞬間狂熱到極點的鼠族大軍，發起雷霆霹靂般的總攻時，楚歌正在地面上操縱遠程遙控履帶式機器人，並親眼見識到了鼠族瞬間迸發的信仰，究竟有多麼恐怖。

    在人類尖端科技和鼠族悍不畏死的雙重碾壓之下，戰鬥變成單方面的屠殺，失去任何懸念。

    他們乾脆俐落消滅了所有膽敢到夜光城下耀武揚威的變異蟲豸，卻沒有封死巨型蚯蚓鑽出來的隧道——接下來，該輪到他們順著這幾條隧道直搗黃龍，去消滅變異蟲豸的餘孽了。

    不過，在徹底消滅蟲潮之前，長牙王國還需要用最堅定的信仰，進行一輪內部的「清理」。

    國師原本就是長牙王國不可替代的靈魂支柱，這次回歸更是堅定了它至高無上的地位，它對長牙王國的整頓和重組沒有遇到半點阻礙，更是在三言兩語之間，就令鼠族對「諸神」的信仰，頑固到了堅不可摧的程度。

    楚歌通過履帶式機器人攜帶的微型攝像頭，看到了國師花言巧語，裝神弄鬼，清洗和重組的每一幕。

    亦看到了無數鼠族，真心實意匍匐在「諸神」的圖片和雕像面前，五體投地，狂熱祈禱的畫面。

    還包括剛剛出生不久的鼠族，在狂熱信仰的洗腦下，扛著國師在冥冥中發現的，「諸神留下的寶藏」中找到的武器，奔赴陰暗潮濕的隧道盡頭，更深的地下世界去殊死搏殺的場景。

    看到這一切，楚歌的心情很複雜。

    一方面，他反感國師的欺騙，認為這種裝神弄鬼的卑劣行徑，是對「信仰」和「文明」的褻瀆。

    但另一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認，悍不畏死的鼠族大軍，的確能代替人類軍隊，完成很多艱巨而危險的任務，挽救了很多原本極有可能命喪地底的人類士兵的生命。

    特別是，當他們的微型攝像頭和各種地底探測儀器，勾勒出很多變異蟲豸巢穴，那錯綜複雜如迷宮般的結構，以及瀰漫在其中的腐蝕性毒氣有多麼陰毒之後，楚歌更是後怕不已——若非鼠族小巧玲瓏的身形，正好能克制變異蟲豸，而且他們面臨犧牲絕不猶豫，甚至如飛蛾撲火般源源不斷填進去，換成人類軍隊的話，恐怕砸幾個集團軍進去，犧牲數萬士兵的寶貴生命，都不可能將變異蟲豸一網打盡。

    一名人類士兵的價值，自然比一百名、一千名、一萬名鼠族士兵的價值更高。

    只是，所謂諸神的謊言在無數鼠族的鮮血澆灌之下，越來越膨脹成一顆隨時爆炸的毒瘤，當蟲潮最終被撲滅，而鼠族又意外知道了真相之後，他們究竟會作何反應，整件事又要怎麼收場？

    「當時的形勢對鼠族非常不利，若非我們及時把國師送回去，鼠族大軍就要全面崩潰，他們甚至要丟掉夜光城落荒而逃，令文明之火徹底熄滅了，所以，無論關於『諸神』的彌天大謊有多麼卑劣，都在客觀上拯救了鼠族文明。」

    事到如今，楚歌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更何況，除了成功封死蟲潮之外，他們還救出了白夜呢！

第六百三十七章 變人


    鼠族形態的白夜，是楚歌親自操縱著履帶式機器人，從夜光城深處，一路順著蜿蜒曲折的隧道，抬到地面上的。

    那也是楚歌有生以來，最細膩，耗費心神最厲害的一次操作。

    為了確保履帶式機器人在崎嶇不平的隧道里，儘量平穩地前進，不至於對白夜脆弱的大腦造成進一步震盪，楚歌不惜消耗大量震驚能量，灌注到指尖和視網膜上，才能令履帶式機器人，變成自己肢體的延伸。

