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首輔沈栗 作者:誠儀鯉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0-19 08:34: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5 8661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6

第十章 綠煙盡滅清輝發

  何澤沈淳氣極道:“不可理喻!”

  沈淳道:“哪個要你妹妹守節了?我沈府早說聽憑另嫁,是你何家為了什麼狗屁名聲不肯接回去,留她在此滿懷怨恨,整天琢麼怎麼害人。你既心疼妹妹,我今天就給你個機會,你把她領回去啊,我沈淳保證,今天你把她接走,她害我兩個兒子的事就既往不咎!她在我沈家,就要服我沈家的宗法!你接是不接?”

  何澤抖著手指著沈淳,半晌方道:“我何家外無犯法之男,內無再嫁之女……”

  沈淳冷笑道:“慢走不送!”

  逕自去了。

  何澤向著沈淩氣苦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你就由得他如此待客?”

  沈淩挑眉。

  何澤道:“沈涵與你同母,他是被你嫡母和嫡兄處死的,你就半點不恨?諸事聽憑沈淳處置,讓他如此得罪姻親!”

  沈淩悠然歎道:“兄長可不可恨我想不明白,可有一件事我還是清楚的:我那三哥雖然糊塗,可要不是娶了你何氏之女,不是讓你何家拱上高官之位,他的野心就不會那麼大,最後也不會死!”

  撣了撣衣衫,竟也施施然離去。

  堂中只留下沈栗與何澤面面相覷,沈栗皮笑肉不笑道:“要不,侄兒送世叔出去?”

  何澤氣得向桌上一拂,將茶杯拂落在地,狠狠道:“不勞……賢侄!”

  沈栗眼角一抽,忽然號啕大哭,堂外伺候的僕人們聞聲紛紛進來,沈淩此時還未走遠,聞聲也轉回來。

  沈栗仗著皮囊臉嫩,只做孩童狀,向沈淩哭告道:“五叔,何世叔用茶杯砸我!”

  眾人都看向何澤。

  何澤愕然道:“胡說,我何時打你了?”

  沈栗道:“就是剛才,五叔剛一出門,你就用茶杯摔我。”

  眾人向地上看去,正好一個茶杯碎在沈栗腳邊。

  原來何澤衣袖一拂不要緊,那茶杯正好飛落到沈栗腳邊不遠。

  沈栗與沈淳、沈淩不同,沈家大都是武將,唯一的文官沈淩也在兵部任職,做事風格果斷豪放,話不投機起身就走。而沈栗前世是個銷售經理,也沒有個做侯爺的老爹,做事務求圓滑,滴水不漏。沈府與何府的矛盾已經不可化解,但何府老樹根深,門生眾多,三年前毒藥的事合禮賢侯府、嘉明伯府兩府之力都沒抓牢證據,不得不與何府妥協,秘密處死沈涵了事。今日何澤上門理論不成,被沈淳端茶送客晾在堂中,出了門去必然到處宣揚沈府待客不恭,竟要把訪客趕出門去,敗壞沈府聲譽。當時幾人到底議論什麼又不可為人所知,外人最多只知何澤上門果然被沈府冷待,再加上何府眾多門生附和,沈府名聲說不定真要被人損壞。沈淳久居高位,再者何澤與沈府一向不對付是眾所周知的事,自然不在乎這點小事,但這和沈栗的從前世帶來的處事習慣不符,沈栗得了機會就要扭轉這種可能。他要在何澤出門之前,先給何澤扣上一個趁著家長不在拿孩童出氣的帽子。何澤是下了值後貿然登門,連名帖也未遞,又“蓄意傷害”沈淳的兒子,被轟出去也是理所當然。

  沈栗假裝抽噎道:“要不是我躲得快,就砸到我身上了。”

  “何禦史真是好大的威風!”此時沈淳也被人喚回,黑著臉道。

  憐憫弱者乃人之天性,當時堂中只有何澤與沈栗兩人,相比之下,眾人當然更相信年齡“幼小”處於劣勢的沈栗了。

  何澤百口莫辯,直氣得七竅生煙。他今日氣勢洶洶而來,本是為了何氏“被失心瘋”之事,誰知理論不成,反而先後被沈栗扣上“窺視侯府”、“欺淩幼童”兩口黑鍋,自打他成為禦史,只有他給別人甩鍋的,不料今日背鍋!

  何澤還在尋思如何理論,沈淳卻不給他這個時間,怒道:“大管家,還不送何大人離開!”

  沈毅一揮手,領著幾個得力家人,扶挾著何澤,將他請出府門。

  何澤不料今日竟落入如此狼狽境地,站在大門之外,兩眼翻白,直喘粗氣,半晌方才緩過氣來。平時自矜的世家公子的風度也沒了,指著府內大喊:“沈淳,我與你沒完!我……我何府與你們沈家勢不兩立!”怒氣衝衝登轎而去。

  沈栗擦擦並不存在的眼淚,連眼角都沒紅。抬眼一瞧,沈淩正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目光看著他,又轉睛看了看沈淳,抬手搓搓下頜,輕笑一聲:“真沒想到啊。”悠然而去。

  沒想到什麼?大抵是沒想到沈栗竟說哭就哭,眼也不眨就給何澤甩鍋。

  沈栗瞅見沈毅面無表情盯著他,眨眨眼,尷尬著囁嚅道:“那個,嚇死寶寶……了。”

  這句話下限有點兒低,沈淳愕然,哭笑不得地歎道:“你這不要臉皮的架勢果然有些做文官的潛質。”

  沈栗嬉笑道:“我就當父親誇我了。”

  沈淳哼道:“不料竟養出狐狸來。”

  沈栗問道:“這位何大人今日負氣而去,恐怕是不肯善罷甘休的吧?”

  沈淳道:“若肯息事寧人,就不是他何澤了。不過我禮賢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沈栗道:“三叔去時畢竟是朝廷三品大員,若是何府以我們私自處死朝廷命官上告,恐怕我們的確不好交代。”

  沈淳道:“如果能告他何家早就告了。可惜,他要告我們就要扯出‘一夢’的事,他們不敢的。”

  沈栗疑惑道:“‘一夢’出自何府一說沒有切實證據,何家有什麼好怕的。”

  沈淳微笑道:“這世上很多事情並不需要什麼證據。只看皇上的意思罷了。”

  皇上的意思?沈栗搖頭晃腦想了半晌,沈淳也不急,反身坐下,叫人上了新茶,慢慢等他。他既然起意培養沈栗,這點耐心還是有的。沈栗順著故事慢慢回想,待想起何澤曾提到“歸附之臣”二字才恍然大悟:盛太祖邵廉本是邊關大將,因前朝接連出了幾代昏君,搞得民不聊生,朝廷內外怨聲載道,邵廉當時被猜忌,幾乎因此喪命,於是索性舉旗南下,除了自己手下,當時也有不少朝臣回應歸附。只是何家卻不在此二例之中,他們本是世族,頗有些流水的朝廷鐵打的世家的意思,直到大半江山已倒,末帝又忽然崩殂,眼看無可挽回了,這才歸附。當時邵廉擔心北方狄族趁亂攻擊,腹背受敵,急於平定戰亂,也就馬馬虎虎受納了,何氏因此保存元氣。開國後,何氏果然攪著一些世族,仗著門生故吏眾多,形成了一股勢力。但皇帝絕不會允許出現前朝那種門閥干政的故事!邵英登基後,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不了這股力量,為了穩定朝政,只要何家老老實實做事,邵英倒也不會為難他們。

  可是何家為什麼偏偏要選沈涵做女婿呢?何家名滿天下,他家嫡女可謂是千家求萬家選,偏偏就嫁給他們看不起的庶族禮賢侯府中一個庶子做繼妻!說什麼花前偶遇一見鍾情,那是唬人的。多半是因為沈涵當時帶兵又肯買他們的賬吧。

  何家要把沈涵的死鬧出來,首先就要解釋沈涵的死因,他前腳娶了何氏女,何家出力扶植他升官,後腳他就要暗害禮賢侯沈淳!落在皇帝眼裡,這就是何家明明白白在他邵英手裡撬兵權,謀殺他的鐵杆支持者,何況還牽出前朝秘藥“一夢”!

  告不告得倒禮賢侯府不知道,邵英要先砍了何家!

  沈栗慢慢地說,沈淳越聽越驚異,漸漸坐直身體仔細聽。他還留著以前對沈栗的印象,沒想到原本認為紈絝愚蠢的庶子竟然有如此見地,竟把何、沈二府之形式猜出了十之八九。心下感歎原來沈栗身為庶子竟一直藏拙,直到沈栗明確表示要培養他時才漸漸展露頭角。今日無論是堂前辯論時不露聲色地給何澤甩鍋還是此時猜測二府形勢時的思慮深刻,都不遜成人。

  沈淳道:“你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心計,足勝同齡人許多。你學問如今有方先生操心,我也不慮。只一點你要記著,我禮賢侯府一向忠於皇上,不要和你那沒出息的三叔學。不然我是不會饒你的!”

  沈栗肅然道:“兒子知道厲害。只是不知何家以後又要怎生謀算……”

  沈淳喝到:“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你爹我還沒死呢!”

  沈栗抱頭鼠竄。

  沈淳既然明確表示關於何府之事不要沈栗參與,沈栗便安安生生地讀他的書去。又兩個多月過去,沈栗的書讀的越發好了,只是方鶴教的也越發的急了,沈淳每日被課業壓的眼冒金星,不由叫苦道:“先生,我又不是現在就要考進士,當官的還有沐休呢,您看,我這兩日可見瘦了。”

  “瘦了就多吃些肉!”方鶴道:“你離進士還遠那,不過,明年二月你要和二公子一起下場考童試。”

  “什麼!”沈栗愕然,猛然間背後一寒,回頭見是沈楓正一臉不滿地盯著他,嗯,好一雙死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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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7

第十一章 總為浮雲能蔽日

  沈栗啞然。

  “先生,作弊是不對的!”沈栗故作嚴肅道。

  近日來因沈栗確實一改前非,在學問上也肯下功夫,方鶴自然待他越加和藹,況方鶴本性就灑脫,師生間相處越發隨意,常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夯才!”方鶴罵道:“要你下場,你就想到作弊?”

  “先生,我近來雖然有些進益,不過和從前相較罷了,若論學問,只怕還是淺薄些,先生要我下場,只怕只有作弊方才得過。”沈栗搖頭晃腦道:“況小子今年不過十歲,何必急於一時?”

  “老夫也沒指望你能考過,讓你下場見識見識罷了。二公子十歲時本也準備要他下場的。”方鶴道。

  沈楓因沈涵事守孝三年,今年剛出了孝。

  “我自是不能和兄長相比的,二哥自幼苦讀,小子卻是玩著學的。”沈栗嬉笑道。

  沈楓見沈栗語間恭維他,臉色立時好轉些。沈栗失笑。

  沈楓對沈栗時心情總有些複雜,他先前因小心眼兒,結果被三夫人挑撥去害沈栗,卻是並沒有想要沈栗死的,他自己也不是真正不講理的人。只是他雖知道自己錯了,卻又放不下面子和沈栗交好,是以總有些彆彆扭扭的。

  “玩著學?老夫看七公子您是玩著玩吧!”方鶴刺他道。

  沈栗只發愁道:“二哥學問好,下場自是無虞的,我只怕是不成的,到時候名次不好看,只怕要挨父親的板子。”

  沈楓見沈栗又誇他,一顆彆扭的心方才舒展些,搭話道:“先生要你下場,自然有先生的道理。

  方鶴道:“名次你多半是不要想的,且不說景陽乃國都,人文薈萃,若是像你這樣只苦讀了一年半載的小兒一試便過了,可要那些一考幾年幾十年的人怎麼辦?你雖有些天賦,然而天賦也是需要下功夫打磨的。

  況縣試府試都由學政監督,不巧得很,這人恰是何家的門生,與何澤私交甚篤,你若學問扎實便罷了,憑你有個侯爺爹,他也不敢不取,至於可取可不取時,是絕對不會如你的意的。”

  沈栗歎道:“先生明知如此,還要我下場?”

