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首輔沈栗 作者:誠儀鯉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0-19 08:34: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5 8661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0

第二十章 淡磨明鏡照簷楹

  沈淳無罪開釋,禮賢侯府上下嬉笑顏開。燒火盆的燒火盆,撒鹽的撒鹽,還有揚柳枝水,燒香拜佛的。

  沈淳和沈栗也算糟了罪了。沈淳還好,他到底是個侯爵,平時也也有些積威,大理寺並無人敢與他動刑。沈栗可是先有一百板子呢。

  那日沈淩等人去看見他時,衣服就粘在傷口上,他怕牢裡條件不好,不讓揭下來,如今看著都要長在傷口上了。

  李郎中看了道不能用水泡下來,須在浴桶中加滿淡酒,把人泡在裡邊,慢慢揭下來。

  沈栗疼的順著桶沿往外竄,又叫人使勁兒摁回去,口中不住哀叫:“父親,父親!”

  沈淳看得真是心疼了。

  顏姨娘更是淚水漣漣:“侯爺,妾只聽說古時有妃子爭寵把對手泡在酒缸裡的,哪有這樣治傷的,豈不是要疼殺七少爺!”

  沈淳道:“你不知這樣的棒傷不是小事,他又在獄中搓磨了兩日,聽李先生的。”

  直到都收拾的妥當了,也抹好了傷藥,沈栗方才歎道:“噫,我只道那一百大板已經夠難挨的,不意這個才是厲害的。”

  沈淳見他還有精神說笑,方才放下心,吩咐伺候的人道:“都仔細些,栗兒若有什麼不虞,本侯只管找你們算帳!”

  沈栗能把沈淳撈回來,對整個侯府都是有功的,就是沈淳不說,也沒人敢怠慢他。眾人見沈淳又鄭重囑咐,自是恭敬應下。

  沈栗道:“父親何必在意這個,兒子如今好多了。倒是父親,雖不見傷,到底也在牢中搓磨了多天,怎麼不去好好休息?況這些天府中一定有事須父親處理,且不必在兒子這裡耽擱功夫。”

  沈淳自是疲乏的,見沈栗還好,便道:“也罷。只是你要小心傷口,若有不適,一定要速速告知李先生。”方才去了。

  顏姨娘送了沈淳回來,沈栗見她臉上似乎有些不愉,便問她。

  顏姨娘原本不想對著沈栗抱怨,耐不住沈栗執意要問,只好道:“我的兒,你猜,前兒偷偷放三夫人出來到延齡院去鬧的是誰?”

  沈栗笑道:“管他是誰,只要不關咱們娘倆兒的事就好。”

  顏姨娘撇嘴道:“是林氏!”

  “什麼?”沈栗驚奇道:“她是有多想不開?大兄若有個三長兩短,母親能饒她?就算她是祖母的外甥女,母親還有個戶部侍郎的父親呢!”

  顏姨娘揚了揚手帕,笑道:“這位主兒,說她精吧,她又蠢的要死,說她傻呢,她還有些小算盤。”

  顏姨娘壓低聲音悄聲道:“聽說要給你填個兄弟了。”

  沈栗方才恍然。

  顏姨娘撇嘴道:“她倒打算得好,你父親當時出了事,你大兄再不好了。她肚子裡那個可不就就金貴了。”

  沈栗搖頭道:“父親若真入罪,祖母就更不可能為個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與母親翻臉了,好歹後面站著個侍郎府呢。咱們家敗了,說不得到時候還要倚仗這個親家呢。一個不知進退的外甥女和咱們府的前程相比,祖母還用選嗎?說不定還會來個去母留子。”

  顏姨娘本來擔心林姨娘因這個孩子張狂起來,見沈栗這樣說,方才轉憂為喜道:“就知道她不是好作,有個這樣不省心的媽,就是個男孩又怎樣。”

  沈栗安慰她道:“姨娘無需擔憂,父親是什麼脾性?能容忍林姨娘這樣!”

  又輕聲道:“說句不得體的話,這時間趕的好。兒子如今撈父親回來,正是得臉的時候,母親為父親平安自是高興,可為著大兄打算心裡也未必全然喜歡。如今且讓林姨娘作去,叫母親看著她比注意我好。”

  顏姨娘笑道:“聽你這樣一說,這林姨娘倒是為了給咱們幫忙似的。”

  遂拋下不提。

  沒過兩天,果然聽說林姨娘被禁足。六姑娘沈丹舒苦苦求情也無用。

  如今萬事初定,一件大事被提上侯府日程:休棄三夫人!

  沈府是真忍不下了。

  三夫人身後站著何府,當初人都道她嫁的低了。如今要把她休回家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沈栗能做出告禦狀的事,最重要的是他還告贏了,故此府中也不把他當小孩子看。再者沈淳本就著意培養他,如今他的傷雖然還未全好,行動卻也無虞,府中商量大事,便也叫他去。

  沈栗到了何雲堂中,見田氏、王氏及各房的正頭媳婦都在,沈淳三兄弟坐在一旁,世子這兩日身體見好,也歪一邊,沈楓作為他那一房的長子,家裡要休他的繼母,也叫他過來旁聽。

  各人見了禮,方才打開話題。

  田氏道:“何氏做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是決不能容忍家中有這樣的媳婦的。”

  說罷,轉頭去看王氏。

  王氏平靜道:“你看我做什麼,你忍不了,難道我就忍得了?不叫她,我的涵兒怎麼會死!”

  沈涵養成事事爭強的性子還真不能說沒有王氏的影響,當初王氏自持出身書香門第,要與大字不識的田氏爭鋒,沈涵才養成看不起嫡母與嫡兄的脾性。老侯爺並不喜歡何府的人,當初這位三夫人能進門,也少不了王氏的支持。

  只是沈涵死了,王氏總不能恨自己吧。她一腔恨意都放在何氏身上,認為不是何氏挑唆,不是那來路不明的‘一夢’,沈涵走不到那一步。故此何氏這幾年並不好過,才越發恨沈府,恨大房。

  餘下眾人也沒什麼好說的,身邊有這麼一號作妖的,日子也過得背後發涼。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這樣天天惦記著害人的媳婦,休就休了唄。留在家中,什麼時候又害了人怎麼辦?

  沈淳故意問沈栗道:“栗兒,你是怎麼想的。”

  沈栗知道沈淳急於給大房培養個能出面做事的兒子,故此也直抒己見:“兒子說句不講情面的話,單憑三嬸娘藏匿槐葉,意圖使父親蒙冤,危害我們侯府的利益,也不能再留在府中了。只是三嬸娘為三叔生下九弟,他如今已經五歲,記事了,如今叫三嬸娘家去,就怕九弟長大後有什麼不妥。”

  李氏遲疑道:“要不,就打發到莊子裡,或者送到廟裡叫她念佛去?”

  沈淳搖頭道:“栗兒?你說。”

  沈栗朝李氏拱手道:“不斷就要修復關係,要斷就要斷個乾淨。三嬸娘關在府中還能折騰出這麼多事來,放到外面,叫她聯繫何府,指不定要做出什麼來。”

  沈淩點頭道:“栗兒說的好。要麼咱們家以後當祖宗供著她,要麼乾脆休她回家。只把她打發到外面去,她也算咱們家媳婦,惹出什麼來,還要咱家頂杠。”

  王氏斷然道:“休了她。叫我以後哄著她,沒門!”

  沈淳拍板道:“那就這麼定了。樅兒到底姓沈,總會明白的。若是日後為了這個謀害沈家的媳婦怨恨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叫他只管找我來!”

  沈栗道:“如今重要的是如何送三嬸娘回去。何家是不會不聲不響的。”

  沈沃道:“這倒是個難處,何家門生多,這些讀書人的嘴,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別再叫他們倒打一耙,反而說我們沈家沒理。”

  沈淳道:“好在那日槐葉在大理寺說到何氏攔著她不讓作證,眾目睽睽之下,這件事總是翻不過來的。”

  沈栗接道:“何況這天下也不止何府門生會說話。”

  “哦?”沈淩頗感興趣道:“栗兒有什麼主意。”

  何氏與沈家作對,就是與沈栗作對,何況何氏先後出手害他兩次。對於這個不擇手段的敵人,沈栗是不會有什麼同情之心的。既然府中已經決定趕走她,沈栗此時手軟才叫跟自己過不去。

  沈栗道:“如今整個景陽都在為父親的事沸沸揚揚。聽說酒樓中還有說書的編了故事。叫他們編怎麼能和咱們家這些親歷的比?

  不提以前三叔的事,只把父親入獄之後三嬸娘氣病大兄又藏匿槐葉的事寫出來,著人偷偷匿名散給說書先生們,或乾脆叫人編成曲子小戲來演,比文人寫幾句之乎者也有趣多了。

  井市之中消息傳播最快,來往的人又多,用不了幾天,三嬸娘就可名動景陽了!說不定外地的人都會聽說。到時候,咱們家站著理,又趁著名聲,索性大張旗鼓地送三嬸娘回何府,看何府能怎麼著。”

  沈沃笑道:“這個主意好,酸秀才們寫幾句酸詞兒也架不住聽書看戲的人多,人多則勢眾,先叫人知道何氏的壞處,別弄得像是咱們家委屈了何氏似的。這事交給我。”

  沈沃交遊廣闊,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都有,這件事對他來說是小菜一碟。

  沈栗接道:“就是休書,也不單要祖母自己寫(沈涵死了,要休他妻子,得田氏這個正經婆婆出休書),咱們家有一個算一個,都要署名,叫人家知道,這樣的媳婦,就是出身再尊貴,咱們家也忍不了。”

  一個生下孩子的媳婦,得多能作,才會全家都忍受不了。這樣的休書一出,何氏就算硬賴也不能賴在沈家了。

  德彰十二年九月,世族何家出嫁禮賢侯府之女,以一份婆家全家上上下下俱都署名的休書名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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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3

第二十一章 滿川風雨看潮生

  槐葉在大理寺當眾說出三夫人攔著不讓給沈淳作證的話,何家人就知道不好。沈淳一開釋,何澤就備了禮上門探望——探望是托詞,主要是探口風,修復關係。被沈府以沈淳修養,府中忙亂不宜見客推了,沒見著人。

  這幾日正思量著什麼時候合適再次登門,何府就漸漸聽說風聲不好:如今滿景陽大街小巷都在談論起沈家那位不安生的三夫人。

  起先是什麼酒巷瓦肆,勾欄曲舍,驛外橋邊,如今連太學、官中都在議論。

  到太學中有位學生寫了篇《諷沈婦言》,這事算是發酵到了頂點。雖然被議論的是禮賢侯府的後宅,可這位“沈婦”可是出自何家!

  何家也不是沒仇人!人家平時畏懼何府勢大,不敢明目張膽與何府作對。如今趁著風頭,悄悄提幾句何家姑娘教養如何如何,還不行嗎。

  把何澤恨的!他又不能叫人到處解釋:我們何家的姑娘都是好的,這其中有緣故……有誤會……

  後宅的姑娘們的閨譽是能拿到外面去說的嗎?

  這幾天何家有適齡女兒的夫人們都跑來哭訴:這可怎麼辦,何家姑娘的名聲都叫何氏連累了,可怎麼嫁人呢?

  何家老太爺還活著——他運氣不好,做過前朝的官,世家都靠名聲活著,他不好意思做貳臣,索性退下來,做個族長,著力培養族中子弟。

  何老太爺囑咐何澤:你快別繃著面子了,趕緊的,與沈家和解吧,把何氏的事壓下來。何家女沒了名聲,就嫁不到好人家,沒有好姻親,咱們何家的勢力就會縮小,沒了勢力,你還有什麼面子。

  何澤連忙吩咐人準備禮物,剛換好出門的大衣服,管家屁滾尿流地爬進來稟報:“老太爺,老爺,不好了,府門前被貼了張好大的休書。”

  何澤連忙跑出去看——還真是好大張的休書。

  沈栗也真損。他發現府中還有會刻雕版的家人——這人的父親是匠人,到了他,去當了兵,後來跟著沈淳到府中做了護院——現拆了兩張桌面叫人把休書刻印出來,特意聲明“要大張的”。

  連夜印了許多。今天把原版田氏親手寫,眾人署名的那張塞給何氏,叫人整理好何氏的嫁妝,送她回何家。趕著一路走,一路把印出來的休書分發,就見隊伍後面一群群人手裡拿著休書跟著看熱鬧。

  到了何府,先貼了一張到門上。看門的要往下揭,看熱鬧的都不讓:“別揭別揭,沒看完呢,欸,說你呢,再揭扔雞蛋了啊。”

  何澤:姥姥!你們沈府太損了!