    他也由此，能近距離觀察昏迷不醒的白夜。

    此刻的白夜，經過好幾次血肉幾乎剝離殆盡的重創，又在靈河裡浸泡了無數次，重生出來的血肉，顯得晶瑩剔透，真像是玉石雕琢而成，又彷彿是封印在琥珀裡，沉睡億萬年，滄桑而古老的化石。

    抬升到地面之後，他就被送入加護病房，和自己真正的軀殼待在一起。

    特調局、非常協會和烏鴉部隊的意思，當然希望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白夜的靈魂轉移到真正的軀殼內，再加以喚醒。

    無論出於人道主義，還是為下一步的行動順利展開，一個思維清晰，立場堅定，仍舊忠誠於人類文明的王牌移魂者白夜，都是至關重要的。

    不過，他這種長時間移魂，以至於分不清「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又遭到重創，陷入昏迷的狀況，是人類在移魂領域從未遇到過的難題，誰都沒辦法預測，強行轉移他的靈魂，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於是，楚歌有十天半個月，都沒再聽到白夜的消息。

    偶爾從俞會長還有穆處長他們口中得知，特調局已經聘請了好幾位全球頂尖的腦外科專家，來到靈山市幫白夜會診。

    因為白夜的人類軀殼，處於離魂狀態太久，大腦都有些萎縮，他們將首先採用腦外科手術的方式，打開白夜的人類大腦，注入特殊的基因藥劑，加以電流刺激和輔助按摩，用不可思議的超卓科技，恢復乃至強化大腦活力，才能進入下一步的移魂環節。

    這件事，楚歌插不上手，只能默默祈禱，希望吉人天相，能保住白夜的性命和意識——這樣，未來人類文明和鼠族文明的溝通，還能多一座橋樑。

    直到一個月後的某一天，俞會長才滿臉糾結地告訴楚歌一個好消息，手術和移魂都成功了，白夜的靈魂，回到了他真正的軀殼之內。

    「這真是一個奇蹟。」

    俞會長告訴楚歌，「從沒有人能像白夜這樣，在老鼠的軀殼內待了足足好幾個月，還遭受連番重創，好幾次陷入昏迷，卻依舊能保持意識完好無損和邏輯思維的清晰，堅持到回歸本體的，在這方面，腦外科手術和大腦按摩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主要還是靠他自己——他的求生慾望之強，簡直恐怖至極。」

    「是嗎，這太好了！」

    楚歌長舒一口氣，發自內心為白夜感到高興，但看俞會長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有些困惑，「既然白夜的移魂手術成功了，為什麼俞大姐您的表情這麼奇怪，是不是手術有什麼後遺症？」

    「後遺症的話，暫時來說，肯定有些後遺症的，白夜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和康復訓練，才能恢復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俞會長頓了一頓，似乎不知該怎麼描述的樣子，「總之，等見到他，你就知道了。」

    楚歌很快在一間最高級別的無菌特護病房裡，見到了剛剛動過腦外科手術，「大病初癒，重回人間」的白夜。

    為了防止細菌感染，進入病房之前，楚歌還進行了三重消毒，又穿上了銀光閃閃的無菌服，還佩戴了循環式的呼吸器，簡直全副武裝，如臨大敵。

    並不出乎意料，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堆略顯凌亂和冰冷的醫療器械，無數透明軟管裡流淌著五顏六色的可疑液體，同時插入一具骨瘦如柴的軀體。

