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連載中)

 
V123210 2018-10-10 22:56:1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1 449640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3 07:00
第289章:出人意料的白起

    在秦國近代,有三名將軍對秦國的貢獻最大,這三人即魏章、嬴疾與司馬錯。

    這三位秦之名將,論功績不相上下。

    魏章是站在張儀背後的男人,他與張儀的合作,代表著一個時代,一個屬於張儀與秦國的時代。

    正是他的鼎力相助,使得張儀能「隻身一言而令諸侯懼」,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而嬴疾,則是拯救了秦國的英雄。

    當楚懷王因被張儀欺騙而傾盡舉國兵力攻擊秦國時,若非嬴疾與魏章擊敗了楚軍,秦國的王都咸陽或已被楚軍所攻破,哪裡還有如今的強盛。

    至於司馬錯,則是替秦國打下了整片富饒的巴蜀之地,極大程度上緩解了秦國缺糧的窘迫。

    在這三人面前,縱使是同樣被稱為秦之名將的甘茂,亦遜色許多。

    而如今,隨著魏章與張儀一同被秦國所逐而鬱鬱死於魏國,隨著嬴疾病故,秦國曾經的這三大名將,就只剩下了司馬錯,這也使得司馬錯在國內有著很高的名望。

    當然,那些尊敬司馬錯的人中,並不包括白起。

    因為白起覺得,相比較魏章與嬴疾,司馬錯的「勇猛」存在著一定的水分。

    魏章的能耐自是不必多說,在他協助張儀遊說諸國期間,他前後擊敗魏、韓、楚等國的軍隊,令諸侯不敢小覷的隻身一人前來遊說的張儀。

    而嬴疾更是擊敗了齊國的名將田章、楚國的名將景缺。

    白起一直認為,一名將領的價值,最大程度上體現於他的敵人。

    就像嬴疾擊敗齊國的田章,縱使是他白起也得心服口服地稱讚一句:厲害!

    但司馬錯呢?他可曾擊敗什麼舉世聞名的名將?

    不曾!

    除了打下了巴蜀之地外,司馬錯的功績就只有擊敗叛亂的前蜀相陳莊,以及緊接著在蜀郡發動叛亂的秦公子、蜀侯嬴輝,可還有別的麼?

    沒有!

    而他白起,卻是在伊闕之戰中擒殺了魏國的名將公孫喜,且要不是魏軍中除了個蒙仲,他在那一場仗中順帶著韓國名將暴鳶都能一塊解決了。

    然而,國內卻要求他白起輔助司馬錯組織秦楚聯軍,一同討伐魏韓兩國,這讓白起心中有些不悅。

    比他早生三十年,卻只有一個攻克巴蜀的功勛值得為人稱道,本身也不曾有過擊敗天下名將的戰績,似這般,憑什麼讓他白起擔任那老傢伙的的副將?

    但礙於這是穰侯魏冉的命令,白起縱使心中有所不滿,也只能聽命行事,畢竟魏冉是他的恩主,若非魏冉的器重,他白起絕無可能在這個年紀就幾度統帥近十萬的秦軍。

    看罷書信後,白起召來了信任的副將季泓,轉述魏冉的命令。

    季泓聽罷很是驚訝:「楚人屈服了?明明我軍還未攻破漢水……」

    聽了這話,白起有些悶悶不樂地說道:「是司馬錯,司馬錯兵出巴蜀,攻破了江關,兵臨巫郡……」

    「哦。」季泓這才恍然大悟,繼而看了一眼悶悶不樂的白起。

    他能猜到白起為何悶悶不樂,只因為楚國屈服的原因並非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司馬錯。

    但季泓自忖,他們這支軍隊此番亦是戰國斐然,畢竟他們在短短十餘日就前後攻陷了酈縣、穰縣、皋滸等六國楚國的城邑,且自身的損失微乎其微,這也足以對得起魏冉、向壽對他們的信賴了。

    不過他也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主帥是一位非常好強的人,自然不會滿足於僅僅只攻陷六座楚邑,更何況直接導致楚國向他秦國臣服的主要原因還並非是因為他們。

    想到這裡,季泓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白起道:「那……我軍接下來作何安排?在漢水等待那司馬錯?」

    白起聞言沉思了片刻,旋即果斷說道:「不!下令全軍奔赴方城!」

    「呃?」

    季泓聞言面色微變,有些不解地問道:「白帥欲立刻與那蒙仲開戰?」

    「不然呢?」

    白起看了一眼季泓,旋即解釋道:「據我派往方城、葉邑的細作回來稟告,蒙仲所在的方城充其量只有三四萬軍隊,而葉邑,亦在重新建設階段。倘若我等在此地等待司馬錯,組織秦楚聯軍共同討伐宛城、方城,那麼據我估算最起碼要等到今年七八月,甚至是八九月……萬一在此期間,那蒙仲發覺了楚國已向我秦國屈服的跡象,加緊做好了應戰準備呢?你也知道那傢伙的本事,多給他幾個月的時間,說不定他就能將方城打造地固若金湯……與其到時候強行去啃一座堅城,不如立刻率軍趕奔方城,殺那蒙仲一個措手不及,報復前段時間他從我軍手中帶走十幾萬楚民的怨恨……」

    聽聞此言,季泓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但旋即他又皺著眉頭問道:「那……以什麼名義攻打方城呢?」

    「這還不簡單?」

    白起聞言淡淡笑道:「就說,有方城的騎兵殺害了我軍的士卒,違背了秦魏兩國停戰修好的約定,令蒙仲立刻交出凶手。如果他拒絕交出凶手,那我軍便可名正言順發兵討伐。」

    「這個名義倒是也可行……」季泓低頭思索著,旋即皺著眉頭說道:「不過,萬一那蒙仲隨便找了幾個人交給我軍呢?」

    「他不會的。」白起淡然說道。

    看著白起信誓旦旦的模樣,季泓反而有些不解:「為何不會?」

    聽了季泓的反問,白起反而愣了一下。

    想了半天這才說道:「交人即是示弱,那蒙仲性格剛直,豈會咽地下這種屈辱?」

    『……你只見過他兩面吧?究竟是拿什麼斷定那蒙仲性格剛直?』

    季泓表情古怪地看著白起。

    但既然白起已將話說到這份上,他再追問下去未免也太不識趣。

    於是他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末將立刻傳下命令,叫軍卒們收拾行裝,做好奔赴方城的準備。」

    「唔。」

    次日,即四月十六日,見軍中士卒已都做好準備,白起便下達了拔營的命令,命麾下七萬軍隊奔赴方城。

    秦軍浩浩蕩蕩地離開鄀縣一帶,漢水對岸的鄢邑楚軍自然不會無動於衷,立刻就稟報了大將昭雎。

    「秦軍撤退了!秦軍撤退了!」

    當時,整個鄢邑的軍民都在喜慶歡呼,可唯獨昭雎笑不出來。

    因為昭雎早幾日便收到了莊辛的書信,很清楚秦將白起之所以撤退,那是因為他楚國的君主熊橫已將願意臣服的國書送往了秦國。

    換而言之,秦軍撤退根本不是一件值得歡慶的事,這是恥辱!

    但對此昭雎也無能為力。

    他甚至有些迷茫,迷茫於這個國家是否還有救。

    還記得懷王在位初期,他楚國尚可與秦、齊兩國三足鼎立,然而只過了一代人,他楚國竟淪已淪落到這種地步,這讓昭雎莫名的傷感與哀嘆。

    四月二十一日,在經過了長達五日的普通行軍後,白起率領麾下七萬軍隊抵達了宛、方一帶,在與宛城、方城呈三角之勢的位置暫時駐紮,繼而便派了幾名使者前往方城。

    而在此期間,蒙虎、華虎、穆武等盯梢秦軍的騎兵們,亦早早就將秦軍的動向派人稟報了方城,使蒙仲能提前得知秦軍正衝著他宛方之地而來。

    「怎麼會怎麼快?」

    在與蒙仲商議對策的期間,蒙遂對此感到非常震驚,皺著眉頭對蒙仲說道:「秦國迫使楚國向其臣服,目的就在於聯合楚軍一同討伐魏韓兩國,既然如此,這白起為何早早獨自率軍奔赴我方城?難道他不是應該在漢水等待與司馬錯匯合,先組織秦楚聯軍麼?」

    而對此,蒙仲亦持與蒙遂相同的觀點,對於白起突然率軍奔赴他方城感到頗為不解,想了想,他搖頭說道:「姑且靜觀其變,叫阿虎他們盯緊秦軍,我要隨時知曉秦軍的動向!」

    蒙遂點點頭,當即派人聯絡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傳達蒙仲的命令。

    當日下午時,白起派出的使者抵達了方城。

    得知此事後,蒙仲便將那幾名秦卒喚入。

    只見那幾名秦卒入城見到蒙仲後,毫不客氣地說道:「足下想必就是方城令了。……我等奉我軍主帥之命前來傳達口訊,前幾日,有方城的騎兵無辜殺害了我軍的士卒,違反了彼此無犯的約定,白帥希望方城令交出凶手,否則,白帥將率大軍來討回公道!」

    此時,武嬰與他的副將魏續就在旁,在聽到那幾名秦卒那不客氣的語氣後,魏續勃然大怒,當即就準備抽出佩劍給這幾名秦卒一點教訓,但卻被蒙仲抬手阻止了。

    只見蒙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名秦卒半響,忽而笑著說道:「說我魏軍無故殺害秦軍士卒,這是莫須有的污衊,真相如何,他白起心中清楚。……總之,他的意圖我領會了,你三人且回去轉告他,他若想對我方城開戰,蒙某隨時奉陪,實在不必耍這種伎倆,徒然惹人恥笑。……只要他不怕重蹈伊闕時的覆轍,隨時來攻我方城!」

    見魏續在旁一臉凶相,那三名秦卒也不敢多說什麼,當即便告辭離去。

    看著這三人離去,蒙仲長長吐了口氣,轉頭對站在身旁的蒙遂說道:「可以證實了,那白起確實有意攻打我方城。」

    「唔。」蒙遂點了點頭,旋即皺著眉頭說道:「然而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何不等待與楚國的軍隊一同前來進攻?」

    蒙仲想了想說道:「可能是不想給我等過多的備戰時間吧。……你想,等到白起與那司馬錯匯合,再組建秦楚聯軍,前前後後怕不是需要三四月之久?憑我對白起的瞭解,他肯定是不希望我方城得到充足的備戰時間,是故率領孤軍先來拖住我等。」

    「應該是這樣了……」

    蒙遂點點頭,旋即有些懊惱地說道:「可惜田地裡播下的種子了,我原以為秦楚聯軍下半年才會進犯我方城……早知他此時就來,我索性就不叫士卒播種了,還可以省下一些穀物……」

    聽了這話,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

    畢竟,他也沒想到白起這麼早就帶兵前來他方城,彷彿是真的將他方城視為了心腹大患。

    不過想想也應該,誰讓他蒙仲當初在伊闕之戰時,幾度帶給白起屈辱呢?

    隨後,蒙仲立刻就派人請來鄭奭、蔡午二人,與在場的蒙遂、武嬰、魏續幾人商議對策。

    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得知秦將白起主動來犯,也是吃了一驚,好在他們非常信賴蒙仲,因此倒也不懼,當即信誓旦旦地表示願以蒙仲馬首是瞻。

    期間,蒙仲正色說道:「雖白起麾下有近七萬秦軍,但我方城目前亦有接近三萬兵士,白起想要攻陷方城,也不是那麼容易。」

    說著,他便開始仔細地分派任務。

    其實這些任務,他前幾日就已經叮囑過諸將。

    因為地形的關係,方城這邊會遭到秦軍攻擊的只有兩處,一處即是方城,而另一處,則是樂進鎮守的「陽關」,即那座正在修建的,從宛地唯一可以通往葉邑的要道。

    考慮到陽關的城塞尚在修建,那裡只有一座魏營可以阻擋秦軍,蒙仲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委託蔡午率領其麾下八千名士卒增援陽關,協助樂進把守要地。

    只要陽關尚在方城這邊手中,秦軍就沒辦法通過大道襲擊葉邑與舞陽邑,除非翻過附近的山嶺——但山嶺上,蒙仲也早已命樂進部署了崗哨,幾乎是不可能讓秦軍悄無聲息地潛入。

    但這樣的安排,就導致方城這邊的守軍兵力大減,滿打滿算也就只有新老混搭的堪堪兩萬步卒,再加上蒙虎、華虎、穆武的合計一千名騎兵。

    倘若白起不顧秦軍傷亡,強行攻打方城,蒙仲也沒有守住這座城池的把握。

    因此,蒙仲已經做好了在必要時捨棄方城的決定——一旦戰況不利,他便率領軍隊退到陽關,死守這道關隘。

    在結束軍事會議後,蒙遂私底下對蒙仲說道:「方城、陽關兩地,我軍兵卒不到三萬,縱使對付白起亦實屬勉強,更遑論日後面對秦楚聯軍,我建議開放葉邑楚人投軍的名額。」

    開放葉邑楚軍投軍的名額,這的確不失是一個辦法。

    據蒙仲所知,他前段時間從漢水以北諸楚邑帶走的楚民有多達十五六萬,而其中有至少一半人口還未在葉邑分配到屋宅,而葉邑退出的優待政令,使得這些楚民當中的男子爭相投奔方城軍,只不過蒙仲考慮到這些楚民剛剛前來投奔,對葉邑尚且還沒有歸屬感,因此不敢徵募太多的楚人,免得出現什麼亂子。

    但如今,方城已變得岌岌可危,蒙仲也覺得,與其因為兵少而被白起或日後的秦楚聯軍攻破方城,不如開放投軍名額,將那些願意投奔方城軍的葉邑楚人通通招入進來。

    只是,招入進來的楚人新卒,他們能派上用途麼?

    這不,在聽到了蒙遂的話後,武嬰便提出了這個顧慮。

    見此,蒙遂便說道:「可使其輪換守城,並不作為主力,應該可以勉強一用。如此一來,我軍的兵力至少能與秦軍拉近一些,不至於讓士卒們因彼此兵力的差距而失去士氣。」

    聽聞此言,蒙仲點了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派人通知向繚,讓樂續在葉邑負責徵兵之事,徵募到一百人,便立刻調到陽關,叫樂進加緊訓練,最起碼要讓那些楚人掌握如何在戰場上保護自己,以減少傷亡。」

    「好!」

    於是乎,蒙仲的命令很快就送到了葉邑的向繚、樂續二人耳中。

    向繚、樂續二人得知秦將白起有意進攻方城,不敢怠慢,立刻就組織人手,在葉邑城內各處設下徵兵點,號召葉邑的邑民投軍。

    而與此同時,白起派出了那三名秦卒,也已經回到了軍中,將蒙仲的原話轉告給白起。

    對於蒙仲的嘲諷,白起非但絲毫不以為然,反而哈哈大笑。

    他甚至笑著對副將季泓說道:「別看那廝故作鎮定,這會兒他肯定是心中慌亂。」

    季泓配合地笑了笑,旋即問道:「白帥,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見此,白起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在仔細思索了一番後,沉聲說道:「這樣,你先在此地駐紮,建造營寨,明日我帶仲胥、童陽先往方城,探一探方城的虛實。……切記,小心宛城的韓驍。」

    「喏!」季泓抱拳領命。

    就這樣,白起分了四萬兵卒給季泓,於次日帶著仲胥、童陽、衛援三將,率領三萬秦軍直奔方城,在方城南面約二十里處暫時駐紮。

    沿途,白起亦瞧見不少魏國騎兵,但考慮到穰侯魏冉為他而組建的騎兵尚未抵達,他暫時還不想去招惹這些騎兵,因此吩咐全軍士卒不得擅自追擊那些騎兵。

    他與蒙仲麾下的騎兵交過手,很清楚這支騎兵的作戰方式,只要他們不主動追擊那些騎兵,不被那些騎兵與大軍拉開距離,耗盡體力,那些魏國騎兵充其量也就只敢在他大軍身側遠遠地放箭,偶爾射死幾個倒霉的傢伙。

    似這種微小的損失,白起完全承受地起。

    抵達方城周邊後,白起第一時間下令建造營寨,畢竟他如今面對的對手,可不是析君景皓那種貨色,哪怕是他白起,也得先建好營寨,立於不敗之地後再想辦法進攻方城,否則,一旦被那蒙仲設計反制,就難免會出現全軍潰敗的局面。

    那可是蒙仲!