  何澤還想找沈府人爭辯,老太爺一擺手。還有什麼爭辯的?沈府這樣大張旗鼓地送人回來,還能把人再抬回去嗎?

  先前兩家互有把柄,沈家才會忍下去,如今何氏鬧出羈押人證之事,還叫人在大理寺說出來了,沈家的藉口都是現成的!

  你看看,休書發的滿大街都是,何氏還有什麼名聲!你越爭辯,看熱鬧的越多,當務之急,是趕快讓事件平息下去。

  老太爺親自出馬,站在府門前,拱手道:“各位,家中不幸,出了這樣的孽障。竟然鬼迷心竅為禍夫家……”

  老太爺發表了一場熱情洋溢的演說,大意是何氏自從丈夫死後就哀毀過度,失心瘋了,所以行事顛倒。我們何家出了這樣的女兒,也是痛心疾首,就是沈家不休了她,我們何家也不能容她……

  沈栗作為休書事件的策劃者,今天也跟著來了,聽著何老太爺這番演說,佩服地對沈淳道:“真不愧是何家啊,聽他這麼一說,我竟覺得何家的德行不錯,三嬸娘只是個特例罷了。”

  “如今她不是你三嬸娘了,叫她何氏就是。”沈淳糾正他道:“何家人也不是白給的。”

  “比何澤道行深。”沈栗評論道。

  “何澤的心性簡單的幾乎不像何家人!”沈淳道:“這老傢伙才是何家人的水準,看何氏先前不聲不響的陰毒就知道了,若不是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她能做的更多。倒也奇怪,何密有四個兒子,偏偏最沒心計的何澤最得他喜歡,其餘三子都打發出景陽為官了,只留這個兒子在身邊。”

  何密已親自走下臺階迎沈淳進府商談。沈家人在門外站著,看熱鬧的就不會散,這事就沒完沒了。只有先請沈家人進府,才好命家丁驅散人群。

  沈淳與何家人已經無話可說,兩家徹底撕破了臉,連人家閨女都趕出去了,還能一同坐下來喝茶嗎?

  遂推辭道:“既然人已送到,在下府中還有事要處理,只能辜負何公的好意了。”

  何密現在瞧著沈淳也犯膈應,事已至此,他請沈淳入府能有什麼話好說。他只是求沈家人不要堵在門口發那好大張的休書罷了。

  何密客氣道:“既然如此,就不耽擱沈侯的時間了,改日再到府上致歉。這就是令公子吧?早聽說貴公子事親至孝,為沈侯不惜告禦狀,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

  何密只是隨口客氣,沈栗的話可是一向犀利:“何老太爺謬贊了。何老太爺,何氏……我前三嬸娘的嫁妝就在後面,您不派人去清點一下?免得不小心遺留什麼在我門沈家,回頭再傳出我們沈府貪墨了前三嬸娘的嫁妝就不好了。”

  何密一口氣梗在胸口,想到孫理如今還卒中在床,心中默念平心靜氣,慢慢把這口氣長籲出來,尷尬笑道:“說笑了,沈侯的為人老夫還是信得過的。”

  沈栗眨眨眼,道:“牽涉財物,還是精心些好,何老太爺不要不好意思。”

  何密心說這一清點一時半會兒都不會結束,圍觀的沸沸揚揚一直觀看,我何府的面子就得一直掉。

  “不用不用,不過是些嫁妝,何必計較。再者,她這幾年想來自己也動用過,就是有些出入也是理所當然。”何密推辭道。

  沈淳點頭道:“既然如此,本侯就不打擾了。”

  沈栗跟著行禮告辭。

  何密剛鬆了口氣,就見沈栗忽然轉過頭來大聲道:“何老太爺,前三嬸娘不會忽然‘羞愧自盡’吧,您可得看好她,免得再叫人說我們沈家欺負寡婦,不講情面。我跟您說,三嬸娘幹的事可真讓人容忍不下……”

  沈栗!小兔崽子!

  別說,何密本來還真打算令何氏來個“羞愧自盡”。

  他不是疼女兒的人。若是疼女兒,他當初就不會謀算把何氏嫁給沈涵,長了眼睛就知道兩人不配,可誰讓沈涵當時手裡握著兵,又親近何府呢?若疼女兒,沈涵死後也可以接何氏回家,他明知因為“一夢”之事何氏在沈家的日子不會好過,可為了何家無再嫁之女的名聲,他就能閉眼看何氏年輕守寡。

  如今何家丟了大臉,要是何氏死了能讓何家的名聲好點,何密絕不會猶豫!

  可現在被沈栗當眾叫破了,何密再這樣做就沒意義了。何氏一死,別人不會認為是沈家逼迫過分,而是會先疑惑是不是何家為挽回名聲自己下的手。

  如今何密只求沈家人趕緊走。

  沈淳休棄何氏的目的達到,也不故意耽擱。何家畢竟根基深厚,何密真要惱羞成怒了,沈淳也會有些吃不消。

  沈淳偷偷教兒子:“把人送回去就罷了,何家不是你看到那樣簡單,叫他們盯上,有你什麼處?你老子雖是個侯爵,只在軍中有些面子罷了,你要進學從文,他們真要與你為難,本侯卻有些鞭長莫及。”

  沈栗道:“咱們家休了何氏,早就與何家結了仇。憑何家人小肚雞腸的樣兒,只要是姓沈的,惹不惹到他們都不會放過。何家故舊又多,兒子以後科考難免遇上,總不能見了他們就特意避讓吧,那還進的什麼學,做的什麼官!

  兒子想過了,要從文,論根基、論手段、論人脈、論聲望,兒子都沒法和他們比,能比的,就是兒子比他們年紀小,仗著臉嫩,還能混幾年,最重要的是,兒子比他們不要臉!”

  沈淳聽到沈栗居然把“不要臉”當做優勢,幾乎噴笑出來:“本侯還頭次聽說‘不要臉’也能和人比一比!”

  沈栗嬉笑道:“像何家這樣的世家不就是靠著一副道貌岸然的面皮混日子的嗎?其實背地裡什麼隱私手段都用盡了。當了婊……那個什麼還要立牌坊!以後有什麼齷齪,大家把遮羞布揭開曬一曬好了。兒子年紀小,能有什麼陰私怕人揭,他們可就不同了。”

  沈栗搖頭晃腦冷笑道:“今天滿街休書一發,何家不就痛快了?只要咱們自家行的直坐的端,有什麼事儘管拿出來晾一晾,看誰的臉皮更值錢,他何家也還蒙不住天下人的眼睛!”

  沈淳一想還真是,本以為今天送何氏回家,要有好一場口舌官司。沒想到,不過在井市中散了幾本說詞小曲,沿路發了一些休書,何家就痛痛快快接招了。

  送走何氏,滿府的人都鬆了口氣。正說話間,沈毅滿臉喜氣進來稟報:“侯爺,有聖旨到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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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3

第二十二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

  沈淳二人前腳回到侯府,後腳宮裡傳來旨意。

  一家人掃庭院、擺香案,準備接旨。

  傳旨的小太監長得挺討人喜歡,笑眯眯的,見誰都彬彬有禮。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夫孝,德之本也。又,天之經也,民之行也。爾沈栗乃禮賢侯之二子,奉親至孝,聰敏果毅,以幼學之齡,擊登聞之鼓,解父難於倒懸,昭孝悌之德行。大義可嘉,潛德宜表。夫惟聖朝以孝治天下。朕何吝于封賞?茲特進爾階雲騎尉,錫之敕命。

  欽哉!”

  什麼意思?

  獎勵沈栗,說他為父親昭雪告禦狀是孝順的行為,皇帝很高興,所以封賞他做個雲騎尉。

  什麼是散勳呢,就是專門用來賞人的勳位,有勳無權,幹拿銀子,常用來賞賜宗室大臣及外戚。雲騎尉是正六品武散勳,在散勳中排倒數第二,奉祿八十五兩。

  按禮賢侯府的門第,這賞賜不算高,關鍵是賞賜的理由。這不是按例封賞,而是以表彰孝悌的理由,封賞了身為庶子,年不過十歲的沈栗。這說明什麼?說明沈栗是入了皇帝的眼了!

  有前途!沈府的人……大多數都是高興的,與有榮焉!

  沈淳就更高興了,他擔心的就是子嗣少、後繼無人,現在沈栗給他爭了氣,好!大管家,快遞銀子。

  沈毅不動聲色往小太監手裡塞了個荷包,小太監笑眯眯地:“趕上貴府的喜事,奴才就不客氣了。奴才還有皇上的口諭。”

  眾人又跪下接旨。

  小太監肅容道:“慎之受了委屈,朕都記在心裡,來日方長。你的小兒子有些意思,帶來給朕瞧瞧。”

  沈淳接了旨,請小太監少待。催促眾人趕緊給沈栗收拾,自己也換了朝服。領著沈栗進宮面聖。

  沈栗還是頭回進宮,饒是他見慣了現代繁華,也遊過故宮景區,也不禁為這皇宮嘖舌。作為景區的皇宮和正在使用的禁宮能一樣嗎?雕樑畫棟金碧輝煌是應有之意,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沈栗還真有些腿抖。

  邵英比沈淳年紀大,不過保養得好,兼之面容英俊,不板著臉的時候,還是挺容易讓人有好感的。

  邵英見沈栗應答的小心翼翼,規規矩矩,笑道:“朕見你在大理寺質問姚宏茂與孫理時言辭犀利,今日又聽說你把何密氣了個半死,怎麼如今到畏縮起來。”

  沈栗答道:“回皇上的話,草民並非畏縮:姚宏茂、孫理都是小人,蓄意陷害家父,草民自然要與他們據理力爭。便是何老丈面前,草民家占著理,草民也不畏懼。只是草民自幼得父親教導,身沐皇恩,深畏皇威,今日有幸得見天顏,怎不謹慎小心,戰戰兢兢。此非畏縮,乃敬畏也。”

  真會說話。大太監驪珠心裡道,就憑這張嘴,這小子也得出頭。

  皇帝笑對沈淳道:“這麼小的孩子就敢去敲登聞鼓,狀告朝廷大員,又滿街散休書,朕還以為你這兒子是個傻大膽,沒想到居然從他口裡說出‘敬畏’二字。”

  沈栗小心道:“皇上,草民雖不肖,卻一向以為,人生在世,故應勇往直前,然總要心懷敬畏,方不至於剛愎自用,行差踏錯。今日第一次得見聖顏,草民就打心裡敬畏皇上。”

  邵英大笑道:“曰忠,曰孝,不愧是慎之之子。”

  沈淳微笑謝恩道:“皇上謬贊了。”

  邵英搖手歎道:“此非謬贊,慎之待朕如何,朕是知道的。可惜朕自登基以來,掣肘頗多,以至功不能盡賞,過不能盡罰,前日又差點令慎之蒙冤受屈,朕心甚愧。”

  沈淳失色道:“皇上怎可如此菲薄。臣年少時有幸得識皇上,廿餘年來深蒙皇上謬愛,饗以高爵厚祿,臣常惶恐不知以何得報聖恩。今朝有奸佞,至皇令不得順行,此吾等臣工之過也。皇上如此說,至臣於何地!”

  驪珠也上前勸慰。

  邵英感歎道:“先皇在時曾歎:爾性和順有餘,剛毅不足,日後恐困於臣下。又言:若武事有憂,郁,沈可信之也。果然如此。”

  沈淳拜道:“臣願為皇上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沈栗眼尖,見沈淳偷偷給他使了個眼色,忙跟著跪拜道:“皇上聖意所向,即我父子兵刀之所指!”