    楚歌見過白夜原本的照片。

    那是一個身形矯健，肌肉如獵豹般流暢，笑容熱情而爽朗的壯漢。

    但經過幾個月無意識的癱瘓，和一連串腦外科手術之後，他也只能變成這副皮包骨頭，眼窩深陷的模樣。

    最令人心驚肉跳的，是光禿禿的腦袋上，縱貫太陽穴的幾道刀疤，叫人隨時想起他的頭蓋骨曾經被整塊揭開，柔軟的大腦接受過按摩和電流刺激，或許還植入進去一些東西。

    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白夜醒著。

    深深凹陷的眼窩中，依稀閃爍著智慧的火焰，並沒有太多瘋狂或者野蠻的感覺。

    他恢復了寶貴的理性和清晰的思維，變回了一個真正的人。

    然而……

    楚歌注意到，即便在無數醫療軟管的拉扯下，白夜也喜歡側著身子，蜷縮成龍蝦的模樣，雙手不時湊到嘴角，悉悉索索，悉悉索索。

    既古怪又熟悉的姿勢，讓楚歌不禁想起了……老鼠。

    楚歌扭頭，看著同樣全副武裝的俞會長。

    全密封式的防菌服裡有通訊器，聲音是對外隔絕的，他們可以很方便地交流。

    「是的，你沒猜錯。」

    俞會長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我們救回了白夜的靈魂，把他變回了人類，但他畢竟以鼠族的形態在地底世界待了太久，他的靈魂已經被老鼠的大腦徹底重塑，用修仙界的術語來說，就是『入魔已深』。

    「現在，他雖然變回了一個人，也擁有了清晰的邏輯思維和堅定的自我意識，卻仍舊把自己當成長牙王國的不死將軍，當成一名……鼠族。」

    楚歌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

    又看了一眼蜷縮在病床上，被醫療器械和各種軟管包裹、纏繞、插入的白夜，回想起在地底世界看到那個意氣風發，所向披靡的不死將軍，愈發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這是離魂症的典型症狀，腦外科專家已經束手無策，心理醫生們正在擬定下一步的復健方案，不過，能不能徹底扭轉錯誤的認知，讓他認識到自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偉大的、光榮的人類，最主要還是看他自己。」

    俞會長頓了一頓，道，「當然，楚歌，或許你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楚歌微微一怔，道：「我能做什麼？」

    為了守護靈山市的安全，白夜幾乎犧牲了一切，而且在地底世界，他對楚歌還有救命之恩，楚歌當然也願意傾盡所有，去幫助白夜。

    「你能做的很多。」

    俞會長道，「首先，白夜以『不死將軍』的身份，在地底世界活躍的這段時間裡，只有你以『長舌頭』的身份，和他近距離接觸過，你們有著相似的經歷，或許你更容易得到他的信任，至少讓他對心理醫生們開出的復健方案，不那麼牴觸。

    「其次，你也曾飽受『離魂症』的困擾——在剛剛回歸軀殼時，你不是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是人類『楚歌』還是鼠族『長舌頭』麼？當然，你脫離軀殼的時間較短，因而症狀較輕，很快就恢復了自我。

    「總之，某種意義上，你和白夜是『同病相憐』，而你又成功康復了，心理醫生和特調局第七處的專家們都覺得，有你這樣的榜樣時常陪伴，更容易激發白夜徹底恢復的自信心。

    「反正這段時間，地底的局勢還算穩定，鼠族們得到了我們支援的武器，正在一個洞窟接一個洞窟，一條縫隙連一條縫隙地撲滅蟲潮，目前已經控制了靈山市地底超過50%的空間，預計蛇魔和病毒博士，就算真的蟄伏在地底，很快也無處可逃了，並不需要你長時間遠程操控履帶式機器人去助戰。

    「所以，下一階段，我們希望你能多抽點時間來陪白夜實施康復訓練，當然，考慮到這一任務的複雜性和艱巨性，就算毫無進展，特調局第七處都願意投入大把資源，兌換高額的貢獻點，作為給你的報酬，你覺得怎麼樣？」

    「當然。」

    楚歌毫不猶豫地說，「白夜在地底世界救過我的命，在我們決戰天人實驗室的最後時刻，也是他不顧一切阻擋蟲潮，才給我爭取了靈魂出竅的寶貴時間，否則，我極有可能早就在地底世界魂飛魄散了，貢獻點什麼的無所謂，既然你們覺得我對他的康復有幫助，那我就一直待在這裡，直到他想起來，自己過去是，現在是，未來永遠都是一個人類！」