    在伊闕之戰時處處壓制他一頭,叫他白起因一時失利後、直到終盤都沒有機會挽回劣勢的對手。

    一想到能再次與這個宿敵交手,白起心底便不禁泛起陣陣興奮。

    是的,似析君景皓那種貨色,根本不值得他費心費力,唯獨蒙仲,唯獨這個傢伙,才值得他白起打起十二分精力。

    『……當初樗裡子撞見匡章,怕也是這樣的心情吧?』

    白起心底暗暗想道。

    在他看來,蒙仲就是他白起的田章,是體現他白起作為一名將領價值的最佳對手。

    四月二十三日,在仲胥、衛援二人仍在方城南側二十里處建造營寨的期間,稍稍做了一番攻城準備的白起,便帶著部將童陽前往方城,準備對方城做一番試探性的進攻。

    而得知秦軍聚眾前來攻城,蒙仲亦立刻帶著蒙遂、鄭奭、蒙虎、華虎、穆武、武嬰等諸將登上城牆,眺望城外的秦軍。

    當看到城外的秦軍頂多只有一軍兵力,且一個個扛著長梯,並無其他攻城器械,蒙遂便對蒙仲說道:「看來白起今日只是來試探我方城的虛實……」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鄭奭。

    鄭奭會意,主動請纓道:「方城令,不如今日就讓在下麾下的兵卒代為守城。」

    蒙仲猶豫了一下,最終搖頭說道:「不急,我方城的軍隊,也並非沒有一戰之力。鄭司馬遠來是客,豈有客人擋在而主人縮在後頭的道理?」

    說著,對蒙遂說道:「派老卒守城,武嬰,你麾下的千名武卒,也讓他們一同守城,莫要讓白起識破我軍的虛實。」

    「喏!」

    蒙遂與武嬰抱拳領命。

    老卒,即指從前方城令魏遲那八千守軍中篩選過後的近五千名兵卒,而武嬰麾下的千名魏武卒,則是當初唐直撥給蒙仲麾下的兩千五百名魏武卒中,在刨除了轉型為騎兵的武卒後剩下的那一千人。

    這攏共不到六千名士卒,已稱得上是方城軍最精銳的士卒,其餘就是剛剛徵募的新卒,士卒的心態與戰鬥力遠遠不如這些士卒。

    兵法言,在己方勢弱的時候,可示敵以強,使敵人產生困惑。

    而如今蒙仲所用的就是這招:既然白起前來試探他方城的虛實,他便將最精銳的士卒派上城牆,希望能夠迷惑白起,使白起誤以為方城的軍隊皆如此悍勇。

    如此一來,白起就會遲疑,而方城也能得到寶貴的喘息時間,用於加緊操練新卒。

    當然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蒙仲只能做好謀劃,是否能否騙過白起,那得看那白起怎麼想。

    「嗚嗚——嗚嗚——嗚嗚——」

    三聲軍號響起,白起麾下的秦軍開始了攻城。

    而此時,白起則目不轉睛掃視著眼前的城郭,尋找著能夠克敵制勝的破綻。

    自當日在伊闕被蒙仲擊敗後,他便時時刻刻想著洗刷戰敗的屈辱。

    而這次,或許就是他擊敗蒙仲,挽回曾經失利的機會。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3 07:00
第291章:方城初戰


    「放箭!」

    隨著蒙仲一聲令下,在方城的南城牆上,無數魏卒高舉弓弩,朝著向城池衝來的秦軍展開了一波齊射。

    面對這陣箭雨,持有盾牌的秦卒紛紛用盾牌保護自己,而不曾手持盾牌的秦卒,則乾脆用手臂擋在面前,以保護防禦能力最薄弱的面門。

    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即這些秦卒幾乎沒有驚慌,就彷彿早已適應了戰場上的箭襲,以至於來自方城城牆的箭矢,並未能對這些秦卒造成太有效的傷亡。

    這不,方城的魏軍僅僅只來得及展開兩撥齊射,秦軍的前隊便已扛著長梯衝到了城下,啪啪啪地將一架架長梯架在城牆上,開始攀爬。

    看到這一幕,蒙仲不禁皺起了眉頭。

    『太快了……秦軍的行動力……』

    掃視著整個戰場,蒙仲心下暗暗說道。

    他必須得承認,雖說世人都覺得魏武卒是當世第一強兵,但就蒙仲此刻看到的這些秦卒,他們的行動力以及臨戰的狀態,著實是不亞於魏武卒,彷彿全軍每一名秦卒的心中都只有「勝利」二字。

    他知道,這就是「軍功爵制」的可怕,衛鞅提出的這套將戰功與名爵掛鉤的制度,彷彿將秦國上下每一名男兒都變成了渴望勝利、不畏死亡的戰爭兵器。

    平心而論,這並非是蒙仲第一次接觸秦軍,早在去年伊闕之戰時,他就已率領魏軍與秦軍較量過,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似今日這般深刻的體會。

    想想也是,當日蒙仲面對的秦軍,只是一支在經過與二十餘萬魏韓聯軍鏖戰後的疲倦之師,軍中秦卒的精神面貌與作戰能力大打折扣,而今日他遭遇的這支秦軍,卻是在漢水北岸歇養充足,精力非常充沛的秦卒,這使得蒙仲難免有種錯覺:這支秦軍,比當日伊闕之戰時的秦軍更為強悍,更為悍勇!

    「攻城!」

    隨著一名秦軍將官的厲喝,不計其數的秦卒登上長梯,朝著城牆上方攀爬。

    見此,在城牆上督戰的魏續拔出利劍,沉著臉鼓舞著魏卒:「不要驚慌,用長戈將秦卒推下去即可,他們攻不上來的。」

    在魏續的指揮下,只見眾魏卒們微微探身在城牆外,用手中的長戈不停地朝著底下連續戳刺,使一名又一名的秦卒慘叫著從長梯上摔下。

    但旋即,便有其後續的秦卒立刻頂替了袍澤的位置,繼續借長梯朝城牆攀爬,整個軍隊的氣勢分毫不洩。

    當真是秦國的士卒不懼死亡麼?

    當然不是,只是秦國的軍法森嚴,在主將下令撤退前絕不容許任何人後退一步而已。

    「再攻!」

    城牆底下,再次傳來了一名秦軍將官的命令,在他的催促下,秦卒們再次加快了攀爬長梯速度,而這,也使得秦卒戰死的人數直線上升。

    可即便如此,秦軍的氣勢非但不見削弱,反而越來越強。

    「梆!梆!梆!」

    「梆!梆!梆!」

    不知從何時起,城外傳來了類似金木敲擊的聲音,聲色渾厚,極為整齊。

    蒙仲轉頭一看,便發現在秦軍的本陣,那些尚未參與攻城的秦卒們,此刻正整齊地用手中的長戈敲擊著盾牌,發出陣陣整齊的梆梆聲。

    皺了皺眉,蒙仲感覺情況有點不太妙。

    在秦軍那整齊的盾牌敲擊聲下,方城的城牆上逐漸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變化。

    不知是什麼原因,魏軍士卒的動作逐漸變得不如先前靈敏,彼此的協作亦開始出現失誤。

    更有甚者,明明兩軍才接戰不久,但城上的魏卒們卻已開始大量流汗,甚至氣喘吁吁。

    彷彿有一個無形的枷鎖套在這些魏卒的脖頸,勒地他們喘不過起來。

    『……我軍的氣勢被壓制了。』

    看到城牆上己方士卒的細微變化,蒙仲深深皺起了眉頭,轉頭衝著旁邊喊道:「叫擂鼓的士卒加重鼓聲,務必要蓋過對面!」

    「喏!」

    命令傳達之後,城牆上的戰鼓聲立刻就加大了聲量,但遺憾的是,這區區幾面戰鼓,如何抵得上城外數千名秦卒同時擊打盾牌的聲音?

    見此,蒙仲立刻下令道:「傳令蒙遂、武嬰,想辦法讓士卒們穩住……」

    話音未落,忽然南城牆的西側爆發了一股人聲,蒙仲轉頭一瞧,駭然在城牆上看到了幾名秦卒的身影。

    雖然僅僅就只有幾名秦卒,但仍將蒙仲唬地不輕。

    這就被秦軍攻上城牆了?

    他簡直難以置信。

    「死!」

    遠處,傳來了魏續的吼聲。

    魏續不愧魏武卒旅帥出身的猛將,發現自己負責的防守區域竟被秦卒殺上城牆,當即直衝過去將那幾名秦卒砍翻在地,繼而夥同附近的魏卒,堪堪將秦軍的攻勢又擋了回去。

    「呼……」

    蒙仲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但即便如此,蒙仲的這個小動作還是被時刻關注著他的軍司馬鄭奭發現了,後者見四下無人注意,上前對蒙仲低聲說道:「方城令,不如讓在下麾下的士卒協助守城?」

    蒙仲愣了愣,旋即便明白鄭奭這麼說的原因,搖搖頭說道:「鄭司馬的好意在下明白,但城上的士卒還堅持地住……」

    『還堅持地住?這才接戰多久就已經被秦卒攻上城牆了……』

    鄭奭的表情難免有些古怪。

    彷彿是猜到了鄭奭的想法,蒙仲低聲說道:「方才的變故,只是因為城上的士卒被秦軍的氣勢壓制了……這些士卒,是前方城令魏遲麾下的軍卒,以往駐守在此雖也經受操練,但終歸併沒有多少實戰的經驗,更何況一上來就讓他們面對秦軍,一時氣勢被震懾,無法發揮出原有的水準,故而才被秦卒攻上城牆……這個時候,一味地增兵並沒有太大用,關鍵在於,要想辦法使這些士卒擺脫秦軍之勢的影響,重振士氣……」

    鄭奭聞言恍然大悟,旋即又問道:「那,方城令打算如何重振士氣?」

    蒙仲微笑說道:「派精銳!」

    話音剛落,西側城牆那邊再次傳來一陣嘈雜的巨聲,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巨聲中,大多是方城魏卒的歡呼。

    鄭奭定睛一瞧,旋即便看到蒙虎手握一柄利劍,死死堵住一個魏軍防守上的缺口,似砍瓜切菜般殺死一名名試圖從這個缺口衝上來的秦卒。

    只見這莽夫一邊殺敵,一邊毫不臉紅地自吹自擂:「方城第一猛士蒙虎在此,小小秦人還不速速避退?非要咱砍下你等的首級?」

    再仔細一瞧,似華虎、曹淳、蔡成等方城的將領們,亦不知何時紛紛上了城牆,帶領著人數並不多的一支精銳小隊,協助城牆上的魏卒堵住了一個個防守上的缺口。

    那些蒙虎、華虎、曹淳、蔡成等人的精銳小隊,其中有些鄭奭並不陌生,儼然是曾經在伊闕之戰時見過的魏卒。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是見蒙虎自我吹噓是方城第一猛士,華虎亦不遑多讓,一邊殺敵一邊學著蒙虎大肆吹噓自己是方城第一猛士,這讓城牆上的不少魏卒都有些迷糊:咱方城到底有幾個第一猛士?

    但刨除這個小小的疑點外,蒙虎、華虎等人的出現,著實讓城牆上的魏卒們士氣大振。

    就像蒙仲對鄭奭解釋的,關鍵不在於蒙虎、華虎等人殺死了多少秦卒,關鍵在於他們擊殺秦卒時的輕鬆與從容鎮定,讓城牆上的魏卒們感到了心安。

    「有些時候,匹夫之勇比計策更能鼓舞士氣……」

    蒙仲輕笑著對鄭奭說道。

    見危機已經解除,且城上的魏卒在蒙虎、華虎、曹淳、魏續、蔡成等猛將的帶領下,逐漸恢復了先前那種順暢的作戰氛圍,鄭奭笑著說道:「這麼說就太過分了,蒙虎與華虎,著實是方城令帳下的兩員虎將,我雖比二人空活幾年,但自忖並非這兩位的對手。」

    聽鄭奭毫不保留地稱讚蒙虎與華虎,蒙仲心中也是高興,不過他也知道,其實最應該值得稱讚的,應該是城牆上的實際指揮者,武嬰。

    正因為有武嬰替蒙仲指揮城牆上的魏卒,蒙仲才有空閒總攬全局,或者與鄭奭聊上兩句。

    可惜這位年長蒙仲幾歲的大哥是個悶葫蘆,雖然蒙仲一直都覺得武嬰穩重可靠,可以託付重任,但說實話,二人實在聊不起來。

    確切地說,武嬰跟誰都聊不起來。

    一時的驚變,最終化為有驚無險,看著城牆上的魏卒逐漸適應了與秦軍的作戰方式,蒙仲暗自鬆了口氣。

    就像他之前所說的,前方城令魏遲麾下的這些魏卒,其實還是操練地比較紮實的,應該掌握的技巧基本上都已掌握,也不心怵殺人什麼的,可見他們曾經駐紮在方城時,也曾開過葷。

    這些人唯一欠缺的,就是與秦軍作戰的經驗。

    只要能邁過這道檻,蒙仲還是很好看這些士卒的。

    相比之下,他有些擔心城外的白起那邊。

    縱使是他也吃不準,方才城上的變故,是否讓那白起看出了什麼端倪。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此時此刻,白起就站在本陣位置的戰車上,左手托著右手肘,右手摸著下頜,饒有興致地盯著城牆。

    「有意思了……」

    他喃喃說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3 07:00
第291章:方城初戰(二)

    正如方城諸將所猜測的那般,今日白起前來進攻方城,純粹就是為了試探方城軍隊的虛實。

    因此,白起從未奢求今日能得到什麼進展。

    但事態卻出乎意料,兩軍接戰還不到一刻時,他麾下的秦軍士卒就攻上了城牆。

    還別說,當時就連白起也愣住了。

    雖然攻上城牆的秦卒很快就被魏軍殺死,且秦軍後續的攻勢也始終被魏軍擋回,但這個「變故」,還是讓白起琢磨出了些東西。

    比如說,他一看就看出此刻在方城城上防守的軍隊,必然是此前駐守在此地的魏軍,而不是參與過伊闕之戰的魏卒。

    伊闕之戰,十八萬魏軍死傷大半,只剩下九萬餘人最終得以返回魏國,接近五成的陣亡率,一般軍隊死傷三成就難免會瀕臨崩潰,而伊闕之戰的魏軍,卻以五成的陣亡率硬生生撐了下來。

    不用說也能明白,經歷過伊闕之戰的魏卒,在意志力與心態上得到了極大的磨礪,不說這些魏卒日後會變得如何可怕,至少他們日後可以輕鬆從容地面對危機——伊闕之戰都熬過來了,這些魏卒難道還會被別的什麼嚇住?

    但此刻城牆上的那些魏卒,卻被他秦軍整齊敲擊盾牌的聲音震懾住了,可見對方絕對不是參加過伊闕之戰的老卒。

    不過考慮到這支魏卒還算穩妥的擋住了他秦軍的攻勢,想來也不可能是蒙仲赴職後重新徵募以及訓練的軍隊,因為時間不夠。

    由此可見,對方是此前駐軍在方城的魏軍。

    或許有人會問,看穿此事有什麼用呢?

    其實也沒什麼用,純粹就是白起心中一轉念而已。

    但仔細想想,這條訊息也並非完全沒有用。

    效仿曾經的田忌賽馬,白起亦將蒙仲麾下的軍隊,大致分為「上駟」、「中駟」、「下駟」三支。

    上駟,即指參加過伊闕之戰的魏卒,比如方才在他秦軍攻上城牆後,有幾支精銳的魏卒立刻湧上城牆支援,短時間內就殺退他白起麾下的秦軍,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參加過伊闕之戰的老卒,因此絲毫不受他秦軍氣勢的影響。

    中駟,白起則用來指代此刻在方城城牆上防守的魏軍,即在蒙仲前來方城赴職前,就已駐紮在此的軍隊。

    而下駟,自然就指蒙仲來到方城之後徵募的新卒。

    那麼問題就來了,今日他白起前來試探攻城,那蒙仲為何採取守勢,而且派中駟守城?

    要知道,他白起今日就只帶了一萬人,難道那蒙仲就被這一萬人嚇到了?

    倘若換做別的魏將,白起還會相信幾分,但蒙仲,他絲毫不會相信。

    蒙仲是什麼人?

    那是在他白起率八萬軍隊在一夜之間擊破二十幾萬魏韓聯軍後,次日清晨仍敢帶著區區兩萬名敗卒前來搦戰的傢伙!

    這種膽子大到彷彿胸腔內全部是膽的傢伙,會被他區區一萬名秦卒嚇到?

    憑白起對蒙仲的瞭解,這傢伙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設法採取主動,比如說,率麾下方城軍傾巢而動,配合騎兵儘可能地擊殺他麾下的秦卒。

    然而,這次蒙仲卻採取了守勢。

    可見,蒙仲麾下的「上駟」並不多。

    『……我記得那小子曾經是師帥,待公孫喜死後,才代為指揮魏軍……唔,這麼想的話,可能他前來方城任職,身邊就只有那一師的兵力,呵,兩千五百人麼?』

    摸著下頜想到這裡,白起的嘴角莫名地揚起幾分笑意。

    從旁,有近衛注意到了白起臉上的笑容,奇怪問道:「白帥為何發笑?」

    只見白起笑道:「我笑那蒙仲……方城明明就只有這麼點擅戰之兵,他前段時間居然還敢現身跟我談條件,強行從我手中帶走十幾萬的楚民,你說這傢伙的膽子是不是大?」

    那近衛聽了這話,驚訝問道:「白帥,您說方城並無太多精銳?」

    「啊。」白起隨口應了一聲,淡淡說道:「前幾日不是有人稟報,說有兩支魏軍打著旗號來到了方城麼?當時我還沒有細想太多,但此刻想想,極有可能就是蒙仲感覺方城兵力不足,是故請來……等等,他去年還是一個師帥,如何能請來兩支魏軍?……哦,我明白了。嘖!居然是兩支參加過伊闕之戰的魏卒麼?」

    說罷,他凝神注視著方城,喃喃說道:「上駟……最多兩萬,中駟,應該在一萬以內,下駟不清楚,照這麼想,方城此刻最多只有三萬軍士以及人數不明的新卒……三萬,三萬,我有七萬兵……有勝算,有勝算。」

    他才不會有發覺蒙仲麾下兵少而感覺勝之不武的想法,相反,發現有機會羞辱一下那傢伙,白起心中反而高興地很。

    比如說,當著蒙仲的面,把方城打下來,然後一路攆著這廝,迫使後者逃回魏國。

    可惜,抓到蒙仲應該不太可能,畢竟他也知道蒙仲那廝有一支騎兵,倘若蒙仲丟下方城帶著騎兵逃離,他根本沒有機會將其抓到。

    但即便如此,單單只是有機會擊敗蒙仲,這就足以讓白起感到欣喜了。

    當然,這算不上是什麼體現將領價值的勝利,這一點白起很清楚,而他也不會因為這次的得利就沾沾自喜,充其量就是報復一下蒙仲曾經對他的所作所為——他白起當初被那蒙仲帶兵攆地來回亂逃時,是何等的憋屈!

    從旁,白起的近衛卻不知自將主將心中所想,見白起面露笑意,他亦配合地說道:「卑職提前祝白帥旗開得勝,擊敗蒙仲,將此繚擒殺!」

    聽聞此言,白起不禁稍稍一愣,似乎顯得有些錯愕。

    見此,那名近衛不解地問道:「難道卑職說錯了什麼呢?」

    白起稍稍思忖了一下,旋即笑著說道:「我可沒奢望把他抓獲,他麾下有騎兵,他想走,我軍士卒根本追不上……」

    說罷,他目視著方城,喃喃說道:「倘若能抓到就好了……」

    此時他的雙目,絲毫不見殺意,反而充斥著某種期待。

    此後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白起下達了前軍撤退的命令,將另外一半兵力,即此前敲擊盾牌的那部分秦卒派了上去。

    見此,蒙仲雖然很清楚白起打的什麼主意,但沒有辦法。

    他總不能讓那五千防守至此刻的方城軍,在精力衰竭的情況下面對一支精力充沛的軍隊吧?

