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挫折
童辭澀然道:“但如今我等被拘在海上,可謂插翅難飛。”
沈栗沉默良久,幽幽道:“別說投靠湘王,只要在下這張臉出現在湘王府,那邊能做的文章就多了!我沈家九族覆滅,東宮也會為人所攻訐無論如何,在下都不可以活著與湘王相見!”
可想而知,沈栗前腳踏進湘王府,後腳湘王就會對朝廷宣稱沈栗另投明主了!
至於沈栗是否真的投降,他已經身在湘王府,誰能說得清?誰能替他辯白?
這一巴掌狠狠扇在朝廷臉上,任誰都忍不得。
哪怕皇帝一向信任禮賢侯府,也要拿沈家祭旗。
沈家當年雖與族人分了宗,但開國之後綿延三代,如今第四代都降生了,父族、妻族、母族,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沈栗哪裡擔得起?
何況他的長子才剛出生。沈栗活了兩輩子才得了這麼個小東西,連一面都沒見著。
除了天生冷心冷肺,但凡遇到危險,天下的父母都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來填孩子的命的。單為保護那個寶貝,沈栗也不允許自己有半點成為叛臣的可能。
再有,東宮出了個叛國的輔臣,太子用人的眼光也會被人質疑。二皇子窺伺已久,一定不會放過這個落井下石的好機會。
沈栗從十一歲就開始了伴讀生涯,這麼多年過去,說視太子為朋友算是笑話,君臣默契總是有幾分。這位殿下對他也確實算得上優厚,這年月,想找個好主公也不太容易,以沈栗的脾性,也不會願意給太子帶去麻煩。
悵然歎息,沈栗低聲喃喃:“在進入湘王府之前”
童辭猛然倒抽一口涼氣。原來少爺不是不抵抗,他只是要在這段去往湘州的路程中尋找逃脫的機會,倘若在抵達湘王府前仍未能如願童辭只覺耳邊嗡嗡直響,若是少爺要以死明志,我要跟隨嗎?啊,我對湘州沒有用處,到時氣急敗壞的尤行志是不會留著我的!
可是童辭怔怔地想,苟且偷生這麼多年,死活倒也不甚在乎,可我還有未竟之事……
童辭在這邊為生死而苦惱,沈栗站在黑暗中,卻覺滿腔憤懣無處發洩。
這是他自穿越後遇到的最大一次挫折!
人生在世,總會有遺憾,區別不過多少而已。中年回首,往往會感歎當初我若如何現在又當如何如何等等。然而當時年少,哪裡看得清前路?更別提到老年,總有那麼一兩件事,一旦想起便教你痛徹心扉,恨不能捶胸頓足,甚至連想都不願想起。
沈栗此生一直致力於規避這種遺憾。他自謂沒有太大的野心,沒覺著自己比古人優秀到哪裡,也沒覺著一朝穿越就能威震四海。不過是活的認真、努力,想要這輩子過的圓滿些,少留些遺憾。
他這些年苦心經營,家族、前程、朝廷,力求事事妥帖,但凡不是恨他到咬牙切齒的敵人,提起他來少不得要贊一聲“好”。
別人只看沈栗銳意進取,聖眷優容,才能、運氣都占上乘,似乎無往不利,卻不見他活的仔細。
然而如今他卻被這尤行志逼到牆角,甚至生命都要受到威脅。
這殺才想要在離開齡州前攪混水,於是挑唆麻高義鬧事,幫著海寇劫法場,雖然在沈栗的打擊下沒有鬧出大亂子,但齡州確實動盪不安了一陣這殺才想劫走沈栗,帶走薑寒,固然沈栗小心謹慎,甚至後來明明已經猜出尤行志是故意設計引他過來,他也不得不來。
他到底還是沒能救出古冰容,到底被尤行志困住,至於薑寒,雖然此人必死無疑,卻到底沒有死在法場上。
尤行志想做的事,如今雖然都打了折扣,卻也算是成功了。
“固然是尤行志在本官還未進入齡州之前就步步設局,”沈栗鬱鬱道:“也是本官太過疏忽,才有今日之禍。”
童辭搖頭道:“大人來齡州是奉皇命來襄助于大人籌謀海貿事宜的。緇衣衛千戶尤行志作亂,有緇衣衛容留賊奸之過,有布政使司檢視不力之過,有提刑按察司督查不嚴之過,唯獨大人無錯。”
說起來,沈栗是受害者。他是暫代市舶司副提舉,手上並無多大權利。想叫個差役幫忙,都得經過州府同意才行。就這樣還輾轉騰挪,接連破壞了尤行志的算計,已是竭盡全力了。若是單指著齡州地方,如今還指不定是什麼局面呢。
如今齡州有亂卻非大亂,姜寒、麻高義這些蟊賊已現了原形,海寇入城也未造成太大破壞,應如是只需打掃戰場即可。市舶司步入正軌,海貿事也興旺起來。沈栗該做的能做的都已做到。
唯一不妥當的,恰是沈栗自己。
沈栗不語,暗暗將尤行志、姜氏、胡三娘的名字在牙縫間咀嚼一遍,忽輕聲笑道:“不過你死我活而已。”
童辭不覺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他未從沈栗的語氣裡聽出多少頹喪之意,卻感到有那麼點咬牙切齒的憤恨。
不一時,有人過來給他們添置了桌椅床鋪,油燈、飯菜也送過來。幾個人也不說話,只管低頭做事。
童辭掀開食盒,見其中不過是青菜豆腐,不覺暗暗皺眉,伸手欲端出來,剛碰到盤碗,頓時叫出來:“怎麼是涼的?”