第六百三十八章 白夜的過去


    「幫助白夜恢復人類的自我」，或許是楚歌接得最心甘情願的一個任務，哪怕沒有貢獻點，他都願意竭盡所能去圓滿完成。

    當天晚上，特調局第七處的穆處長，亦送來了白夜的全套資料。

    楚歌發現，這位王牌移魂者，原來和烏鴉部隊的指揮官烏正霆中校一樣，是一個命運多舛的男人。

    事實上，像這種出生和成長在災厄紀元裡的中年男人，多多少少都會遭遇一些不幸，殘酷的命運往往在他們的靈魂深處留下醜陋的烙印，令他們的性格，存在或輕或重的畸形。

    烏正霆中校童年時曾經遭遇鼠疫，在黑色狂潮中痛失雙親。

    白夜遭受的折磨，沒有鼠疫這麼迅猛而殘暴，卻是另一種更加長期、緩慢的折磨，號稱「綠潮」。

    所謂綠潮，就是一座城鎮裡的植物忽然瘋狂生長，各種藤蔓如同蟒蛇般纏繞高樓大廈，花草樹木瞬間擴散成原始叢林，異常兇猛的野生動物們大舉入侵，將城鎮中所有的現代化設施統統毀掉。

    在沒有外力援助的情況下，城鎮中的居民很難依靠自身力量，在原始叢林裡重新發展現代化的文明。

    他們往往不得不退化到刀耕火種甚至茹毛飲血的原始狀態，依靠並不鋒利的刀劍和強烈的求生欲，化身獵人，在殘酷的大自然中掙扎求存。

    現在，靈氣復甦已經成為一門顯學，生態學家和植物學家們自然研究出來，所謂「綠潮」，便是地底靈脈崛起，靈氣大量洩漏，引發植物細胞畸變，造成的植物瘋狂生長現象。

    打一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強烈的靈氣刺激有可能令原本生長速度相當緩慢的植物細胞，變成……類似「癌細胞」的東西，一夜之間，丫丫叉叉的根系和枝椏，竟然能增殖百倍，這就是鋪天蓋地的「綠潮」。

    而在當時，人們對於靈氣復甦的認識不深，面對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的恐怖叢林，很難不把它當成世界末日的表現。

    白夜就出生在一處被綠潮吞噬的小鎮中。

    某種意義上說，他的童年，和亞馬遜雨林中的原始部落少年，並沒有太大差異。

    他是天生的獵手，獵殺和反獵殺的技巧，統統蘊藏在他的血液中，而他也在不斷增殖，變幻莫測的叢林中，學會了融入自然，和花草樹木、豺狼虎豹、蛇蟲鼠蟻打交道的本領。

    幸運的是，他生長的小鎮，終究不是位於亞馬遜叢林深處的原始部落。

    隨著地底靈脈的枯竭，失去靈氣刺激，纏繞小鎮的藤蔓、花草和樹木紛紛枯萎，「綠潮」漸漸退去，他們重歸文明的懷抱。

    不幸的是，他的父母和小鎮裡的很多居民，早已習慣在叢林中狩獵的生活，甚至對外界進入小鎮，引領他們重新回到文明的人們充滿了敵意，最終，不知因為無法適應文明的生活，還是和外界人爆發了激烈的衝突，白夜的父母鬱鬱而終。

    至於白夜，卻是被一間特殊的「天才學校」接納。

    彼時，地球聯盟尚未成立，靈氣復甦的真相亦沒有浮出水面，但伴隨著靈氣噴湧，各路身懷絕技的超能力者已經粉墨登場，他們在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同時，亦成為各方勢力研究和培養的對象。

    所謂「天才學校」，便是針對青少年超能力者的秘密研究機構，白夜在那裡學習了關於現代文明的一切，也漸漸顯露出移魂者的天賦。

    當時，人們對於移魂術的研究還處在十分初級的階段，甚至沒有成體系的「移魂」概念，為了最大程度激活移魂者的潛能，舉目無親的白夜，在這所「天才學校」裡吃了不少苦頭，說不定像是國師在天人實驗室裡一樣，曾經接受過生不如死的折磨，甚至被硬生生揪著他的神魂，強行灌到各種動物的軀殼裡面過。