    因此,他只能將那五千方城軍逐步替換下來,派上鄭奭麾下的兵卒。

    鄭奭麾下的八千軍隊,有至少五千多是在伊闕之戰中活下來的老卒,與之前的方城軍相比,這些士卒的精神面貌就大為不同,任憑城外的秦軍繼續敲擊盾牌發出巨大的聲響,鄭奭麾下的許地軍魏卒,依舊從容不迫。

    是的,雖說許地軍的魏卒,其實力並未勝過秦軍多少,但就是給人一種渾厚、穩重的感覺。

    在城外遠遠看到這一幕,白起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

    『哈!中駟比我預測的還要少,看來最多五六千人,否則那蒙仲不會派上那支上駟……』

    想到這裡,他心滿意足地揮了揮手,下令道:「傳令下去,全軍撤退。」

    一聲令下,一萬秦軍丟下兩、三千餘具屍體,徐徐後撤。

    見此,方城城上鄭奭對蒙仲說道:「方城令,秦軍既退,要不要出城追擊?」

    蒙仲凝視著城外秦軍撤退時的陣勢,搖搖頭說道:「秦軍退時陣型不亂,追之無……」

    剛說到這裡,他忽然愣了一下。

    因為他看到在秦軍全面撤退的情況下,那白起卻駕馭著戰車來到了城下一箭之地,還故意停留了片刻,眺望城上。

    『他想做什麼?』

    示意在旁的兵將不得擅動,蒙仲皺著眉頭看著底下的白起。

    此時,就見白起哈哈大笑三聲,旋即朝著方城的城門樓喊道:「蒙仲,我知道你就在城上,你且聽白某一言……待下次白某率軍來取方城,必破此城!兩軍的軍卒也聽著,這就是我白起說的!我說到做到!」

    聽到這話,那些正在撤退途中的秦卒們先是一愣,繼而振臂歡呼,酷似當年蒙仲與魏軍在伊闕魏軍主營前的那一幕。

    原來,他竟是效仿當初的蒙仲,陣前立信!

    縱使是蒙仲,此刻亦不禁睜圓雙目,拳頭下意識地捏緊。

    倒不是因為白起「偷」了他當初的戰術,而是白起在說完那番話後,還故意衝著城門樓這邊哈哈大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怒從心起,蒙仲咬牙喝道:「命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騎兵追擊!」

    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顯然也聽到了白起的豪言,心中大怒,當即奔下城牆,率領騎兵準備追擊秦軍。

    片刻之後,就當白起意猶未盡,正準備再趁機奚落蒙仲幾句時,忽見遠處有陣陣馬蹄聲響起。

    聽到這聲音,他面色頓變,趕緊催促駕馭戰車的士卒:「快快,快走,蒙仲那廝派騎兵了,速速回到軍中。」

    駕車的秦卒亦不敢怠慢,立刻掉頭,而就在這時,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的騎兵從東西兩側的城郊轉了過來。

    見此,駕車的秦卒連連鞭打戰馬,讓戰馬吃痛加緊奔跑,而白起為了不被甩出車外,亦只能死死抓著欄杆。

    「白起,有膽子就別逃!」

    「白起!」

    身背後,傳來了蒙虎、華虎二人的罵聲。

    白起回頭瞧了一眼,也不驚慌,不過片刻工夫就逃回了撤退的隊伍中,下令周邊秦卒結陣徐徐撤離。

    在這種情況下,蒙虎、華虎等騎兵也拿白起沒辦法,除了痛罵白起幾句,就只能遠遠地射幾箭,對於秦軍而言不痛不癢。

    看著遠處面有憤色卻不敢過於靠近的方城騎兵,回頭再看看方城的方向,白起雙手扶著戰車的欄杆,仍止不住地大笑,哪怕他方才在蒙虎等人的追擊下,頗為狼狽地逃離。

    『果然,果然只有那樣的對手,才有意思……』

    笑罷,白起心中暗暗想道。

    而與此同時,秦將司馬錯已抵達了楚郢,卻左右瞧不見本應該在楚郢與他匯合的白起。

    那白起……

    人呢?

    秦國老將皺起了眉頭。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3 07:01
第292章:秦之名將司馬錯

    繼白起收到咸陽的消息後僅三日,身在江關、巫郡一帶的秦將司馬錯,亦收到了來自穰侯魏冉的書信。

    從魏冉的書信中,司馬錯得知楚國已向咸陽送達了表示願意臣服的書信,於是他立刻下令停止對巫郡的進攻,且將大軍交給副將,自己則帶著僅三千名秦卒,按照信上的指示,前往楚郢會見楚王熊橫。

    巫郡距離楚郢並不遠,僅兩日工夫,司馬錯便帶著三千名秦卒抵達了楚郢。

    而此時,楚王熊橫已召回了先前駐守鄢邑的大將昭雎,命其與令尹子蘭一同迎接司馬錯。

    四月二十三日,即白起對方城展開試探性攻城的當日,司馬錯在楚郢城外與楚國的令尹子蘭與大將昭雎面會。

    見本國的目的已經達到,楚國已經臣服,司馬錯自然也不會節外生枝,因此當令尹子蘭與大將昭雎帶著楚國的臣子出城迎接時,司馬錯表現得頗為謙遜得體,倒也不至於引起這些楚人的反感。

    他當時對令尹子蘭與昭雎說道:「在下此番奉王命討伐貴國,實乃情非得已,事實上太后對楚國始終是念有舊情,在下臨行前還得到了太后的叮囑,不可濫殺楚人,在下這一路前來,絲毫不敢違背太后的意思……」

    這一番話,縱使是讓昭雎這等對秦國滿懷不滿的臣子聽了亦感覺順耳許多。

    不得不說,秦王嬴稷的母親宣太后,楚國的臣子對她還是有不少好感的。

    尤其是當初宣太后說服秦王,將張儀欺騙楚懷王時許諾的六百餘商於之地交割給楚國,這的確是讓楚國的君臣們大感意外。

    而這,也是令尹子蘭等人一直堅持秦國對楚國並無惡意的一大依據,認為宣太后縱使嫁到了秦國,仍對故國唸唸不忘,絕不會坐視秦國覆亡楚國。

    但屈原、昭雎、莊辛等臣子卻不這樣認為,他們覺得,宣太后只有只能在有選擇的情況下照拂楚國一二,但倘若涉及秦國的利益,宣太后絕對還是會站在秦國那邊,畢竟她已是秦國的國母,她的兒子是秦國的君王。

    就像這次,秦國在因為試圖攻佔韓國而爆發的伊闕之戰中慘敗,只能改變策略轉攻楚國,難道宣太后就不知情麼?

    怎麼可能!

    沒有宣太后的默許,縱使是穰侯魏冉,也不敢擅做主張。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昭雎對司馬錯所說的那番話,純粹就抱持著「隨便聽聽」的態度,並沒有太過於當真,只有令尹子蘭,才在司馬錯說完後連連稱是,不斷地稱頌著宣太后。

    在子蘭與昭雎的帶領下,司馬錯進入楚郢,見到了楚王熊橫。

    起初,楚王熊橫對司馬錯頗顯畏懼,言行舉止比較往日拘束許多,但司馬錯倒也恪守作為秦臣的禮儀,對待楚王熊橫頗為恭順,這讓熊橫逐漸消除了心中的擔憂。

    幾句寒暄之後,司馬錯道明了來意:「楚王在上,外臣司馬錯這次奉太后之命前來許婚,希望楚王能迎娶嬴氏宗女為婦,使秦楚兩國日後再結秦晉之好。」

    是的,與白起收到的書信不同,司馬錯接到了兩項來自咸陽的任務,其一,即使楚王熊橫迎娶嬴氏宗女為妻,達成聯姻;其二,才是組織秦楚聯軍,為日後討伐魏韓兩國做準備。

    對於司馬錯的提議,楚王熊橫自然不會推辭,也不敢推辭,當即一口答應下來。

    見此,司馬錯臉上的笑容更濃,笑著說道:「涇陽君不日既會前來貴地,到時候他將負責婚娶之事,希望到時候令尹與其……」

    他口中的涇陽君,即涇陽君嬴芾,秦王嬴稷同父同母的弟弟。

    一聽這話,令尹子蘭連忙說道:「司馬國尉請放心,在下到時候定會好好接待涇陽君,仔細與他商議王婚之事。」

    司馬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又與楚王熊橫、令尹子蘭以及在場的諸楚國臣子閒扯了幾句,使得在場的氣氛活絡了許多。

    他並不急著提出「組建秦楚聯軍」這件事,畢竟按照宣太后與穰侯魏冉的指示,他先要完成楚王熊橫迎娶嬴氏宗女這件事,使兩國的關係稍微緩和一些,然後再以「平分魏韓之地」的誘惑,順理成章地提出組建秦楚聯軍的事宜,這才稱得上是名正言順。

    更何況,去年伊闕之戰後,秦國割讓城池與魏韓兩國停戰修好,至今才過了半年多而已,怎麼說也不好立即就對魏韓兩國動手,因此,先使楚王熊橫娶了嬴氏宗女,然後以利誘惑楚國組建秦楚聯軍,彼此磨合個幾個月,待等明年開春時再對魏韓兩國動手,這就稱得上穩妥。

    至少司馬錯是這樣認為的。

    想來他萬萬沒有想到,此時他的副將白起,已經與魏國的方城開戰了……

    不過,在跟楚國的君臣其樂融融地聊了許久後,司馬錯亦逐漸感覺有點奇怪。

    因為在魏冉的書信中,白起將會與他在楚郢匯合,一同面見楚王熊橫,可事實卻是,他司馬錯都已經趕到了楚郢,可白起卻遲遲未至——這傢伙人呢?

    想到這裡,司馬錯找了個時機,詢問楚臣昭雎道:「昭大夫,在下聽聞,此前是昭大夫駐軍鄢邑,阻擋我秦國的將領白起,不知白起現今何在?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只因為據在下所知,白起應當與在下在楚郢匯合,一同拜見楚王才對。」

    昭雎哪知道白起的動向,聞言如實說道:「回司馬國尉,前幾日,貴國的白軍將忽然將麾下軍隊撤走,此後便再無音訊。」

    「唔?」

    司馬錯聞言愣了愣,感覺有點莫名其妙。

    白起忽然從漢水撤兵,這顯然是因為收到了穰侯魏冉的書信,得知楚國已向他秦國臣服,可他撤兵遲遲不到楚郢與他匯合,這又是因為什麼?

    『難道那白起遇到了什麼麻煩?』

    心中一轉念,司馬錯便將這個可笑的猜測拋到了腦後。

    白起是什麼人?

    那是他秦國年輕代的驍將!

    伊闕一戰,殺魏國名將公孫喜,敗韓國名將暴鳶,可謂是一舉揚名,雖說最終被魏國一個叫做蒙仲的將領擊敗,但仍無損於白起的驍勇——白起以區區十三萬兵力一舉擊破三十萬魏韓聯軍,殺敵十六萬,自損九萬,還擒殺了名將公孫喜,這叫敗仗?

    怎麼看最多就是平局!

    這個年輕人會遇到頭疼的麻煩,司馬錯是不信的。

    他覺得,白起肯定是因為什麼事情耽擱了。

    因此,當日在告辭楚王熊橫後,待司馬錯住到楚郢城內的驛館後,便立刻派人聯絡白起。

    他派出的兵卒來到先前白起駐軍的鄀縣一帶,向當地的楚人詢問白起軍的去向,這才得知,白起直奔著北方去了。

    得知士卒的回稟後,司馬錯大感驚愕。

    因為據他瞭解,漢水以北的楚國城邑,基本上都已經被白起攻佔了,那白起率軍直奔北方做什麼?

    『難道是去攻打宛城了?』

    在司馬錯的印象中,宛城就在白起的行軍路線上。

    想到這裡,司馬錯心中一驚,雖然他不清楚白起為何去攻宛城,但在他看來,現在還不是對魏韓兩國開戰的時候。

    於是,他立刻派出了好幾隊秦卒,吩咐他們往北尋找白起軍的蹤跡。

    足足花了三日,司馬錯這才收到消息。

    好消息是,白起並沒有攻打宛城,而壞消息是,白起正在籌謀攻打魏國的方城。

    「這小子竟然真敢違背國內的命令,擅自與魏國開戰?」

    司馬錯又驚又怒,連忙對自己的近衛丁寶吩咐道:「丁寶,你立刻帶我兵符去見那白起,命令白起立刻停止對方城的進攻,撤兵返回漢水。……還有,叫他立刻前來楚郢見我!」

    「喏!」丁寶接過符節,當即告別司馬錯,乘坐戰車前往白起軍中。

    而與此同時,白起仍在謀劃著進攻方城。

    得益於前幾日對方城的試探,他對方城的駐軍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估計,憑藉他麾下的近七萬秦卒,完全有能力打下這座城池。

    於是,在當日回到軍中後,白起便下令全軍建造攻城器械,比如攻城雲梯,沖車等等。

    幾日後,由仲胥、衛援二人建造的軍營基本建成,而工程雲梯、沖車等攻城器械,軍中士卒亦打造了不少,足以用於攻打方城。

    見此,白起便召來仲胥、衛援、童陽三名部將,笑著對他們說道:「數日前,我於方城城下發下誓言,待下次白某舉兵前往方城,必定攻破城池,眼下我軍中已做好了應戰的準備,正是時候履行承諾!」

    聽聞此言,仲胥、衛援、童陽三名部將亦忍不住摩拳擦掌。

    也是,但凡參與伊闕之戰的秦軍將士,無不對蒙仲恨地咬牙切齒,仲胥、衛援、童陽三人亦渴望著向那個蒙仲報復去年伊闕之戰時的仇恨。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有士卒入內稟告道:「白帥,有國尉的近衛丁寶前來,懇請求見白帥。」

    「國尉?」

    白起愣了愣,繼而才想起應該指的是司馬錯。

    司馬錯如今在他秦國,就擔任著國尉的職務。

    【PS:國尉,相當於太尉,掌軍政的首官。】
V123210 發表於 2019-5-13 07:01
第293章:間隙


    『司馬錯已經到楚郢了麼?動作很快啊……』

    暗自嘀咕了幾句,白起思忖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司馬錯的近衛丁寶招了進來。

    片刻後,就見丁寶走入帳內,在看了一眼帳內的白起、仲胥、衛援、童陽四人後,拱手拜道:「卑職乃國尉身邊近衛丁寶,見過白左更與諸位將軍。」

    左更,即白起如今在秦國的爵位。

    「免禮。」

    白起揮了揮手,問道:「不知國尉遣你來,有何要事?」

    只見丁寶朝著白起抱了抱拳,正色說道:「國尉得知白左更正在率軍謀取方城,認為目前還不是時機,希望白左更撤兵至漢水,且跟隨在下一同前往楚郢,國尉有要事與白左更商議。」

    聽聞此言,白起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

    他知道,他這邊已經做到了攻打方城的準備,且他有足夠的自信能一戰拿下方城,然而司馬錯卻要求他撤兵,說什麼暫時還不是對魏韓兩國開戰的時候?

    倘若換是旁人,恐怕早已經被白起呵斥驅逐帳外,但考慮到來人是司馬錯的近衛,白起多少還是有所顧忌,只見他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請回去轉告國尉,待攻破方城之後,我再去拜見他。」

    丁寶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白起,不明白白起為何執意要攻取方城,但臨行前司馬錯對他的囑咐,卻不允許他在這個時候退縮,於是他搖搖頭,頗顯為難地說道:「這恐怕不成,國尉希望白左更立刻撤兵,且隨在下前往楚郢……」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了司馬錯暫時交給他的虎符,目視著白起。

    說實話,若換做在以往,司馬錯的虎符命令不到白起,畢竟二人處在不同的軍隊,且白起也是一支軍隊的統帥,但這次情況稍有不同,畢竟秦國國內希望白起作為司馬錯的副將,協助司馬錯督促楚王婚事以及組建秦楚聯軍的事,因此司馬錯才能暫時命令白起。

    『竟然……竟敢拿虎符來逼迫我?』

    看著出示了虎符的丁寶,白起心中大怒,臉上亦滿是怒容,竟伸手就要去抓丁寶手中的虎符。

    見此,仲胥、衛援、童陽三人連忙攔住白起,連連低聲勸說:「白帥息怒,白帥息怒。」

    丁寶也是嚇了一跳,退後兩步有些色厲內荏地喊道:「白左更,難道您當真要抗命麼?!」

    不得不說,其實此刻丁寶心中亦是暗暗叫苦。

    白起是什麼人,難道他不清楚麼?那是穰侯魏冉最器重的愛將!伊闕之戰中擒殺魏國名將公孫喜的新晉驍將!

    在軍紀森嚴的秦國,一般兵將倘若違抗命令,十有八九就是處死,但白起怎麼可能被處死?

    縱使是司馬錯,最多也只能在秦王面見狀告白起,讓穰侯魏出面去訓斥白起。

    司馬錯敢殺白起試試?