  這話說的真好,驪珠心裡又歎道。

  邵英果然大悅。

  他的確是個性格比較溫和的皇帝。要不然孫理當初也不敢跟他“據理力爭”。

  先前三司會審的時候沒能護住沈淳,不得不暫時捨棄他。這要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一類的,估計覺得既然昭雪了就算對得起你了,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嘛。可邵英確實是有那麼一點兒愧疚的。好歹沈淳可是一直立場堅定忠於他的。

  再者,身為上位者沒護住屬下,的確是個挺忌諱的事,邵英有點擔心沈淳的立場。如今沈淳父子二人表示沒問題的皇上,禮賢侯府一直忠於您。誰跟您過不去,我們去砍他。

  邵英高興,賜宴。

  照沈栗的體會,其實陪皇上吃飯是個辛苦活。

  邵英見他吃的小心翼翼,笑道:“吃飯的時候不用敬畏朕,喜歡什麼,叫驪珠給你夾。”

  沈栗連忙站起來拜道:“草民多謝皇上。”

  驪珠推薦道:“這個燕窩煲燉的好,適合小孩子吃,沈少爺不妨試試?”

  沈栗忙謝了。

  驪珠親手舀了一碗遞過來,笑道:“沈少爺得蒙皇上賞了雲騎尉,也是官兒了,以後不必自稱草民,要稱臣了。”

  沈栗摸摸頭尷尬道:“皇上太厚愛,嗯,微臣家了,我這個年紀自稱微臣,那個,感覺挺奇怪的。”

  邵英笑道:“這有什麼,湘王世子今年不過四歲,見了朕也板著一張小臉自稱微臣。”

  說到這裡,邵英頓了頓,思索道:“你若覺得不好意思……聽你父親提起明年你要下場一試,做了童生後自稱‘學生’也是可以的。”

  沈栗轉了轉眼珠,嬉笑道:“在皇上面前自稱‘學生’,豈非‘天子門生’?”

  邵英大笑道:“天子門生豈不好?難道慎之之子還做不得?”

  沈栗喜道:“這個好!”

  邵英複又大笑。

  宴罷,捧著邵英賜的一匣子糕點,沈栗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沈淳見兒子入了皇帝的眼,心中也是高興,玩笑道:“怎麼,難道禦膳沒吃飽,得了上賜的糕點如此高興?”

  沈栗翻了個白眼道:“除非姓邵,賜宴哪有能吃飽的,比打仗都累。”

  複又開心道:“糕點也就罷了,父親,皇上要我自稱‘學生’,做‘天子門生’呢。”

  沈淳斜眼看他道:“你若能爬到殿試那一步,皇上多半會點你做個‘天子門生’,你得先考過鄉試。”

  沈栗不以為意。

  邵英畢竟是個皇帝,他表露了什麼意思,多的是人“心領神會”。科考取士乃重中之重,不會有人明目張膽地偏向他,但有皇上這句話,想要給他下絆子的自然要收斂收斂。

  沈栗心滿意足道:“起碼童生試時不用那麼擔心何家了。噫,有皇上這句話,只要我答卷尚可,做個榜末總是沒問題吧。”

  沈淳譏笑道:“勞動皇上金口,你敢居於榜尾,是要丟皇上的面子嗎?跟著方先生好好讀書去!”

  回到侯府,晚飯都罷了,正好掌燈時分。

  一家人都聚在何雲堂等著他父子二人回來,聽說皇上安撫沈淳,誇獎沈栗,都喜氣洋洋。

  沈栗將御賜的點心分給眾人食用,田氏嘗了點頭道:“旁的到還罷了,這吉祥如意餅還是打天下時你們姑奶奶琢磨出來親手做給先皇吃的,故此宮中又稱為沈妃餅,皇上當初也愛吃。不想今日特地賞你,皇上真是念舊情的人。”

  沈樅吃的高興,扯住沈栗衣擺問道:“七哥,皇上賞你做官,又給你點心吃,是很喜歡你嗎?”

  沈栗微笑道:“雲騎尉是散勳,並不是官,皇上肯給我幾分顏色,多半是看在咱們府的面上。”

  沈淩笑道:“栗兒也不必太過自謙,皇上也不會隨便拿東西賞人。”

  沈樅眨眼,問道:“七哥,皇上既然喜歡你,以後會不會讓你做世子呢?”

  堂中俱是一靜,田氏皺眉道:“這孩子,胡說些什麼呢!”

  沈樅奶娘連忙上前來要把他抱走,沈栗搖手止住,蹲下看著沈樅雙眼問道:“樅兒知道為什麼皇上先叫人宣旨封我做雲騎尉,才又叫我入宮覲見嗎?”

  沈樅懵懂搖頭。

  沈栗道:“世子與雲騎尉都屬勳位,皇上既已另外賞了我雲騎尉,自然不會叫我做什麼世子。所謂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皇上乃是有道明君,怎會憑一時喜好擅加賞賜!”

  真論起來,禮賢侯世子與雲騎尉自是天差地別的,但沈栗既已表明態度,李氏自然高興,笑道:“不過是小孩子的胡話罷了,栗兒何必在意?”

  沈栗搖頭認真道:“咱們這樣的勳貴人家,別的倒還罷了,‘忠’‘孝’才是立足之本!沒了這個,能領兵的人多了我們家憑什麼得皇上另眼相看。樅兒雖說還小,也不能讓他隨意揣測聖意,自然要打小好好教他。”

  沈淳也沉聲道:“事關家族承繼豈可輕忽。楓兒,你繼母回了家去,既是長兄,要好好教導弟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3

第二十三章 等閒離別易消魂

  沈淩也不愛沈樅這樣,囑咐道:“他剛離了母親,姨太太也上了歲數,楓兒精心些,不要讓他學何家人小肚雞腸的。”

  沈楓恭聲應道:“是,侄兒知道了。”

  眾人說笑一會兒,便散了。

  大房一家往回走,李氏見沈栗跟在後面,轉身招手叫他進前道:“不必放在心上,我和你大兄心中有數。”

  世子乘著軟轎,探身笑道:“想必是樅兒身邊有人嚼舌頭,真是笑話,指著旁人和他們一樣心胸狹窄不成!”

  沈栗微笑道:“入鮑魚之肆,久聞而不知其臭。既是小人,自然當旁人也是小人。”

  世子笑。

  李氏忽問道:“如今可覺得餓了?”

  沈栗喜道:“還是母親知我。禦宴雖好,奈何兒子不敢放開吃,如今正覺腹內空空。母親這樣問,可是有好吃的給我?”

  李氏笑道:“禦宴吃不飽是平常事。你父親方才也覺腹饑。要我說,你不如隨你大兄去他院子,他那裡單有小廚房,你想吃什麼,只管叫他們現做。”

  沈栗看向世子:“如此今夜要打擾大兄了。”

  世子笑道:“自家兄弟,說什麼打擾不打擾的。”

  沈栗這晚便與世子抵足而眠。

  一場嫡子與庶子相爭的謠言還未興起,便被沈梧沈栗兄友弟恭的模樣驅散了。

  沈栗先前本來只打算下場見見世面,如今得了皇上玉言的東風,自然不能隨便應付。方鶴教導他越發嚴厲。

  沈栗自知論學問自己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就是打算做個文抄公,也是不成的:古詩倒還記得那麼幾首耳熟能詳的,卻不知上場見了考題後應不應景;文章策論之類就更別提了,他前世只上學時背過那麼幾篇,這些年來早還給老師了,大約只還記得幾句什麼“先天下之憂而憂”這樣特別出名的句子,這能當什麼事!

  自己考不過是小,丟了皇帝的面子是大。搞不好,人家以後就不搭理你了。

  沈栗每日起早貪黑,就差頭懸樑錐刺股了。鄰近春節時,臉上的嬰兒肥都漸漸瘦下去。他本來就生的長眉細目,如今下頜尖尖,沈淳見了,琢麼道:“我怎麼覺得越發像狐狸?”

  沈栗大恨。

  沈淩笑道:“像狐狸總比像豬仔強,我家沈柳今日越發胖了,又蠢又笨。”

  沈淳道:“小孩子胖些好。”

  世子病弱,沈淳總覺得孩子胖些健壯。

  沈淳嚴肅道:“我近日卻想著一件事。”

  沈淩笑問:“大兄何事困擾?”

  沈淳道:“栗兒眼看就要下場,你也知道,梧兒身子不成,日後我這一房還要靠栗兒出面支應。科場之中,官場之上,這嫡子出身與庶子出身還是稍有不同的。我常想,不若今年祭祖時,將栗兒記在你大嫂名下,算作嫡子。”

  這是要抬沈栗的身份了。

  沈淩也收斂笑容,道:“若是栗兒還小,倒還好辦,如今他都十歲了,就是記在大嫂名下,只怕也要更親近他自己姨娘。大嫂能同意嗎?再者,若林氏這回生下男孩,又當如何,她畢竟是母親的外甥女。”

  沈淳道:“有規矩禮法在,栗兒又是懂事的,自然知道如何待他母親。你大嫂還有梧兒這個親子在,便是與栗兒間稍稍生疏些,也不妨事。

  至於林氏肚子裡那個,縱是男孩又如何?我如今年將四十,放著已經看好的兒子不用,難道要再等十餘年去培養一個不知是好是壞的孩子——憑林氏那個德行,我只愁她教壞了孩子。”

  林氏婦德不佳,若果真生了男孩記做嫡子,不知要張狂成什麼樣。

  沈淩點頭道:“兄長既然主意已定,弟弟自然沒有意見。只是兄長還要與大嫂商議,親家那邊也要解釋為好。”

  沈淳道:“正是不知如何開口,不妨要弟妹先探探口風。”

  沈淩應了,自去與妻子商量不提。

  沈淩見沈栗縮在一邊,眨著眼睛看他,便問道:“你可是有何話說?”

  沈栗小心道:“父親,我姨娘也只我一個兒子,若將我記在母親名下,我姨娘怎麼辦?再說,母親和外家想必也是不願意的。”

  沈淩也不與他細說,只道:“這是為咱們侯府打算,你只聽著也就是了。只是名分不同罷了,其餘一應如前。”

  這怎麼能一樣?按禮法算,顏氏可就沒兒子了。沈栗知道沈淳商量此事不避著他,並不是問他意見,不過是要他給顏氏傳個話。商量的時候一點兒不考慮顏氏的想法,主意打定了傳句話就要人兒子。沈栗心裡彆扭,怏怏去尋顏氏。

  顏氏聽了,又為兒子要提身份高興,又為要在名義上失去這個兒子傷心。

  憑心講,顏氏是個好母親,沈栗自然更親近她。見她落淚,沈栗道:“姨娘不願意,兒子自與父親說去,拒了也就是了。林姨娘那裡說不定生個男孩呢。”

  顏氏摟著他道:“好孩子,更改族譜都是為家族籌謀,哪能由得你我。何況嫡庶有別,旁人想這樣的好事也沒有的。”

  沈栗也知事不由人,安慰她道:“姨娘不要難過,兒子心裡有數。”

  洪氏既得了丈夫的吩咐,某日與李氏閒談時便試探道:“如今栗兒越發出息了,論規矩、學問、人品、牌面,哪一樣也不比別人家嫡嫡親的孩子差,這都是嫂子的功勞。”

  李氏笑道:“侯爺膝下就這兩個寶貝,我又不是那樣上不得檯面的,還要分個親疏遠近不成?都是一樣的教養,可不就出息了?”

  洪氏聽了,又奉承了兩句,便略過了。

  聽起來只是閒談罷了,只是沈淳自打在大理寺走了一遭回來,就常為侯府的將來思量打算。李氏聽得多了,心下自然有所感應。今日洪氏一提,李氏就領會了她的意思。雖然面色不變,心裡卻暗自思量起來。

  回頭去了延齡院,私下裡與沈梧感歎:“你父親打定了主意,怕是不能更改。我也不是硬攔著不肯給那孩子做臉。只怕現下看著樣樣都好,日後卻養虎為患。”

  沈梧卻想的開:“兒子這體質不爭氣,除非天上下紅雨,不然是沒指望好的。便是日後襲了爵,也總要有人幫襯。七弟畢竟與我是親兄弟,又尊重我們母子,難道日後反而越過他去依靠隔房的堂兄弟不成。還是母親要等林氏肚子裡那個?”