    幸好，這樣的煎熬沒有持續太久，地球聯盟就解放了「天才學校」的所在地，隨著災厄紀元結束，涅槃紀元開始，地球上的一切又被重新納入正軌，即便叢林法則和血腥折磨仍然存在，也不可能明目張膽擺到檯面上，白夜也從這所殘酷的「天才學校」，轉入了官方創辦，更加正規和安全的「移魂者學校」，在那裡大放異彩，屢立戰功，直到今天，他潛入靈山市的地底，迷失在黑暗世界裡，真的變成了一頭老鼠……

    對了，資料裡顯示，白夜曾經有過一段婚姻，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

    不過，早在十年前他就離了婚，兒子一直跟隨母親生活，跟他的關係並不十分融洽的樣子，一年到頭都難得來看他一次。

    楚歌向穆處長刨根問底，追尋白夜婚姻失敗的原因——倘若和前妻不是勢同水火的話，其實老婆孩子來看看他，說不定倒能刺激他重新做人的決心。

    穆處長卻是一路轉到了病房的最外面，掏出一顆煙，深深吸了一口，這才深沉道：「幹我們這行，經常要把意識轉移到蛇蟲鼠蟻、豬狗牛羊的身體裡，動不動就要遭受離魂症的困擾，很少有女人能受得了。

    「白夜是我們中的佼佼者，每天二十四小時，大概十二小時都會浸沒在各種動物的身體裡，還有十二小時就是聚精會神研究各種動物的結構，有時候，工作太投入，明明回歸了真正的身體，還以為自己是豬狗牛羊，豺狼虎豹，甚至大象、鯨魚什麼的，大半夜在床上發瘋，你叫他老婆睡在旁邊，應該怎麼想？」

    楚歌想了想。

    好吧，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迷迷糊糊睡到大半夜，忽然聽到耳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扭頭一看，自家老公從神態到動作，全都變成了一頭不帶毛的大老鼠，的確挺毛骨悚然的。

    這種情況下提離婚，實在怪不得任何人。

    「要我說，像我們這種人，壓根兒就不應該結婚，要麼幹脆就找圈裡人，要得離魂症，大家一起得，一起變成人形老鼠，誰也別嫌棄誰。」

    穆處長苦笑道，「白夜的情況，我們也和他的前妻溝通過，前妻還算有情有義，提出如果對治療有幫助的話，她願意趕過來照顧白夜一段時間，但最好別太久，畢竟她現在也有了新的家庭。

    「至於兒子，就算了，白夜的前妻不願意讓孩子看到爸爸現在這副樣子——畢竟，這副人形老鼠的模樣，對孩子的刺激實在太大了，保不準要留下心理陰影的。」

    楚歌想想也是。

    如果他也變成白夜這副模樣，如果他也有一個剛滿十五歲，還在青春逆反期的孩子，他也不願意讓親兒子見到自己滿腦袋新鮮傷疤，骨瘦如柴，還悉悉索索好似老鼠的模樣。

    「我再確認一下。」

    楚歌沉吟片刻，晃著手裡的資料，道，「這上面對於白夜父母的死因，包括白夜少年時代在那所殘酷的『天才學校』裡激活超能力的事情，都語焉不詳，我能不能理解成，白夜的父母死得非常淒慘，而他自己在『天才學校』裡的過往，也痛苦無比，不堪回憶？」

    「在這方面，我們掌握的並不比你多多少，畢竟那都是地球聯盟成立之前的事情了。」

    穆處長道，「我只能說，白夜內心深處，的確鬱結著一塊心病，即便最好的朋友都休想從他心底裡撬出半個字，不，我甚至懷疑他有沒有『最好的朋友』。

    「怎麼說呢，別人都是將『移魂』當成一件工作或者一種能力，只有白夜，我認為他是把『移魂』當成一種逃避的手段甚至是生活方式，他給人的感覺是，每天都要精疲力竭才能維持人類形態，總是戴著一副勉強敷衍的假面具，只有鑽進野獸的軀殼，去鷹擊長空，魚翔淺底，那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第六百三十九章 楚歌的體會