    魏冉絕對立刻就跟司馬錯翻臉,到時候司馬錯在秦國絕對無法立足,哪怕他為秦國打下了偌大的巴蜀。

    因此,丁寶也不敢過於逼迫白起,只能抬出秦王、抬出穰侯魏冉來嚇唬白起。

    好在帳內此刻還有仲胥、童陽、衛援三人,他們三人死死拉住了白起。

    他們可不敢放手,萬一白起一時怒火攻心,一把抓住丁寶手中那枚司馬錯的虎符,將其摔在地上,那事情可就鬧大了。

    期間,仲胥低聲勸白起道:「白帥,眼下國內終歸更信任司馬錯,希望您輔助他,倘若此事鬧到大王面前,這豈不是給穰侯增添麻煩麼?」

    聽到這話,白起這才稍稍收斂怒氣,瞪著丁寶恨恨說道:「老匹夫……他知道方城的守將是誰麼?!是魏國的蒙仲!眼下我完全有把握攻下他所在的城池,可那老匹夫卻命我撤兵至漢水?!他可曉得,倘若再給那蒙仲幾個月的備戰時間,到時候我秦軍就要付出數倍的代價才能打下方城!」

    看著白起咬牙地用「老匹夫」辱罵司馬錯,丁寶很識趣地沒有頂嘴。

    同時他也終於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統帥白起,為何對魏國的方城有那樣深的執念:那座城內,有白起在伊闕之戰時的宿敵,魏將蒙仲!

    整整罵了好一會,白起這才發洩完心中的憤怒,只見注視著丁寶手中那枚虎符,恨恨說道:「老匹夫今日以虎符逼我撤兵,好,我白起聽從便是,但是,他一定會後悔的!」

    說罷,他憤憤喝道:「傳令下去,撤兵回漢水!」

    看著白起信誓旦旦的模樣,丁寶心中亦有些遲疑,畢竟因為白起的關係,魏將蒙仲在秦國如今逐漸有了名氣。

    但問題是司馬錯的命令,司馬錯要求白起撤兵至漢水,因此縱使丁寶有些信了白起的判斷,也不好在這件事上幫白起什麼,只能看著白起面帶憤色地傳下命令。

    片刻後,命令傳下,白起麾下軍卒面面相覷。

    不是說好進攻方城麼?

    怎麼就撤退返回漢水了?

    但既然是主帥的命令,軍中士卒也不敢違抗,放棄了剛剛建好的營寨,將打造好的攻城器械通通鑿毀,收拾行囊,返回漢水。

    在啟程回漢水時,白起站在戰車上,眺望方城的方向,心情很是不快。

    他並不只是惋惜失去了擊敗蒙仲的機會,而是恨司馬錯在不明究竟的情況下,便勒令他撤兵,這豈不是讓蒙仲有更多的時間備戰麼?

    白起不難預見,待數個月後,待他秦楚聯軍再次踏足宛方之地,他秦軍必然會付出更多的代價,才能攻克那座堅城。

    而這一切,都拜司馬錯所賜!

    「走!」

    一聲令下,近七萬秦卒原路返回,浩浩蕩蕩地返回鄀縣駐紮。

    白起軍的異動,立刻就引起了方城騎兵的注意。

    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得知此事後,立刻就率領騎兵遠遠尾銜秦軍。

    他們原以為這是白起的什麼詭計,但直到跟著白起軍向南走出五十里後,蒙虎、華虎、穆武三人才感覺情況有些不太對:這白起,似乎是真的退兵了。

    左想右想想不通,三人立刻將此事稟告蒙仲。

    得知這個消息後,蒙仲也是足足愣了半響。

    因為他知道,前幾日白起對方城的試探進攻,其實基本上已經把方城的底子給摸透了,考慮到白起有七萬軍隊,而他方城卻只有堪堪三萬可用之兵,這使得蒙仲近幾日也很苦惱該如何抵擋白起。

    可沒想到,時來運轉,白起不知什麼原因居然撤兵了,縱使是蒙仲也感覺不可思議。

    『究竟是白起得到了秦國的命令,還是說,是司馬錯勒令白起撤兵?』

    蒙仲暗自想到。

    因為據他所知,如今在楚國境內的秦國大將,就只有司馬錯與白起二人,如果不是秦國國內送來命令勒令白起撤退,那麼就只有可能是司馬錯。

    當然,這只是蒙仲的猜測,具體如何,他也一無所知。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投奔方城軍的楚人當中挑選一些值得信賴的新卒,讓他們喬裝改扮到楚郢打探情況,看看能否打探到什麼消息。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間蒙仲亦想到了楚臣莊辛,從先前莊辛派人給他方城通風報信的事蹟來看,莊辛顯然是反對楚國臣服於秦國的,因此蒙仲倒也可以派人與莊辛取得聯絡,設法從莊辛那邊打探一些情報。

    畢竟莊辛怎麼說也是楚國的臣子,消息自然要靈通地多。

    但權衡了一番後,蒙仲最終還是放棄了:他擔心暴露莊辛這個「內應」,使其遭到殺身之禍。

    總之,無論白起是出於什麼原因暫時撤兵,但秦國迫使楚國臣服的目的仍然是為了討伐魏韓兩國,趁此空閒抓緊時間備戰,這總是沒錯的。

    想到這裡,蒙仲不再去沉思白起撤退的原因,轉而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備戰。

    數日後,大概是五月初一前後,白起率領麾下七萬軍隊,重新回到鄀縣一帶駐紮。

    隨後,他跟著司馬錯的近衛丁寶,在百餘名秦卒的保護下,抵達了楚郢,拜見了他秦國的國尉,司馬錯。

    鑑於司馬錯破壞了他進攻方城的計畫,本來就對這位老將缺乏尊敬的白起,對司馬錯更是沒什麼好臉色,以至於在見到司馬錯時,他從頭到尾板著臉,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而司馬錯,他也是一個非常較真的人。

    想當初張儀還在齊國時,司馬錯就曾經為了「攻打巴蜀還是攻打韓國」這個問題,在秦惠王面前與張儀展開了一場辯論。

    結果,張儀憑他三寸不爛之舌,硬是沒有辯過司馬錯,這才使得秦惠王最終聽取了司馬錯的建議,將秦國的一部分力量用於攻打巴蜀之地。

    當日終於見到白起,司馬錯亦不客氣地質問白起:「為何違背國內的命令,擅自對方城用兵?」

    白起板著臉,生硬的回答道:「方城有蒙仲在,若等國尉花數個月的時間組建秦楚聯軍,怕那蒙仲早已做好備戰的準備……」

    聽到這話,司馬錯也是愣了一下,驚訝問道:「蒙仲?伊闕之戰時的那個魏將蒙仲?擊敗了你的那個?」

    白起雖然有點不爽司馬錯的說法,但他倒也並不排斥,畢竟蒙仲是他認可的對手,縱使被人說成敗於蒙仲,他也不覺得有什麼丟臉的——這天下豈有百戰百勝的將軍?

    「不錯!」

    白起沉聲說道:「楚國對我秦國臣服,這麼大的事,根本瞞不過方城,以蒙仲的才能,他一眼就能看穿我秦國欲聯合楚國討伐魏韓兩國,因此必然會提前做好準備……國尉花幾個月時間組建聯軍,那蒙仲就有幾個月的時間備戰,與其到時候花費數倍的傷亡才能打下方城,我認為應當立刻對方城用兵,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原來如此。」

    司馬錯點了點頭,面色稍霽,畢竟白起的解釋讓他還算滿意。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提出了與白起截然相反的戰略:「白左更這麼想倒也沒錯,但凡事要一步一步來,先促成楚王婚事,隨後組建秦楚聯軍,之後,再率秦楚聯軍攻打宛方之地……以秦楚兩國聯軍的陣勢,難道還怕攻不下一個方城麼?」

    聽聞此言,白起心中冷笑連連。

    眼前這個司馬錯,根本不知那蒙仲到底有多麼難纏,以至於說得如此輕鬆。

    但沒有辦法,他這次只是副將,一切得以司馬錯的意見為主。

    『你會後悔的,一定會後悔的。』

    深深看了一眼司馬錯,白起心中止不住地冷笑著。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0 06:59
第294章:六月


    數日後,涇陽君嬴芾出武關,來到了楚國的都郢,與楚國洽談楚王熊橫迎娶秦國嬴氏宗女為妻這件事。

    此時司馬錯與白起皆在楚郢,在聽說此事後,便立刻與楚國的令尹子蘭、大夫昭雎、莊辛等楚臣一同到漢水河畔迎接涇陽君嬴芾,給予後者足夠的尊重。

    畢竟涇陽君嬴芾可並非一般的秦公子,他是秦國宣太后最親近的兩個兒子之一,且差點就當上了秦國的君主。

    楚女出身的宣太后,總共有三個兒子,即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三人,但長子嬴稷剛出生沒幾年,就被秦惠王送到了燕國作為質子,希望結好與燕國,畢竟當時的韓國向東平定東胡、向南吞併薊國,實力非常強大,且當時趙國的蘇秦、魏國的惠施皆在各自君主的支持下組織合縱抗秦之事,秦國不希望中原諸國聯合一致對抗秦國,便希望通過邦交來得到盟友。

    當時秦國選擇的,即燕國與楚國。

    那時的燕國,實力與趙國不相上下,能為秦國很好地牽制趙國,因此秦惠王便將年幼的兒子嬴稷送到了燕國作為質子。

    而嬴稷這一去,便是整整二十餘年,期間他經歷了燕國的子之之亂,險些葬身在燕國的內亂中,但也有幸被趙主父看中。

    待秦武王嬴蕩因為跑到周國舉鼎而不幸亡故後,宣太后本欲在愛子公子芾與公子悝當中選一人,擁立其作為秦國的新君,卻沒有想到她遠在燕國的長子嬴稷,反而是趙主父,通過對秦國施加壓力,最終迫使秦國改立嬴稷為君主。

    正因為有長達二十幾年在燕國作為質子的生涯,嬴稷雖說是宣太后的長子,但未必是宣太后最親近的兒子,宣太后最親近,想必是這二十幾年來一直陪伴在身邊的次子嬴芾與三子嬴悝。

    尤其是涇陽君嬴芾,他雖錯失了秦王的寶座,但在母親的袒護下,他還是得到了涇陽作為封邑。

    涇陽是什麼地方?

    那是八百里秦川的腹地,甚至一度是秦國的王都。

    由此可見,涇陽君嬴芾在母親宣太后心中的地位。

    而近些年,涇陽君嬴芾大多都是作為秦國的使臣周遊於諸國,考慮到嬴芾為人並不惹是生非,而諸國也不敢冒著得罪宣太后、得罪秦國的危險加害嬴芾,因此嬴芾這些年遊走於諸國,倒也過得頗為滋潤。

    在令尹子蘭等人的帶領下,涇陽君嬴芾來到了楚郢,覲見了楚王熊橫,送上了宣太后與秦國的祝福,總之就是一席讓楚國君臣聽了都感覺頗為舒服的好話,彷彿楚國並非被逼向秦國臣服,而是秦楚兩國為了追尋曾經的和睦相鄰而正常的結為了邦交。

    除了昭雎、莊辛對涇陽君嬴芾的這番話報以懷疑態度外,似楚王熊橫、令尹子蘭都感到非常高興,可能在他們看來,國家的危機已經解除,秦國不再是他們楚國的威脅。

    當日,楚王熊橫下令在宮殿內設宴,盛情款待涇陽君嬴芾,宴席間賓主和睦,其樂融融。

    唯獨一個人從頭到尾板著臉,不拘言笑。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白起。

    見此,涇陽君嬴芾感到十分奇怪,在宴席後私下詢問白起:「將軍在楚國莫非遇到了什麼不快?」

    白起平淡地回答道:「楚人畏懼我大秦,豈敢怠慢末將?」

    「那是為何?」涇陽君更為不解。

    見此,白起就將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嬴芾,並且著重強調道:「我與蒙仲在伊闕之戰有過幾次交手,深知此人極為棘手,今他受魏國之命在方城駐守,正招募士卒加緊操練,我認為應當立即對方城用兵,拔除這個阻礙,然而國尉卻執意認為,應當待完成楚王的婚事、組建秦楚聯軍後再對宛、方兩城用兵,末將粗略估算一下,期間最起碼花費數月乃至半年之久,半年之後,恐方城已是另外一幅模樣,介時再率軍攻打,我軍必然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涇陽君嬴芾聞言恍然大悟,記得他從漢水見到司馬錯與白起那時起,他就感覺這二人的關係似乎有些緊張,沒想到二人之間竟出現了這樣的分歧。

    說實話,涇陽君嬴芾並不懂得什麼兵法,不過從個人角度來說,他自然偏向於白起,畢竟白起是穰侯魏冉最信賴的年輕代將領,是他們這個圈子的「自己人」,但司馬錯不同,司馬錯只是秦國的臣子,只聽命於秦王而不會過於在意宣太后、穰侯魏冉等秦國目前的「掌權派」。

    但問題是,司馬錯作為秦國的「三朝元老」,他在秦國的威望確實是高,更何況在這件事上,他那位作為秦王君主的兄長嬴稷,也未必會站在他們這邊。

    想到這裡,涇陽君嬴芾隱晦地勸說白起道:「將軍且稍微忍耐,國尉深得王兄的信賴,若此事鬧到王兄那邊,王兄必然召舅舅(魏冉)而責之。不過將軍也無需召集,待此次擊破魏韓兩國後,舅舅當會在王兄面前舉薦將軍,使將軍取代國尉,介時,將軍便無需再顧忌司馬錯。」

    白起默默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也明白,涇陽君嬴芾在這件事上幫不上他,他純粹就是向這位王子發發牢騷而已。

    此後又過了大概一個月,嬴氏宗女由秦國的軍隊送到了楚國,而此時楚國也已堪堪準備上了迎娶王婦的準備,在涇陽君嬴芾與楚國令尹子蘭的共同主持下,楚王熊橫迎娶了秦國嬴氏的宗女,兩國正式完成了聯姻。

    而對於這次聯姻,白起絲毫不感興趣,畢竟在他看來,聯姻也好,結盟也罷,都不過是隨時可以毀棄的東西,並不能長久,唯有武力的威懾,才能真正地幫助秦國實現強大。

    因此,在楚國籌備迎娶王婦的期間,他乾脆就呆在鄀縣的軍營,操練麾下的士卒,為日後攻打方城做準備,只有當楚國王宮設宴,並且邀請他的時候,他才會從鄀縣趕回楚郢。

    而對於白起這種我行我素的做法,司馬錯心中亦著實不悅,但考慮到白起終歸是穰侯魏冉最器重的愛將,他也只能忍了下來——總不能因為這點小事,他就派人在秦王面前狀告白起吧?

    更何況,就算他這麼做了,最後也不過是穰侯魏冉出面不痛不癢地訓斥白起幾句。

    想到這裡,司馬錯索性也不去理睬白起,只要白起莫要再打亂他的戰略部署就好。

    而在此期間,其實倒也發生了一件讓白起感到高興的事,那就是穰侯魏冉為他組建的騎兵,終於抵達了漢水一帶。

    自上回在伊闕之戰時吃了蒙仲麾下騎兵的大虧,白起事後回到秦國,便懇請穰侯魏冉組建一支萬人的騎兵,魏冉答應了此事。

    但由於時間倉促,目前這支萬人編制的騎兵,實編騎兵就只有兩千餘人,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讓白起感到欣喜,因為在他看來,有了這支騎兵,他日後無需在畏懼於蒙仲麾下的騎兵。

    蒙仲麾下的騎兵只有區區一千而已,而他,則有兩千!

    統帥這支騎兵的將領,是一名義渠的降將,是一名叫做「郁」的將領,秦人一般都稱他為「胡郁」。

    義渠,一直以來都是秦國的心腹大患,曾與中國諸國一同討伐秦國,但直到秦惠王時期,秦國國力逐漸強盛,迫使義渠臣服於秦國,此後義渠國便成為秦國的郡縣,義渠王則成為秦國的臣子。

    但是義渠並非真心臣服,十幾年前,趁秦國與中原諸國開戰之際,義渠再次反叛,幾次發兵攻打秦國,收復失土,隨後又被秦國發兵奪回,雙方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內展開了拉鋸戰。

    待等到秦惠王晚年時,義渠再次遭到秦國的進攻,失去二十幾座城池,國土大大縮小。

    然而就在這段期間,秦惠王嬴稷過世,秦國陷入了諸公子爭位的內亂,這使得義渠死灰復燃,再次趁機攻打秦國。

    待等秦王嬴稷上位後,宣太后用自己使美人計,勾引義渠王,逐步消磨義渠王對秦國的敵意,這才使得義渠國逐步失去了以往的銳氣,也使得大量義渠人紛紛投靠秦國。

    而這次被穰侯魏冉派來到白起帳下為將的胡郁,即是其中之一。

    胡郁在秦國居住了不少年,也聽得懂中原的語言,因此白起倒也能與他順暢地溝通,他對胡郁說道:「北邊有一座叫做方城的城邑,其守將蒙仲麾下有一支騎兵,我對你的要求便是戰勝這支騎兵。」

    對此,胡郁不以為然。

    中原也有騎兵?

    在他看來,中原的騎兵純粹就是坐在戰馬上的步卒而已,有什麼值得畏懼的?