這屋子陰冷潮濕,終日不見陽光,端來的飯菜又是涼的,擺明瞭是教人受罪。
童辭跟著沈栗做事,養出了些侯府門人的脾氣,又覺沈栗如今無人服侍,只有自己在近前,少不得要為少爺出頭。遂不滿道:“禮賢侯府門下,不是鼠雀之輩,尤大人若有意折辱,不妨立時派人砍殺!”
童辭卻不怕對方翻臉傷人。尤行志的意思很明白,還指著將沈栗獻給湘王以求晉身,自己略微爭執一番,也不會有喪命的危險。
果然,領頭的那人臉上抽了一抽,目露凶光,卻沒有出言爭論。
沈栗過來看了看,輕笑道:“先生怕是怨錯了人。這大約不是尤大人的意思,而是胡三娘的安排。”
那人扭過頭去。
“有尤大人的吩咐,胡三娘不敢對我等動手,只好在衣食上苛待一些,算是出口閒氣。”沈栗笑道:“不教這位兄弟為難,冷飯冷菜,本官可以不計較,但這室陰寒,本官身子骨不好,須得填個炭盆。”
那人憋著氣道:“沒有。”
“那就去找!”沈栗哼道:“否則此去湘州路途遙遠,足夠本官餓死自己。”
童辭驚奇地看著沈栗。那些人可能會覺得沈栗是帶著勳貴子弟的驕奢脾性,他卻知道少爺起碼不會為了添置個炭盆就以死相脅。
話說,自從上了這條船,少爺一會兒對胡三娘嚼老婆舌挑撥離間,一會又叫嚷自己身嬌體貴須得小心保養,這不要臉風的功力似乎又精進了。
總不會是遇到困境破罐破摔吧?
沈栗面色不變,輕聲道:“你們苛待本官,尤大人或許不會計較,但若本官不小心餓死自己”
那人怒視沈栗,半晌道:“等著!”
到底弄來個炭盆,裡面只半盆木炭,向地上一墩,一廂向門口走一廂嘟囔道:“還真能為何炭盆絕食怎地?本就走得急,哪有多少炭?做飯還嫌不夠呢。”
沈栗道:“以後每天都要這麼多。”
那人噎住,狠狠盯了沈栗一眼,回身將門用力關上。
童辭湊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炭盆,又看向沈栗。
沈栗微微歎息道:“可惜屋中悶氣,這炭盆也不能多用,小心中了炭毒。”
童辭……
胡三娘在沈栗面前端口口聲聲說信任尤行志,心中卻難免犯嘀咕,或者說,到如今她已經覺察自己確實被尤行志利用了。
跑到薑寒的房間,與父親合計:“好好的計畫,姐姐那裡偏走漏了消息。女兒劫法場時,跟著去的兄弟們都被官府砍殺殆盡,只有你我父女二人被緇衣衛救下。”
薑寒歎道:“是尤行志。只有他有這個便利,既能知道你的謀劃,又能與官府通氣。”
胡三娘費解道:“為什麼?若只為誘出沈栗,他直接與奴說,便是犧牲幾個人他為什麼要出賣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