  方鶴不在意道:“你家又不缺參考那些花費,漲漲見識總是好的。便是不過也不妨的。”

  又囑咐道:“無需緊張,如你這樣的勳貴人家多是這樣做的,只是到二十多歲若還不過,不如索性棄文從武。”

  沈栗方才明白。

  大抵武勳之家子弟讀書總有些劣勢:如今的勳貴大都是當初太祖邵廉手下庶族出身的,對於世家出身的官員而言,勳貴子弟都是暴發戶,我們不和他玩;而庶族出身的文官又覺得這些人出身太高不知民生疾苦,我們不帶他。再加上文武不同道,沒準兒子的坐師就是老子的政敵,看不順眼。

  所以勳貴子弟要從文,不說得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至少也不能“泯然眾人”。

  雖然科場上考三四十歲甚至白髮蒼蒼的老者仍舊考童試的也有,但說到底,童生再難考,也不過是取得科考資格,證明自己算個讀書人罷了。後面還有鄉試、會試、殿試等著呢。

  考不上殿試,當不成進士,也不過是個舉人罷了。對一般人而言,能成為舉人也不錯,起碼算是有功名,可以免稅免勞役,運氣好還能謀個小吏的差事。

  對於勳貴子弟而言,舉人算是什麼呢,皓首窮經半輩子,最後當個小吏,領著的銀錢還不夠吃頓飯的,聽憑以前自己看不上眼的官吏差遣,我才不幹呢!

  勳貴子弟讀到二十多歲還過不了童試,起碼在讀書上算是泯然眾人了。但他們有別的出身:一則是和他老子一樣到軍中去拼,軍中都是他老子的門人故交,想出頭自然容易的多;一則就是進入府軍前衛,這是肥缺,能在皇上和太子面前晃悠,非勳貴子弟不得入,要靠恩蔭,若是有幸得到皇帝賞識,就算是一步登天了。

  沈淳說過捨不得放沈栗到戰場上去拼,多半是瞄上府軍前衛了。

  三人正說著,忽聽外面喧嘩起來,方鶴不悅向外喝到:“外面鬧什麼呢!”

  就見府中一個家人叫做司明的倉皇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哭道:“不好了,侯爺出事了!”

  “什麼!”幾人驚得站起來,方鶴問:“怎麼回事?”

  司明喘著氣,搖頭道:“小的也不清楚,聽說侯爺殺人了!”

  沈淳昨夜應邀到故交家中宴飲,並未回家。誰知今日竟傳來他殺人的消息!

  沈栗急道:“父親他人呢?”

  司明哭道:“聽說下了大理寺,皇上下旨說著刑部,督察院與大理寺三司會審!”

  沈楓插話問道:“消息屬實嗎,是誰說的,確定不是謠言?”

  司明道:“大管家昨日伺候著侯爺一起去的,今日跑回來親口說的。”

  沈栗問:“五叔六叔呢,可曾派人去找回來,如今都有誰知道了。”

  司明道:“五老爺還在當值,已派人去找了,六老爺前日出門會友去了,說是要小半個月才回來,也已有人去尋了,可是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沈栗問:“祖母和母親可知道了?如今人在哪裡?”

  司明道:“就是太夫人和夫人叫小的來尋少爺們回去,如今都在太夫人的和雲堂。”

  沈栗向方鶴道:“先生一起去!”

  方鶴皺眉道:“東主有難,我自然責無旁貸,只是何雲堂在貴府內院……”

  沈栗急道:“哎呀先生,火燒眉毛了也,顧不得了,打個簾子回避回避也就是了。先生是父親幕僚,總比我們有些主意。”

  沈楓附和道:“先生去吧,教司明先回去通報,讓不相干的人回避也就是了。”

  何雲堂如今一片愁雲慘澹。李氏還在為世子的身體焦慮,不料丈夫又出事了,驚得暈過去,方才醒來。

  那位表妹姨娘林氏更是長一聲短一聲的哭號。太夫人田氏怒道:“我兒子還沒死呢,你在哭什麼!”

  林氏頓時噎住了,舉起手絹捂著臉裝作擦淚水掩飾尷尬。

  老姨娘王氏和沈涵的妻子洪氏倒不甚著急,庶支還有沈涵。

  “殺人又不誅九族,大不了以後分家罷了。”洪氏暗自打算道。

  倒是沈沃的妻子宮氏面上有些急色,沈沃年紀還輕,平時多是靠著沈淳這個兄長。

  一屋子都是女眷,沈楓同沈栗急匆匆進來,方鶴隔著簾子坐在門外。

  好在沈毅回來時就已叫人去尋沈涵,如今前後腳也到了。

  方鶴急著問大管家:“到底是怎麼回事?侯爺為何就殺人了?”

  沈毅哭喪著臉道:“奴才也不知詳情。昨日侯爺是赴京衛指揮使司姚鎮撫的宴請,這人原是侯爺在軍中的屬下,今年新升任的。小人伺候侯爺到姚鎮撫府上,就著家人們到僕房處等著。小人自己跟著侯爺身邊伺候。

  侯爺昨天見到軍中袍澤很是高興,到晚上時有些醉了,姚鎮撫就提議侯爺在府中歇一晚,侯爺推辭一下也就同意了。小的叫人回府知會一聲,自己也到僕房中睡下了。侯爺身邊另有姚鎮撫安排丫鬟伺候。

  誰知道今天一早起來,發現姚鎮撫府上花園中死了一個人,被人認出是給事中黃大人,他二女兒要與姚鎮撫家的三公子結親,所以昨日宴會中也有他,同樣是酒醉未歸歇在姚府,不料被人殺了。

  姚鎮撫當時就報了官。因為是昨夜發生的凶案,所以府上未走的客人都被留下了,侯爺也不以為意。誰知道,順天府的人到了後,姚鎮撫家的一個奴才忽然站出來指認是侯爺殺了黃大人!又有差人在黃大人屍體上找到了侯爺的佩劍!

  順天府尹顧大人雖未立時鎖拿侯爺,卻也立時稟報皇上聖裁。人證物證俱在,皇上叫侯爺下了大理寺,說是要三司會審了!”

  沈栗插言問道:“這位死去的黃大人,就是幾個月前在朝上參過父親的那位黃承望?”

  沈毅道:“正是他!有人傳說就是因此我們侯爺記恨在心,故而酒後尋仇失手殺人。”

  沈涵不屑道:“荒謬!朝上參人的多了。我兄長是什麼人,也值得記恨這點小事!”

  田氏道:“如今可有什麼章程。”

  方鶴皺眉道:“這案子著實有些莫名其妙,若說侯爺殺了黃承望著實有些匪夷所思。如今重要的是打聽案情細節,到了堂上好為侯爺分說。三司文官多與何家有故,不落井下石就已是難得,若指望他們為侯爺昭雪卻不可能。”

  沈栗道:“案子是順天府先探查的,不知顧大人……”

  沈涵苦笑道:“顧臨城是個面糕,稍有壓力就恨不得消失,指望他是不行的。”

  沈栗道:“如今要打聽案情還靠五叔多費心了。”

  沈涵點頭道:“我立時就到相熟人手處打聽,勞方先生帶著栗兒去大理寺探望兄長,看看他怎麼說。”

  沈栗與方鶴正要應下,忽然延齡堂世子處丫鬟跑進來,驚慌哭道:“老太太、太太不好了,瘋了的三夫人不知怎麼出了院子,跑到延齡院來說什麼侯爺要問罪斬首,世子驚得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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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7

第十二章 一片煙籠十裡陂

  沈梧如今還病殃殃地在他院子裡修養著。沈淳出了事,眾人都不敢叫他知道,唯恐驚了他。不知何氏怎麼跑到延齡院去大鬧。

  田氏驚怒道:“這是怎麼回事?她是如何出來的?”

  丫鬟哪裡知道這個。

  李氏問道:“梧兒如今怎樣了?可曾去請李先生?”

  丫鬟點頭道:“奴婢來時路上遇見顏姨娘,顏姨娘已著人去請了。”

  沈栗方才在何雲堂中沒見顏姨娘來,已經有些詫異,沈淳出了事,顏姨娘不可能無動於衷,眾人都跑來何雲堂中商議對策,卻不見她來,竟遇見延齡院的丫鬟了,如今見丫鬟提到她,不由問了一句:“顏姨娘如今人在哪裡?”

  丫鬟答道:“顏姨娘聽說三夫人還在鬧,已往延齡院去了。”

  李氏聽到世子出了事,早已按捺不住,急道:“母親,如今還是要先去看看梧兒如何了。”

  眾人於是又急匆匆趕往延齡院。

  此時三夫人已叫顏姨娘著人抓住,拉拉扯扯地往院子外面拖,口中還在吵嚷道:“顏氏,你算什麼東西,不過一個賤婢罷了,也敢和我作對。如今沈淳問了罪,老娘看你們還能得意幾天!沈梧,你老子殺人就要被問斬了,你們來求求我,請我父兄給你老子求求情,判個流放,也好留條命在。哈哈……”

  田氏怒道:“還不與我堵上她的嘴!何氏,你放心,我兒子就是死,也不會求到你何家頭上!”

  世子已得了李郎中診治,如今正昏沉沉躺在床上。

  李郎中道:“世子是驚怒過度,以至吐血,如今要好好養著,再不能受驚了,不然只怕壽數不永。”

  李氏不禁垂淚,她出身也好,嫁的也好,只是子女緣不好,半輩子都在為世子和早夭的沈桐擔心難過。

  田氏環視世子院中的眾奴婢,沉聲道:“都聽到了?老身知道你們覺得三夫人是主子,不敢攔,可你們得想清楚,你們是世子身邊伺候的,世子出了事,就是你們保護不力,老身先要拿你們試問!李氏!你這主母是怎麼當的?連自己兒子也護不住?”

  李氏怒道:“都是媳婦不會管教奴才,這院子裡有一個算一個,每人去領十板子,世子再有閃失,就都發賣了!”

  沈栗疑道:“祖母,三嬸娘是如何跑出來的?再者,她怎生知道父親惹了官司的,有人特意去告訴她?”

  田氏深吸一口氣道:“閻王不在,什麼小鬼都敢出來作祟!李氏,這件事你去查,無論如何,要給老身一個交代!栗兒,你過來。”

  沈栗上前,田氏示意要他攙扶著向外走。

  何氏如今已被人綁在院子裡,見眾人面色沉重的出來,露出幸災樂禍的神色。

  田氏冷笑道:“梧兒無恙,倒要讓你失望了。”

  何氏果然一副失望的模樣。

  田氏又吩咐道:“近日天乾物燥的,想是三夫人身體不適。淨餓三夫人兩天,讓她消消火。”

  沈栗暗歎何氏如今只求要沈府人不快活,真有些失去理智的模樣。

  正想著,忽然田氏靠向他悄聲道:“栗兒,你要警醒些。你五叔是王氏生的,他又天生是個冷清的性子,你父親的事他也就是盡盡心罷了,單指望他是不能的。倒是方先生,他是你父親的幕僚,盡可以信任,你要多聽聽他的意思。”

  沈栗應道:“祖母放心,我曉得的。”

  田氏哪裡能夠放心,能辦事的沈淩並非她所出,沈沃又不在,世子病著,沈栗還小不頂事,剩下的都是女眷出不了府門,沈淳一出事,滿府竟找不出一個能替他出頭的人。

  田氏叫大管家來:“去帳房提銀子!該撒銀錢的時候不要吝惜。”

  沈淩自去相熟人家打聽不提。沈栗與方鶴帶著沈毅都去大理寺探望沈淳。

  大理寺獄丞藍新與郝覺今日收銀子收到手軟。

  沈淳人緣好,他入了獄,多得是人來探監,只是他二人事先得了吩咐,決不能叫人見到沈淳,是以銀子雖得了不少,人卻是沒放進去一位,只賠笑道:“對不住,小的也是聽上面的吩咐,往日還可通融通融,今日確實不行。”

  旁人無可奈何,暗罵一句也就回了。

  沈栗自然不會作罷,他仗著年紀小,只管打岔道:“今日不行,那明日可行了?”

  “什麼時候也不行。”藍新賠笑道:“這位公子,上面吩咐了,這案子三司會審斷案未決前,是一律不准探望的。要不,您去問問小人上官的意見?”

  沈栗看向方鶴,方鶴搖頭悄聲道:“大理寺卿孫理與何家是舊交,平時何澤私下裡還稱他一聲世叔,他不會為我們說話的。”

  沈栗伸手向沈毅,沈毅連忙遞上一張銀票。

  方鶴咳嗽一聲,裝作無聊般四處張望,沈栗一臉嬉笑把銀票向二人手中一塞:“二位大人辛苦了,拿去請兄弟們喝喝茶?”