    因此他信誓旦旦地對白起說道:「此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能讓那一千名騎兵有來無回!」

    聽到胡郁的保證,白起心中大喜,當即在軍營內設宴招待胡郁。

    然而白起並不清楚,就在他得到胡郁這支兩千名騎兵的援助時,在蒙仲的方城那邊,段干寅當初許諾給蒙仲的五千匹戰馬,亦已經抵達了方城。

    考慮到宛方之地有著極為廣闊的平原,正適合騎兵發揮實力,蒙仲二話不說就將這五千匹戰馬通通用於擴建騎兵,這使方城的騎兵數量,一口氣增漲到六千人。

    雖說騎兵的訓練極為不易,但在雙邊馬鐙這種神器的幫助下,方城的騎兵新卒們沒過幾日就掌握了最基本的馬術,實力日漸提高。

    就這樣,六月一逝而過。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0 07:00
第295章:七月

    截止於七月初,楚王熊橫迎娶秦國嬴氏宗女這件事已基本落實,熊橫冊立嬴氏為後,宣告秦楚兩國重新恢復了舊日的邦交。

    至此,涇陽君嬴芾的任務完成,而司馬錯的第二項任務,則剛剛開始。

    七月初二,司馬錯覲見楚王熊橫,言及秦楚兩國聯合討伐魏韓兩國這件事。

    期間司馬錯表示,倘若楚國願意協助秦國討伐魏韓兩國,則秦國願意歸還「丹陽、藍田之戰」後侵奪的楚國全部土地,並將潁水以南的魏韓兩國國土許給楚國。

    不得不說,這對於楚國來說,的確是一個非常誘人的條件,以至於楚王熊橫亦忍不住心動,更別說令尹子蘭,彷彿化身秦國的說客,時不時地勸說自己的兄長。

    唯獨士大夫昭雎、莊辛堅決反對。

    與莊辛相比,昭雎的想法還算是比較純粹的,即認為秦國不可信。

    昭雎很清楚「唇亡齒寒」這個道理,雖說魏韓兩國與他楚國的關係並不融洽,但再怎麼說,好歹也是魏韓楚三國共同抵擋著秦國的威脅,一旦魏韓兩國被秦國吞沒,你說秦國保證不會順勢吞併楚國?昭雎是不信的。

    而莊辛的想法,則在昭雎的基礎上更甚一籌,他還考慮到了身在方城的屈原。

    可能昭雎認為楚國最大的威脅是秦國,而莊辛則認為,楚國最大的威脅是令尹子蘭這批賣國求榮的奸臣,只有設法驅逐這些奸臣,將屈原迎回國內重新主持變法改革,他楚國才能得以涅槃。

    而要讓屈原回到楚國得到重用,就必須借助魏韓兩國的影響力,也就是借屈原當日所說的「三國合縱」、「相互遣臣為相」這件事。

    怎能背道而馳,與秦國組建聯軍去討伐魏韓兩國?

    但遺憾的是,眼下楚王熊橫剛剛迎娶秦女為妻,秦楚兩國的關係急劇轉好,國內的「親秦派」勢力大增,似昭雎、莊辛等人,根本無法影響到楚王熊橫。

    果然,楚王熊橫雖然經過了一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同意了司馬錯提出的建議,命令尹子蘭配合司馬錯組建秦楚聯軍。

    而子蘭,則將這件事交給了昭雎。

    這也沒辦法,畢竟楚國如今將領凋零,值得信賴的,也就只有昭雎了。

    昭雎雖然反對組建秦楚聯軍討伐魏韓兩國,但王命難違,在楚王熊橫的命令下,他也只能違背自己的初衷,配合司馬錯組建聯軍。

    此時,司馬錯也已經將捍關交還給了楚國,並將麾下的軍隊從巫郡帶到了漢水一帶,總共六萬軍隊。

    加上白起駐紮在漢水一帶的軍隊,秦軍總共一十三萬。

    而楚國這邊,昭雎亦勉強湊了六七萬,且在繼續徵募兵卒,希望能夠湊到十萬之數——這也是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的意思。

    至於糧草問題,別看楚國地廣,縱使被近些年被秦國打地節節敗退,國土面積仍不下於秦國,但說到底,楚國依舊並非是盛產糧食的國家。

    因此,司馬錯寫信告知國內,希望從巴蜀徵調一批糧食,走水路運往楚國。

    而這,就意味著這次針對魏韓兩國的討伐行動,最起碼得等到十月以後。

    得知此事後,白起冷笑連連。

    他注重兵貴神速,而司馬錯則喜歡按部就班徐徐圖之,不得不說他二人的用兵方式,注定彼此會引發矛盾。

    但鑑於司馬錯才是主將,白起縱使心中不滿,也沒什麼辦法。

    不過話說回來,司馬錯雖然習慣按部就班地打仗,但這並不代表他做事會拖,早在七月下旬,就當秦楚聯軍還在組建磨合階段時,他便已派人邀請白起與昭雎二人,商議征討魏韓兩國的具體戰略。

    在司馬錯的戰略中,宛城是最先要攻克的,因為打下宛城之後,楚方城境內基本上就算被秦軍佔領了,雖然還有一個方城,但從地利來看,方城翻不出什麼花樣。

    然後,純粹就是攻韓國還是攻魏國的問題了。

    攻韓國的話,那麼在攻陷宛城之後,就打析北,然後渡過汝水,攻入韓國腹地。

    倘若攻打魏國的話,那麼就攻打方城,繼而佔領郾城、許地,侵入潁南,最終直指魏國的都城大梁。

    而司馬錯的主張,則是攻打韓國。

    原因很簡單,因為韓國比魏國弱小,先弱後強,則是司馬錯的一貫主張。

    聽完司馬錯的話,從始至終環抱雙臂一言不發的白起忽然嗤笑了一聲,似乎顯得有些不屑。

    見此,司馬錯雖然有些氣惱於白起對自己的不尊重,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道:「白左更對此有何異議?」

    白起冷哼一聲,淡淡說道:「在下沒什麼異議,在下覺得國尉的策略非常好,比如放著蒙仲那頭蒙虎不顧,先攻韓國什麼的,也不怕被那蒙仲斷了後路……」

    在昭雎面色古怪的注視下,司馬錯看了一眼白起,淡淡說道:「某幾時說過不管方城?打下宛城之後,第二個目標即是方城。」

    聽聞此言,白起愣了愣,旋即古怪說道:「國尉可不要因為在下更改了策略?」

    「當然不至於是為了白左更。」司馬錯面無表情地說道:「打下方城之後,便可威脅到潁南,使魏國不敢派重兵支援韓國……倘若魏國膽敢這麼做,我便派一支軍隊兵出方城,襲掠潁南,威脅魏國腹地。這樣的解釋,白左更滿意麼?」

    會錯意的白起暗自咬了咬牙,亦面無表情地說道:「哼,先拿下方城再說罷!」

    對於白起的嘴硬,司馬錯也不在意,他可不認為他二十幾萬秦楚聯軍,會拿不下小小一座方城。

    商議完畢,白起與昭雎各自返回各自的軍隊。

    值得一提的是,在昭雎組建軍隊期間,莊辛隔三差五地便來拜訪他,旁敲側擊地希望從昭雎口中打探到司馬錯的戰略主張。

    昭雎也自然明白莊辛的意圖,無非就是想給方城通風報信罷了。

    一次兩次的話,昭雎還能假裝自己不知道,可莊辛來得頻繁,他也有些心慌,遂忍不住勸莊辛道:「莊大夫此舉,好比行走於懸崖峭壁,一時不慎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然而莊辛卻是毫無懼色,正色說道:「我為國家而死,死得其所!」

    這一句話,反而說得昭雎有些羞愧,畢竟他雖主張抵抗秦國,但態度確實遠不如屈原、莊辛來得堅定。

    最後,昭雎實在不敢再接觸莊辛了,遂躲在軍營操練士卒。

    不過他也有他的辦法,那就是拖延時間,畢竟他晚一日準備就緒,宛城與方城就多一日的備戰時間。

    但很可惜,司馬錯本來就不打算立刻對宛城與方城用兵,因此昭雎的做法,純粹也就是讓自己稍微寬心些罷了。

    而此時在宛城、方城這邊,韓驍與蒙仲正在積極備戰。

    七月下旬的一日,宛城守將韓驍親自來到了方城,與蒙仲商議對策。

    期間他對蒙仲說道:「我剛剛收到國內的消息,國內準備在汝水設防,抗擊秦軍。倘若宛城遭到進攻,不能支撐,國內希望我退守汝水,大司馬(暴鳶)目前正在汝水鞏固防禦。」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噩耗,不過蒙仲倒也能體諒韓國。

    畢竟宛城這邊雖然有一道楚方城,但這座古老的長城防北不防南,對於此番抵抗從南面而來的秦楚聯軍,非但起不到什麼幫助,反而有可能成為累贅。

    因此,韓國國內決定退守汝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貴國有何指示?」韓驍詢問蒙仲。

    聽聞此言,蒙仲如實說道:「我前幾日收到大梁的書信,大梁命我守衛方城,並且,國內已在徵調軍隊派往此地……」

    說到這裡,蒙仲心中亦不禁有些憂慮。

    原因很簡單,即魏國不敢將河東軍與河內軍調到這邊,而是準備將潁南諸縣的守軍湊到一起,派到方城增援他。

    仔細想想,蒙仲倒也不難理解,畢竟河東軍要防著秦國,河內軍要防著趙國,但問題是,魏國潁南地區的駐守軍隊,純粹就只是遠離戰場的治安緝盜士卒,縱使這些人湊到一起,擋得住秦楚兩國的軍隊麼?

    負責治安的軍隊,則用於征戰的軍隊,這是有明顯差距的!

    無論在士卒素質上,還是在軍備上。

    倒是接替公孫喜擔任大司馬的翟章,送來了一封親筆書信。

    翟章在信中表示,方城實在不行就捨棄,只要蒙仲堵死「陽關-葉邑」這條通道即可,且在必要之時,他會命河內軍南下救援。

    這總算是讓蒙仲稍微心安了些。

    當然了,更讓蒙仲感到心安的,還得說是逐步形成戰力的五千名騎兵新卒,以及他這段時間從葉邑徵募的兩萬新卒,以及他委託公仲侈從韓國賒來的眾多弩具與箭矢。

    總的來說,方城兵力的逐步加強,才是最讓他感到心安的。

    但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有一些擔憂。

    方城失陷還不算什麼,但陽關一旦失守,秦楚聯軍便可侵入舞陽邑與葉邑兩地,相比較葉邑,舞陽邑更讓蒙仲感到憂心,畢竟那裡居住著他蒙邑諸家族子弟的家眷,還有他的母親、妻子以及妹妹。

    「不如讓她們回宋國避一避?」

    對此,蒙遂私底下提出了建議:「我指的是,嬸嬸、嫂子,以及小嬿三人……」

    蒙仲當然明白蒙遂的意思。

    他不可能下令讓舞陽邑的所有人都回宋國暫避,因為這會影響全軍的士氣——若不是明知沒有勝算,否則又何必讓族兵的家眷先逃回宋國避難呢?

    可單獨讓母親、妻子、妹妹回宋國避難,這又算什麼?

    搖了搖頭,蒙仲勉強笑著說道:「不用這麼麻煩,只要打贏這場仗不就好了?」

    蒙遂看了一眼蒙仲,半響後點點頭說道:「好吧,必要之時,我會讓阿虎帶走嬸嬸他們的。」

    蒙仲張了張嘴,沒有再說話,只是再次拿起了莊辛送來的一封書信。

    一個白起,就足夠讓他頭疼了,再加上一個司馬錯,就算是蒙仲亦沒有多少勝算。

    但總算天無絕人之路,在莊辛送來的書信中,記載了一件讓他頗為在意的事,即白起與司馬錯似乎有所不合。

    『能否從中想想辦法,挑唆白起與司馬錯,讓我方城多幾分勝算呢?』

    目視著莊辛的書信,蒙仲暗暗想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0 07:00
第296章:將帥不合


    九月下旬,司馬錯命秦楚聯軍集聚於漢水北岸,並再次召集白起、昭雎二人商議作戰。

    當時白起與昭雎便意識到,司馬錯即將對宛城、方城兩地動手了。

    何以司馬錯會在這個時間段對宛城、方城兩地用兵呢?

    原因很簡單,一來秦楚聯軍在經過幾個月的磨合後,基本上也磨合地差不多了,二來嘛,宛城、方城一帶農田的作物即將成熟了,司馬錯決定去搶掠一波,以減輕聯軍當前軍糧上的不足。

    不得不說,司馬錯這一點倒是很合白起的胃口,畢竟白起原先就打算著,待等最遲十月初,無論司馬錯允許或不允許,他都會帶著部將胡郁,率領那兩千餘秦國騎兵到方城走一趟,將方城周邊一些農田裡的作物一把火燒個乾淨——總不能看著蒙仲那批人收了這批糧食,用它來抵擋他們秦楚聯軍吧?

    但眼下,見司馬錯主動提起了即可出征的主張,白起反而不著急了。

    他已經打定了主意,除非司馬錯低下頭來認錯,懇請他助其一臂之力,否則,他決定冷眼旁觀司馬錯在那蒙仲面前吃癟。

    總而言之,即司馬錯的命令他會聽從,但他絕不會提醒司馬錯什麼,更不會給司馬錯提供額外的幫助,比如將他對蒙仲的瞭解告知司馬錯。

    他要讓這個倚老賣老的老匹夫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這不,當司馬錯面無表情地詢問白起是否有什麼異議時,白起以這幾個月來最和善的面孔,笑吟吟地說了句:「白某並無異議,一切聽國尉吩咐。」

    不得不說,這番作態的白起,倒也讓司馬錯小小吃了一驚。

    但正所謂人老奸猾,活了大半輩子的司馬錯,又豈會看不穿白起這個年僅二十來歲的小毛孩的心思?心中輕哼一聲,倒也沒有在意。

    反正對於司馬錯來說,只要白起不跟著他對著干即可。

    見兩位秦國上將已達成了協議,縱使昭雎心底還想在幫宛城、方城拖延些時間,也無能為力,心不甘情不願地率領楚軍,跟著司馬錯與白起踏上了征討魏國與韓國的征途。

    本來嘛,出征之前必定先聲討被攻伐的國家,這叫出師有名,但考慮到半年前白起就隨便扯了個藉口進攻了方城,司馬錯也懶得再多此一舉——也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司馬錯將原本於明年年初出征討伐魏韓兩國的原定計畫,提前到了今年的九月下旬。

    至於提前的原因,無非就是不希望魏韓兩國做到準備充足的準備。

    不過仔細想想,從四月初白起進攻方城起,至今已過了半年,魏韓兩國基本上也已經做好了抵擋大軍的準備。

    每每看到此事,司馬錯心中就感到莫名的窩火,對白起的印象也隨之變得更差。

    想想也是,天底下有哪個將軍會接受不服從命令、擅做主張的部下呢?

    在出征的途中,司馬錯再次請來白起與昭雎,確定了首個攻擊目標,即宛城。

    這件事,白起也默認了,沒有再反駁什麼。

    不過,司馬錯卻在會議中給白起指派了一個任務,他希望白起派麾下的騎兵前行一步趕到方城,阻止方城的軍民搶收周邊田地裡的作物。

    「……若我大軍無法及時趕到,索性就將方城城外田地裡的稻麥一把火燒了,不可使其成為方城的軍糧。」司馬錯對白起吩咐道。

    對於這項任務,白起稍稍有些意外。

    司馬錯,亦知曉騎兵的厲害?

    平心而論,這就太小看司馬錯了,要知道司馬錯乃是秦國的三朝元老,秦惠王時期的老臣,那時秦國與義渠打得如火如荼,司馬錯又豈會不知義渠騎兵的厲害?

    只不過在大部分中原將領眼裡,騎兵稍顯華而不實,不像戰車那樣能夠剛正面罷了。

    一百輛戰車對敵軍發起的衝陣,在戰場上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換一百名騎兵試試,怕是眨眼間就在敵軍步卒那些長達一丈半的長戈下死傷大半。

    說實話,這個觀點倒也沒錯,畢竟戰車是戰術兵種,在戰場上的威力極大,而騎兵是戰略兵種,在重甲與馬掛甲誕生之前,騎兵朝著敵軍陣型衝鋒純粹就是死亡衝鋒罷了,基本上是無法作為戰場主力的。

    除非人數多到一起程度,比如像趙國與匈奴的戰爭,動輒就是幾萬騎兵的對決,能跑能打,在那樣靈活的戰場上,短腿的步卒才難以生存。

    總而言之,司馬錯對騎兵的評價,充其量也就是「可堪一用」、「不堪大用」這種程度,並不用作主力而用作防備騷擾的激動軍隊,純粹就是用來應付一下方城的騎兵——方城有騎兵,這一點司馬錯也是清楚的。

    鑑於司馬錯的這道命令並未超出自己的決定,白起稍一猶豫便答應了下來。

    但事後,白起卻叮囑了胡郁,命胡郁不必與方城的騎兵死磕,只要看好方城的農田,不要讓方城的軍隊偷偷把成熟的稻穀收了即可。

    不錯,他雖然有心讓自己麾下的騎兵與蒙仲麾下的騎兵一較高下,但目前還不是時候——他何必為了司馬錯,而使他麾下的騎兵損失過重?

    除非司馬錯肯低頭向他認錯。

    九月二十五日前後,二十三萬秦楚聯軍浩浩蕩蕩地逼近了宛城。

    而在此期間,遊蕩於附近一帶的方城騎兵,除了立刻將秦楚聯軍的動向告知方城,亦告知了宛城的守將韓驍。

    當得知對面有多達二十幾萬的秦楚聯軍直奔宛城而來時,宛城守將韓驍亦是心中惶惶。

    他手底下僅一軍兵力,滿打滿算萬把人,如何招架地住多達二十幾萬的聯軍?

    倘若聯軍的數量在十萬左右,那他倒是還有心搏一搏,看看配合方城的蒙仲,是否能守住宛城,但二十幾萬……

    他簡直連一戰的心思都沒有。

    可不戰而逃,這又不符合韓驍的性格。

    而就在他猶豫之際,他的部將勸他道:「軍將,反正宛城的城民已遷至國內,此城已成為一座空城,何必為死守一座空城而讓麾下兒郎犧牲?不如放火燒掉城中建築,退守汝水,與大司馬匯兵一處,共同抵擋秦楚聯軍。」

    韓驍皺著眉頭仔細想想,覺得部將的主張很有道理。

    是的,早在四月初白起進攻方城之後,韓驍與蒙仲便都意識到秦楚兩國接下來必然將組織聯軍攻伐宛城、方城,因此韓驍也早早將宛城的民眾都遷往了國內,只不過韓驍本人仍不願輕易丟掉宛城罷了。

    畢竟宛城怎麼說也是一座較大的城邑,無論是城牆、河渠、還是城內的各種建築都很完善,沒道理白白就捨棄這樣一座城池。

    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韓驍當時想看看能否有守住這座城池的機會。

    可如今面對那二十幾萬秦楚聯軍,他實在不敢再報以樂觀的態度。

    在猶豫時,他對部將說道:「我若捨棄宛城,秦軍必定侵佔此城而對方城用兵,宛城距方城僅百里,周圍皆是平坦之地,無險可守,我這一撤,方城必被秦軍攻陷。」

    聽了這話,那位部將也是著急,心說咱們已經自身難保了,還顧得上方城的魏軍?