  李氏撇嘴道:“就憑那個媽,能生下什麼好人!看她把你六妹妹教的。”

  母子兩個合計好了,李氏又往李侍郎家去了信。

  這個年頭,李氏不能生,李侍郎家就有些氣短。況且說到底,這也是沈家的家事,本也沒有他們插手的道理,沈淳又不是白給的,並不需要看岳家的臉色。想得通想不通的,李家也只好默認。

  李氏的長兄過府與沈淳鑽進書房商談了一個下午才回去。沈淳在晚飯後召集家人,正式宣佈新年祭祖時要把沈栗記作嫡子。

  沈栗這副皮囊的前身以前因為調皮搗蛋常被罰跪祠堂,到了沈栗這兒,卻是因為改了身份,要向祖宗稟告。只是這會兒他卻有些心不在焉。

  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現代陪著父母過年,此時卻相隔時空彼端。他在現代日子過的好好的,如今在侯府雖然既富且貴,奈何這是個動則可以合法殺人的時代。

  剛和這殼子的生母顏氏親近些,偏沈淳一聲令下,他又換了媽!

  沈栗暗暗祝道:“我既不知如何來此,也不知怎生回去。前世有些積蓄,留給父母稍作保障。如今這便宜爹媽待我也算不錯,我得了人家兒子的身份富貴,少不得也要替他盡孝。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且把日子好好過下去吧。”

  沈栗了卻了對前世的殘念,面上樂樂呵呵出來過年。

  他既然記在了李氏名下,就算是李侍郎府的正經外孫了。自然要隨沈淳、李氏和沈梧一起去李家拜年。

  沈梧因病幾次欲死,反而倒是看得開。拉著沈栗親自為他引見眾位表兄弟。

  這些人其實沈栗原身也見過的,只是那會兒原身還是個不爭氣的庶子,別人也不拿正眼看他。

  如今沈栗為父告狀的賢孝是得了皇上嘉獎的,原先的頑劣之名早不見了。又抬為嫡子,還有個雲騎尉在身,自是不同。

  李家有覺得他是世子威脅的,不喜歡他;也有和沈梧一樣心思的,覺得扶持這麼個兄弟以後幫扶沈梧也好。

  沈梧的大表兄李顆只比沈梧大半歲,今年也是十五歲,年少頗有才名。因李侍郎必要他得個好名次,壓著他幾年不讓下場,倒趕上今年和沈栗一同應試。

  大約長子長孫將來要承繼家業,都得家族傾力精心培養,李顆一派溫文爾雅,待人和善,對沈栗也頗親熱。

  兩下裡閒談起來,自然說到這屆童生試。

  李顆道:“表弟此次應試還要小心為好。貴府將那位何氏休回門去,何家可幾輩子沒這麼丟人了。如今他家女子的名聲還在受牽連,不好說親。他家根基深厚,親朋故舊又多,在文人中影響不小。聽說表弟那時當街撒休書,又下了何家老太爺的臉面,要謹防他們私下想法子為難於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3

第二十四章 亂花漸欲迷人眼

  沈梧聽了,不覺皺眉思量。

  古時常講罪及三族、九族,倒不僅是律法嚴不嚴酷的關係。蓋因那時家族利益聯繫較現代更緊密,共榮共辱。沈栗如今身份不同了,倘若童試有差池,沈梧也面上無光。

  何況今年沈楓也是要下場的,何家真下了手,可是能一逮一雙。這買賣,聽起來挺划算的。

  沈栗倒是毫不在意道:“意料之中。以何家那個德行要是不找事反倒奇怪,只是不知他們要如何下手罷了。”

  沈梧道:“如今明知他們要從中作梗,我們也無法可想,如是奈何!”

  沈栗笑嘻嘻道:“雖然不知他們究竟有何手段,卻可以稍稍給他們設個障礙,教他們收斂些。”

  李顆聽了趣道:“倒不知表弟有何高見?”

  沈栗道:“眾所周知我禮賢侯府與何家翻了臉,再無和解的可能。如今不如索性先放出風去,就說他何家要在童試上與我為難,這樣的事傳揚開了,何家說不定反要稍稍收斂些。”

  李顆沈梧二人皆失笑。

  李顆道:“也算個不是主意的主意。只怕何府又要氣惱了。若是要找你理論又該如何?”

  沈栗安然道:“不過是樁沒來頭的謠言罷了。所謂清者自清,何家乃是文人楷模,襟懷坦白,何需理會這些。我一個小孩,又知道些什麼呢?”

  李顆大笑:“表弟竟如此促狹!”

  待沈淳一家告辭,李顆與他父親談論道:“沈栗有些機智,待梧表弟又恭謹,如今看來倒還好。”

  李氏大兄名李臻,聞言悵然道:“你這新鮮表弟接人待物頗有章法,看來倒不虞日後沒出息,只是怕他將來坐大。”

  李顆不以為意道:“只要他不搶梧兒世子之位,萬事都好商量。”

  縣試漸漸鄰近,一則新鮮消息又開始流行起來。

  “哎,聽說了沒,今年縣試要出樂子了!”

  “什麼?”

  “聽說去年告禦狀的那個沈栗,今年要與他一個堂兄下場,何家放出話來,說不許他們過呢!”

  “就是‘大張休書’的那個何家?”

  “可不是嘛!聽說何家和沈家的仇大了去了,就禮賢侯去年被誣告,聽說還有何家的手段呢。”

  “哎呦,怪不得那位何氏藏著丫鬟不叫人作證,敢情還有這事兒?”

  “誰說不是呢,沒想到禮賢侯愣是昭雪了,還把何氏休回家去,何家別提多恨沈家了,這回,他們可卯著勁要給沈家來個不痛快。”

  “嘖嘖,沈栗才多大,幹嘛跟個孩子為難呢。”

  “誰叫兩家有仇呢?”

  “這何府的勢力還真是大啊,隻手遮天!”

  這些天何澤還真是想要給沈家點兒顏色看看。沒想到,他還沒動手呢,鍋先扣下來了!

  何澤:“……”

  這誰啊?這……這怎麼比我還損呢?

  什麼仇!何澤鬱悶了。

  去找沈家理論?誰知道謠言是從何而起呢?

  這麼多眼睛盯著,不好下手了。非但不好下手,沈栗沈楓二人這次縣試要是沒過,估計都得有人說是何家幹的。

  這是倒逼我何家給他修橋鋪路啊!老子不幹!

  怎麼辦?有難事,找……爸爸。何澤尋何密商量去了。

  何密指點道:“要是打算在閱卷時下手本就落了下乘,要想法子讓毛病出在沈栗他們自己身上,別人就沒話說了。也別兩個人都出岔子,容易落人口實,一過一不過,方不露端倪。”

  到了縣試這天,沈栗叫人從被窩裡拖出來,洗漱完畢,先到祠堂給祖先磕頭,求祖宗保佑。再給長輩們磕頭,得到鼓勵一堆。待吃完了飯,由六叔沈沃親自壓車,送沈楓與沈栗前往考場。

  沈栗在車上,親自把兩人的衣服穿戴,筆墨紙硯,籃子罐子,凡是要帶入考場裡的東西,又檢查了一遍。

  何氏在沈家收買下人可不是一天兩天,雖然沈淳已經洗刷了幾遍,誰知道有沒有藏的深的,這時節塞進個字紙什麼的,叫人說是夾帶,以後都別想進科場了,還要連累給他具保的人。

  這邊剛忙活完,咣當一聲,車身一震,大管家沈毅在外面道:“六老爺,撞車了。”

  沈沃鑽出來一看,得,和人家小姐的車撞了個正著。跟車的丫鬟正哭呢,周圍人指指點點的。

  沈沃趕緊問道:“怎麼回事,怎麼撞上的?那面可有人受傷?”

  沈毅遲疑道:“六老爺,咱們車讓了,可是沒躲開。”

  沈沃一頓,斜身看他:“沒躲開?”

  沈毅苦笑著悄聲道:“看著是直接沖咱們撞過來的。”

  沈沃心裡一咯噔,對面趕車的已經嚷嚷起來:“沒天理了,把我們小姐的車撞壞了……”

  這裡本就是鬧市,有熱鬧可看,頓時就圍了個水泄不通。

  沈沃試探道:“不知你家是哪家府上,車上坐著來什麼人,可還無恙?”

  對方也不理他,只叫要請衙門的人來。沈沃還待勸解,街邊轉過一隊人來,正是南城兵馬指揮司指揮容置業帶隊。沈沃心知事有蹊蹺,怕耽擱了時間,可街面擁堵,南城兵馬指揮司的人又在,急切間脫身不得。

  沈栗囑咐沈楓看好了東西,萬不可叫人趁亂動了,一邊廂從車裡鑽出來,高聲道:“可是容世叔當面,小侄禮賢侯府沈栗,聽說家父此前急於為小侄兄弟延醫,曾傷及世叔顏面,不巧府中近來瑣事繁多,未及上門致歉,多有得罪,望世叔海涵。”

  沈栗倒不是為了和容置業攀關係,只是為了向眾人說明自己家與容置業有舊仇。

  容置業知道沈栗這是擔心他趁機公報私仇,似笑非笑:“叫你老子打了個烏眼青,早好了,你也別說些有的沒的,如今苦主當面,本官既然職司在此,自然要秉公處理。”

  沈栗聽他話音不像是要故意找茬,鬆了口氣。容置業是“現管”,要是死命糾纏他們,還真是麻煩。

  至於苦主,沈栗問那邊車夫道:“對面是何家的人嗎?”

  容置業板著臉接道:“沈栗,你家車與人相撞,你為何如此相詢,此事與何家有什麼關係?”

  這容置業的話接的巧妙,倒是像要幫他們似的,沈栗遞給他一個感激的眼神,笑嘻嘻道:“有關係的,有關係的。”

  遂向周圍抱了抱拳,道:“眾位想必不認得小子,小子乃是禮賢侯第二子沈栗是也。”

  圍觀的:“哦!聽說過,這小子現在挺有名的。”

  沈栗接著道:“眾位最近大約聽說過一則謠言,說世族何家有人放話,斷不讓小子過這童生試。”

  嗯,對,是有這事!哎呀,滿城傳的沸沸揚揚的。

  沈栗道:“小子原來是不信的。何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文人魁首,仁善之家!就算出了小子前三嬸娘那樣的,可誰家米袋裡沒蟲子呢。小子認為何家不至於因為一個婦德有虧之女為難我沈家之人。”

  有人隨聲附和,也有人默不作聲。

  還有人高聲喊了一句:“說不定這米袋裡還有其他蟲呢?”

  眾人都笑。

  沈栗也笑,又拱手道:“有蟲也不怕的,科舉取士乃國之重事,我朝聖上英明,臣工睿智,何家就是真有人想要圖謀不軌,又哪裡是想插手就能插手的!”

  也是,科舉是何等要事,何家就是有這個心思,也沒這手段不是?

  哪知沈栗話鋒一轉:“可誰曾想,今日自我家的車從府門出來,已是碰上了要賣身為奴的,要賣身葬父的,病餓倒在路邊的,抓賊的,這不,又碰上了撞車的!”

  哈哈!圍觀的見他扳著指頭數,都笑。

  沈栗歎道:“也不知欽天監怎麼選的日子,這一路上真是精彩!”

  哪有人一天之中碰到這麼多希奇事的!眾人心裡道。這麼說,還真是有人故意為難?是何家?何家還真敢?眾人沉默下來,開始互相竊竊私語。

  何家與沈府有齷齪,就是當街打起來,旁人也只當酒後閒談的一則笑料罷了,可何家在科考這個節骨眼上動手,就不光是“別人家的事”了。

  科舉取士,對朝廷來說,是大範圍儘量公正選取官員的方法,對皇帝來說,是平衡權利派系鞏固皇權的手段,可對於占大多數人口的中下層百姓而言,那就是改換門庭,晉身顯貴的唯一途徑!

  你何家今天看禮賢侯府不順眼,就要在人家孩子科考中下手,那你明天看我不順眼呢,你也朝我下手?也要絕了我的晉身之路?我身後還沒有個禮賢侯府呢!

  何家這是要犯眾怒啊!

  那邊車夫見沈栗三言兩語就將眾人說的動搖,不禁急躁,怒道:“胡說!你家車一路都有我們的人跟著,何曾見什麼賣身的,抓賊的!”

  沈栗都要為這人拍手叫好了,真是豬一樣的隊友啊,還能更坑一些嗎?他先前種種詢問,其實只是為了將話題往何家引,他哪兒知道人家是什麼人?說白了,沈栗不過是在套話而已。

  這車夫一張嘴,正正好好把鍋扣到何家身上!