    楚歌歪著腦袋想了很久，道：「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雖然白夜表面看起來是一名屢立戰功的王牌移魂者，還是移魂者學校的金牌教官，受人尊敬，風風光光，估計錢也不會少，一副人生贏家的樣子。

    「但實際上，他的生活並沒有外人想像中那麼有滋有味。

    「他自幼生長在脫離文明的殘酷叢林中，過著類似……『狼孩』的生活，終日和豺狼虎豹還有蛇蟲鼠蟻為伍，其價值觀和自我認同，原本就和普通人不同。

    「好不容易回歸文明的懷抱，外來者又和他的父母，或許還有他與生俱來的生活方式發生了衝突，直接或間接導致他失去雙親——雖然當時的外來者並非地球聯盟，但總歸在他心底裡扎進去一根刺，令他對所謂『文明』充滿了懷疑。

    「之後加入『天才學校』，估計也不是他自願的，極有可能是被欺騙甚至強迫，包括後來進入『移魂者學校』，與其說是他的主動選擇，倒不如說是無處可去之下的隨波逐流。

    「再加上婚姻不幸，孩子對他也比較疏遠，『移魂者』這個職業並不為大眾所熟知，能隨心所欲鑽進老鼠或者大象體內這種超能力，也遠沒有『重力控制』，『噴火凝冰』，『力大無窮』之類的能力來得瀟灑和風光，導致他根本沒享受到多少人生樂趣，說是『生無可戀』也不為過？」

    穆處長的面部肌肉抽動了半天，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又過了一會兒，才嘆息道：「基本上，可以這樣理解。」

    「那就難怪白夜會食髓知味，當老鼠當上了癮，根本不願意再做人了，換成是我，落到他這種爺爺不疼姥姥不愛的處境，根本找不到做人的樂趣，說不定我也寧願當一名鼠族中百戰百勝，威風八面的『不死將軍』，何必還回歸人世，重新當一個乏味，油膩，無聊的中年男子？」

    楚歌皺眉道，「不是，穆處長，我覺得你們的用人方式很值得商榷啊，既然明知白夜有這麼嚴重的心理問題，怎麼還讓他執行這樣危險的滲透潛伏任務呢，這不是故意加重他的病情？」

    「我們有什麼辦法？」

    穆處長雙手一攤，無奈道，「說到心理疾病的問題，但凡覺醒了超能力的人，誰還沒有點兒心理問題？無論是能移魂，還是能噴火放電，力大無窮，自由翱翔，透視讀心……放在古代來說，這都是陸地真仙的手段！

    「擁有通天徹地的神通，再加上靈氣刺激大腦產生器質性的變化，我們覺醒者和普通人之間的差異，一天比一天更大，即便再怎麼自欺欺人，說些『大家都是人類同胞』之類的廢話，也無法掩蓋彼此的天差地別。

    「在這種情況下，普通人的心理健康，根本套用不到我們頭上，以普通人的標準來衡量，我們個個都是瘋子，變態，自大狂，陰謀家，野心家，哦，說不定還有『聖母』。」

    穆處長說到最後兩個字，直直盯著楚歌。

    「不是，您說到『聖母』兩個字的時候，幹嘛非要盯著我看？」

    楚歌不悅道，「怎麼，我很像是『聖母』麼？」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覺醒者或多或少都有點兒心理問題，倘若因為這個，就可以不出任務的話，那就根本沒人可用了。」

    穆處長解釋道，「當時的情況，我們特調局第七處的大部分精兵強將，都在江戶巢城圍捕妖獸，想著靈山市這邊的情況應該不太嚴重，只是一個簡單的偵察任務而已，就讓白夜先過來看看，誰知道會搞成這樣。

    「唉，被你這麼一說，也是，白夜的上半輩子，的確是一個悲劇，不過我們這些出生在災厄紀元裡的中年人，大家的童年和青少年時代都沒享過多少福，或多或少都會遇上一些天災人禍，即便身體沒有留下創傷，心理肯定也烙印著陰影。