    左勸右勸之下,韓驍終於說道:「容我寫一封信給蒙仲……」

    說罷,他親筆寫了封信,派人送到方城,旋即,便下令麾下軍隊燒掉了整座城池內的建築,以及城外農田那些再過不久便能成熟的稻穀。

    隨後,韓驍便率領麾下軍隊撤向了析北,準備返回國內,退守汝水。

    僅僅只過了大半日,韓驍的書信便送到了方城的蒙仲手中。

    蒙仲收到書信後攤開一瞧,只見信中只有寥寥幾行字,信中大意,無非就是韓驍向他表達了歉意,在二十幾萬秦楚聯軍面前不戰而撤,留下他方城單獨面對二十幾萬聯軍。

    看完書信後,蒙仲暗自嘆了口氣。

    從方城的利益角度來說,他當然希望韓驍能死守宛城,更希望韓驍帶著他麾下的一軍兵力撤退到方城,但這些不過是奢望罷了,以韓驍的立場,自然是最優先考慮其韓國的利益,這是無可厚非的。

    長吐一口氣,蒙仲召見了蒙遂與武嬰二人,對二人說道:「我方才收到了韓驍的書信,韓驍已放火焚燒了宛城,帶著麾下兵卒撤回了韓國。」

    「什麼?」蒙遂聞言皺了皺眉,在沉默了半響後開口道:「雖然可以理解,但這樣一來,我方城的處境就更加凶險了。」

    蒙仲默默點了點頭,叮囑道:「姑且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所謂最壞的打算,即放棄方城、退守陽關。

    倘若連陽關都被秦軍攻破,那就是徹底的戰敗了。

    此時,武嬰開口說道:「前兩日我便已提起過……近幾日,有疑似秦國的騎兵在我方城一帶活動,蒙虎、華虎幾人表示,這些騎兵的馬術,倒也嫻熟,但並未與我軍的騎兵交手,目前尚不知對方是什麼意圖。」

    「騎兵啊……」

    蒙仲環抱著雙臂沉思了片刻。

    秦將司馬錯麾下有騎兵?說實話蒙仲並不清楚。

    但他直覺地認為,這些秦國騎兵,十有八九是白起麾下的騎兵,畢竟白起在伊闕之戰時吃了他麾下騎兵的大虧,因此回國後組建了一支騎兵準備用來對抗他,這並非什麼說不通的理由。

    證據就在於,那些秦國與他方城的騎兵非常相似,也是背著弩具,以長戈、短劍作為兵器,彷彿跟他方城騎兵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唯一的不同,即在於那些騎兵的馬鐙,仍然只是單邊的那種馬鐙,而並非是方城騎兵這邊的雙邊馬鐙。

    記得對此蒙虎還恥笑白起,偷學也學不完全,明明打算效仿他方城騎兵打造一支騎兵,卻偏偏漏下了最最關鍵的東西。

    的確,單邊馬鐙與雙邊馬鐙之間這彷彿天壤之別的差距,若非是深有體會的老騎卒,否則一般外行人確實很難注意,甚至於,縱使注意到了,也未見得會引起重視。

    但事實上,那卻是騎兵最最重要的東西。

    也正因為如此,蒙虎前幾日大放厥詞,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打地那些秦國騎兵滿地找牙。

    可能白起自信滿滿地認為他麾下兩千騎兵能吃定蒙仲麾下的千餘騎兵,可問題是,蒙仲如今有整整六千騎兵!

    正要打起來,方城這邊最多損失幾百騎,就能將白起的兩千騎兵全殲。

    但蒙仲阻止了蒙虎,因為他忽然意識到,白起——或者說秦軍,並不清楚他麾下的騎兵已經從一千名飆升到了六千名,因此這完全可以作為一張底牌,在關鍵時候發動。

    儘管新增的五千騎兵在蒙仲、蒙虎等人看來只能算新丁,但不管怎麼,那畢竟是五千騎兵,擁有著雙邊馬鐙這種能加強馬術的神器,又經過了整整數月的磨練,未必不能作為一支殺手鐧。

    正因為這,蒙仲約束了蒙虎、華虎等人,使他們並未與那些秦國騎兵發生衝突。

    但讓蒙仲感到有些奇怪的是,對面的秦國騎兵也並沒有與他們死磕的意思,比如有幾次兩軍的騎兵在荒野撞上,雙方在彼此用弓弩試探了幾次後,都是很有默契地各自退後,並未一上來就跟逮住了殺父仇人似的,一臉猙獰地衝上來拚死拚活。

    說實話,這在蒙仲看來有些不合常理。

    換做一般人,此前在方城騎兵手中吃了大虧,如今擁有了明面上兩倍於方城的騎兵,那還不得是碰到就往死裡打,以報復先前受到的憋屈?

    但那支秦國騎兵卻沒有。

    這只有兩個解釋:其一,那是司馬錯麾下的騎兵;其二,白起並不打算在這個時候與他方城騎兵死磕。

    第一種解釋倒算了,第二種解釋,那就值得蒙仲為此沉思了。

    為什麼?

    為什麼白起要放水?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白起與司馬錯不合,對後者的命令陽奉陰違。

    想了想,蒙仲對武嬰說道:「據我猜測,那些秦國的騎兵,十有八九是白起麾下的騎兵,奉司馬錯的命令而來我方城,至於目的,我猜就是城外軍屯田的那些稻穀了……這些秦騎,原本可以強行逼近,利用火矢燒掉田地裡的稻穀,讓我方城顆粒無收,但他們並沒有這麼做,仔細想想只有一種解釋,即秦軍打算搶收這些稻穀,補充其軍糧……」

    「唔,有可能。」武嬰點點頭附和道:「秦國去年與魏韓兩國開戰,今年逼降了楚國,還與楚國組建了二十幾萬聯軍,糧草應該並不寬裕,雖我方城田裡的稻穀不足以養活整個聯軍,但好歹也是糧食,若有機會,我想秦軍不會放過。」

    「我也是這個意思。」蒙仲點了點頭。

    此刻,唯有蒙遂恨得咬牙切齒。

    也難怪,畢竟方城的軍屯田,基本上都是蒙遂負責的,他這邊帶著兵卒辛辛苦苦耕種了大半年,可待等臨近收割,秦軍卻舔著臉準備前來搶收糧食,相信換誰都嚥不下這口氣。

    九月二十七日,司馬錯、白起、昭雎各率大軍紛紛抵達宛城。

    入眼處,是早已被一場大火燒得精光的宛城,以及宛城城外那積著厚厚一層草木灰的焦黑農田。

    除此以外,瞧不見一個韓軍兵卒。

    有提前進城打探情況的秦卒回來稟報司馬錯:「啟稟國尉,此地的守軍已燒了城池逃離了。」

    此時白起亦在旁,聞言撇了撇嘴,低聲嘀咕了幾句,大概是類似「跑得倒快」這樣的譏諷之詞。

    司馬錯微皺著眉頭打量著眼前的空城,當看到宛城城外那些積有厚厚草木灰的焦黑農田時,他眼眸中閃過幾絲惋惜。

    平心而論,這樣的結果並不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仍然惋惜於這些被大火燒掉的糧食。

    畢竟巴蜀之地的糧食,司馬錯估摸著大概要等到臨近十一月時才能運到,此前他麾下二十幾萬聯軍,得靠武關、楚郢兩地供應糧食,雖然還不至於短缺了軍中士卒的口糧,但說實話確實勉強,得做精細打算。

    倘若此番能搶到方城這邊待收的糧食,那麼聯軍的糧草自然能寬裕許多,但顯然,宛城守將韓驍並非那種會將糧食資敵的蠢貨,臨走前一把火將所有的一切都燒了個精光,只給秦軍留下了一座空有城牆的宛城。

    「宛城那邊呢?他們也應該已得知我聯軍出動的消息。」司馬錯問白起道。

    白起起初沒反應過來,畢竟近兩年只有他這麼問部將,哪有人這麼問他?直到司馬錯喚了一聲「白左更」,他這才反應過來,眼中閃過幾許不適,如實說道:「方城那邊,蒙仲並沒有撤退,也沒有放火放火焚燒即將收成的稻穀。」

    「哦?」司馬錯聞言眼眸中閃過幾許異色,捋著髯鬚笑道:「看來是打算在方城守一陣了……明知我聯軍有二十幾萬之眾,仍敢據城而守,有膽色!不愧是……」

    說到這裡,他瞥了一眼身邊的白起,對蒙仲的稱讚戛然而止。

    白起當然知道司馬錯半途收口是考慮到他的顏面,但平心而論,他一點也不介意司馬錯當著他的面稱讚蒙仲,哪怕蒙仲在秦國的名聲是踩在他白起的頭上獲得的。

    相反,他對蒙仲據城而守的態度感到驕傲與自豪——雖然這聽上去很奇怪,但白起確實是為此感到十分高興。

    在他二十幾萬聯軍面前,宛城守將韓驍嚇得不戰而逃,唯獨他認可的敵手蒙仲,穩居方城,擺明車馬,彷彿無聲地對他二十幾萬聯軍表達一個訊息:你來!我不懼你!

    『這就是我白起的宿敵!可不是蜀相陳莊、蜀侯嬴輝那種貨色!』

    白起帶著滿滿的深意瞥了一眼司馬錯。

    『……』

    注意到白起的目光,司馬錯感覺莫名其妙。

    想來,縱使司馬錯是當初能與張儀當殿辯論的智將,此時恐怕也很難猜到白起心中所想。

    思忖片刻後,司馬錯下令道:「雖宛城城內建築被燒,但尚有城牆可守,便按照原定的策略,進駐宛城,以此城作為後防,接下來對方城用兵……」

    說著,他轉頭看向白起,說道:「白左更對方城守將蒙仲頗為瞭解,便由白左更率你麾下軍隊前往攻打方城,白左更可有異議?」

    白起早就等著這一茬呢,在聽完司馬錯的話後,他輕笑一聲,故意說道:「四月初時,我率軍攻打方城,那時我有十成把握,能以極小的代價攻陷此城,是國尉強行將我召回,命我將軍隊撤回漢水,使蒙仲白白多了幾個月的備戰時間……當時我見國尉說得頭頭是道,彷彿區區方城不足掛齒,不如此次就讓在下開開眼界。……國尉,不如就由您親自去征討方城,如何?」

    一聽這話,司馬錯頓時皺起了眉頭。

    縱使他也沒想到,白起才老實了幾個月,可今日卻又與他唱起了反調。

    他板著臉說道:「白左更,此乃國家大事,並非兒戲,莫要將私怨帶入其中。」

    白起聞言笑謂左右道:「諸人皆可作證,在下豈敢將私怨帶入國家大事?我說得很明白了,幾個月前,我有十足的把握,但眼下的方城,抱歉,我一無所知……」

    司馬錯聞言深深皺起眉頭,不悅地說道:「你是想說,你麾下有七萬兵卒,卻拿不下一座方城?」

    「對!打不過!國尉還是另請高明!」白起雙臂環抱,絲毫不覺恥辱的承認了。

    看著白起這態度,司馬錯亦氣地心中火起,咬著牙說道:「恐怕你不是打不過,而是指望看老夫的笑話吧?」

    「哈哈哈。」白起笑了三聲,旋即不失譏諷地說道:「怎麼會呢,您可是奪佔了整個巴蜀的名將啊,豈會攻不下區區一座方城?在下還記得,當初國尉可是信誓旦旦地表示,方城不值一提的。」

    在旁,有司馬錯麾下的部將紛紛出面指責。

    「白左更,你太失禮了!」

    「是啊!就算你得到穰侯的器重,亦不應當對國尉無禮!」

    聽到這些指責,白起麾下的部將,諸如季泓、仲胥、童陽、衛援等人,亦紛紛出面幫腔白起。

    「諸位這話不對吧?幾個月前我軍完全有可能打下方城,那時可不是國尉強行令我等撤退……」

    「既然你等絲毫不將方城放在眼裡,何不親自去攻打方城呢?」

    「破城之日,我等定會對你等慶功,只是不知,比起當初,這次要付出多少代價……」

    眼見兩撥秦軍將領在那邊爭吵,昭雎等楚國將領也不參合,乾脆就在旁看戲。

    縱使他們也沒有想到,素來以軍紀森嚴著稱的秦軍,內部竟然也會發生這種不和諧的局面。

    說實話,似這種事,在秦國確實極為罕見,若換做旁人,早就被司馬錯拿下問罪了。

    只不過白起的身份有點特殊罷了。

    「夠了!」

    沉聲喝止了諸將的爭論,司馬錯深深看了一眼白起,他知道,如果他不做些什麼,這位年輕的驍將是不會服他的。

    想到這裡,他點了點頭,接受了白起的挑釁。

    「好!既然如此,那就由老夫率軍攻打方城……老夫也想見識見識,那蒙仲究竟有多少能耐!」

    『呵,你會見識到的……』

    暗自冷笑一聲,白起抱了抱拳,旋即眼眉一挑。

    「那就……祝國尉旗開得勝?」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0 07:01
第297章:大戰前夕

    於宛城修整了一日,次日,司馬錯便率領著麾下六萬軍隊,並楚將昭雎麾下的十萬軍隊,浩浩蕩蕩前往方城。

    期間值得一提的是,雖然白起命麾下七萬軍隊暫時駐紮於宛城,但他本人卻帶著寥寥十幾名近衛跟著司馬錯一同前往方城,甚至於,還暗中命部將胡郁抱持著聯繫。

    畢竟他的目的,是想讓司馬錯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在他面前收起以往那套倚老賣老,倒也不是真的要坐視司馬錯被蒙仲擊敗——雖說在白起看來,司馬錯被蒙仲擊潰的可能性其實也較小,但也並非沒有可能。

    就像去年在伊闕之戰,誰能想到他白起竟能一舉擊潰公孫喜呢?又有誰能想到在魏韓聯軍全線潰敗的情況下,蒙仲仍能力挽狂瀾,扭轉劣勢呢?

    蒙仲,這是一名頗具「意外性」的敵將,白起一直將對方擺在與自己相同的地位高度,絲毫不敢小覷。

    當然,此刻的司馬錯倒也未必能想得到白起此刻心中還打著「在關鍵時撈他一把」的念頭,誤以為白起跟在他身邊只是為了方便看他笑話,心中因此頗為惱怒,但也沒說什麼。

    就像白起所說的,他是迄今為止為秦國開闢疆土最廣的將軍,又豈會畏懼於一名年紀遠遠小於他的小輩敵將?

    宛城距離方城,大概百里左右,當十六萬秦楚聯軍朝著方城進發的途中,他們遇到好幾處樹林,然而這些樹林卻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被人放火焚盡,只留下一片漆黑的焦土。

    當遇到第一處被燒燬的樹林時,直覺敏銳的白起便微微皺了皺眉頭,但司馬錯倒是沒有多說什麼,依舊繼續朝前進發。

    可讓大軍遇到第二處、第三處被燒燬的樹林時,白起便看到司馬錯亦深深皺起了眉頭。

    倘若白起沒有料錯的話,方城這邊肯定是把方圓幾十里內的樹林全部燒掉了,防止他秦軍砍伐這些樹木建造營寨。

    「堅壁清野之策麼?」

    在第三片被燒燬的樹林前,白起聽到司馬錯低聲嘀咕了一句。

    旋即,司馬錯便下令全軍原地歇息,而他則乘坐戰車,在周邊地勢較高的土坡上四下觀望。

    『這就開始頭疼了麼?』

    白起心中忍不住嗤笑了聲。

    當然了,堅壁清野並不算什麼高深的策略,白起也不指望能難倒司馬錯,畢竟似「清野」這種事,只不過意味著他秦軍得付出數倍的精力與體力,從較遠的地方運輸木材至方城一帶,但並不足以拿這個擊敗他秦軍。

    就像此刻的司馬錯,就是在估測方城施行「清野之策」的範圍,準備分兵派遣秦卒尋找尚未被魏軍燒燬的樹林,以便幾日後於方城一帶建造軍營。

    不得不說白起猜得絲毫不假,僅半個時辰後,司馬錯便分出了兩支軍隊——他命部將昌馳與烏榮二人,各自率領一軍兵力暫時脫離大軍,負責於四周尋找樹林。

    又將軍中的空糧車分了一部分與昌馳、烏榮二將,方便他們運輸木頭,隨後,司馬錯這才率領麾下四萬秦軍、十萬楚軍,繼續朝著方城進發。

    還別說,在這件事上,白起倒是蠻讚賞司馬錯的,因為司馬錯的直覺也很敏銳,而不是像某些愚將,縱使連接遇到兩三處被燒燬的樹林,仍遲遲想不到敵軍已採取堅壁清野之策,傻傻帶著大軍直奔敵城,結果到了當地卻發現附近一帶並無樹木可用,只得又率軍後退些許。

    這一來一回,就等於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延誤了戰機。

    當然,欣賞歸欣賞,但驕傲的白起可不會表現出來,這一路上他擺著一副「不過如此」的嘲諷面孔,以至於司馬錯都不高興看到他那張臉。

    正因為要在途中搜尋可用的樹林,十六萬秦楚聯軍的行軍速度,亦大打折扣,僅僅百餘里的路程,竟走了將近三日。

    期間,白起隱約注意到他大軍的四周時常有方城的騎兵出沒,那些三五成群的騎兵遠遠地佇馬觀望,窺視著他秦楚聯軍的陣容。

    比如這支十六萬大軍中大概有多少長戈兵、多少弩兵,多少戰車等等,這些難免都暴露在那些方城騎兵面前。

    以往,白起對此也沒什麼辦法,但隨著他麾下多了兩千名騎兵,自然多了應對的辦法。若非司馬錯與他不合,恐怕他早就派麾下騎兵將那些方城騎兵驅逐了,但眼下嘛,讓司馬錯自己為此頭疼去吧。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司馬錯僅僅只是下令麾下士卒小心那些方城騎兵的騷擾,根本不理會後者對他們的窺視。

    是的,司馬錯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軍中的底細被敵軍探查,因為他從來不會給敵軍任何趁虛而入的機會——縱使被摸透軍隊陣容又如何?只要他不露破綻即可。

    見司馬錯如此鎮定,白起反而有些不適,遲疑了片刻後,故意對司馬錯說道:「此刻我大軍四周有方城的騎兵在旁窺視,國尉就一點也不在意麼?」

    司馬錯冷笑一聲,沒有回答,白起自討沒趣。

    不過想想也是,似司馬錯這種從秦惠王時便效忠秦國的老將,他豈會不知騎兵的長處與短處?