  藍新偷眼一瞄,見足足有三百兩,也覺吃驚,禮賢侯府出手也真是大方,光打點獄卒也算捨得出手了。與郝覺對視一眼,遲疑道:“若是一般案件也就罷了,只是這回盯著這樁事的人太多,小的們實在不好交代。”

  沈栗頭也不回,又向後伸手,沈毅毫不遲疑又遞上一張。

  沈栗又笑眯眯向藍新手中一塞:“知道二位大人為難,這樣好了,您看,我今年不過十歲,單放小子進去看看家父,若是上面問起二位也好有個交代,如何?”

  這回足有五百兩!

  藍新二人真是不由心動了。大理寺獄丞說是官,其實是個牢頭,不過從九品下,不入流,能有多少銀子?今日一天可真是要把一輩子的銀錢收來了。

  “有多少?”

  “加起來有八百兩了。”藍新為這銀子正在神智恍惚時,聽見有人問,不知不覺順口答了,答完才驚覺不知是誰。

  眾人向外看去時,見一人三四十歲,身著紫袍,上繡盤龍,戴金冠,手搖摺扇,懶洋洋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後面跟著幾個人,看服飾是侍衛。

  沈栗還在打量,眾人已大禮拜下去:“參見晉王殿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沈栗跟著參拜,心裡已反應過來這個晉王是誰了。

  這位是當今皇帝邵英的親弟弟邵榮,得封親王,是有封地的,只是他不愛就藩,倒是常住在景陽。先皇后去時他還小,邵英自顧不暇,還是得沈栗那位皇太后姑奶奶多加照顧。他與沈淳年紀相仿,關係也不差,也是一同上過戰場砍人的。

  晉王叫起了,搖著扇子道:“你們家還真是捨得散財。這是哪個,本王不認得。”

  方鶴躬身道:“回王爺的話,這是侯爺第二位公子,今年十歲,聽說侯爺下獄了特來探望。”

  “哦。”晉王點點頭:“叫沈栗的那個。”

  沈栗答道:“回王爺,正是小子。”

  晉王似笑非笑道:“我聽慎之提起過你,淘氣的很。據說你近來運氣不好,先是差點跌死,後來又染了疫病。如今看起來倒還算精神。”

  沈栗笑道:“沒準兒是因為小子太淘氣,閻王大人嫌棄得很,不肯收,叫小子先回來活些年,晚些再去陰間闖禍罷。”

  晉王失笑道:“你倒是敢想。”

  藍覺兩個抖著手把銀票遞上來請罪:收賄銀被王爺抓了個現行,兩人已經開始考慮如何安排後事了。

  晉王虎著臉道:“沈栗,你賄賂獄丞被本王看見,怎麼不知道怕?”

  沈栗故作茫然道:“咦?小子此時該害怕麼?方先生沒告訴小子啊。”

  沈栗知道晉王多半是“自己人”,方鶴先前在望風,如有不妥,自然會先提醒他。如今方鶴神色自如,應是無事的。

  晉王撇嘴道:“收著吧,兩個大人還不如孩子有眼色,本王又不是督察院的,不管這個。”

  兩人忙謝恩,擦了擦頭上冷汗。

  晉王問道:“本王如今也要探看沈侯,你二人也要攔著嗎?”

  兩人連道不敢。忙在前引路,向沈淳關押處去了。

  說起來不過一日不見,沈淳可狼狽多了。雖未過堂,身上的衣服已經皺的不像樣子,氣色也差得很。

  這獄中條件可比沈栗在前世看電視中還差的遠了,連透氣的小窗也不見一個,只說味道就要掀人幾個跟鬥。

  晉王捂著鼻子怒道:“皇上又沒下旨奪了沈侯的爵,他一日未經判決,就一日還是本朝的侯爺,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就這樣對待朝廷大臣的?”

  藍新兩人都要哭出來了:“這都是上面的吩咐,小的們哪裡敢私自做主。”

  晉王怒道:“什麼上面下面的,哪個不滿要他來找本王!本王要你們換個監舍,你們換不換?”

  誰敢!二人連忙給換了監舍,好歹這回乾淨不少,桌椅床凳也有,牆壁上開了個小窗,有些微光透下來。

  晉王才放下捂著鼻子的手,發牢騷道:“正經事不幹幾樁,整天弄些上不得檯面的小手段,大理寺越來越沒出息了。”

  方鶴向晉王致謝。沈栗急著和沈毅給沈淳換衣洗漱,卻見沈淳一副恍惚的樣子,雖也睜著眼,但總覺反應較常時慢些,不由心中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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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7

第十三章 畏途巉岩不可攀

  沈栗覺得奇怪,不由開口打斷晉王與方鶴的寒暄:“王爺,方先生,家父看起來有些不對。”

  二人連忙上前查看。

  沈淳半眯著眼,顯得有些遲鈍。

  方鶴遲疑道:“似乎是中了麻藥?”

  晉王撇嘴道:“聽說慎之殺了人,本王就覺得蹊蹺,如今看果然如此。”

  麻藥是好解的,來看沈淳,沈毅準備了不少吃用,恰有一壺熱茶,如今正好溫了,方鶴浸濕了汗巾給沈淳擦臉,又喂他吃了一盞,沈淳立刻精神不少。

  沈栗急著問道:“父親,你如今可清醒些了?昨夜黃承望被殺之事父親可知道?”

  沈淳皺眉點頭道:“我雖中了麻藥,也只是反應慢些,今早如何下獄我還是知道的。”

  沈栗道:“如今都說是父親殺了黃大人。”

  沈淳歎道:“姚宏茂是我在軍中時的部下,本侯還救過他的命,這些年也未斷了音訊,赴他的宴請本侯一點防備也沒有,不料竟被他誣陷。”

  方鶴道:“侯爺莫名中了麻藥,不如將此事上報大理寺,或可解除侯爺嫌疑。”

  轉頭見沈栗面上似有遲疑之色,不由問道:“怎麼,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沈栗道:“若是在姚府時就發現父親中了麻藥,或許還有辯解的餘地,只是如今都過去這麼久了,父親從姚府到大理寺經過了不少地方,中間可下手的機會多了,想要證明父親是在姚府中了藥只怕不易。”

  沈栗和方鶴思考的角度是不同的:方鶴說到底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信奉“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不會把大理寺官員想的太壞;沈栗前世小半輩子的工作就是防止合約有漏洞,加上網路上各種奇葩的報導,遇事先考慮最壞的結果。

  沈淳贊同沈栗道:“既然有人不惜用一個給事中的命來陷害本侯,就不會讓我輕易脫困。別說如今麻藥已經解了,就是未解也可說是為防止本侯逃跑所下。”

  沈毅內疚道:“都是奴才的錯,奴才昨夜應該跟在侯爺身邊伺候的。”

  沈淳搖頭道:“既然能夠下手,想必對方早有準備,不是你想跟著本侯就沒事的。”

  沈栗問:“父親對昨夜之事有何印象?”

  沈淳歎道:“我只知昨晚飲了幾杯酒就醉了,一覺睡到天亮,大理寺差役來抓我時還不甚清醒。想必這酒中就摻了麻藥。”

  沈栗問道:“聽說昨夜是有人伺候父親的,這個人是誰,可有可能證明父親昨夜行蹤?”

  沈淳回憶道:“我入睡前恍惚聽到有人叫‘槐葉’,一個丫鬟應了。”

  沈栗看向沈毅,沈毅搖頭道:“今日站出來指證侯爺的人中並無以此為名者。”

  沈栗立即道:“想必此女並不在那些人的計畫中,牽涉如此機密之事,若非已經被滅口就是見事不妙逃了。還要勞大管家尋找此人。”

  沈毅應道:“奴才立即派人尋找,只是怕此女已經被殺。”

  沈栗道:“姚府中出了命案,如今想必也有官差搜檢,想要再藏匿一具屍體只怕不易,派人盯著姚府,若此女果真被殺,他們一定會想辦法轉移屍體。”

  方鶴點頭道:“如此甚好,若果真如此,看姚府怎生解釋侯爺入獄後還有人被殺。”

  晉王搖頭道:“若是婢女,尋個錯處也就殺了,哪裡需要解釋。只盼此女運氣好逃了,讓我們找到活口方好。”

  沈栗道:“父親對此案全無印象,大理寺只怕也不會告訴我們案情細節,父親豈不是直到過堂才能知曉案情,如此一來全無準備,父親到時如何辯解。”

  沈栗此話雖然是對著沈淳說的,眼睛卻看向晉王,顯然是想要晉王打聽些消息。對方是奔著沈淳來的,這案情禮賢侯府想打聽自是千難萬難,晉王若是要知道些事情想必容易些。

  晉王失笑道:“你倒是膽大,竟指使起本王來。”

  這對晉王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正要派人出去,沈淳阻止道:“不妥,案情未經審判原本不該向外透露,王爺是皇上親弟,為在下破例,只怕會讓人說皇上與王爺有失偏頗,有損皇上聲威。”

  晉王歎道:“慎之總是如此,只是人太守規矩卻要吃虧,慎之在朝堂上已是步步退讓,還是有人要害你。”

  沈淳再三阻止,方才罷了。

  晉王看著沈栗道:“本王見你倒不似慎之迂腐,怎不勸勸你父親?”

  沈栗抿嘴笑道:“小子聽父親的。”

  晉王頗有深意道:“知道聽話,好,也是規矩的人。”

  沈淳問候了府中家小,囑咐了幾句,便催促沈栗回去。

  晉王皮笑肉不笑地向藍新二人道:“本王看著慎之精神頭還好,不會莫名其妙地畏罪自盡吧?”

  “哎呦!王爺,怎麼可能?這裡好歹是大理寺,小的們也想多活兩天哪。”藍新二人擦著冷汗道。

  晉王冷哼一聲:“大理寺?哼!”

  幾人出來,沈栗幾個自然回府去了,晉王看著天色還早,索性又去了宮中。

  邵英正在批摺子,見邵榮來,免禮賜坐,問道:“如何了?”

  晉王歎道:“這下麻煩了,人果真不是慎之殺的。他昨夜被人在酒裡下了麻藥,稀裡糊塗一覺睡到天亮,除了記得一個名字叫槐葉的婢女,什麼印象也沒有。”

  遂把獄中應答一一道來。邵英聽到沈淳不肯要晉王替他面打聽案情,不禁歎道:“朕身邊就這麼幾個的得用的,倒是慎之尤為可信,不知是何人如此精心設計朕的肱骨之臣!”

  晉王道:“慎之近幾年在朝堂上毫無作為,算是隱逸了。只是他如今雖不領兵,在軍中的聲望卻是不減,臣弟看,對方似乎還是為軍權!”

  邵英道:“他們知道朕能坐穩這把椅子靠的就是軍權,故而千方百計挖朕的牆角。姚宏茂升調的摺子還是朕親手批的,未料竟是如此惡徒!只是不知這回下手的究竟是朕那幾個好兄弟還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前朝遺脈。”

  晉王道:“不知姚宏茂身上是否有線索?”

  邵英搖頭道:“姚宏茂既然被拋出來做刀,想必已是對方棄子,知道的定然不多,可歎他如今還為升官得意洋洋。”

  晉王道:“如今當務之急還是為慎之洗清罪名。只是不知那槐葉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邵英道:“此事不要讓大理寺去查,在禦馬監找幾個可靠的暗中查訪,務必把人找到。”

  晉王應是。邵英又問:“你看慎之兒子沈栗如何?以前只聞有些頑劣。”

  晉王笑道:“不似慎之古板,處事頗為靈活大膽,不過也是知道規矩的。”

  邵英沉思道:“慎之長子病弱不能理事,已幾年不見出門。看來日後沈府要看這個沈栗了。”

  晉王道:“沈梧比慎之還要呆,相比之下,臣弟倒更喜歡沈栗。”

  邵英笑道:“此時慎之涉案,宣他進來不合適。等到此番風波去後,朕也見見這個沈栗。”

  沈栗此時心情非常不好!

  雖然見到了沈淳,但除了槐葉這個名字,幾人一無所獲。垂頭喪氣地回來,見府門口正熱鬧著。叫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裡面傳來哭聲與指責聲,紛紛擾擾,擠得幾人進不去。

  沈栗拍了拍前面的人,打聽道:“這位仁兄,這禮賢侯府門口是出了何事如此熱鬧?”