  都不用沈栗再開口,圍觀的就亂紛紛質問道:“敢情你們一直派人跟著人家啊,這要是說不是故意撞上的,你是把老子當棒槌耍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3
第二十五章 夢覺透窗風一線

  “揍他們!”

  要不怎麼說人一多場面就容易失控呢,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等容置業反應過來時,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沈栗朝容置業微笑道:“容世叔,您不管管?一會兒打死了人怎麼辦?車上不是說還有女眷?”

  容置業輕笑搖頭,揮手示意兵丁放行。轉頭對眾人喝道:“還不住手,是想到牢裡走一遭嗎?”

  牛車又緩緩而行,沈沃鬆口氣道:“還好,總算沒有耽擱太長時間,還來得及。”

  沈楓知道自己雖然大沈栗三歲,論心計卻是不如這個堂弟的,故此沈栗叮囑他看好東西,他便老老實實看著,生怕在縣試這節骨眼上真出什麼意外。好在事情意外順利,此時也不由擦汗道:“不料何家竟如此狠辣!”

  沈栗微微搖頭道:“方才之事說起來倒不像何家做事的風格?”

  沈沃也道:“何家做事向來陰毒詭譎,至於路上攔阻別家牛車,手法粗糙,又容易露行跡,叫人順藤摸瓜,的確不像何家的手筆。”

  沈楓愕然道:“不是何家?可當時七弟言之鑿鑿……”

  沈栗笑道:“當時只想快些解決問題罷了,故此托言何家套話而已。那些人也未承認到底是哪家的。反正何家才是咱們家最大的敵人,有事只管往他們身上推。”

  沈沃失笑道:“不意栗兒如此促狹。”

  沈栗道:“不知究竟是何人出手,還要打探清楚才是。”

  沈沃道:“無需擔心此事,方才我已讓沈毅並兩個家人留下跟蹤打探,你二人只管安心應試。”

  沈栗點頭道:“還是六叔思慮周全。”

  這事兒是誰做的呢?還真是何家人!只是並非何密與何澤安排的,而是一個誰也沒想到的人——何氏!

  何澤這個氣!太沒腦子了,狠辣有餘,周詳不足,手段粗糙,不考慮後果,留著一地尾巴。

  何澤道:“你要找沈家的麻煩,為何不與父親和為兄商量,現下人都在容置業手中,他與沈淳是面‘不和’心‘和’,只怕早晚都要找到我何家頭上,到時侯要置我何家的臉面於何地!”

  何氏冷笑道:“與你們商量?我就是事事都聽你們的,才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憑何家的家世,我什麼人嫁不得?你們非要我嫁給人做繼妻!他都已經有一雙兒女在前了!好,我聽你們的話,嫁了。

  我本來可以好好過日子,你們偏要我挑唆沈涵去害沈淳!我又聽你們的,結果如何?沈涵突然死了!我丈夫死了!

  我莫名其妙死了丈夫,你們都知道為什麼,偏瞞著我!是你們偷偷給了沈涵‘一夢’吧?你們怕我怨你們,不肯告訴我,可你們就不想想我婆家把賬都算在我頭上!

  他們容不下我,你們偏叫我留下苦熬,我又聽了你們,結果呢?我一個寡婦竟被休了!我何氏竟因一張休書名揚四海了!千古奇談!

  商量?我和你們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何氏的事,何澤的確有些愧疚,但此時他氣急敗壞,卻也顧不得了:“你若有那個手段,自然由得你,可你看看,你自顧自出手的,無論是暗害沈梧還是沈栗,哪次不讓人抓住把柄……”

  “算了,”何密忽然從外走來,看著何氏道:“你這是怨恨家裡啊,可你兄長說的對,你做事太沒心計!

  你在沈家要害人,去害那幾個小的有何用?沈家如今就靠沈淳,你把他殺了,沈家早完了。沈淳下獄時你若狠心把那槐葉殺了也就罷了,你偏留人一命,叫她在公堂上揭出來,才叫沈家抓住把柄把你休回來。

  你又要害人,又沒有害人的能耐,叫你聽話又不肯聽,如今反倒怨起家人來!”

  何氏冷笑道:“叫父親一說,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本就是你的不是,”何密淡然道。

  他如今與何氏相看兩厭,也不與她繼續爭辯,叫上何澤向外走去。

  何澤急道:“父親,如今可如何是好?”

  何密歎道:“這時事情多半已經傳開了,容置業又與沈淳有交情,想壓是壓不住的。只有想辦法挽救我何家的名聲。先把你妹妹送到廟裡去吧,明日我親自登門謝罪,給那小兒一些補償也就是了。只要禮數盡到了,沈家能耐我何?”

  何密頓了頓道:“考場那邊安排好了?”

  何澤道:“俱都妥當,只是如今出了這樣的事,要不要讓他們停手?”

  何密道:“這個時辰考場多半已經關閉,來不及了,索性讓他們繼續吧,我何家既然已經擔了這個汙名,難道還半途停手嗎?”

  轉而歎道:“家中出了這樣的不肖女,老夫也深感愧疚,若是沈家不肯原諒,老夫也只好把她逐出門去以向天下人謝罪了。

  何澤明白父親這是要何氏承擔所有罪名了。

  何氏的名聲已經臭不可聞,帶累何家聲望,何密本就不悅。她又滿懷怨氣,不肯消停,何密是不會容她在家中繼續“敗壞門風”的。

  可惜何家高高在上太長時間,何密二人還沒意識到,此事他們得罪的不僅僅是沈府。

  所謂眾怒不可犯,千夫所指,無疾而終。何家真敢插手科考,不但普通百姓容不得,皇帝也要在小本本上記一筆。

  想要驅逐一個何氏了結此事,是遠遠不能挽回何家的聲譽的。

  待沈栗幾人趕到試場之外時,已是人山人海。李顆也要下場,沈家幾人四下張望半天,愣沒找著。

  不一時,時辰便到了。門一開,學子們慢慢入場。

  雖然說萬半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此時讀書人社會地位著實優越,但讀書其實也是個辛苦活。尤其令讀書人們痛恨的,就是應試入場時讓人尊嚴掃地的的搜檢了。

  當兵的平日裡對書生們還算客氣,這時卻合理合法地任意翻檢考生們的用具,連身上穿的衣服都不放過。

  輪到沈栗時,恰有考官過來,認得的學生和兵士紛紛見禮:“許大人!”

  沈栗雖未見過他,聽別人稱呼也知道了,這是學政許墨。

  按說縣試是由各地知縣主持,待知縣閱卷後再呈報各地學政審閱。但唯獨景陽稍有不同。

  京畿重地,人口眾多,讀書的人多,官員子弟多,派系鬥爭也尤為激烈。景陽的縣試,是由順天府尹與學政共同主持,兩人的品級都不低,就是為了“鎮場”。

  沈栗一邊跟著見禮,一邊手裡緊攥著自己的考籃,待禮畢,方轉身把考籃遞與兵丁檢查。便是學政站在身邊,沈栗都沒轉眼。這搜檢的也認真,一件件仔細地看,他放下一樣,沈栗便把這一樣再檢查一遍。

  緊緊盯著兵丁檢查完了,沈栗才鬆了口氣。此時許學政站在沈栗身後已經好一會兒了。

  “你這學生,搜檢時如此緊張,可是有何夾帶,故此心虛氣短?”許學政問道。

  沈栗躬身,毫不猶豫道:“回學政大人問話,並非有甚夾帶,蓋因事前有傳言道有人欲在試中與學生為難,科考之事,關乎前程,雖為謠傳,不可輕信,小子也不得不處處小心,唯恐謠言成真,遭人陷害。”

  許學政:“……”

  搜檢的兵丁:“……”

  這學生還真是不知如何評價。

  事是這樣的事,理是這樣的理,但有幾個人能如此毫不遮掩的說出來?還是當著搜檢的士兵和主持考試的學政說,怕被人在考試中為難?你在暗指誰?

  臉皮這樣厚!

  許學政深吸一口氣道:“想必你就是近來傳言中的沈栗?”

  沈栗點頭道:“正是小子。”

  許學政看著沈栗一張滿是誠摯的臉,都不知說什麼好,揮了揮手:“快進去吧!”

  和他老子沈淳真不是一個風格!

  沈栗應了一聲,提著考籃,入了試場。

  俗語講“防賊的沒有做賊的精”,沈栗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著了道!

  試卷發下來,沈栗審了題目,磨好墨,提起筆,蘸飽了墨汁,剛寫了一會兒,“啪嗒”!

  筆頭掉下來了!墨汁四濺!

  沈栗沉默。

  好在沈栗仔細,沒有直接在試卷上作答,而是先在草紙上草擬,不然,考卷被汙,就算廢卷,這樣的考卷考官都不會審閱,沈栗可以直接回家了!

  沈栗帶了兩支筆。他拿起另一支,捋著筆頭,輕輕一撥,只覺得筆頭連接處稍有滯澀之感,但也沒用怎麼用力,又是“啪嗒”一聲!這個也掉下來了。

  沈栗氣極!

  他此時想起那搜檢兵丁朝他笑的蹊蹺,他先前當著人面說有人要害他,還真沒冤枉人!

  現在看來,這手段還真不是多複雜:趁著搜檢時,悄悄在筆頭處使個巧勁兒一拔,把筆頭拔鬆,但也不完全拔掉,手快些,沈栗當面盯著,也發現不了——沈栗又不是專門幹這個的!

  此時筆是幹的,筆頭和筆管還相連,外表一點兒看不出來。沈栗只顧檢查筆管中是否被人塞了東西,自然不會輕易發現,就是發現了,也可以推說是沈栗帶的筆有問題。

  待到試中,筆頭吸飽了墨,重量大增,又不斷書寫,可不就掉下來了!

  此時學政許默和順天府尹顧臨城也發現沈栗處似有不妥,被吸引過來。

  許墨探身撿起沈栗掉下的筆頭,與顧臨城兩下裡看了看。

  沈栗抬起頭,六目相對,俱都無語。

  沈栗沒筆用了,能和考官要枝筆用嗎?

  呵呵,不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3

第二十六章 而今漸覺出蓬蒿

  如是前世,考試時借一支筆絕對沒問題。人家都提前準備好一些,生怕考生們影響了答卷。

  這時卻是不同的。科舉取士,是為了選取官員的。這時考生應試都是奔著當官去的。你考試時出了差錯,首先說明你能力不行,做事不周全!回家再修煉修煉吧。

  哦,你是被人陷害的?誰陷害的你,你當時不揪出來,過後口說無憑,你滿口胡言,置這滿場的考官、差役、兵丁於何地!嗯?縣試時出了岔子,這考場中這麼多人,回去一說,就是考官有問題了!

  其實此時沈栗要是真開口要,也未必要不到。

  先說顧臨城是個面糕,他是誰都不得罪,何家不好惹,禮賢侯那也不是白給的!沈栗只要不鬧,一支筆,給就給了。

  至於許墨,這是個有些清高的人,要不也做不了學政。許墨是文臣,按理說是親近何府的,沈栗要是個沒著落的,再缺些文采,可取可不取,說不定許墨也就順水推舟,站在何家一邊把他輟落下去。

  但今天這件事可真是讓許墨心生惡感。何家要向沈栗下手,許墨心裡是知道的,但他不同意在應試中搞這些手段。這算什麼?陰私伎倆,詭計小道!文人風骨何存,浩然之氣何在,真是豈有此理!

  再者說,沈栗的名字可是在皇帝的口中過了一次,驪珠那麼有眼色,能不跟相關之人暗示一下嗎?這相關之人可不就是顧臨城和許墨!皇帝要給開後門,不管兩人心裡贊不贊同,如今沈栗孝賢名聲在外,他若才學不夠也就罷了,現在這叫什麼事?

  去和皇帝說沈栗筆壞了,沒考成?這筆是怎麼壞的?事有蹊蹺,你這考官是怎麼當的!

  與你何家關係再好,也不值得為你家去挑釁皇帝吧?

  顧臨城兩人都暗下決定,要是沈栗開口,稍稍通融一下也未嘗不可。

  兩人等啊等,沈栗到底沒開口。

  沈栗不是個“強項”,若是稍稍圓滑一點,和顧臨城兩人說說軟話就能解決問題,沈栗沒什麼不好意思開口的。同他們又沒仇!