    倘若白起指望司馬錯這時候犯蠢,派出步卒或者戰車追擊那些騎兵,這只能說白起想多了。

    見司馬錯徹底無視了那些騎兵,又回想起自己曾傻傻地派出步卒與戰車隊去追擊蒙仲麾下的騎兵,白起不禁為當時自己那愚蠢的舉動而感到羞愧。

    同時,他不得不承認,司馬錯比他年長許多,見多識廣,在某些事上確實比他要有經驗。

    就好比二人對待蒙仲麾下騎兵那截然不同的態度。

    在經過接近三日的行軍後,司馬錯終於率領十六萬秦楚聯軍抵達了方城一帶。

    有趣的是,他決定駐紮的位置,恰恰就是在四月初時白起建造營寨的那一塊。

    不得不說,當時司馬錯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也沒想到自己隨手朝前指了一個適合駐紮的地點,恰恰就是白起此前駐紮營寨的位置。

    更改位置吧,這位置確實很不錯,不更改吧,司馬錯總感覺白起在時有時無地嘲諷下,權衡良久,司馬錯終於還是決定以大局為重,在這塊幾個月前被白起軍駐紮過的位置安營紮寨。

    在下達了就地駐紮的命令後,司馬錯準備帶著近衛近距離窺視方城,看一看方城四周的大概地貌。

    出乎他意料的是,此時跟在他身邊的白起,忽然面無表情地冒出了一句:「此時方城那邊,應該會開始成隊狙殺我軍的斥候了……」

    言下之意,若司馬錯僅帶著寥寥十幾二十個近衛近距離窺視方城,十有八九會遭到方城騎兵的追殺。

    平心而論,白起這次的提醒,是司馬錯沒有預料到的。

    只見司馬錯帶著幾許錯愕凝視著白起,忽而問道:「那豈非趁了白左更的心了麼?」

    白起從司馬錯的話中提出了幾許嘲諷意味,亦淡淡譏諷道:「國尉是這麼認為的麼?可這樣一來,在下就看不到國尉鬧出笑話了呀。」

    聽了這話,司馬錯身後的近衛氣憤填膺,紛紛指責白起,但司馬錯卻抬手阻止了他們。

    只見司馬錯深深看了幾眼白起,忽而笑著說道:「倒也是,是老夫忽略了。」

    最終,司馬錯帶上了八百名秦卒。

    這件事之後,司馬錯與白起二人的關係,又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比如說,在探查方城一帶情況的途中,司馬錯一改之前行軍途中對白起的冷漠,也開始詢問白起的意見,但在大多數情況下,白起總是對他愛答不理。

    唯獨一次,白起與司馬錯倒是還能正常的交流。

    那正是當司馬錯看到方城城外那些即將可以收成的作物時,當時司馬錯見方城果然沒有撤兵,更沒有放火燒掉城外的作物,他由衷地稱讚了一句:「無論如何,這蒙仲稱得上有膽氣了。」

    聽到這話,白起少有地沒有嘲諷司馬錯,順著話題與司馬錯稍稍聊了幾句。

    但在大多數情況下,白起仍然是緘口不言,只要不是關鍵性的事物,司馬錯問三句他都未必會回答一句。

    不過對此,此時的司馬錯卻沒有氣惱,其原因無非就是他們出行前,白起曾隱晦地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免得讓方城的騎兵在無意間狙殺了他秦軍的主帥,導致他秦楚聯軍全線潰敗。

    而這,也使得他總算漸漸摸透了白起的意圖。

    至少白起並非真的要坑害他。

    不過想想也是,白起有什麼理由坑害司馬錯呢?

    他只是看看到司馬錯出醜,以便於他重新在秦軍當中掌握話語權,又並非真的要將司馬錯置於死地。

    而人老奸猾的司馬錯也正是逐漸看出了這一點,因此重新慢慢地與白起接觸起來。

    但有一點,這兩位老少將軍心中都清楚,那就是他們之間仍存在有不可調和的矛盾。

    而這個矛盾,就來自於軍中話語權的主次。

    司馬錯是掌控慾望極強的將軍,從他當年在咸陽王宮,當著秦惠王的面與大名鼎鼎的張儀當場辯論,最終還辯倒張儀,便知這位老將極其固執,他絕對無法容許有第二聲音出現在他麾下的軍中。

    而白起,恰恰也正是一名掌握慾望極強的將軍,習慣於按照自己制定的策略行動,絕不會屈居人下。

    除非他二人當中有一人肯服軟,讓出話語權,全心全意輔佐另外一人,否則,他們二人根本無法真正地和睦相處。

    而問題就就在於,司馬錯不認為自己已經年老無用,而白起,則迫切希望執掌大權,這即是他二人之間最難以調和的矛盾。

    不得不說,司馬錯與白起皆是極具才能的統帥,但將二人湊在一起,這未必是一個好主意。

    至少暫時不是。

    在十六萬秦楚聯軍於方城南二十里處建造營寨時,早有方城的騎兵將這支聯軍的動向稟報於蒙仲。

    得知消息後,蒙仲登上城牆,向南眺望秦楚聯軍正在建造的那座軍營。

    畢竟自宛城的韓驍不戰而撤之後,他方城就將單獨面對二十幾萬秦楚聯軍,要說蒙仲心中沒有半點惶恐不安,這純粹只是自欺欺人。

    不知過了多久,蒙遂來到了蒙仲身側,低聲說道:「據送來消息的騎兵稱,秦楚聯軍此刻正在當初白起駐紮的位置建造營寨,我估摸著至少得兩三日後,秦軍才有可能對我方城展開攻勢,阿仲,趁此機會回舞陽,跟嬸嬸、嫂子他們聚一聚,一起用個飯如何?……莫要急著拒絕,你也知道,一旦兩軍開打,到時候你這個主將就走不開了。」

    蒙仲本想拒絕,但聽了蒙遂這話,他亦不禁有些猶豫,畢竟這幾個月他為了備戰,一直都呆在方城訓練新卒,確實無暇好好陪伴家人。

    「那……最遲我半夜回來。」想了想蒙仲說道。

    聽了這話,蒙遂笑著說道:「明早回來如何?好好陪伴一下嫂子……」

    說著,正準備轉身離開的他忽然停下了腳步,遲疑半響後說道:「我還是那個意思,最好讓嬸嬸、嫂子他們到宋國是避一避,你我都知道,這場仗一定會是一場惡戰,一旦……算了。」

    搖搖頭,蒙遂離開了。

    回頭看了一眼蒙遂,蒙仲若有所思。

    片刻後,蒙仲僅帶了兩名同樣是蒙邑出身的家族子弟,騎著戰馬回到了舞陽邑。

    吩咐那兩名近衛亦各自回家看望家人,蒙仲亦回到自己家中。

    回到家中,據家中幾名婢女的指引,蒙仲在他的書房看到了他的妻子樂嬿。

    當時,樂嬿正坐書案旁,手捧著一冊竹簡,似乎是正在細心閱讀的樣子。

    見此,蒙仲笑著說道:「她們說你在幫我打掃書房,卻不想你卻在偷懶……」

    聽到這聲音,樂嬿驚訝地抬起頭來,這才欣喜地發現自己闊別數月的丈夫。

    只見她立刻放下手中的竹冊,有些臉紅地說道:「妾身哪有偷懶,妾身只是……」

    「只是什麼?偷偷看我的書?」蒙仲調侃道。

    樂嬿聞言頓時羞紅了臉。

    一直以來,蒙仲在家中的書房,都是由樂嬿親自打掃的,因為書房內有許多莊子、孟子、公羊平等蒙仲的長輩贈予的書籍,樂嬿生怕那些婢女不知輕重,不慎毀壞了這些寶物。

    不過在打掃之餘,樂嬿偶爾也會翻一翻這些她丈夫都看過的書冊,以緩解對丈夫的思念,卻不曾想今日恰巧被丈夫撞見。

    見妻子羞地連耳根都紅了,蒙仲便不再逗她,笑著問道:「在看什麼呢?」

    樂嬿嬌羞地回答道:「是莊夫子的《天地》。」

    「哦。」蒙仲恍然大悟,走到妻子身邊坐下,輕輕攬著她的腰際,問道:「看得懂嗎?」

    樂嬿吐了吐舌頭,苦著臉說道:「看不懂,有些句子猜得頭疼……」

    「哈哈哈哈。」瞧著妻子有些委屈的模樣,蒙仲亦不住笑了起來。

    見被丈夫取笑,樂嬿又羞又氣,忍不住在丈夫胸膛輕輕錘了兩拳,故作不滿地說道:「妾身出嫁前雖說認得些字,但看過的書卻不多,看不懂莊夫子的文章有什麼奇怪的……你還笑我……」

    「我笑你不自量力。」

    蒙仲伸手在妻子鼻樑處輕輕刮了一下,笑著說道:「一上來就是老師的文章,你倒是自負啊,翻了翻論語不好麼?」

    樂嬿聞言氣地說道:「夫君也太小瞧妾身了,論語,妾身怎麼說還是看過的,翻看過的書有什麼意思?」

    「溫故而知新,連這個道理都不懂麼?」蒙仲調侃道。

    樂嬿白了丈夫一眼,小手在丈夫胸膛輕輕錘了一下,以表達她心中遭到丈夫取笑的羞憤。

    打鬧溫存片刻,樂嬿埋在丈夫的懷中,輕聲問道:「夫君今日怎麼得空回家中來?莫非方城已解除危機了麼?」

    在自己妻子面前,蒙仲亦不隱瞞,雙手枕在腦後順勢在席中躺了下來,隨口說道:「恰恰相反。……秦楚兩國已糾集了二十幾萬聯軍,已殺到我方城城下,再過兩三日,怕是就會對我方城用兵。」

    伏在蒙仲胸膛上的樂嬿聞言面色頓變,連忙坐起,正色說道:「那夫君還回家中?此時夫君不應該是坐鎮在方城麼?」

    說著,她見蒙仲竟閉上雙目假寐起來,便急得推了推丈夫。

    「急什麼?」蒙仲閉著眼睛緩緩說道:「不是說了麼,秦軍目前連營寨都沒建好,最起碼還得有兩三日才會對我方城用兵……」

    「可即便如此,夫君也應該坐鎮在方城呀!」

    「方城有阿遂他們在,沒什麼問題的……更何況,我這次只是回家看看,一家人一起吃個飯,吃完飯我就回方城了……」

    「這樣……」聽到這話,樂嬿遂也放下心來,在偷偷看了一眼丈夫後,低聲幽幽說道:「確實有好一陣,夫君不曾回家用飯了……」

    的確,她本以為她們全家搬到舞陽邑後,她就每日見到自己的丈夫,卻沒想到,先是秦楚兩國爆發了戰爭,而後,兩國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一起聯合試圖對她丈夫鎮守的方城用兵。

    她實在不明白,為何那些人要殺來殺去,就不能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麼?害得她亦不能時常與丈夫團聚。

    蒙仲亦注意到了妻子語氣的變化,坐起身來將她摟在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想要安慰幾句,但一時間又不知該說什麼。

    他只得岔開話題:「娘跟小嬿呢?我聽家裡的婢女說,都不在家中。」

    「婆婆到邑內別家談天解悶去了,至於小嬿,她去咱們家的田地查看了,據她說,再過不久咱們家的田地就能收成了,可總有一些鳥雀飛到田地裡啄食稻粒,可把她氣地不輕,可能此刻正帶著那些僕從在田裡逮鳥……」

    「哈!」想像著蒙嬿帶領一幫家僕在田地裡捕鳥,蒙仲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

    他那個妹妹,確實一直很有活力。

    臨近用飯時,母親葛氏與妹妹蒙嬿皆回到了家中,瞧見蒙仲,二人都感到十分高興,欣喜地詢問蒙仲今日怎麼有空閒回來家中。

    看了一眼樂嬿,蒙仲並沒有如實解釋,只是謊稱思念家人,想來家中看看而已。

    他不想告訴葛氏實情,生怕母親為此日夜擔憂,至於蒙嬿,雖然後者如今也是十七歲的大姑娘了,但在蒙仲長久以來的印象中,他總下意識地覺得妹妹還小,也不希望她擔驚受怕。

    是故,家中能與他分擔秘密的,也就只有他的妻子樂嬿了,這也正是蒙仲在樂嬿面前毫無隱瞞的原因。

    隨後,當一家人其樂融融地一起用飯時,蒙仲不由得想起了蒙遂的建議,但卻不知該怎麼開口,以至於直到用完飯,他都沒有說出「希望你們暫時回宋國避一避」這話。

    倒是樂嬿看出了些什麼,在晚飯後相送丈夫時,她對蒙仲說道:「在用飯時,夫君是不是想說些什麼卻又有所顧忌?」

    蒙仲沒有隱瞞,點點頭如實說道:「我也不瞞你,這場仗……會是一場惡戰,我亦不知能否抵擋住秦楚聯軍,因此阿遂建議我,派人將你們暫時送往蒙邑躲避一陣子……」

    「那邑內的其他人呢?」樂嬿指著是舞陽邑其他蒙邑家族子弟的家眷。

    蒙仲聞言沉默了。

    聰慧的樂嬿立刻就明白了,捂著嘴輕笑道:「還好夫君沒有開口,否則婆婆一定會很生氣的……」

    「是啊。」

    蒙仲惆悵地嘆了口氣。

    為了防止引起軍心動盪,只能偷偷將你們三人帶回宋國避難,像這種不仁不義的話,他怎麼敢在母親面前提起?

    「……事實上,妾身也會生氣的。」

    就在蒙仲惆悵時,樂嬿輕輕摟住了丈夫,將頭靠在丈夫的胸膛上,低聲說道:「既妾身已嫁給夫君為婦,自當共甘同苦,豈有夫君在前奮戰殺敵,妾卻顧自逃亡的道理?」

    「可是……」

    還沒等蒙仲說完,蒙嬿便抬手,用秀指堵住了丈夫嘴,旋即笑吟吟地說道:「打贏不就好了?」

    旋即,她撫摸著丈夫的臉龐,輕笑著說道:「妾身一點都不怕哦,因為妾身知道,夫君一定能戰勝敵軍,保護葉邑、舞陽,還有咱們家……」

    看著眼前的笑靨,蒙仲內心一時間彷彿湧起萬丈豪情,俯身在妻子嘴唇上重重一吻。

    「嗯!」

    兩個時辰後,蒙仲回到了方城。

    蒙遂聞訊走出縣府,正巧遇到翻身下馬的蒙仲。

    「如何?」蒙遂有些急切地問道。

    蒙仲當然知道蒙遂的意思,搖搖頭說道:「我開不了口。」

    「你……」蒙遂聞言氣急,皺著說道:「阿仲,一旦陽關失陷,未必來得及帶走她們……」

    聽聞此言,蒙仲笑著說道:「打贏不就好了?這是你嫂子說的。」

    說著,他將手中的馬鞭隨手拋給蒙遂。

    「打贏?」

    蒙遂愣了愣,看了看手中的馬鞭,又看了看正大步走向縣府內的蒙仲,他思忖了一下,旋即失笑地搖了搖頭。

    「前後居然有這麼大的改變?看來,我也得尋一門婚事……」

    他暗暗嘀咕道。
V123210 發表於 2019-5-20 07:02
第298章:初戰

    十月初一的傍晚,即蒙仲受蒙遂建議,回舞陽邑與家人團聚片刻的當日傍晚,司馬錯帶著白起回到了大軍駐紮的位置。

    方城的堅壁清野之策,著實給秦楚聯軍製造了不小的麻煩,別的不說,至少秦楚聯軍建造營寨的日期將會被大大延長,而這,無形中就增加了他們被方城偷襲的可能性。

    為此,司馬錯特地吩咐了幾名部將率領接近一半的士卒輪流守夜,而楚軍那邊,昭雎亦被司馬錯要求加強警戒。

    在安排好這些措施後,司馬錯顧不得用飯,便在剛剛搭成的帥帳中,在一塊素布上繪製地圖,將方城周邊一帶的地貌,通通繪於圖中。

    隨後,他派人再次請來白起與昭雎二人,將自己親手繪製的地圖交給二人,使二人對當地的地形有個大概。

    不得不說,司馬錯這個舉動簡直就是多此一舉,要知道白起早就知道方城這一帶的地形,他在今年四月初準備攻打方城時,就已經派人將周圍的地形摸透,並且像司馬錯一樣繪製了一份地圖,只不過他並沒有將這份地圖交給司馬錯罷了。

    至於昭雎,他是楚人,而方城最初就是楚國的城邑,且當年垂沙之戰時,他也曾率領軍隊協助當時作為主帥的令尹唐昧,共同抵抗魏韓聯軍,又怎麼會不清楚方城一帶的地形呢?