  那人回過頭來,見沈栗一個小兒老氣橫秋地稱他為“仁兄”,頗覺有趣,學著他拱手道:“這位賢弟請了。這是給事中黃大人家的家眷在此哭喪哪。”

  “哭喪?”方鶴驚道:“他們怎麼跑到這裡哭喪?”

  那人笑道:“聽說這位黃大人是死于禮賢侯之手,如今禮賢侯被壓入大理寺等著三司會審。黃家人聽了消息跑來哭鬧,指責禮賢侯膽大妄為,害人不淺。”

  此前沈栗幾人去了大理寺探監,沈淩出門打聽消息,沈沃又不在,府中只剩女眷,是以偌大侯府被人在門口哭喪,竟無人能出頭交涉料理。只有幾個管事出來相勸,只是他們都是奴才,人家不搭理他們。無可奈何,只好在府門前攔著,防止有人沖入府中。

  此時圍觀眾人見侯府許久無人出面,想是理虧,紛紛指責。

  沈栗伸著頭喊了一聲:“哎,黃府家人們,沈府的人在這裡,你們往這邊看!”

  前面的人見他喊,紛紛轉過頭來看稀罕,讓路給他走過去。

  黃府的人正哭罵的熱鬧,忽然間聽見周圍靜下來,抬眼一看,見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孩站在眼前。沈栗道:“幾位請了,家父禮賢侯,小子是第二子沈栗。幾位今日到我府門前哭鬧,不知有何話說。”

  黃府有人上前怒道:“沈府何其無理,竟只派個小兒前來應付。是看我黃府無人嗎?”

  “欸,”沈栗道:“分明是我沈府無人!如今我府中只有女眷並兩三歲的小兒,實在不好出來抛頭露面的。也是貴府選的時候巧,竟似挑著我沈家無人時來的!”

  來人氣得倒仰。沈栗分明暗指黃府存心挑著沈府無人能出面時上門吵鬧,用心不良。何況,黃府來的人中確有女眷,沈栗說沈府女眷不能抛頭露面,倒像指責黃府女眷不知規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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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8

第十四章 黑雲壓城城欲催

  那人哭道:“你爹殺了我們老爺,可憐我們老爺……”

  身後一眾也跟著哭起來。圍觀的人見他們哭得熱鬧,也議論紛紛。

  “等等,誰說家父殺人了?”沈栗打斷道。

  那人道:“還用誰說!你爹現在被壓在大理寺……”

  “再等等”沈栗又打斷道:“家父是進了大理寺,可那也只能說家父有殺人的嫌疑,嫌疑你懂嗎?三司尚未會審,家父也未定罪,連審案的官員都不敢說一定是家父,你們怎麼就一口咬定是家父殺了黃大人?你們是覺得朝廷上的眾位大人都不如你們能明察秋毫,還是你們本來就知道家父是被人陷害的,如今為虎作倀,故意來吵鬧!”

  那人指著沈栗,怒道:“強詞奪理,不近人情,不近人情……”

  沈栗冷笑道:“我近不近人情且不由你來評判!反正又不與你們黃家做人情。”

  又厲聲賭咒道:“若家父果真殺了黃大人,叫我沈氏從此斷子絕孫!如若不是……”

  沈栗看向黃府眾人:“如若不是家父殺人,你們如此信誓旦旦,上門吵鬧,可敢同樣發個斷子絕孫的誓言來麼?”

  黃府眾人僵住,他們聽說大理寺抓了沈淳,合計了一番,就決定上沈府大鬧,博取同情。他們哪裡知道黃承望究竟是誰殺的!古人重信,畏鬼神,如今要他們發個斷子絕孫的重誓,嗯,還真是有些為難。

  圍觀人等見黃府眾人遲疑,也不似方才那樣一味指責沈家,紛紛猜測案情另有蹊蹺。

  沈栗冷笑道:“看來你們是打著不論是非先鬧一場以求先機的主意,可惜了,我禮賢侯府行的正、坐的端,不吃這套!”

  黃府眾人愈加尷尬。

  此時有人插言道:“沈賢侄,想來黃府驟失親人,悲痛欲絕,進退間行止失當,也是有的。”

  沈栗轉頭看去,見來人竟是何澤。

  何澤接著道:“黃府畢竟是苦主,賢侄大人大量,何必如此不依不饒呢?”

  沈栗道:“可惜,他們卻不是我們沈家的苦主。我自是不如世叔量大,說句不當的話,日後若是沈家有什麼不虞,也披麻戴孝哭上何府,想來何世叔一定會原諒我們悲痛欲絕,行止失當了?”

  何澤覺得每逢碰見沈栗,他世家子弟的風度就有些維持不住。歎道:“在下只是覺得賢侄不當與他們計較,建議而已,賢侄不聽也就罷了。”

  沈栗點頭道:“不好意思,世叔,小子確實不聽的。”

  何澤愕然。

  沈栗微笑道:“小子記得何世叔回府似乎不走這條路,今日怎麼到我府門前?難道世叔是聽說黃家人來此大鬧,故而特意來看熱鬧的嗎?”

  何澤還真是。他聽說禮賢侯府門前被人哭喪,特意讓轎夫拐了個彎,沈栗幾人未回來前,已是“欣賞”了好一會兒了。

  只是被沈栗如此直言相問,何澤卻是絕不能承認的。他剛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聽沈栗大聲道:“噢,小子知道了,世叔終於想通了,要接三嬸娘回去嗎?”

  何澤一驚,道:“賢侄說笑了,舍妹如今正在為令叔守寡,在下怎會……”

  “欸,”沈栗陰森森道:“世叔忘了嗎?因為三嬸娘一再謀害家兄,我家已數次與貴府商議,要貴府接她回去,聽憑另嫁。”

  什麼!守寡的三夫人屢次謀害侯府世子?這可真是大八卦,今個兒這熱鬧看得真值!圍觀人等轟的一聲,議論的愈加興奮。

  “你!”何澤驚交加。沈、何二府互有把柄,早已默認不提有關沈涵之死的事。再說,這些明明都是不可為外人道也的家醜,沈栗他怎麼就敢如此坦坦蕩蕩地當眾說出來?

  沈栗皮笑肉不笑地接著道:“何世叔想必還不知道,就在今天,三嬸娘還把家兄氣得吐血,算是我們沈家懇求何世叔,快把三嬸娘接回貴府去吧。”

  “你,你……”何澤指著沈栗,半晌方才恍然大悟:之前兩府算是麻杆打狼——兩頭怕,可如今沈淳下獄,何澤再來挑釁,沈府指不定就要破罐破摔,徹底撕破臉皮。

  想到這兒,何澤不敢再爭論下去,索性一甩袖子,掩飾道:“念你年紀小,在下不與你計較,且看你張狂到幾時!哼!”

  何澤匆匆而去,剩下黃府眾人愈加尷尬,哭是哭不下去了,方鶴、沈毅上前又勸慰了幾句,眾人便順著臺階下來,收拾收拾悄聲走了。圍觀的見沒有熱鬧可看,也紛紛散去。

  沈栗幾人方進了府。

  府門內早有家人等著,引了幾人先去了何雲堂,田氏、王氏幾人都在。

  見沈栗進來,田氏招手叫他進前,握著他的手道:“好孩子,幸好你回來了,叫黃家人再哭下去,我們家的名聲都要壞了。”

  沈栗道:“這世上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便是黃家不來鬧,他們也不會說我們家的好話,只是不在我們家門前罷了。如今重要的是洗刷父親的罪名,到時流言自散,黃家也不敢來撒野。”

  田氏點頭道:“正是如此,你父親在家時,誰敢如此,如今不過是看我們家無人出頭罷了。”

  李氏接到:“此去大理寺,可見到你父親了。他如今怎樣,可提到姚府中事?”

  沈栗答道:“父親昨夜被人下了麻藥,整夜迷迷糊糊的,並不清楚命案如何發生,只說出一個婢女的名字叫做槐葉,此女不在今日指證父親的人中,如今已經派人尋找。”

  田氏見沈栗等人此行並無太大收穫,不禁失望道:“這可如何是好,不想我沈家有此大難。”

  眾人紛紛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卻也無法可想。

  沈栗擔心顏氏,拐彎抹角道:“不知大兄如今怎樣了?”

  李氏道:“如今服了藥,已好轉不少,只是還在為侯爺擔心。何氏可恨!多虧你姨娘去得早,叫人將她拽出來。”

  沈栗歎道:“父親出事的消息傳來,我們都在此商量對策,誰想到三嬸娘怎麼會趁機跑到延齡院,若不是姨娘來晚一步,半路遇見報信的丫鬟,還不知何氏在延齡院做出什麼事呢。可見大兄福澤深厚,逢凶化吉。”

  李氏後怕道:“何氏懷裡揣著剪刀呢!虧得丫鬟們攔著沒讓她近身。你姨娘因在花園裡伺弄花草,來晚一步,恰巧先去了延齡院,方才解了危局。”

  沈栗怕李氏疑神疑鬼,懷疑到顏氏身上來,如今聽見李氏道顏氏並無疑蹤,方才放下心來。

  卻聽李氏向田氏道:“母親,何氏屢次加害我兒,這可如何是好?”卻連聲“弟妹”也不肯叫了。

  田氏面無表情道:“這何氏無論如何不能留在咱們家了。”

  轉頭向王氏問道:“你的意思呢?”

  禮法上田氏才是正經婆婆,只是沈涵乃王氏之子,田氏還是要詢問一下王氏的意思。

  王氏恨道:“不是娶了這個攪家精,涵兒也不會死,我真恨不得叫她也死了!看在何家的份兒上,留她條性命,不想此女越發陰毒了。姐姐要把她休回家去,不必問我!”

  田氏點頭道:“如今是誰把她放出來還沒查清,待事情明瞭,就趕她出去吧。”

  沈栗卻不甚關心,何氏名下還有一子沈樅,況且沈淳還在牢裡,一時半會還輪不到處置此事。

  至傍晚,沈淩也回到府中。只是他也無甚收穫。只打聽出來指認沈淳殺人的奴僕姚柳,是姚府的花匠,說是半夜去如廁時偷偷看見沈淳仗劍殺人。

  沈府眾人一籌莫展,如今案情尚不明確,更別提如何辯解,若如此渾渾噩噩地過堂,又有何洗脫罪名的機會。

  只是眾人別無他法,只好命人緊盯姚府,查訪花匠姚柳家中是否有什麼異常或得了什麼好處,出手比平時闊綽。又加緊尋找“槐葉”。急切之間,又查得出什麼!

  至第三日,沈沃方才匆匆趕回府。只是今天,也是三司會審開堂的日子。

  此案乃是官殺官,一經傳出,頓時轟動了景陽。若不是官衙不許不相干的人等圍觀,只怕大堂都要被看熱鬧的擠垮。就是這樣,大理寺外照樣人山人海,都等著斷案的結果。

  因事關禮賢侯,皇帝也移駕大理寺,在堂後端了杯茶,聽三司審案。

  此時沈淳已被押至堂前,他的爵位還未被奪,倒撈了個凳子坐。

  大理寺卿孫理先道:“沈侯,黃府告你因記恨給事中黃承望於朝上參你,故此在姚府醉酒後氣盛殺人,你可認罪?”

  沈淳搖頭道:“本侯不認。朝上參我的多了,我一個個去記恨,還真是忙不過來。”

  督察院左都禦史狄嘉問道:“沈侯,黃承望死時你人在哪裡。”

  沈淳道:“本侯酒中不知被何人下了麻藥,當時睡得正香,要我殺人卻是不能的。”

  孫理道:“可有人能證明你當時中了麻藥?”

  沈淳冷笑道:“無人。若是有這麼個人,當屬京衛指揮使司姚宏茂姚鎮撫。”

  刑部尚書耿雅言道:“姚鎮撫可在?”

  姚宏茂在堂下拱手道:“下官在。”

  耿雅言問道:“姚鎮撫,沈侯言說當夜中了麻藥,你可知情。”

  姚宏茂低頭道:“當夜下官送沈侯前去歇息,卻是並未發現沈侯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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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8

第十五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沈淳冷笑。

  狄嘉問道:“姚鎮撫,你是何時發現黃承望被殺的?”