  可這考場上有多少人呢!考生們眼睜睜地瞅著,縣試的名額有數,扒拉下來一個說不定自己就有希望,別看現在一個個安靜如雞,沈栗但凡有一點兒不合規矩的地方,絕對是群起而攻之!

  沈栗坐著沒動,半晌,掏出一把牛耳小刀來。

  哪兒來的刀呢?

  古代人也是嚴格控制兵器的,但也不是所有帶“刀”“劍”的詞兒的都不能用。比如說“裁紙刀”,這是文人必備,材料多樣,金屬的,竹子的,甚至還有玉的,題詞的雕刻的,花樣繁多,既是實用品,也是藝術品和觀賞品。

  還有“妝刀”,這是李朝國那面傳過來的,別聽這名字像是是女子用的,其實男女皆可用,比裁紙刀還鋒利一些,既是裝飾品,又可以防身,也很為書生們喜愛。

  沈栗這把小刀尤為不同。這是沈淳給他的。沈栗被封的雲騎尉是武勳,說起來沈栗是有佩兵器的權利的。沈淳就從自己的收藏中把這把刀送給了他。

  小刀不大,只有三寸來長,裝飾華麗,不細看,就是把妝刀。但勝在堅韌,尤其鋒利,吹發斷絲,最重要的,是刀刃有毒。這已經算真正意義上的兵器了。

  眾人就眼睜睜地看著沈栗慢慢把筆桿削尖了!又在尖端劃了一道!

  這是幹什麼?

  沈栗頂著眾人奇異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蘸了蘸墨汁,在草紙上試了試,嗯,還行。

  前世沈栗旅遊時在小攤上見過這種用竹子製成的“蘸水筆”,幾十元一支,算是當地的特色紀念品。當然,真當筆用是不太順手的,但稍微寫點字還是可以的,起碼現在可以讓沈栗應付完這次考試。

  沈栗不由暗自慶倖虧得自己沒那麼“講究”,帶的是平日用的紫竹筆桿的毛筆,要是像沈楓一樣鄭重其事特意翻出兩支綠玉筆桿的毛筆,這會兒只怕要削凳子腿了。

  許墨用看奇葩的眼神看著沈栗繼續答卷。別說,沈栗稍微適應了一會兒,寫出的字還不錯。許墨暗暗點頭。

  這要是別人,換上這樣一支筆,估計就“抓瞎”了。這是軟筆和硬筆的區別,許墨試了試,他也不行。沈栗就沒問題。

  原主就沒練過幾天字!沈栗過來才一年,就算他也會寫兩筆,能和古人比嗎?把手練腫了他那筆字也沒好到哪兒去。說起來,他的硬筆書法絕對比毛筆字好了不知多少。

  何家人每次害沈栗,都會倒幫他的忙。

  何氏讓他感染疫疾,因送藥拒藥,李氏和沈梧都領他的情;何氏把槐葉藏起來,致使沈淳蒙冤,沈栗才會去敲登聞鼓,最後才會彰顯孝賢之名,得封雲騎尉;這回也是,許墨原本不怎麼看好沈栗,叫何家這麼一折騰,許墨又覺得沈栗沉穩有度,機智聰敏,兼之削竹為筆還可寫的一手過得去的字,嗯,看來在讀書上還是有些天賦的。

  皇上果然龍目如炬,這沈栗看來是個可造之材。如果卷子還過的去,不妨把他提上幾名。

  許墨都不考慮是否輟落沈栗了!

  至於顧臨城,許墨沒意見的事,他也沒意見。今天沒鬧出事,他就謝天謝地了。

  待交了考卷,沈栗居然發現許墨二人都和顏悅色地向他點頭——沈栗當然不會板著臉,認為什麼出了岔子你考官也有責任什麼的,事情沒弄清之前,沈栗一般不會先得罪人,何家除外——沈栗也笑眯眯行了個禮,方才出來。

  沈沃還在外面等著呢,此時沈楓已出來。沈楓知道沈栗在考場上出了事,奈何座位離得太遠,並不知詳情,出來告訴沈沃,兩個人正急著呢。

  沈栗搖了搖手:“無事,好歹應付過去了,回家再說。”

  外面也真不是說話的地方。

  待回了侯府,容置業正在家中。

  沈淳令沈栗見了禮,幾人坐下,又續了茶,才又說話。

  容置業笑道:“正好賢侄回來了,我如今受人所托,卻是來做說客的。”

  沈栗看向沈淳,沈淳道:“容指揮的父親曾給你祖父牽過馬,有什麼話儘管說。”

  沈栗恍然道:“原來是世交。先前聽說父親打傷過世叔,還道世叔必是與我家有過,不料卻是故交當面。世叔在上,小侄給您見禮了。”

  “哎,使不得,”容置業連聲道:“家父不過是個軍中馬夫,我父子兩代多蒙府上提拔方有今日,可不敢以叔父自居。”

  沈栗笑道:“使得的,能一起從戰場上拼殺回來都是過命的交情,您又和家父同朝為官,官位有高低,交情無品級,稱一聲世叔該當的。”

  容置業向沈淳歎道:“不愧是侯府子弟,侯爺教子有方啊。”

  沈淳搖頭道:“你不要誇他,小心他得意忘形。”

  沈栗笑接道:“兒子不敢。還未謝世叔今日通融,方不致誤了時辰。”

  容置業道:“不過順勢說了幾句話罷了。原是賢侄機智過人,方得轉危為安。”

  沈栗道:“不過是因為對方太蠢罷了。倒不知後續如何?果真是何家作梗嗎?”

  容置業歎道:“下官正是為此事而來。這件事卻是那被休的何氏派人所為。”

  沈栗思索道:“我原也認為事情做的粗糙,不像何家的手段,原來卻是她,何氏倒的確是這個風格。”

  沈淳冷笑道:“休回家去,竟然還不安生。”

  容置業道:“今日前腳把人押回衙門,後腳何澤就上門,說什麼都是管教疏忽,以致何氏屢錯不改,家門蒙羞。今日托我向侯爺與兩位賢侄致歉,容他準備準備,明日定登門致歉,給賢侄們一個交代。”

  沈淳怒道:“沒聽說道歉還要準備準備的,他準備什麼,道歉的話還不會說嗎!”

  沈栗淡然道:“若真心道歉,自然要立即登門方顯誠意,只是咱們兩家早已翻臉,他們怎麼會誠心致歉,無非是要做給別人看!自然要“準備”,說不定還要寫篇詩啊賦啊什麼的,聲勢浩大方好,到時候咱們家若還要追究,反倒顯得咱們小氣了。”

  容置業道:“下官以前因職務之故不巧欠了他家一個人情,如今只好來做傳話的。侯爺可不要認為下官和他們是一路貨。”

  沈淳歎道:“知道你為難。”

  沈栗道:“何家單為這個讓世叔傳話?就沒提到考場之內的事嗎?”

  沈淳與容置業忙問何事,沈栗遂把毛筆掉頭之事講了。

  沈淳怒道:“真是跗骨之蛆,無恥之極!”

  容置業奇道:“何澤卻沒提到此事!奇哉怪也。”

  沈沃在一旁問道:“有沒有可能是別人幹的?”

  沈栗道:“若說父親得罪了一些人,我是信的,只是人家要報復也要先沖著父親來。除了何家,誰又會這麼恨我呢,我算什麼人,除了沒給何家人面子,我又得罪過誰呢。”

  沈淳歎道:“這才是何家的手段。搜檢的人當時沒抓著,再查保准沒結果,何家當然可以死不承認。咱們家反正翻臉了,再得罪又怎樣,只要外人覺得和他們沒關係就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4

第二十七章 浩蕩襟懷到處開

  沈栗點頭道:“就算當場抓住了,也供出何家,他們也大可往何氏身上一推,何氏已經聲名掃地,再黑一下又如何,不過感歎一聲家門不幸出此惡婦而已。何家這道歉還真是有誠意。只是他們誆騙世叔來說合,豈不是讓世叔難做?”

  容置業怒道:“何家這是什麼意思?明知道貴府要發怒,還讓下官來討人情,下官成什麼人了!”

  沈栗笑道:“他們裝作不知毛筆這一樁,只為攔車之事請人說合,可不就找到世叔頭上,誰讓世叔是‘現管’呢。世叔的面子,我們家還是要給的,對吧父親。”

  沈栗言辭從來犀利,什麼話都能捨下面子說。沈淳暗笑,點頭道:“既是容兄弟開口,這個面子本侯還是要給的。”

  容置業給激的蹦起來道:“姥姥!何澤,我跟你沒完!”

  容置業和沈府是有些瓜葛,只是人情也不是這樣用的。何家這是把人當傻子耍啊,我容置業是欠了你何家人情,可你們也太不講究了!

  何澤還真是沒想得罪容置業。雖然容置業是個“武夫”,可他是南城兵馬司指揮,管著南城一帶的治安,手中還是有些權利的,他要是見天帶著兵找何家的不是,何家產業眾多,也挺麻煩的。

  他知道容置業和沈淳有點交情,想著趁此機會挑撥兩家,等容置業話頭不對得罪沈淳了,他再去安撫容置業,說不定就把容置業拉倒何家的船上去。

  何澤就沒想想沈淳和容置業能聽他擺弄嗎?沈淳當著他暴躁易怒,當著容置業也不顧情面嗎;容置業是個武夫,可他父子兩代能從軍中馬夫爬到景陽南城兵馬司指揮,是表面上那麼莽撞的人嗎!

  兩家話一對上,就知道何澤打的什麼鬼主意!

  容置業氣道:“托老子辦事還暗藏禍心,老子還不伺候了!沈侯,今日多有得罪,兄弟記在心裡了。”

  容置業告辭離去,沈淳才細細問沈栗:“如此,可還有把握考過縣試?”

  沈栗道:“考場出了岔子,就算沒當場抓住,可誰心裡還沒譜呢。何家可以死不承認,考官絕對會被連累。我交卷時顧、許兩位大人臉色都不錯,想來只要答的還過得去,縣試還是好說的。”

  沈楓也鬆口氣道:“哪怕是為了堵栗兒的口呢,這樣的事,只要苦主不鬧,別人也無話可說。”

  沈淳點頭道:“顧臨城想必不會為難,許墨雖然一根筋,一根筋有一根筋的好處,何家在他的考場做手腳,恐怕反而會觸怒他,想來他以後不會再那麼給何家面子。”

  真像沈栗說的,翌日,何家果然在一干讀書人簇擁下,大張旗鼓地上門“道歉”,也寫了詩,也作了賦,一些書生舉人們四處傳揚,都說何家知錯能改,果然胸襟壯闊。家中出了何氏這樣的女兒,也挺倒楣的,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歎,可憐。

  何家果然一句沒提考場的事。

  何密在何澤的攙扶下,在何府門前顫顫巍巍,老淚縱橫地握著沈栗與沈楓的手道:“家中不幸,竟出此逆女,我何家無顏以對賢兄弟,無顏以對世人也!今日登門致歉,不求賢兄弟原諒,只求稍解貴府怒氣,我何家真是……真是愧對世人啊!”

  何密擺擺手,家僕們抬上兩個大箱子,打開一看,謔,都是銀子。圍觀的驚歎不已。

  何密道:“歉疚之意,無以表述,這是我何家去年所得餘財,盡付與二位,以供讀書花費。至於小女何氏,孰為不肖,屢教不改,我何家竟數代不見惡如此女者,家法不容,我已命人將她逐出門去,寄身荒廟,以謝世人!”

  沈栗:“……”

  你何家一年就這點銀子?騙鬼呢!當著這麼多人面給我,分明是不想讓我收,得了便宜還想賣乖。

  沈楓:“……”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見識了。

  沈淳在後面:“……”

  我兒子讀書還用你何家的花費,你何密是我什麼人!豈有此理!

  沈栗突然一步上前反握住何密的手感動道:“何老太爺嚴重了,誰家沒幾個糟心親戚呢?不過是受了親女的拖累。些許小事竟然勞何老太爺親自上門,折煞晚輩了!”

  何密驚喜道:“這麼說,賢侄原諒我何家了?”

  沈栗道:“我二府本就是通家之好,些許齷蹉,不需放在心上。只是,晚輩有感於何家浩然之家風,有兩個小小的提議,不知何老太爺可否應允?”