    不過,出於各自的原因,白起與昭雎都沒有多說什麼,接過地圖後看了兩眼,旋即便交換給了司馬錯。

    因為他們也明白,這是司馬錯對他們二人表示尊重的舉動,雖然這份尊重非常侷限,司馬錯最終還是會以其自己的意志來制定作戰策略。

    待見到昭雎放下手中的地圖時,司馬錯開口說道:「黃昏前,老夫與白左更一同查看了方城一帶……唔,這麼說並不準確,確切地說,是探查了方城的西側、南側,北面稍稍查看了一下,至於東邊……東邊的山隘有一座軍營阻擋,無法通過,便沒有過於靠近。」

    『方城的東面……看來就是陽關了。』

    昭雎捋著鬍鬚沒有說話,不過曾經通過與屈原的書信來往,他知道蒙仲那幫人準備在方城東側約七八里處的山間隘口建造關隘,稱作陽關,作為繼方城之後,葉邑、舞陽兩地的第二道防線。

    不過據他所知,那道關隘還未建成,確切地說,是今年才剛剛開工,因此昭雎並不對那座關隘報以什麼希望。

    而此時,司馬錯則指地圖,繼續向白起與昭雎介紹他查看打探到的結果。

    他對於方城東側的瞭解,雖止步於陽關,但也知道陽關背後即是葉邑與舞陽,只不過不清楚具體的方位而已。

    至於方城的北面,則是當地人稱之為「應山」的連綿山巒,且方城的東南側亦有山,當地人稱作「南應山」,鑑於眼下方城一帶的百姓皆已被蒙仲遷往葉邑一帶,司馬錯找不到當地人作為嚮導,他就姑且將方城北側、南側的兩片山丘標記為北山與南山。

    直到這會兒,昭雎為了表現自己有意助秦軍一臂之力,防止被司馬錯看穿他別有用心,將這兩座山丘的名號相告,司馬錯這才知道這兩座山丘的本名。

    而方城的西側,在距城約六七里的地方,則有一條河流,從北往南流動,是曾經方城一帶百姓灌溉農田的重要河流,當地人稱作方水。

    這條河流並不寬,據司馬錯目測,最窄處大概三四丈、較寬處也只有五六丈,談不上是什麼可以拒守的天險,無論秦楚聯軍的弓弩,還是魏軍的弓弩,都能隔著這條河輕易射到河對岸,可能這也正是方城並沒有在這條河岸設防的原因——因為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至於方城的南邊,那純粹就是徹底的平原地帶,雖地勢有所起伏,但起伏的幅度並不大,而這也讓司馬錯稍稍有些頭疼。

    因為方城焚燒了附近一帶的所有樹林,以至於縱使隔得老遠,方城的騎兵也能清楚窺視到他秦楚聯軍的動靜,這大大增加了秦楚聯軍想要對方城展開奇襲的難度——基本上是沒有什麼機會了。

    而以上這些,即司馬錯今日所查看打探的所有情報。

    「兩位還有什麼疑問麼?」司馬錯問白起與昭雎二人道。

    白起,依舊是雙臂環抱,微眯著眼睛,自顧自閉目養神,而昭雎在聽到了司馬錯的詢問後,則忍不住再次瞥了一眼那份地圖。

    他的目光,定格在地圖上宛城東北方向、方城西南方向交匯處的一片空白地帶。

    或許司馬錯與白起都以為宛城東北方向都是山,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在那片山丘中,藏著一條山間隘道,楚人稱其為「牛尾坡(博望坡)」,若走這條小路,亦可從宛城抵達方城;相反,亦能從方城抵達宛城。

    但是這條隱秘的路線,卻沒有被司馬錯所標註。

    這是否意味著,司馬錯還不清楚這件事?

    想到這裡,昭雎偷偷瞄了一眼白起,暗自猜測著這位秦國的年輕將領是否瞭解這件事。

    『……假如這白起上回走的也是大路,也就是說,他也不清楚牛尾坡那條小道……』

    昭雎心下暗暗想道。

    似乎是注意到了彷彿若有所思的昭雎,司馬錯輕笑著問道:「昭大夫若有所思,莫非是老夫有所疏漏?」

    「啊?」昭雎愣了一下,旋即不動聲色地說道:「慚愧,在下對這一帶其實也不是很瞭解,不過方城一帶的情況,差不多就如國尉所繪的這份行軍圖。」說罷,他信誓旦旦地保證道:「倘若在下想到什麼,一定會稟明國尉。」

    「……」

    司馬錯深深看了一眼昭雎,旋即笑容可掬地說道:「到時請務必要指出老夫的疏漏。」

    其實司馬錯看得出來,昭雎肯定是有什麼隱瞞,畢竟前一陣子,這個昭雎也是強烈反對楚國與他秦國聯手討伐魏韓兩國的,因此他對這個昭雎也不是很信任。

    但沒有辦法,昭雎是現如今楚國為數不多拿得出手的將領,縱使司馬錯猜到他可能別有意圖,也只是暫時假裝不知——只要昭雎不做得太出格,他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否則他還能怎麼辦?

    軟禁昭雎,代為接掌那十萬楚軍?

    那些楚軍根本不會聽從他司馬錯的命令。

    『唉,一個比一個不省心吶。』

    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昭雎,旋即又瞥了一眼白起,司馬錯亦忍不住暗自嘆了口氣。

    但相比較,比起昭雎,他眼下還是更相信白起,畢竟他與白起只是私人矛盾,且白起也不至於將私怨帶到國家大事上,但這個昭雎嘛,他就未必了——天曉得這個昭雎可曾在心中暗暗祈禱他秦軍戰敗。

    想了想,司馬錯正色說道:「關於針對方城的戰略,老夫似這般打算,先嘗試看看能否搶收方城一帶的稻穀,成則成,不成則放火焚之……但無論如何,待十月中旬時,即要對方城展開全面進攻,務必要攻下這座城邑,兩位對此可有異議?」

    聽聞此言,昭雎連忙拱手說道:「大王命在下一切聽從國尉的指示,國尉且吩咐便是,在下無有不從。」

    而白起那邊,則乾脆懶得回答司馬錯,畢竟他的軍隊都留在宛城,攻打方城與他沒有什麼關係。

    他在這邊只為兩件事,第一,確保司馬錯不至於因為小瞧蒙仲而慘敗在後者手中,第二,即等著看司馬錯的笑話。

    見白起不理會自己,司馬錯這會兒倒也不生氣,遂轉頭對昭雎說道:「搶糧之事,老夫有意叫我麾下秦卒出面,並且老夫也有意想借此機會,試探試探方城的虛實。不過,老夫希望昭大夫做好進攻方城的準備。」

    聽聞此言,昭雎連忙表示道:「國尉放心,在下一定在十五日之前,叫我麾下楚軍做好攻打方城的一切準備。」

    「那就好。」司馬錯輕笑著結束了今晚的軍事會議。

    當晚,方城魏軍並沒有襲擊秦楚聯軍,以至於秦楚聯軍空守了一晚。

    對此,司馬錯亦感到頗為意外。

    在他看來,方城既然事先焚燒了方圓幾十里內的樹林,其用意無非就是妨礙他秦楚聯軍在短時間內建成營寨,而從兵法的角度來說,即是為偷襲他秦楚聯軍創造機會。

    否則,難道只是單純讓他秦楚聯軍多花幾倍的精力建造營寨麼?這有什麼意義?

    一味地防守,注定只有死路一條,司馬錯不信對面的蒙仲不曉得這個道理。

    從白起對那蒙仲的推崇來看,司馬錯不認為那蒙仲會犯下這種疏漏。

    換而言之,對方不是想不到夜襲,而是猜到他們必然有所防備。

    『看來是個很謹慎的小子……』

    輕笑一聲,司馬錯親筆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方城。

    信中大意,無非就是勸說蒙仲投降,莫要做無謂的困獸之鬥。

    僅半日工夫,他便收到了回信。

    當他打開那份竹冊後,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因為蒙仲用了整整一篇文章來指責他秦國背信棄義,不顧去年的停戰協議再次對他魏國不宣而戰,實乃卑鄙無恥之極。

    是的,蒙仲用了一整篇文章來罵秦國,罵司馬錯,且言辭確鑿、辭藻華麗,其中或有典故,或有聖人之言,一氣呵成,看得司馬錯是渾身激靈。

    當時白起亦在場,見司馬錯捧著蒙仲的書信呆若木雞,便好奇地上前看了幾眼,繼而心中暗樂。

    暗樂之餘,白起亦終於明白,何以當初他寫信激將蒙仲時,蒙仲卻笑著讓他回去多看看書。

    看看人家的挑釁書信……嘖嘖!

    瞥了一眼滿臉漲紅,彷彿氣得渾身發抖的司馬錯,白起打定主意,待這場仗結束之後,一定得多看看書。

    無論在打仗還是在文采方面,他都不希望落於他的宿敵。

    而就在這時,他忽聽司馬錯哈哈大笑起來。

    氣極反笑?

    白起奇怪地看了一眼司馬錯,卻發現司馬錯端詳著手中的書信,嘖嘖稱讚道:「這蒙仲……好學識、好文采,言辭犀利,不亞於當年與老夫當庭辯論的張儀……」

    「據說他是道、名、儒三家弟子,是宋國莊子、惠子以及鄒國孟子三人的弟子……」白起在旁表情古怪地說道。

    要說秦軍當中誰對蒙仲的底細最瞭解,恐怕也就只有白起了。

    「原來是三位聖賢的高足,有意思了……」嘖嘖稱讚兩聲,司馬錯將蒙仲的書信轉交給他的近衛,囑咐其好生保管。

    見此,白起表情古怪地說道:「那蒙仲寫信羞辱國尉,國尉非但不氣,還留著他的這封書信?」

    聽聞此言,司馬錯笑著說道:「他用書信激我,說明他對老夫有所顧慮,這是好事啊。至於他這封書信嘛……寫得確實是好,老夫看完後精神抖擻、血脈噴張,自然要妥善保留,待日後倦乏時,可以用來提神……」

    「……」

    白起嘴角牽了牽,稍稍有些佩服司馬錯的心胸,或者說城府。

    而此時,那名返回的秦卒又說道:「那方城的主將,亦對白左更寫了封信。」

    「哦?」

    白起聞言有些意外。

    要知道,蒙仲給司馬錯寫信,是因為司馬錯先寫了一封信給蒙仲,但白起可沒有寫信給蒙仲,沒想到蒙仲還是給他寫了封信。

    這讓白起……怎麼說呢,稍微有些高興。

    然而,待看到蒙仲那封信的內容時,白起就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上面只寫了一句話:你當初說,待下次來時,必破方城,指的便是這回麼?

    看到這一行字,白起頓時間滿臉漲紅,咬牙切齒,比方才的司馬錯還要更甚。

    他豈會看不出來蒙仲這是在嘲諷他仰仗司馬錯的兵力?

    而司馬錯此時亦注意到了白起的異狀,瞥了幾眼白起手中的書信,可還沒等他說什麼,就見白起惱恨地瞪了他一眼,滿臉憤色地轉身離去。

    不得不說,本來這兩日白起時不時還會跟司馬錯說幾句,然而這封書信,卻讓白起與司馬錯稍有緩解的關係,再次回到了冰點。

    哪怕司馬錯也意識到了那蒙仲的詭計,直言不諱地指出此乃蒙仲的離間計,但白起還是一言不發。

    其實想想也是,以白起的智慧,難道就看不出這是蒙仲的離間計麼?但不得不說,蒙仲在信中的那幾行字,恰恰戳中他的痛處。

    被自己認可的宿敵看不起,還有比這更糟糕的羞辱麼?

    至少在白起看來,沒有!

    轉眼到了十月初五,秦楚聯軍還是未能建造營寨,雖然軍中士卒歇息的兵帳已搭建完畢,但用來建造營壘的木頭卻是奇缺,逼得司馬錯只能下令士卒掘土為牆,建了幾道土牆,將十六萬秦軍囊括其中。

    但平心而論,這些高不過半丈的土牆,防禦能力著實難以讓人放心,以至於司馬錯絲毫不敢放鬆夜間的守備,哪怕方城魏軍迄今為止並沒有對他們發動過一次偷襲。

    營壘沒竣工,攻城的器械沒有打造完畢,但方城周邊農田裡的稻穀,卻即將成熟,這意味著秦魏兩軍或將在近日裡展開一場野戰——當然,前提是駐紮在方城內的魏軍敢出城。

    蒙仲敢麼?

    他當然敢!

    為此,他召集了蒙遂、蒙虎、華虎、穆武、武嬰等一干軍司馬與佐司馬,制定了應對秦軍搶糧的策略。

    初五的夜裡,大概戌時前後,有秦軍的斥候急匆匆地向主帥司馬錯稟報,說方城城外遍佈火把,那些魏軍或在加緊搶收田裡的稻穀。

    聽聞此言,司馬錯心中暗喜。

    要知道,他本可以立刻就下令搶糧,但他並沒有那麼做,目的就是為了引出城內的魏軍,以便於當魏軍搶收糧食時,他秦軍能給予其重創。

    而眼下,方城那邊在忍了幾日後,終於按耐不住。

    「大概有多少魏軍?」司馬錯問那名斥候道。

    斥候搖搖頭:「不計其數,火把繁多彷彿天上的星辰。」

    『這最起碼也有成千上萬了吧?』

    聽了斥候的話,司馬錯稍稍一估測,旋即立刻派人召來麾下部將晉鄺,吩咐道:「據斥候來報,方城試圖趁夜色搶收田裡的穀物,老夫命你率兩萬軍隊立刻奔往方城一帶,一方面搶收糧食,能搶多少算多少,一方面趁機進攻魏軍。……必要時可以放棄搶糧,但務必要趁機給予出城的魏軍重創!」

    「喏!」晉鄺抱拳而去。

    隨後,司馬錯又立刻向全軍下令,叫每一名秦卒都做好應戰的準備。

    倘若此番晉鄺能給予出城的魏軍重創,那麼他會立刻聯合十萬楚軍一起攻城,哪怕他秦楚聯軍目前就只有為數不多的攻城長梯。

    大約亥時前後,秦將晉鄺率領兩萬秦軍奔至方城一帶。

    隔著老遠,晉鄺便看到方城城外的農田中遍佈火把,儼然魏軍正在趁機搶收糧食。

    見此,他立刻召來部將鄭因、范布二人,對二人下令道:「鄭因率五千人搶收糧食,范布隨我一同趁機掩殺魏軍!」

    一聲令下,兩萬秦卒分作兩支,五千人就近收割糧食,而另外一萬五千人,則在晉鄺、范布二人的率領下,沿著東西兩側稻田間的大路,直奔方城城下。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道路兩旁的稻田中齊刷刷地竄起無數魏卒,旋即,鋪天蓋地的箭雨籠罩在了秦軍的頭頂。

    一時間,有許多秦軍士卒紛紛中箭倒地。

    『伏兵麼?』

    秦將晉鄺皺了皺眉,倒也不感覺意外,振臂高呼道:「莫要驚慌,與魏軍交戰即是,方城兵少,注定不是我軍的對手!」

    聽了這話,他麾下的秦軍亦鎮定下來,紛紛展開了反擊。

    一時間,兩萬秦卒與不知數量的魏軍在稻田中展開惡戰,踐踏了稻穀無數,別說魏軍,其實秦卒亦為此感到無比的可惜。

    但相比較搶糧,自然還是殺敵更為重要。

    「報!西側遭到襲擊!」

    「報!東側遭到襲擊!」

    期間,時而有麾下軍隊遭到偷襲的稟報,傳到秦將晉鄺的耳中。

    他漸漸地感覺情況有點不對勁。

    不是說魏軍正在試圖搶收糧食麼?雖說必然設下防備他秦軍的伏兵,可這伏兵的數量,未免也太多了吧?

    他皺著眉頭觀望四周。

    雖然在夜色之下,縱使借助火把的光亮亦看不到多遠,但他卻能清楚地聽到,聽到對面魏軍那些憤怒的咆哮。

    「這些可惡的秦人,是他們摧毀了我等的故鄉,迫使我等背井離鄉,投奔方城,可即便如此,這些秦人還是不放過我等,我等豈能容許第二個故鄉被這些秦人摧毀?!」

    「不能容忍!不能容忍!」

    「諸位,方城的背後即是葉邑,那裡有我等的老父、老母、兄弟妻兒,豈能叫這些秦人再次威脅到我等的至親?」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

    「殺——!」

    彷彿四面八方,漫山遍野,到處都是魏軍的咆哮與怒吼。

    『不對……這個人數不對……難不成方城是全軍出動了麼?』

    晉鄺越聽越心驚,因為據他估測,那些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魏軍,人數絕對不少於他們,甚至於,可能比他們還要多,多得多,就彷彿,方城內的所有魏軍此刻傾巢而動。

    更要命的是,那些從四面八方殺來的魏軍,並無手持火把,這意味著魏軍在暗,他們在明,他們根本不知周圍到底潛伏著多少魏軍。

    『難道方城今晚搶收糧食的行動,僅僅只是誘敵之計麼?』

    晉鄺越想越不對,而他麾下的秦卒,面對著四面八方的聲音,亦是驚慌失措,以至於這兩萬秦軍其實仍有九成多的兵力,但士氣卻大受影響。

    「撤!撤!撤!」

    因對四周夜幕下的情況一無所知,晉鄺亦失去了平常心,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他並不知曉,其實在此之前魏軍對他麾下軍隊的攻勢,只是雷聲大雨點小,雖然聽上去聲勢嚇人,但大多數魏軍士卒只是躲在夜幕下大喊大叫而已,真正與秦軍接戰的,其實只有數千名魏軍而已。

    當然,數千名魏軍,也正是方城目前最中堅的力量,當初白起口中的「中駟」。

    然而晉鄺卻因為視線受阻的關係,看不清楚他麾下軍隊的具體傷亡情況,誤以為是方城傾巢而動伏擊他們,慌忙下令撤兵,這卻給了魏軍趁機追殺的機會。

    「殺光秦人,保護方城!!」

    隨著一陣彷彿轟雷般的喊聲響起,此前藏匿於夜幕下的魏軍,通通上前追趕秦軍,展開了對秦軍的追殺。

    哪怕是那些僅經受過數個月的操練,手上尚未沾染鮮血的楚人新卒們,此時亦敢放開膽子追擊秦軍,趁機殺死一名名倉皇逃離的秦卒,一舉邁過了新卒踏上戰場後,最艱難的心理上的難關。

    而此時在秦楚聯軍的主營,司馬錯亦收到了晉鄺派人求援的消息,心中大感驚愕。

    對面的方城,一上來就全軍出動?

    沒這麼打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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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庭堅-如果一天沒有看書,在鏡子看到自己就會覺得討厭自己另一句是說;三日不讀書,便覺言語無味也是說;如果三天不念書,說出來的話便失了水準都是說人要多讀書,增加自己的智慧以及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