  姚宏茂道:“第二天早上,下官正準備送頭天歇在府中的客人們離開時,忽然有下人來稟報,說是花園中死了人,下官連忙去看,發現是給事中黃大人,下官認出殺死他的兇器乃是沈侯隨身佩劍,故此慌忙通報了順天府。”

  “你如何確定兇器就是沈侯佩劍?”

  姚宏茂道:“下官曾是沈侯屬下,這佩劍往日時常見的,故而認得。”

  孫理得意地看向沈淳,仿佛自己拆穿了沈淳的狡辯,神目如炬似的。

  耿雅言只管巡著案情繼續走下去:“有請順天府尹顧大人。”

  不一時,顧臨城被請上堂來。景陽城中官員暴死,下手的是個侯爺,顧臨城作為順天府尹,唯恐被皇上訓斥,這幾日滿臉苦澀,又想要尋地縫兒了。

  狄嘉問:“顧大人,黃承望一案可是順天府先接手?”

  顧臨城下意識先看了看沈淳,方才有氣無力地答道:“當日乃姚鎮撫差人前來報案,因是殺官案,故此下官親自帶人勘察。”

  孫理問:“不知顧大人如何斷定乃沈侯殺人?

  顧臨城搖頭道:“下官並未斷定。”

  “嗯?”孫理一臉不高興,心說都三司會審了你還來個“並未斷定”,合著你涮著大家玩呢。

  顧臨城慌忙解釋道:“因殺人兇器乃是沈侯佩劍,又有人指認沈侯,下官以為憑沈侯爵位,下官並不能審理,故而上報。”

  顧臨城膽小是出了名的,眾人並不奇怪他如此說。

  耿雅言問:“是何人指認沈侯?”

  顧臨城答道:“乃是姚鎮府府上花匠姚柳。”

  孫理一拍驚堂木道:“傳姚柳。”

  有差役引姚柳上堂來。眾人一打量,謔!這人長得,嗯,勉強能認出是個人吧。

  姚柳叩首道:“奴才見過眾位大人。”

  “姚柳,”耿雅言問道:“你指認沈侯殺死黃承望,可曾親眼見他殺人?”

  姚柳偷眼看了看沈淳,沈淳不屑地撇了他一眼,轉過頭去。

  姚柳轉了轉眼珠,叩首道:“回大人的話,還請沈侯轉過頭來,讓小人再認認。”

  還不待有人接話,沈淳便轉頭厲聲道:“那你這小人就再仔細認上一認!”

  姚柳嚇了一跳,見沈淳盯著他,眼中冷光森然,不敢再挑虎須,連忙磕磕巴巴地道:“就……就是沈侯爺,就是沈侯爺。”

  孫理安撫他道:“不必害怕,你仔細說來。”

  “是。”姚柳緩了口氣道:“那晚老爺宴客,小的們也得到些好吃食,更難得還有幾杯水酒。就因為喝了幾杯,到後半夜,小人忍不住想要如廁,因小人是花匠,來回正好經過花園。小人回來時聽見有人在花園說話,心中奇怪,就躲在東邊假山石後頭向西瞧,借著月光正好看見沈侯爺殺了黃大人。”

  耿雅言問道:“既然看見有凶案發生,為何當時不聲張,直到翌日一早,方才出來指認。”

  姚柳道:“小人當時心中害怕,不敢聲張。到天亮時,方才聽說死的是個大官兒,小人怕我們家大人沒法向客人交代,才斗膽站出來指認。”

  狄嘉似笑非笑道:“如此說來,你還是個忠僕。”

  姚柳諂笑道:“不敢當大人誇獎。”

  狄嘉看他那張臉一笑的模樣更加令人不忍目睹,不禁撇開眼。

  “姚柳,”耿雅言問道:“你既說是半夜看到,可知到底是何時辰?”

  姚柳道:“小人回去看了更漏,在丑時三刻。”

  “從花園回到你房中,大約需要多少時間?”孫理問。

  姚柳答道:“不到一刻鐘。”

  孫理思索道:“這麼說案發時應在丑時二刻出頭。不知沈侯此時在何處啊?”

  沈淳道:“在客房中睡得沉。”

  孫理問:“可有人能證明?”

  沈淳道:“當夜應有姚鎮撫府中婢女伺候守夜。”

  姚宏茂道:“確有婢女二人當值,只是當夜這二人均在外室值守,想以沈侯身手,不驚二人順窗出去,應不在話下。”

  狄嘉喚二女上堂前問話,果然二人一夜酣睡,一無所知。

  耿雅言道:“黃承望客房之中可有婢女值守?”

  姚宏茂道:“原是有的。只是黃大人堅持道怕日後有人污蔑他享用了婢女,有汙清名,故此入睡前把婢女趕走了。”

  堂上眾人忍不住啼笑皆非,主人家安排僕人照料原是應有之義。都道言官重譽,沒想到還有這樣迂腐的。

  孫理道:“這麼說無人可證明沈侯當時行蹤。沈侯可有話說?”

  沈淳辯道:“我若真要殺黃承望,大可做的隱秘些,何必客居時親自下手。何況據說當時黃承望房中並無他人,我何不立時動手,反而引他至花園。”

  孫理道:“沈侯宴飲時飲酒過量,醉酒後義氣殺人也未可知。或許黃承望住處隔壁也有人歇息,沈侯怕聲響驚動他人,故此將黃大人引開。再者姚柳也提到沈侯殺黃承望前曾與之交談,可見黃承望此前並未預料到沈侯會殺他,想是他以為只是與沈侯談論事情,故此隨沈侯去到花園,並未驚動他人。”

  沈淳冷笑道:“孫大人既如此說,本侯也無話可講!”

  孫理得意道:“案情已經明瞭,沈侯原該無話可講才是。”

  又問左都禦史狄嘉和刑部尚書耿雅言道:“不知二位大人可有何見教?”

  狄嘉此來是裝糊塗的,耿雅言雖有心幫一把沈淳,但堂上證據均不利於沈淳,他也有心無力。二人對看一眼,都向孫理搖了搖頭。有人愛做出頭椽子,由得他吧。

  孫理一拍驚堂木道:“今審得沈淳者,乃當朝超品二等爵禮賢侯也。黃承望,乃七品給事中也。蓋因黃承望不負皇恩,旦夕言事,偶涉沈淳,為其記恨在心,屢思報復。德彰十二年九月初一丑時二刻,沈淳赴近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宴,酒後義氣,引黃某至花園,悍然殺人。罪大惡極,天理難容。經三司勘驗,證據確鑿。故今日判其理應剝奪爵位,斬立決!上呈皇上定奪。”

  忽聽皇帝在堂後道:“流!”

  孫理連忙站起,正衣冠拜道:“萬歲!此案乃是官殺官,如今朝廷內外物議沸騰,所謂殺人者償命……”

  皇帝森然道:“孫理,此案果無疑點了?你就肯定是沈侯殺了人?”

  孫理正色道:“微臣得蒙皇恩,一言一行,莫不兢兢業業,深恐有冤不察,有過不糾,上對不起皇上信任,下對不起黎民百姓。此案證據確鑿,若不秉公處置……”

  皇帝漠然道:“哦。有冤不察?孫理,你既然如此確定,如果日後查出殺錯了人,你可願意抵命?”

  孫理噎住了。

  他確實不喜沈淳,趁此機會落井下石,打擊政敵,他是很願意的。但要為此讓他以性命擔保,換沈淳一命,確實不能幹。其實孫理自己心裡也不大相信沈淳殺人。只是此時證據正好,他想推一把而已。

  邵英接著道:“如果孫卿願以命相保斷案無錯,人確實是沈侯殺的,如果日後發覺判錯了,孫卿願以命抵命,那就判斬吧。”

  孫理的汗下來了。心說:“三司會審,皇上您老人家怎麼只盯著我呀。”這兒會他倒忘了原是他堅持判斬的。

  耿雅言軟言道:“萬歲,據現今能夠查明的證據而言,沈侯殺人確實證據確鑿的,然照微臣看,此案於細微處還有疏漏,只是一時半會兒實在查訪不出。但此時物議沸騰,此案不斷不行,時日愈久,愈加有損朝廷威嚴。臣建議,不如先判了。沈侯往日戰功赫赫,功過相抵,判個流刑還是可以的。以後再慢慢查訪,若沈侯果有冤屈,總有昭雪的一天。”

  邵英心知所謂日後在細細查訪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判了案再昭雪能一樣嗎?流放是要在臉上刺字的,到時候昭雪了又如何!堂堂侯爺臉上一個“囚”字,還能出來見人嗎?

  只是此時整個景陽都轟動了,太學生也互相串聯,紛紛寫文章評論此案,如若再拖下去,搞不好鬧出太學生扣閣之事就不好收場了。

  邵英自後堂走出來,也不管眾人跪拜,只難過地盯著沈淳。

  沈淳倒是平靜,只再拜道:“皇上,臣為皇上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無論如何,臣都毫無怨言。”

  邵英轉過頭去,半晌方才輕聲言道:“削爵,流放嶺南。”

  邵英黑著臉回到宮中,在禦書房內繞了幾圈,終於忍不住掀了桌子。

  晉王聽了判詞,也進宮來。

  邵英忍不住抱怨道:“自登基以來,處處掣肘,如今連慎之都搭進去了。連自己人都護不住,朕真是愈加無能了!”

  晉王皺眉道:“皇兄何必妄自菲薄!前朝把國家禍害的不輕,父皇又是馬上皇帝,一直征戰。立國後朝野窘迫。自皇兄登基以來,國庫愈豐,百姓安寧,已是不易。”

  邵英道:“那個‘槐葉’還沒消息?”

  晉王搖頭道:“沒有任何發現。如今要先派人暗中保護慎之才是。”

  兩人對坐長歎。

  忽聞鼓聲,正詫異間,掌印太監驪珠連滾帶爬地沖進來道:“皇上,沈侯二子沈栗敲了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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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9

第十六章 青天有月來幾時

  沈栗這天本來是和沈淩、方鶴、沈毅幾日人帶著些奴僕擠在大理寺外等消息的。

  這次審案雖然並不許閒人聽,但在皇帝和耿雅言的默許下,還是有人將審案細節一一向沈府眾人偷偷傳遞。

  判詞一出來,沈府眾人也並不如何驚訝,可以說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短短三天,能幹什麼?人家是蓄謀已久的陷害,沈府倉促應對,各姻親人家也紛紛奔走,可惜都沒有收穫。

  如今聽道沈淳留下一條命來,反倒鬆了口氣,倒不似那些圍在大理寺外聽風聲的人激動——好歹沒有判了斬。

  沈淩回頭對方鶴道:“如今兄長既判了刑,在下還須立即去獄中好生打點,免得兄長受苦。只是我侯府宅院乃是當初蒙先帝賜下,如今既已削了爵,皇上雖未下令抄家,但府第還須歸還公中。此刻只怕催還的官差已經出發。府中現在只有六弟一個男丁支應怕是不夠的,還請先生即刻回府相助。”

  方鶴稱是,帶著沈栗、沈毅幾個人與沈淩分頭而行。

  這邊正往外走,沈栗眼尖,就看見那邊前幾日領著黃府人上門哭喪的那位正使勁兒在人群中向這邊擠。

  沈栗對方鶴道:“先生快走,這人那日被我搶白,如今父親的判詞下來,他必然是來諷刺我們出氣的,先生不要被他攔住,耽擱了時間。我在此應付他幾句也就是了。”

  方鶴望見那人來勢洶洶,怕沈栗人小力薄,有些遲疑。

  沈栗道:“先生留下反而不好,如今這裡湊熱鬧的人多,聽了判詞,正在激動間,如被那人煽動,不知要做出什麼來。我年紀小,他們反而不好太過。”

  方鶴倒也覺得有幾分道理,見那人越發近了,似乎要開口攔人,囑咐跟著沈栗的家人小心保護,帶著沈毅鑽入人群先走了。

  說是催還府第,實際上和抄家也差不多了,方鶴惦記著那邊,實在也是顧不上。

  沈栗這裡見那人張口欲攔,先大聲開口道:“喲,這不是黃府的老爺麼,怎麼,你們終於成功陷害家父,如今是耀武揚威來嗎?”