  何密道:“賢侄儘管說,但凡老夫做得到。”

  沈栗笑這指著兩箱銀子道:“吾等讀書人,何須此阿堵物也?早聽說貴府居菱樓藏書百萬,世所罕見,晚輩欽慕久矣,奈何無緣得見。”

  何密沉吟道:“居菱樓乃我何氏族產,非何姓不得入內,不過若是賢侄想去看一看……”

  “欸,”沈栗笑道:“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趁此機會,晚輩就代讀書人向何老太爺討個人情。自前朝戰亂時,天下古籍多有損毀,想何家經世幾百年,若論藏書之全,怕是只有翰林院書庫才能與之相比。既然有此機會,不如多放些人進去,謄抄些外面遺失的書卷,不知可否。”

  我想說不,行嗎?

  書生們激動了。

  沈栗還攥著何密的手呢,他高興的發覺何密真的開始哆嗦了,抬手示意道:“居菱樓到底是私家書樓,為防損壞藏書,不妨加個限制——每日只放兩百太學生進入,為期兩個月,只能謄抄外面少見或絕版的書籍,所謄抄的書籍不可藏私,需允許任何讀書人繼續傳抄天下。如何?”

  “好!”圍觀的書生們熱血沸騰。

  太好了,居菱樓天下聞名,惜乎何家敝帚自珍,很少讓外人進入。讀書人嚮往居菱樓都快把脖子抻成鵝頸了,得此機會,許多人嘴都合不上了。

  何密都要吐血了,我還什麼都沒答應呢,你就什麼都安排好了,究竟是誰家的藏書樓!

  沈栗指著兩箱銀子繼續道:“至於這兩箱銀子,雖是何老太爺的好意,晚輩卻是不能收的。正巧,各位每天謄抄書籍所需筆墨紙硯及中午的飯食點心茶水,一概從此處出,如何?”

  好!眾人轟然而應。

  書生們簡直熱淚盈眶:嗚呼,不意今日見此佳話!

  何家光明磊落,知錯必改。沈栗胸懷坦蕩,促成謄書盛事。

  雅!太雅了!

  吾等當作詩文以記之!

  何密就不明白了,樓是我何家的樓,銀子是我何家的銀子,怎麼到頭來拿著我何家的東西,沈栗倒做了人情了!

  豈有此理!何密本來是想挾讀書人的勢逼迫沈家,沒想到,最後被逼上梁山的是自家。

  還能說不嗎?讀書人會用口水淹死你,就算何家也頂不住。

  “至於這第二件事麼,“沈栗微笑道:“卻是關乎何氏。唉,想何氏之所為固然令人不齒,但念在她青年喪夫,又為出婦,雖然婦德有缺,然而其情可憫。”

  沈栗滿面悲憫道:“我沈家雖然逐她回去,但她畢竟是晚輩九弟生母,豈忍見她無處可依,竟失棲身之地!何氏雖對我沈家屢下毒手,念在並未造成無法挽回之事,晚輩厚顏為我那前三嬸娘向老太爺討個人情,且饒過她一遭吧!”

  哎呦,這沈七公子真是厚道!大度!善良!

  書生們很感動。

  佳話,又是一樁佳話!

  何密眼睜睜看著沈栗慈悲道:“雖然晚輩一家不贊同何氏之德行,然到底曾為親戚一場,寄身荒廟太過了。還請何老太爺將她接回何家吧,日後嚴加管教也就是了,但求她吃飽穿暖,自此無憂到老。”

  好!書生們又激動了,這個也雅!

  何密臉都要裂了。

  沈栗說的多感人,受害者都表示不追究了,他身為人父,能死咬著不把人接回來嗎?

  把何氏接回來?他都把人趕出家門了,父女之情蕩然無存,何氏滿懷怨憤,回了何家後,還能好好相處嗎?

  何氏要給他作出花樣來!

  何密看著圍觀讀書人們滿口讚譽的樣子,啞口無言。

  他把何氏接回來,沈栗樂得看他家宅不寧;他不肯接回來,沈栗保准說他不近人情;他要暗中讓何氏“羞愧而死”,何密現在都能想到那時沈栗嘴裡能蹦出什麼“謠言”來!無非是“為保面子殺害親女”!

  有些謠言不需要證據,只要說出來就夠了。

  唉!三害相較取其輕,先把人接回來吧。

  何密把湧到咽喉的血咽下去,裝出一副滿心感激的樣:“沈七公子真賢人也,老夫……老夫感激之情,無以言表!”

  何密低頭,扯著袖子擦淚,他是真想哭了。

  事情怎麼不按劇本走呢?沈栗你個小兔崽子!

  沈淳等人暗中笑得腹痛,險些維持不住臉上光風霽月的表情。

  何家今日乘勢逼迫沈府的目的沒達到,反吃了兩個悶虧,叫沈栗翻來覆去做人情,成就了他的名聲!

  何密怏怏領著眾人告辭而去,個個臉色犯青,面上還要裝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嘔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4

第二十八章 疏影橫斜水清淺

  沈淳看人倒還真是準確。他說許墨要厭了何家,許墨果真把考場看的緊了。

  縣試五場,雖說第一場是必考,其餘可考可不考,沈栗都老老實實考下來了。除了第一場讓人做了手腳,自第二場開始,沈栗沈楓的東西都是許墨親手檢查的,再沒讓過旁人的手。

  三日放榜,沈栗居然名列第十。

  沈栗自己都沒想過能考到第十名!

  若說進榜,沈栗還有些把握。方鶴的學問不是白給的,他說沈栗有些希望,考場上又有些變故,得到許墨二人好感,進榜還是可以的。但是前十就沒那麼容易了。

  縣試前十名算是一種榮譽,到府試時需提坐堂號。這是一種優待,到時候不用擠在一起排隊等候,考官也會先注意一下提坐堂號的考生。

  考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可能沒什麼分別,但縣試前十,說明這些人更有才學,換句話說,這些人將來更有希望做官,要優待。

  沈栗怎麼會是前十呢?他自己也納悶。

  考卷貼出來,沈栗去看。

  卷子上圓圈還不少。考官閱卷時看到寫的好的句子會在旁邊畫一個圈。

  “你的字還需勤加練習。”旁邊有人忽然說到。

  沈栗回頭,見竟是許墨,慌忙見禮。

  許墨點點頭道:“你的文章還過得去,有些新意,詩做得好,只是字著實醜了些。”

  沈栗的文章是“連拼加湊”自己再填兩句。他到底經過了前世填鴨式高考,知道什麼叫系統複習,又不是真正小孩,理解力不差,方鶴給他講的都能聽進去。考卷發到手中,先把記得的有關詩句列出來,能用的用,自己填幾句,雖不華麗,勝在眼界開闊,比其他人有新意。

  作詩,題目巧了,正好記得一首,可不作得好麼。

  許墨道:“若是按第二場算起,你的字很一般。但縣試第一場為重,你削竹為筆,居然寫的不差,故此取你第十,此後要勤加練習,不可懈怠。”

  所以沈栗這個第十還是有水分的。

  沈栗的卷子其實只算中上,但許墨看好他,顧臨城也願意賣人情,加上考場出岔子,沈栗沒鬧,兩人多少有些歉意,提他到第十,又不是案首,不顯眼,只是個優待,若是以後不好,府試自然就輟落了。

  加上前兩日沈栗拿著何家做人情,名聲在外,原先是“孝賢”,如今還要加上“仁”、“義”,盛名之下,眾人都贊他,得個第十,倒也沒人有異議。

  李顆不出意料,果然是案首,沈楓第八。

  沈家這一茬連兒子帶親戚居然考得都不錯,沈淳很高興。

  皇帝也很高興。

  又宣沈淳帶著沈栗入宮。

  年少揚名的人多了,邵英對沈栗另眼相看,除了因沈栗確實有些聰慧機敏的架勢,更多是為了加恩禮賢侯府。沈栗的名聲越來越好,成績也還不錯,證明邵英很有眼光,皇帝也是很講面子的生物。

  尤其沈栗總能讓何家人不痛快。

  邵英其實不太喜歡何家,何家曾經支持湘王,若不是有沈貴妃在,湘王又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兒,在先帝駕崩前偏沒得兒子,何家差一點就成功了。只是何家根深蒂固,尤其在文人中威望很高,有的時候邵英也覺得無可奈何。

  因此邵英對能讓何家一再堵心的沈栗感觀越來越好。

  邵英果然對沈淳二人提到何家:“前日聽聞何家至侯府登門致歉,不知前因後果?”

  其實邵英手中緇衣衛是很厲害的,顧臨城與許墨大約也稟報過考場中事,但邵英有個習慣,“不聽一人語”,就是不光聽一方人的意見,而要儘量讓各個立場的人都有說話的機會,以免以偏概全。

  沈淳遂命沈栗把近來發生之事一一敘述給邵英聽,他是當事人,自然清楚許多細節。

  邵英聽了很不悅:“科舉,國之重事也,未料何家已膽大如此,置朕於何地!”

  沈淳二人沉默不語,皇帝發牢騷,外臣不宜插話。倒是驪珠勸解了兩句,無非注意龍體之類。

  邵英又向沈栗道:“朕聞聽你前日提議太學生入居菱樓謄抄古籍以傳天下,又憫何氏之情,眾人說你襟懷廣闊,光風霽月,倒也不差。”

  沈栗微笑對答道:“皇上,您太看得起草……微臣了。其實微臣只是為了讓何家不痛快罷了。”

  “哦?”邵英面色微妙。

  沈栗誠摯道:“其實微臣很小心眼的。何家心懷歹意,屢次謀害微臣家,臣再心大,也是不能輕易原諒的。”

  邵英微笑道:“所以你要讓何家吃個悶虧?”

  沈栗點頭道:“回陛下,謄抄書籍,是慷何家之慨;原諒何氏,是想看何家家宅不寧。陛下,微臣種種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何家不痛快罷了。微臣覺得,何家不痛快了,微臣就痛快些。”

  邵英大笑道:“朕也覺得何家不痛快了,朕就痛快了!”

  笑了兩聲,稍覺得有些失態,咳了一聲道:“這話兒不許外傳。”

  沈淳幾人忍笑稱是。

  邵英對沈栗道:“別人在朕面前恨不得裝成道德君子,你是頭一個對朕自承‘小心眼’的。”

  沈栗道:“皇上龍目如炬,什麼樣的人沒見過,豈是裝一裝就能蒙混過去的,無非自曝其短罷了。”

  沈栗在皇帝面前坦言自己針對何家是有考量的。

  在皇帝面前道德君子其實是不吃香的,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真是德行無差的,做事反而束手束腳,頂多放著做個吉祥物或是言官。

  皇帝需要的恰是能給他做事的人。

  封建王朝,家天下,做皇帝的別看都喜歡好名聲,其實私底下誰沒些“手段”?哪個也不是“君子”,想做“君子”的皇帝都死的早。

  像禮賢侯府這樣的勳貴,世襲也罷因功升爵也好,說白了都是靠皇帝的信任過日子。你看文官還有跟皇帝死強的,沒事辭個官啊跪個午門什麼的,武勳不說沒有吧,敢這麼幹的,皇帝早晚要收拾你。

  武勳武勳,就是帝國的軍事力量,要做皇帝手裡的刀。做刀不但要鋒利,最重要的,還得知道自己是效忠於誰。沈栗在家裡曾說過:咱們這樣的人家,別的還能含糊,但一定要有“忠孝”。其實就是要聽話,聽皇帝的話,博得皇帝信任。

  怎麼能讓皇帝信任有加呢?最基本的,你得和皇帝站一邊,皇帝喜歡的,你不一定要喜歡,皇帝討厭的,你絕對要厭惡致極!