    「所以，我們現在才要豁出一切去拚搏，爭取讓下一代能生長在一個寧靜祥和的環境中，讓你們這代人不要重蹈我們的覆轍嘛！

    「白夜正是為了這個目標而恪盡職守，戰鬥到最後一刻，才變成這副模樣，只要有一線可能，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們都希望能把他救回來的，楚兄弟，你是唯一一個和『不死將軍形態』的白夜接觸過的人，『不死將軍』應該就是白夜內心深處不願意輕易示人的另一面，我們相信你從這方面入手的話，應該會有所幫助，所以，拜託你了！」

    穆處長非常誠懇地握住了楚歌的手。

    「這您放心，我肯定竭盡全力。」

    楚歌深思熟慮了很久，道，「我不知道心理專家們擬定的復健方案究竟如何，但聽了您剛才的介紹，我覺得咱們還是要從『激發白夜生而為人的樂趣』這個角度切入，要讓他明白，當一個人類，特別是當一個地球聯盟統治下的現代地球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遠遠比當地底世界的一頭大老鼠要有意思得多，對吧？」

    「對，對，就是這個思路！」穆處長恍然大悟地點頭。

    「在如何激發做人樂趣這個問題上，我個人的經驗並不多，體會也不深，畢竟我還很年輕和幼稚，不過，從我僅有的一丁點經驗教訓來看，我覺得多找幾個面貌姣好，身材窈窕，說話還很溫柔很好聽的女粉絲過來，對於激活對生命的熱愛，是很有好處的，還能順便激起成為英雄的衝動以及男子漢氣概呢！」

    楚歌道，「白夜有女粉絲嗎，或者安排一些崇拜英雄的小護士去照顧他怎麼樣，要不然，組織上再給他介紹幾個對象？」

    「這方面，組織上會慎重考慮的。」

    穆處長滿臉嚴肅地說，「我個人很認同你的思路，那麼接下來，楚兄弟，就儘管發揮你『陪吃，陪聊，陪玩』的特長，幫我們喚醒白夜身為人類的靈魂吧！」

    ……

    之後一段時間，每天白夜結束恢復性治療之後，楚歌都會抽一到兩個小時時間，去特護病房裡展開「康復訓練」。

    白夜的身體素質驚人，特調局、非常協會和軍方給他用的也是最好的藥物、醫療器械和專家團隊，短短幾天時間，原本乾癟枯萎的四肢和深深凹陷的胸腹，又重新充盈起來，蒼白的皮膚有了血色和光澤，就連腦袋上的疤痕，經過特殊射線的照射，都變得淡了許多，不仔細看，簡直不太看得出來。

    現在的白夜，貌似和普通臥床多日的病人，沒有太大區別。

    但他身為人類的靈魂，依舊深深蟄伏在鼠族的思維堡壘深處，呈現出來的，還是鼠族的神態和姿勢，除了吃喝拉撒之外，對外界的刺激，一概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這樣的狀況，「陪吃」和「陪玩」的服務自然無法展開。

    好在楚歌曾經和白夜「同病相憐」，對他的反應有所預料，並不著急，反正每天就是搬個小馬扎坐在白夜的病床旁邊，談天說地，胡吹亂侃，聊地球上波瀾壯闊的大好河山，聊人類文明的瑰麗和繁榮，聊各種好吃的好玩的，當然也聊香車美女，聊各個年齡層次，各個職業，各個族裔，各種性格，千嬌百媚，爭奇鬥豔的各色美女。

    說實在的，楚歌初學乍練，在這方面的經驗也不是特別充足，或者乾脆說吧，就是沒有經驗啊！

    惟其如此，他這種如飢似渴的青澀少年，才能放飛想像的翅膀，在百花爭豔的虛幻世界裡盡情翱翔，再把自己做的一個個光怪陸離、不可思議、喪心病狂的白日夢，都轉化成文字，說給白夜聽，用這種方式，刺激白夜的反應，喚醒他身為人類，最深層次的核心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