  那人本以為如今沈府人見了他應心虛氣短,不料沈栗理直氣壯地先開了口,倒是又氣又笑。

  “沈淳殺了我們老爺,你偏說你爹是冤枉的。如今三司會審已經結束,眾位大人們均已認定沈淳有罪,你還在此大放厥詞,你可知此乃大理寺門外,就不怕官差們拿你去問罪嗎?”那人得意道。

  沈栗冷笑道:“就是大理寺門外,判詞已下,我仍敢發誓若黃承望若果為家父所殺,叫我沈家斷子絕孫!這位老爺,你既然如此得意,我還要問你一句,相同的毒誓,如今你敢不敢發?”

  那人語滯,氣急敗壞道:“老子不需發什麼狗屁誓言!如今你爹削了爵判了流放,你以後就是罪人之子,憑什麼與我在此理論。哼!你們沈家壞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若不是叫人乘月看見你爹殺人,還要叫他逍遙到幾時!可見天日昭昭,惡人惡報!”

  “乘月看見?”沈栗用一種很奇妙的語氣重複道:“乘月看見,是了,那個姚柳說他是乘著月光看見的!”

  那人見沈栗神經兮兮的,疑惑道:“莫非是見沈府要倒大黴了,嚇瘋了。”

  沈栗冷笑道:“你做夢呢!我沈家人只會在戰場上戰死,還沒聽說有嚇瘋的!我爹是冤枉的,改日昭雪,看你有何話說!”

  那人得意道:“昭雪,大理寺斷案有幾個冤枉的?我看你才是做夢!你想翻大理寺的案,下輩子吧。都不用過晚上,你爹臉上就得被刺個“囚”字,就等著一輩子做罪人吧,我看他還有什麼面目見人。”

  沈栗愣了愣,悄聲問自己的常隨竹衣:“這麼快?”

  竹衣苦著臉道:“三司會審的案子哪有那麼好翻呀,要不五老爺怎麼那麼怕差人催還府第,人家是覺得咱們沈府沒有翻身的一天了,所以才立即下手,好拿咱們家賣人情撈油水不是?”

  “呸!”沈栗自言自語道:“聽說順天府尹顧臨城是個膽小鬼,上順天府肯定是不行的,還有什麼門路呢?”

  那人還是瞧著沈栗神經兮兮的,以為他到底氣短,故而答不上話,自得道:“所以說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莫說眾位大人法眼如炬,就是今天三司會審叫你爹逃了,我黃家也要去告禦狀,總要這惡人現形!”

  “好!”圍觀的見那人說的漂亮,都為他叫好。

  那人正洋洋得意,卻見沈栗兩眼發亮地對他道:“今日多謝這位仁兄兩次提點,這個人情我記住了!”

  居……居然掉頭走掉了!看這樣子,是發癔症了吧?

  圍觀的因沈栗是個小孩,倒也未攔著他扔雞蛋。只扔興致勃勃地議論著案情。

  沈栗領著竹衣幾個走了一段,見四下無人了,對竹衣道:“如今事情緊急,你領著他們回府給五叔六叔他們報信,就說我……”

  沈栗壓低聲音道:“我要去告禦狀!”

  “什麼!”竹衣差點蹦起來:“您要幹什麼?”

  見沈栗伸手要捂他的嘴,忙也壓低聲音急道:“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少爺你……”

  沈栗深吸一口氣急道:“如今沒別的辦法了,總不能真等到他們在父親臉上刺字,抄了咱們家。這案子一判,對方就會急著銷毀證據,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如今事情緊急,來不及細說,你只告訴五叔,我發現了一些細節,他要是有手段,一定要看住了那個姚柳,更要防著有人要我閉嘴!”

  竹衣見他說的鄭重,忙認真應下。留下兩個人,厲聲吩咐平安護送沈栗。自己親往府中報信去了。

  兩個僕人護送沈栗至長安右門,登聞鼓就設於此。這鼓可有些年沒響了,由羽林前衛派人守護。

  今天領兵當值的是個百戶,幾個人站著崗無事,正在悄聲議論這幾日紛紛揚揚的禮賢侯殺官案,就見對面走來個十來歲的小孩。

  幾人驅趕他道:“哪裡來的小孩,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快走!小心大人出來見了要拿板子打你。”

  卻見那小孩歎氣道:“誰沒事跑長安右門來玩呀!可惜,我雖不願挨板子,今天卻要挨上一挨了。”

  說罷,見他直往登聞鼓去了。

  幾人登時興奮了,崗也不站了,跟過去問道:“小孩,你叫什麼?你是要敲登聞鼓?你家大人知道嗎?”

  小孩撇嘴道:“我叫沈栗,我家大人乃是禮賢侯——我爹在獄裡那,不然我敲什麼鼓啊。”

  幾人聽說是禮賢侯家的,更興奮了,議論道:“說什麼來著,我就不信黃承望是沈侯殺的,他算老幾,也能入沈侯的眼!”一邊有人跑去叫領兵當值的百戶來。

  沈淳在軍中聲望不小,軍士看待此案自然與文官不同。再者羽林前衛屬府軍前衛,不說軍士,起碼帶兵的長官都是武勳子弟,沈淳下獄,這些人難免兔死狐悲。

  如今沈淳幼子要敲多年不響的登聞鼓,當然挑動這些人的情緒。

  沈栗走到鼓前,一提鼓錘,手上一沉,嗯,分量不輕。到了這會兒,也不容你猶豫後悔,使勁兒敲吧。

  登聞鼓聲一響,驚動聖駕,算是告了禦狀了。

  這時帶兵的百戶也出來了。姓邢名秋,沈栗還要稱他一聲世叔——是沈栗大姑母沈婉嫁的嘉明伯邢穆的三弟。這兩年因沈婉無辜身死兩府走動的少了,但沈淳一出事邢府卻也派人過來問候,邢秋昨天還和沈栗照過面。

  邢秋對沈栗的印象不錯,覺得他接人待物沉穩有度,還真沒想到沈淳的這個兒子有膽量告禦狀!

  長安右門不是閒談敘舊的地方。鼓聲響了,邢秋就得按規矩問話:“何人擊鼓,有何冤情,竟敢驚動聖駕?”

  沈栗跪下大聲道:“禮賢侯沈淳之子沈栗狀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誣告我父殺死給事中黃承望,並告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禦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斷案不明,相互推諉,致使家父蒙冤受屈,百口莫辯;家兄憤怒傷心,臥病吐血;府中婦孺驚悸慌亂不能止也。此誠曠世之冤!吾皇聖明,定不忍見此奇冤者!故下民斗膽上告,死罪,死罪。”

  他把經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給扒拉進去了。

  邢秋道:“凡擊鼓者,無論何因,蓋杖則一百,以警無事生非者,來人,架他起來!”

  沈栗嚇了一跳,嚷道:“大人,不會還沒過堂就把小子打死了吧。”

  眾人都笑。登聞鼓響,聖駕驚動,人還沒過堂就死了,拿什麼向皇上交差?

  邢秋氣道:“小子這樣刁鑽,打死正好。”

  沈栗向懷中一摸,掏出一卷銀票。這兩天沈栗幾人為沈淳事四處奔走,身上都揣著不少銀票,唯恐要用時拿不出來。沈栗身上也帶著不少,這時全拿出來,順手塞到架著他的軍士手中。那人怔了怔,走到邢秋身邊,兩人數了數,足有一千兩!

  邢秋失笑,不知是該歎沈栗會做人還是該歎他惜命。

  邢秋朝眾人使個眼色,大喝道:“給我使力的打!”

  板子一落,沈栗殺豬般叫起來。

  邢秋聽他叫得淒慘,不由疑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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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39

第十七章 山色空蒙雨亦奇

  邢秋見沈栗叫得厲害,恐怕軍士中真有下狠手要打死他的,連忙仔細觀看。

  卻見行刑的幾人也在疑惑地互相看來看去,手上板子越發輕了。沈栗雖叫苦,臉上卻沒有多少痛苦之色,這才想到原來是沈栗半真半假,故意叫的厲害。

  邢秋啼笑皆非,喝道:“仔細些!”

  幾個軍士忙正了正臉色,認真……打下去。

  一百大板,手下重些,說不定就真打死人了,何況沈栗這殼子是個小孩,又出身侯府,自幼也沒挨過幾下打。軍士們手下再放水,沈栗也漸漸吃不消了,假哭慢慢變成了真叫。到後來,嗓子都有些喊啞了,有氣無力地哼哼。

  好容易挨完了,邢秋親自把他扶起來,領著一隊軍士,這回不是下大理寺獄中了,而是往天牢去。

  沈栗這會兒痛的過了,身子發木,不會走了。他又年紀小,個頭矮,想架著他也不成。邢秋比劃了一下,怕抱著他壓到傷口,索性背他起來。

  沈栗啞聲道:“多謝世叔照顧!”

  邢秋道:“念你孝順罷了,沈侯好福氣。不知我邢秋若有這麼一天,家中那兩個小兔崽子可願為我走上一遭。”

  沈栗道:“雖未與二位世兄蒙面,看世叔也知世兄們的為人。”

  邢秋沉聲道:“如今不是寒暄的時候,我問你,果真有辦法給你父親翻案麼?”

  沈栗知道可以信任邢秋,答道:“那個花匠的證詞不對,如今只他一個人證,只要證明他說謊,單憑一把佩劍,不能判家父有罪。只是怕那花匠被人滅口。”

  邢秋道:“自會有人盯著他,你不要擔心這個。再者他的證詞已經記錄在案,死了也不怕。倒是要小心有人滅你的口,到牢裡不要隨便吃用裡邊的東西,等著你家人去看你時自然會送去。”

  沈栗謝道:“有勞世叔提點。”

  天牢裡陰冷了些,好在沈栗的獄室還算乾淨,沒有床,地上堆了些新鮮幹稻草,沈栗抖著手扒拉開,往上面一趴,心說:“便宜爹,我也算為你拼了,以後要多多補償我。”

  沈淩回府半路上聽說禮賢侯之子告了禦狀——此時景陽真有些沸騰了——越發急匆匆加快腳步。

  此時府中正商量派人去天牢探監。此前果有人來催還府第,府中正人心惶惶,忽然就聽說沈栗敲了登聞鼓,催還的人立即走了。禮賢侯威名在外,一看他還有翻身的機會,沒幾個人願意與他為難。府中眾人雖然搞不清情況,沈栗卻是一定要去探看的。

  沈淩回來,眾人一邊問他沈淳情況,一邊問他沈栗之事。

  沈淩道:“兄長目前還好,倒是栗兒如何去敲了登聞鼓?”沈淩詢問地看向方鶴,他們分開時沈栗是跟著方鶴的。

  方鶴道:“在下幾人回來時遇見黃府人尋釁,因擔心府中情況,栗兒留下支應,在下幾人先回來。後跟著栗兒的竹衣回來,言說栗兒發現那姚柳有問題,要去告禦狀,還說要人看住姚柳,謹防他被人滅口。”

  沈淩道:“照他說的辦!大管家,你準備一下東西,一會兒吾等去看栗兒。”

  又向方鶴道:“在下去內宅看看,一會兒請先生同去探看栗兒。”

  方鶴自應下不提。

  沈淩說內宅指的是他自己這一房居住的院落。

  一進正堂,就見妻子洪氏陪著老姨娘王氏坐著。

  沈淩接過妻子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把臉,道:“為夫與姨娘幾句話,一會兒還要出去,你先回屋歇息吧。”

  洪氏自去了。

  沈淩道:“在那邊不見姨娘,兒子就知道姨娘必然有話對我說。”

  王氏看著他道:“如今長房完了。你有什麼打算?”

  “沒什麼打算。”沈淩漠然道:“長房也沒完。”

  王氏不屑道:“沈栗一個小孩能折騰出什麼妖蛾子!他胡亂告狀不要連累了我們才是。淩兒,長房不濟,我們要趁早與他們分家,免得日後累贅,至於家產麼……”

  “姨娘!”沈淩打斷道:“可是又有人對姨娘說了什麼?是何氏麼?這個不省心的婆娘!”

  王氏不答。

  沈淩歎道:“必是有人來挑唆。姨娘,栗兒也是庶子,兄長出事,該是梧兒這個世子更著急,為何栗兒單憑著一點兒蹊蹺線索就敢去告禦狀?登聞鼓一響,先有一百大板等著,他才多大,就不怕麼?”

  王氏扭頭道:“我怎知沈淳的兒子想些什麼!”

  “姨娘!”沈淩嚴肅道:“不提孝悌之意,單一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兄長獲罪,梧兒栗兒不分嫡庶,都是罪人之子,日後還有什麼前程!就是兒子,有一個流放的兄長,同僚們如何看待我?日後升遷、考評時都要提一句,兒子能有什麼好處?”