  邵英不喜歡何家,好,禮賢侯府也與何家過不去,沈栗說自己小心眼,皇帝就不小心眼嗎?小心眼算什麼短處,就算是短處,有些短處的臣子皇帝更喜歡。

  在皇帝面前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首先就是想隱藏自己的真實模樣,是“不誠”。

  邵英看沈栗越來越順眼,這次也賜宴。

  邵英還宣來了太子邵威。

  這是沈栗第一次見到太子。在沈栗日後的回憶中,邵寧稱得上是個英明睿智,與他亦君亦友的太子,也是沈栗下定決心盡力輔佐的人。在沈栗的計畫中,邵寧應該是個與他君臣相得的帝王。

  可惜,邵威最終英年早逝,然而正是這個意外,推動沈栗提前登上政治巔峰,最終成為影響盛朝歷史的權臣。

  此時邵威不過十七歲,是個謙和的有些過分的少年,連太子之位都有些搖搖欲墜。

  邵英似對太子非常喜愛,有了這個兒子活躍氣氛,禦宴也不像上次顯得那麼嚴肅了,令驪珠另擺了桌子,叫太子與沈栗一處說話。

  太子對這個近來鬧得景陽頗為熱鬧的沈栗頗為好奇,趁著邵英和沈淳對答,悄聲與沈栗談論。

  沈栗發覺邵威是真的很謙和。

  宴罷,父子兩個出了宮,也不乘車馬,只叫隨從遠遠跟著,順著大路慢慢走著閒聊。

  沈淳笑道:“為父原來只盼你在皇上面前不至失禮就好,不料兩次宣招,都能得皇上青眼。”

  沈栗道:“都是平日父親、母親和先生的教導。”

  沈淳哼道:“拍拍皇上的馬屁就罷了,少給你老子灌迷魂湯。為父問你,今日見到太子,如何?”

  沈栗笑道:“三言兩語,看不出什麼,何況太子也輪不到兒子來品評。不過外面都傳聖上不喜太子,今日一見,方知所言非真。”

  沈淳輕笑道:“當初皇上與湘王相爭,各有勝負,卻都沒皇嗣,最後太子的出生才使先帝下定決心。太子性格和藹,先帝和皇上都頗為寵愛太子。”

  沈淳轉頭看向沈栗,頗有深意道:“只是做兒子和做太子究竟是不同的。”

  沈栗意會道:“太子著實謙和了。”

  邵英自己就是個比較溫和的皇帝,但並不意味著他希望繼任者也是個溫和的。國朝連著幾代皇帝都好脾氣,那這帝國日後指不定誰說話好使了。

  邵英其實對朝臣掣肘之事是深惡痛絕的,只是他一時半會拿世家們沒辦法。他自己做不到,自然會希望繼任者能做到,結果太子比他還“謙和”,他能高興嗎?

  把邵威當兒子時,自然很喜愛,把邵威當太子時,一定不滿意。

  沈淳點頭,忽然轉言道:“再過一段時間,為父就要離開景陽,領兵出征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0-19 08:44

第二十九章 滿頭包

  沈栗不覺吃了一驚。

  沈淳賦閑不是一年兩年了,雖然都知道皇帝早晚要用他,但誰也不知到底是何時。如今猛然間說出來,還是令人詫異。

  沈栗疑惑道:“最近未聽說狄人扣關,不知何處有戰事,竟勞父親領兵?”

  能讓沈淳出征,必然不是小打小鬧,然而進來確實沒聽說哪裡不平靜。

  沈淳道:“咱們邊關倒還安靜,只是前日李朝國派王太子為使臣來求援,道是狄人入侵,如今李朝國已經有些頂不住了,想李朝國畢竟向我朝納貢稱臣,再者若北狄真得了李朝國,未免威勢日增,不利我朝,皇上已經下決心命我出征了。”

  沈栗問:“卻不知是何時起兵?”

  沈淳道:“皇上已經命人籌備,不過李朝國大概還能支撐一段時間,待他們再消耗一些兵力,我朝才好出兵。”

  沈栗了然,就算李朝國是附屬國,皇帝也希望他們弱小些才好控制。

  沈淳悠悠道:“出征之前,還要給你找個媳婦方好。”

  沈栗驚得一跳:“什……什麼!”

  沈淳樂呵呵道:“就李家吧,李顆有個妹妹小他一歲,今年正好十四,生的美貌端莊,所謂‘女大三,抱金磚’,與你恰是相配,表姐弟親上加親。”

  沈栗結巴道:“父親,您還好吧,兒子今年不過十一歲!就打算‘女大三’,也不急吧?”

  沈淳道:“老子清醒的很,小一些怕什麼,先定了親。”

  沈栗頭髮都要豎起來:“父親!”

  沈淳沉下臉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這麼定了。”

  沈淳以為沈栗嫌棄人家比他大,但對沈栗來說,十四歲的未婚妻,初中畢業了嗎?

  我的未婚妻未成年!額……還能更糟心嗎!

  沈栗穿來這麼長時間了,又成了侯府子弟,也早有如古人一般盲婚啞嫁的覺悟,可他真沒想到會這麼早就得個“未婚妻”。

  沈淳道:“為父出征前把你兄弟二人的婚事都定下。”

  沈栗苦笑道:“父親,要不您先問問李家姑娘看得上我嗎?”

  看得上嗎?看不上!

  李雁璿哭道:“不過是個上不得檯面的庶子,還小女兒三歲!又不是貧民,還講什麼‘女大三’,就算他十五就成婚,女兒也都十八了,若無差錯,哪有拖到十八才嫁的,女兒的臉要往哪裡放!”

  這年頭可不流行姐弟戀。男子十八九成婚都不算晚,只要願意,以後可以“一直娶”,臉皮厚些,還可以“娶到老”。可是但凡家世好的女孩子,大多十五六就出門了。

  李臻之妻楊氏安慰女兒道:“他現在記在你嫡母名下,是嫡子了。再說你兄長是見過他的,說是人才不差,憑著侯府的家世,將來會有出息的。年紀小些也好,我也好多留你兩年。你親姑母做婆母,將來日子也好過不是。”

  別看楊氏安慰女兒,到了李臻面前,卻忍不住埋怨他:“難道大人眼中只有妹妹,沒有女兒不成!以前小姑回門時常說那沈栗如何不好,如今要聘雁璿時就千好萬好了。”

  李臻頗為頭疼,道:“為夫總不會害了女兒。那沈栗如今確實改好了,除了年紀小些,不差的,禮賢侯府向來得皇上青眼,沈栗聰敏周到,雁璿嫁過去,不說如何夫榮妻貴,平安富裕總是有的。再者,你把女兒嬌慣成那副脾氣,也要沈栗那樣圓滑些的好過日子。”

  事情已成定局,李雁璿再不甘也無用。

  八字一合,婚事就算進入程式了。兩個當事人都不大樂意,只有張羅婚事的人高興。

  李氏為了籠絡沈栗,到底說動沈李兩家,聘了侄女做兒媳。沈淳為沈栗找了李侍郎府做岳家,大兒子是李家外孫,小兒子是李家孫女婿,李家以後就不好針因為沈梧對沈栗,叫他們兄弟不和了,反倒真正成為沈栗的靠山。

  世子沈梧倒沒特意挑家世好的,世子身體不好,將來只承爵不做事,娶個身份高的,怕日後挑唆他們兄弟翻臉。只要求務必身體健康,性格和順,若是家中出嫁姐妹生養多的就更好了。

  挑來揀去,最後竟聘到容置業的一個侄女,緇衣衛一個千戶容立業之女容蓉。

  論身份著實低了,但難得福氣好,三代直系親屬一個沒死,這在古代了確實少見得很。模樣生的實在好,性情也好,又是世交之後,李氏遲疑了一陣,還是點了頭。

  前腳訂了親,後腳李顆就下帖子請沈栗過府“探討詩文”。沈栗知道這是要“看女婿”。李氏把沈栗好一通打扮,叮囑一番,打發他出門。

  沈栗知道事已至此,是無論如何不可更改了,只好怏怏領著僕人,帶著禮物,去“拜見岳父大人”了。

  上回登門還是便宜外孫,李侍郎都沒怎麼搭理他,這回成了孫女婿,李侍郎倒是肯給他幾分顏色。要叫沈栗說,還不如不搭理他呢。

  李侍郎的關注表現在考教學問上。人家可是實實在在狀元出身,就沈栗那點兒墨水,根本不如眼,只把沈栗考得,都要焦了。

  李侍郎暗暗發愁。

  李雁璿是李氏求去的。李氏是怕沈栗以後大了生出異心,打算用娘家侄女籠絡住這個記名兒子。別看李氏是個侯夫人,可她就剩沈梧一個病懨懨的親兒子,說不定將來還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李侍郎心疼女兒,再加上考慮到侯府門第,近來沈栗的聲名又好,這才點了頭。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沈栗就是滿意的。

  就這水準說是我李家女婿,豈不是丟我李意的人!

  “你父親誤了,方鶴學問雖然不差,但他畢竟不曾科考,他教的雖好,只是若要下場卻是稍有不足。”

  沈栗明白,這是說方鶴的教法沒有針對性。

  “府試之前,你就住在府中吧,跟著你表兄一起研習。”李侍郎表示要親自教導。

  孫女婿初登門,李家把人扣下了。

  好在沈栗學問不夠態度夠了,岳家有些看不上他,沈栗也不是那種“我還看不上你呢”的毛頭小子,下功夫吧,就他那拼命勁兒,李意和李臻也暗自點頭。

  李承複做過狀元,李臻做過探花,有“名師輔導”,李顆是眼睜睜看著沈栗的學問漲上來的。

  嚇死人了好嗎,他是怎麼學的?祖父和父親教的我都學過,他的進境怎麼就那麼快!

  天賦是很難解釋的。何況沈栗是個穿越客,站在前世的臺階上,穿越本身就是個金手指。有天賦,有金手指,還有針對性指導,沈栗的學問比漲潮升的都快。

  到了府試之前,准岳祖父和准岳父看著沈栗順眼多了。

  沈栗得了這點顏色就想開染坊,鬧著李顆非要遊花園。

  李府的花園有什麼好看的?沒有。可要說花園裡有個李雁璿哪?

  沈栗在李府住了這麼久,愣沒見過自己的小未婚妻,當然,按規矩,兩個人是不應該見面,但沈栗知道,李雁璿肯定偷偷看過自己。

  都是未婚夫妻了,有幾個能忍的住不去偷看?有機會,不用白不用。

  李顆已經和沈栗混熟了,知道他的意思,引他到花園中月季花叢中藏著,方去尋妹妹。

  沈淳為看媳婦也有耐心,愣是在花叢中等了一個時辰,才看見有人過來。

  打頭的一個淡掃娥眉,端莊秀美,行走間不聞環佩聲響,看年紀——這不會是丈母娘吧?

  沈栗頓覺毛骨悚然,哎呀!李顆,害死我也!

  沈栗想悄悄溜走,就聽見楊氏笑道:“雁璿,這叢一品朱衣的月季開的好,你快來看看。”

  聽見這句話,沈栗又捨不得溜了。

  順著花叢間隙向外看,只見丫鬟們散開,露出當中一位姑娘,身著如意攢花雲紋緙絲的褙子,下襯娟紗金絲繡花的羅裙,梳著飛雲斜髻,戴著金銀絲鑲翠的頭面,婀娜聘婷,款步而來。長得……戴著紗帽那!至於身段身段,噫,十四歲能看出什麼身段!聲音麼,呵呵,人家愣是沒說話。

  沈栗知道人家今天是打定主意不會讓他看著什麼了,心裡歎了口氣,暗歎丈母娘小氣,得,回去吧。

  順著花叢偷偷退出,剛要邁步,就聽那邊楊氏喝道:“哪裡來的登徒子,也敢跑到我李府撒野,丫鬟左右,還不與我狠狠地打!”

  沈栗暗叫不好,回頭一看,見丫鬟們紛紛從袖子裡抽出一尺多長的木棒,沈栗心知這是有備而來,這時解釋是沒用的,撒腿就跑。

  楊氏當然只是想嚇唬嚇唬沈栗,慫恿未來大舅哥幫著他偷看未婚妻,膽子也太肥了,打是不會真打,嚇唬一下教他規矩些。可架不住沈栗倒楣,一頭撞上個蜂窩,也不知道這些蜜蜂是怎麼想的,竟然跑到這麼低的地方做窩,藏的又好,花匠竟也沒發現,叫沈栗結結實實迎頭撞上,幸虧園子裡修了水池,沈栗撲進去,才算躲過那些不依不饒的蜜蜂。

  等楊氏叫人把他撈出來,沈栗臉都被叮腫了。

  府試時都沒消腫,驗明正身時差點被攔下來。

  官差倒知他是沈栗,只是有些詫異:“沈七公子何故如此。”

  “偷看未婚妻被岳母收拾了。”沈栗恬不知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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