  王氏默然無語。

  “姨娘,”沈淩道:“兄長待我是不如六弟,誰叫他們是一個娘肚子裡出來的。可該我得的他也沒少給我一點兒,我升遷也罷,要找個好岳家也罷,他也沒阻過我。他沒待我好,也沒待我不好,兒子為什麼非得給自家人落井下石。”

  王氏恨道:“自家人?”

  沈淩道:“就是自家人。出了府門,都是姓沈的。姨娘!不是為了爭這些閒氣,前程似錦的三哥不會把命搭進去。兒子如今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做的好好的,有妻有子,不想和自己過不去。姨娘如信兒子,就不要聽人挑唆!”

  沈淩緩了緩語氣:“至於姨娘想分家,也好。待此事過去,兒子買座新宅子,帶姨娘出去過,也好正正經經稱您一聲母親。”

  王氏含淚道:“你讓我再想想。”

  用帕子擦擦眼,道:“你不是要去看沈栗嗎,且忙去吧。”

  沈淩應了,又出來,同沈沃、方鶴、沈毅往天牢去看沈栗。

  沈栗這回也算糟了罪。板子再輕,那也是一百大板,軍士們又不能放水的要人看出來,後面從上到下都打破了,血跡透著衣服滲出來。沈淩幾人來時,連衣服都黏在身上幹了。沈毅往下一揭,沈栗差點蹦起來。

  “不要揭了!”沈栗道:“這牢裡不甚潔淨,揭開後反倒易發炎,不如等回家後再處置。單把露出來的地方上些藥,等過堂,我就穿著這身去。我受的苦,也叫人看看,不止他黃家委屈。”

  沈淩道:“也好,你年紀小,博些同情也罷。只是你果真發現了端倪?告禦狀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栗見有獄卒遠遠站著,朝沈淩眨眨眼道:“五叔信我就是。那個姚柳還好嗎?”

  沈沃插言道:“不用在意他,要是真有人耐不住朝他下手才好!”

  方鶴道:“你六叔交遊廣闊,雖然是些,嗯,總之還有些手段。”沈沃的朋友在方鶴看來都有些不走正路,什麼紈絝子弟三教九流的。

  沈栗笑道:“那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可帶了吃的,餓殺我了。”

  沈毅忙把吃食擺出來,沈栗歡呼一聲開動。只是他背上痛,只好趴著吃。眾人見了都有些難過,沈毅淨了手,給他傷口為粘連處細細塗上傷藥。

  這回過堂就是公審了。為這沈淳案本就朝野轟動,待沈栗敲了登聞鼓,景陽霎時沸騰,不說井肆田陌,就是太學生,人家前腳寫好了痛斥禮賢侯的文章,後腳沈栗告了禦狀,好,文章撕掉,準備好筆墨,就等著開審了。大家都要看庭審,怎麼辦,皇帝說,有什麼可攔的,那就公審吧。

  掌皇帝隨駕護衛的騰驤左衛、騰驤右衛算是忙壞了。登聞鼓一響,皇帝就得親審。皇帝打算公審,看熱鬧的人中若有刺客,遠遠放上一箭,侍衛們還活不活。頭半夜,大理寺外明崗暗哨就佈置好了。

  沒錯,案件還放在大理寺大堂審,可主審換了人——上次那三個都叫沈栗兜進去一塊兒告了,如今算嫌疑犯。

  皇帝在上面聽著,往下是主審官兩個閣老,一個國公:中極殿大學士錢博彥,文華殿大學士封棋,玳國公鬱良業。這三人兩文一武,都是朝中數得著的重臣了,平時處事還算公正,這回讓邵英提溜出來。

  沈栗被帶上來時圍觀的人一陣唏噓。他前天挨了板子,身上都打破了,衣服東一個口子,西一個破洞,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頭髮披散下來,休息不好,小臉尖尖的,眼眶發青,個子又小,往下一跪,眾人心裡先道:“若不是真有天大的冤屈,這樣一個小孩,怎麼肯遭這份兒罪!”

  沈栗先賺了個眼緣。

  錢博彥問:“堂下可是禮賢侯沈淳之子沈栗?”

  沈栗應道:“回大人,小子正是沈栗。”

  封棋問:“你欲狀告京衛指揮使司鎮撫姚宏茂誣告你父殺死給事中黃承望,並告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禦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斷案不明、互相推諉。可有此事?”

  沈栗道:“正是!”

  鬱良業問道:“連告四位朝廷重臣,你可有證據在手?”

  沈栗道:“小子雖無物證在手,人證卻是有的。”

  鬱良業道:“是哪個?報上名來。”

  沈栗回道:“就是那指認我父殺人的姚府花匠姚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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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0

第十八章 鐵關金鎖徹明開

  什麼!姚柳?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姚柳良心發現,反口了?圍觀的議論紛紛。

  “肅靜!”一拍驚堂木,問道:“沈栗,這姚柳乃是指認你父之人,如何能證明你父被冤?”

  沈栗道:“他本人就是證據,還請大人喚他上來與我對質。”

  不一時,姚柳被帶到。這人大約沒想到竟要重新過堂,有些忐忑不安,跪在堂下磕了頭,一抬眼見一個小孩跪在堂上正打量他,心中知道這就是沈栗了,目光不禁有些遊移回避。

  沈栗見他心虛,倒是多了幾分把握。

  錢博言道:“沈栗,姚柳已帶到,你有何話要問?”

  沈栗朝上拱手示意,轉過頭問姚柳道:“姚花匠,你指認家父于九月初一夜裡丑時二刻在姚府花園中殺害了黃承望大人,可是如此?”

  姚花匠答:“正是。”

  沈栗問:“你言說站在東邊假山石後向西看,正巧看到家父與黃大人。”

  “正是。”

  “丑時乃夜半過後不久,四下漆黑一片,你如何肯定見到的就是家父?”

  “天上有月,趁著月光,自然看得清。”

  “哦?”沈栗思索道:“那晚沒有陰天下雨,想必月色明亮。”

  姚柳點頭道:“正是。”

  沈栗微笑道:“你在東邊向西看,想必月亮也在東邊,月光向西照,正好照著家父臉上,叫你看清?”

  姚柳不知沈栗為何這樣問,只是如今已不容他改口,只好一口咬定:“正是如此,那晚月色正好,照在沈侯臉上很清楚,虧小人眼神好,一眼認出就是沈侯。”

  “一派胡言!”沈栗厲聲道:“姚柳,你說謊!”

  姚柳一驚:“我沒有。”

  “沒有?”沈栗哼了一聲道:“姚柳,你傻了吧,九月初一那夜乃是朔月,天上根本就沒月亮!你哪兒找的月光!”

  轟!大堂內外都轟動了。堂上三位大人也伸直脖子使勁兒往下瞅。

  沈栗陰測測地問:“姚柳,你說說,你是如何在沒有月亮的夜裡借著月光看到家父的?”

  別看文人才子動不動就拿月亮吟詩作對迎風流淚的,誰沒事研究月亮怎麼運行變化啊。但對沈栗來說,這就是高中地理課的常規內容之一,說不定高考題還出一個,那日判詞一出,黃家人來炫耀時一提到,沈栗就反應過來了。呈堂證供俱記錄在案,沈栗才有底氣告禦狀。

  “來人!”皇帝在上面道:“宣欽天監。”

  欽天監監正馮有年。

  皇帝親口問:“九月初一,天上可有月在?”

  這有什麼好問的,馮有年一拱手:“回皇上,初一正當朔月,無月可見!”

  轟!就聽大理寺堂外紛紛喊:“冤案!”

  “偽證!”

  “小人可恥!”

  “構陷!”

  沈栗接著質問姚柳道:“夜半之後,天上無月,花園不比庭院之中或掛燈籠,這時是一定沒有半點燈火的,姚柳,你說說,你是如何在一片漆黑之中,看見家父的臉的?”

  姚柳不意證詞被人拆穿,正思索如何把話圓回來,一臉緊張:“小人……”

  沈栗打斷道:“別說你離得近!家父戎馬半生,身手也不是白給的,不至於讓人近身偷看還發現不了;何況假山石距黃大人屍體有多遠,想來大理寺差人還不至於量錯吧。”

  姚柳語滯。

  沈栗冷笑道:“你的眼神再好,也不至於變成狼眼睛,夜裡還會發綠光見物的?倒是你的胸膛裡,怕是長了狼心狗肺,狼子野心!”

  “罵得好!”圍觀眾人紛紛叫好,仔細一聽,居然還有玳國公鬱良業的聲音。鬱良業正在喝彩,見眾人紛紛看他,方才回神捂嘴。

  沈淳殺人一案,大多數人心下都不太信的,文官事不關己,武將就有些感同身受,尤其是像玳國公這樣當年和老侯爺一起經過立國的老將。立國後邵廉砍過一些桀驁不馴的傢伙,剩下老實的才放心留給兒子,沒想到如今力挺邵英的沈淳都挨收拾。今天峰迴路轉,玳國公高興了。

  “皇上,眾位大人。”沈栗叩首道:“如今證明姚柳是在說謊,單憑現場留下的一把佩劍不能認定是家父殺人,況家父當夜被人下了麻藥,拿他一把佩劍輕而易舉,三司會審時雖未被採信,但晉王殿下可以證明翌日見到家父時家父是神智有異的。再者,當日夜宿姚府的客人很多,這姚柳偏一口咬定家父,分明是姚宏茂命人勾陷家父!”

  大理寺堂上口舌劍,禮賢侯府內也不平靜。

  沈淩等人跑去看堂審了,留下一門心焦女眷。老姨娘王氏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去何雲堂找田氏。

  田氏正在拜佛,見王氏來有些詫異:“你這幾年輕易是不往我這兒來的?”

  自打老侯爺去後,田氏和王氏連表面和睦也沒心思裝了,到沈涵死後,兩人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王氏定睛看了她一會兒,方慢聲道:“我來是告訴你一件事。”

  田氏挑眉。

  “何氏的院子裡好像關了一個人。”王氏低頭仔細看著自己的手:“聽說是個生人……叫什麼什麼‘葉’的。”

  “什麼!”田氏霎時站起來:“來人!”

  大理寺中姚宏茂正聲嘶力竭地爭辯:“微臣也不知這姚柳為何指認沈侯,這人三年前賣身到臣家中,臣見他花草伺弄的好,才把新宅的花園交給他,微臣也曾得沈侯提拔,怎會有意陷害他?”

  “不知?”沈栗冷笑:“姚大人,你看看他的手!”

  沈栗跪行了幾步,抓起姚柳的手舉給眾人看:“這哪裡是什麼花匠的手,我身邊的大丫鬟,平時只鋪個床遞個茶的,也沒有這麼一雙細嫩好手!平常人見他長得猥瑣,穿的邋遢,自然不會仔細打量,可我今天就是為家父伸冤來的!他一上堂來,我就發現這人不對!

  姚鎮撫,你說說,這麼一雙保養得宜的手,是怎麼伺弄花草的?你可別說你不清楚,你剛說這人在你府中三年了!一月兩月不知道,整整三年,你連自家花匠幹不幹活都不知道?你家花園是自己長的?”

  鬱良業走下來仔細看了看,沉吟道:“這確實不像花匠這類人的手,這人的手保養得宜,偏偏虎口又有薄繭,臣見過有些人武功偏門,如什麼黑風掌之類,要用各種藥湯泡手,才會養出這樣的手。何況仔細回想這人上來時腳步身形,確實是個武人。”

  什麼?這人是會武的!這樣的人能在姚府一藏三年,再加上那夜姚府種種佈置也不是一人可以做得到,這麼說確實是姚宏茂有意陷害禮賢侯!

  這時,有差人上前稟報:“萬歲,沈府送來一人,說是姚府的一個丫鬟叫‘槐葉’的,正是當夜在沈侯房外伺候的,因捲入謀殺,怕被滅口逃了,如今才被找著了。”

  “宣。”皇帝這幾日也暗中差人查找,此女也真是會藏,楞沒叫人找著。

  不一時,一個年輕女子上堂來。

  封棋問道:“堂下可是姚府丫鬟槐葉?”

  那女子答:“正是奴婢。”

  封棋問:“九月初一晚上發生了什麼,你可知情,其後為何逃走,你不要害怕,一一道來。”

  “是。”槐葉應道:“奴婢原是伺候二小姐的丫鬟,那日原不該出現在外院,只是因著二小姐正與黃大人家三公子議親,二小姐不知那人長相脾性,命奴婢悄悄去打探那三公子可是隨黃大人一同赴宴。誰知奴婢轉來轉去又要避著人,到夜裡時也沒能轉回內院。

  正急切間,奴婢趁著一位姐姐稻穗兒內急時悄悄頂了她的缺,恰被安排和一個面生的姐姐去伺候沈侯。後來稻穗兒姐姐回來見了奴婢很詫異,被奴婢支應幾句糊弄過去。誰知道,第二天傳說沈侯殺了人!

  奴婢聽了覺得很奇怪,因為前夜沈侯爺爛醉如泥,被奴婢不小心把熱茶灑在他手上都不覺,怎麼可能短短時間就忽然清醒殺人了?聽到有人明明白白地指認,奴婢頓時覺得不好,慌忙逃了。

  後來聽說沈侯下了獄,奴婢以為去沈府做個人證會得到庇護,就偷偷托在侯府三夫人身邊伺候的表姐帶話兒,誰知道竟被三夫人關起來了!三夫人說不許奴婢去幫侯爺作證,要侯爺抵罪才好!要不是奴婢表姐求情,奴婢早被三夫人殺死了!”

  謔!感情這裡還有三夫人的事!這熱鬧!圍觀的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議論。

  沈府內宅事不提,姚宏茂故意陷害算是坐實了。

  這回姚宏茂算是啞口無言了,只乾巴巴地解釋道:“臣真的不知是怎麼回事。”

  可惜,這時沒人信他了。

  大理寺卿孫理,督察院左都禦史狄嘉、刑部尚書耿雅言幾人都被沈栗一股腦兒告了,此時也在堂下,托官位的福,倒沒跪著。此時見果然翻了案,都有些著慌。這案子是孫理主導的,別人還穩得住,他可有些著急了。

  “姚宏茂!”孫理道:“你這良心敗壞的殺才!枉顧皇恩,竟然構陷朝廷大臣,糊弄大理寺,你該當何罪?”

  “孫理,孫大人!”沈栗忽然插言冷笑道:“您不會以為順風斥責姚宏茂兩句就萬事大吉了吧?您別忘了小子我告禦狀可不只為了告他姚宏茂一個,孫大人,對不住了,這事還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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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0

第十九章 風回雲斷雨初晴

  沈淳被判削爵流放,禮賢侯府差點倒了;沈栗去敲登聞鼓,挨了一百大板,打去半條小命。其餘兩人一個裝糊塗,一個有心幫忙,倒也罷了,孫理當時一則看在何府面上,一則也想落井下石,可是極力主張判斬立決的,要不是皇帝施壓,說不定他真敢判。沈栗能繞了他?不咬下他兩口肉都是輕的!

  沈栗冷笑道:“家父好歹也是朝廷超品侯爵,進了大理寺,經過三司會審,居然一個錯案說判就判,孫大人就沒什麼話說?”

  “這個……”孫理歎道:“姚府處心積慮陷害沈侯,本官一時不查,叫他們矇騙過去,以至沈侯蒙冤,本官羞愧。不過本官確實一心為公……”

  “一時不查?一心為公?”沈栗打斷他道:“究竟是一時不查還是有意不查?是一心為公還是存心坑害?封大人和耿大人兩位還罷了,這案子他們參與的少,您可不一樣。案發後,人證物證都交給你們大理寺,今日一照面,我這個小小孩童都能看出這姚柳供詞身份皆不對,孫大人,您一個積年的老經歷,也是憑功績升任至大理寺卿,人在你手中好幾天,家父中了麻藥您不知道,姚柳有問題您也不知道,那您知道些什麼?知道怎麼合謀陷害,落井下石嗎!”

  “你……”孫理又驚又怒。教沈栗一番擠兌,孫理要麼自承無能,要麼就是存心陷害。哪個好?選哪個也吃不了兜著走啊!沈淳怎麼養了個這麼牙尖嘴利的兒子。

  沈栗道:“您別不說話啊。遇上您,我家堂堂侯府,尚要蒙冤受屈,別人家要怎麼辦?也不是次次都有人去敲登聞鼓的,再說,要總勞動萬歲爺親審,要你何用?”

  有人告禦狀,朝廷的臉就丟盡了,這說明出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員都不能解決的冤情,人家走投無路了,才寧可挨著一百大板去驚動皇帝。登聞鼓一響,要麼說明大臣無用,以至有冤情不伸,要麼更嚴重,說明底下人沆瀣一氣,愚弄皇帝。哪一樣都夠朝臣失去皇帝信任的。

  再說,告禦狀事件興許還會在史書上提一筆,哪朝哪代登聞鼓響了,作為這個年間的官員,心裡能不彆扭嗎?是以看著孫理被沈栗一個小孩擠兌,愣是沒人給他說話。

  孫理看著大堂之上沒人幫腔,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向皇帝哭訴道:“皇上,微臣得蒙皇恩,一言一行,莫不兢兢業業,深恐……”

  邵英淡然接道:“有冤不察,有過不糾,上對不起朕的信任,下對不起黎民百姓。”

  ……孫理哭不下去了。

  邵英當初無奈要判流,讓孫理堅持頂了好幾句。做皇帝的最忌諱什麼?就是大臣不聽話!倒不是說皇帝心胸狹窄不能納諫,可當初人人心知肚明沈淳是冤枉的,只是沒法辯白。判流邵英心裡就夠漚的了,孫理還振振有詞非要斬立決。沈淳是邵英鐵杆,你要砍皇帝的羽翼,皇帝能饒你嗎?沒今天這一出,邵英也暗戳戳思量捅掉孫理。

  “沈栗,”邵英道:“孫大人說他也是出於公心,只是偶爾被人矇騙了,你怎麼想?”

  “回皇上,”前幾天關於沈淳的處置皇帝和孫理意見相左沈栗是知道的,聽皇帝的話音,沈栗也知道皇帝是忍不下孫理了:“小子不信!”

  沈栗轉頭向孫理冷笑道:“偶爾?孫大人是怎麼說出‘偶爾’兩個字的?小子雖然年少,但平日也聽先生說起一些朝廷逸聞。三年前,淮府大案,這件事最後也是移交大理寺審理,小子沒記錯吧?”

  圍觀的議論紛紛,淮府大案牽涉一個巡撫,三個縣官,把百姓餓死兩百餘,當時也是轟動一時。

  沈栗接著道:“案子在大理寺足足拖了兩個月,天下人議論紛紛,朝廷顏面掃地,若不是皇上後來命緇衣衛參與探察,大理寺還會拖下去吧?”

  孫理道:“此案著實複雜蹊蹺,本官當初也曾夙夜不寐,日夜思量。”

  “所以孫大人兩月審理不明,緇衣衛參與後短短七日就案情明朗了?”沈栗反問。

  孫理推脫道:“個中詳情,不足為外人道也。

  “哦,”沈栗點點頭:“那兩年前順天府尹韋德受賄案,嚴刑逼供太過,以至於韋德受刑不過而死,至今案情不明,也不足為外人道了?”

  “這……”孫理遲疑道:“此案複雜,大理寺仍在探察。”

  “哦,”沈栗又點頭道:“看來這件案子也不好說。”

  沈栗冷笑道:“朝廷外餓死了百姓,不足為外人道;朝廷內莫名死了官員,仍不足為外人道,請問孫大人眼中,究竟什麼能與我們這些外人、小民說個清楚明白呢?

  我倒是聽說,前陣子孫大人上摺子言說請皇上甄選秀女以充後宮,想來這是可以為外人道一道的,是嗎?”

  轟!圍觀的都笑起來。

  沈栗大聲問道:“小子就不明白了,所謂大理寺也,審讞平反刑獄之政令;大理寺卿,掌各地刑獄重案。這皇上選不選秀女,關您老人家什麼事?秀女不入宮闈也有冤屈?”

  圍觀的又笑。

  “這……這這,”孫理氣道:“所謂帝王無家事,官也是為了提醒皇上廣納秀女,以繁衍子嗣,安定天下也……”

  沈栗打斷他道:“天下安不安定得看吏治清不清明,將士用不用心,還沒聽說和皇子多不多有什麼關係。東宮有太子,宮中還有二皇子三皇子,孫大人您急的什麼,是急自家女兒到了選秀的年紀了嗎?你是把萬歲當做什麼人了!”

  “這……”孫理叫沈栗擠兌的說不出話來,左思右想也沒什麼有力的話應對,心說我哭慘吧。

  大臣都愛和皇帝哭,好像一哭就顯得忠心耿耿似的。

  可惜,孫理晚了一步,沈栗先哭起來:“皇上,萬歲,小子父親年少時逢天下動亂,顛沛流離,多虧先帝平定天下,我們家才有好日子過。小子父親感念皇恩,願為皇上上陣殺敵,萬死不辭。小子父親賦閑後常言‘願得天下安寧,何惜刀馬入庫’,常以忠君安民以教小人。

  不料天有不測風雲,竟蒙冤入獄,若不是皇上不以小子年少,執意親審,小子父親豈非沉冤不雪!這都是小人作祟,蓄意陷害。更可恨孫賊本應查審冤情,竟同流合污,險至我父于萬劫不復之境!皇上,您可一定要為小子做主啊。”

  沈栗一哭,孫理鬍子一把,倒是不好哭了,尷尬的不行。

  沈栗冷笑道:“庶民是不是饑饉你不急,官員是不是蒙冤你也不急,皇上選不選秀女你倒著急了,孫大人這大理寺卿做的好啊。”

  “我……”孫理這個急,瞅向堂上諸位大臣,哪個都不看他。封棋和耿雅言怕火燒到自家身上,更是躲得遠遠的。皇帝要看戲,沈栗擺明瞭要咬人,誰往前湊誰倒楣。

  沈栗罵道:“孫理,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朝廷正三品大員,你看哪個官員操心皇上喜歡哪個女子?東宮有沒有太子,那算是國事,皇上有太子,還有兩位皇子,如今選不選秀,喜歡哪個女子,就是皇上的家事。皇上愛喜歡誰喜歡誰,幹你甚事?”

  孫理硬生生從沈栗這個孩子眼中看出不屑之意。

  沈栗皮笑肉不笑道:“就是我們家,我祖母,我母親,也沒說干涉我父親喜歡哪個姨娘。孫大人你成天操心這個,難怪審不好案子!”

  哈哈!這回連堂上的大臣差人都憋不住樂。

  沈栗諷刺道:“甄選秀女是皇后娘娘操心的事。如今皇后娘娘還沒急,孫大人急什麼?您老人家把皇后娘娘至於何地?”

  眾人越發笑得大聲了,邵英與大太監驪珠笑道:“捉狹。”

  邵英也不願意大臣們成天上摺子討論他對後宮如何如何。

  沈栗譏笑道:“心思不放在查案上,成天盯著皇上的宮闈事,孫大人,你可有點出息吧!”

  轟!沈栗半點情面不留,大堂內外都轟動了。

  在沈栗看來,孫理曾經要殺沈淳,與禮賢侯府是不可調和矛盾,有機會收拾他,沈栗絕不會放過。

  孫理氣得抖著手指著沈栗,說不出話來。

  他也是累遷至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上的,官路不說一帆風順,也是少有坎坷,沒想到今天被個小兒當眾把面皮扒下來撕了有撕,踩了複踩,他也是上年歲的人了——他倒了。

  孫理被沈栗氣厥過去,皇帝當即表示讓他養病去吧,最好是別回來了。姚宏茂、姚柳發回大理寺再審,緇衣衛協同。沈淳無罪當庭釋放。

  這案子雖還留著尾巴,但其間有官殺官,有陰謀陷害,有侯爺蒙冤,有稚子敲登聞鼓告禦狀,有當對質翻案,更有一位大理寺卿當庭氣得昏厥。可謂是精巧奇詭,比說書都精彩。圍觀的表示,過癮,值得吹噓議論個十天半個月的。太學生就更興奮了,低下頭心裡已經開始思量編排詞句了……

  沈栗可分不出心思想這些,下了堂,沈沃喜得親來抱他上車。他後背都是板子打的傷呢,沈沃力氣用大些,沈栗哀叫一聲:“六叔,我的背!”

  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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