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首輔沈栗 作者:誠儀鯉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0-19 08:34: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85 8663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1

第三百二十九章 援兵畫風清奇

  一行人假做行鏢,穿越緡州,已至湘緡邊界:百里禺山。

  禺山稱百里,實際上卻是連綿不絕的一大片山脈。此地雖屬朝廷治下,卻是南夷各族世居之地,嶺深林茂,蟲瘴橫行。朝廷延前朝制,立土司,以土官治民,幾成化外飛地。在如今這個朝廷與湘州激戰正酣的時候,顯然雙方都沒有精力來“治理”此地,故此到了這裡,尤行志便不再擔憂隊伍會被緡州官府現。

  侍衛們打來野味,升起篝火。雖無烈酒,但回到湘州升官財的預想足以令人不飲自醉,烤肉野果,也可一償沿途風餐露宿之苦。

  沈栗、童辭兩個文人不比武者食量大,稍稍用了些即罷,退到一邊閒聊。這是慣常行止,侍衛們也不以為意。方上岸時他們還盯得緊,如今進入深山,他們這些好手行路還需小心翼翼,就憑眼前兩個文弱,逃也逃不出二裡。

  尤行志一掃連日頹唐,意氣風對手下訓話。他當時撇下船上手下的做法多少令人寒心,故此今日要趁著眾人高興,重新聚攏人心。

  沈栗心不在焉地望著尤行志,暗自思量。尤行志失了手下,卻不見湘州來人接應,多半是因他在湘州無甚根基,怕被別人搶功,因此不肯告知湘州方面。如今這隊伍只剩十幾人,在這深山,又放鬆警惕,正好下手。一旦拖到湘州境內,舉目俱是湘王麾下,再想逃脫,便要難上加難。

  忽聽身邊氣息微重,喘息聲漸強。轉過頭去仔細打量,見童辭那滿是疤痕的臉漲紅異常,雙目四下掃蕩。

  沈栗心下一動,腦海中劃過“終於來了”幾個字,不覺握緊拳頭。深吸一口氣,按住童辭肩膀,輕聲道:“鎮定,你表現的太明顯,會被他們覺的。”

  童辭嚇了一跳,驚異地看向沈栗:“少爺,您……您知道?”

  “什麼時候開始?”沈栗警示童辭冷靜,自己的聲音卻也微微顫抖。

  “您是怎麼知……”童辭話音未落,暗處弓弦輕響,竟是幾支小箭射向尤成志等人。

  尤成志到底還有些警戒心,立時躲避,手下卻人中箭。

  “看著沈栗!”尤行志一邊抽出佩刀,一邊呼喝。

  此處遠離朝廷管轄,官差不至,尤行志再未料到竟在深山裡被人埋伏。如今他手中只剩沈栗這個戰利品,無論如何不能失去。因此儘管還沒弄清敵人來自哪裡,有多少人,自己能不能逃脫,也要先逮住這廝再說。

  童辭已經拽著沈栗站起。眼見有侍衛撲過來,沈栗還想著如何能拖得一時,自遠處拋來一捆繩子,奔著侍衛而去。

  沈栗:“……”這武器未免簡陋了些。

  心中想著,動作未停,與童辭相攜轉身,拔腿就跑。

  身後傳來變調的驚呼。

  沈栗匆忙之中回頭瞟了一眼,只見那捆繩子已經散開,一段段落在侍衛身上。借著篝火微光,方看清那些繩子五彩斑斕,正在扭曲蜿蜒。配合著侍衛驚叫,沈栗方回過神來:不是繩子,而是毒蛇!

  單看那絢麗色彩,也知毒性不小。

  沈栗:“……”這武器著實清奇。

  童辭扯著他跌跌撞撞跑出去,有人自暗林中奔出來。

  錯身間沈栗感激地打量為他們解圍的勇士們——無袖夾衣,只在腰間圍一襲布裙,用草繩紮住,身上不知用什麼顏料圖的花花綠綠。

  沈栗:“……”這幫手們也著實清奇。

  林中不斷有人奔向篝火那邊,也不答話,見人就砍。

  尤行志身手出眾,無奈敵人畫風清奇,出手皆是毒物,一時間手忙腳亂。搏命時瞬息即可定生死,他手下只剩十幾人,不一時便被殺的七零八落。尤行志再顧不得手下,順著沈栗逃跑方向追去,敵人也不狠攔。

  奈何林深葉茂,耽擱一時,那二人便了無蹤跡。尤行志恨的切齒,欲回頭逮個敵人逼問沈栗下落,不料這些“野人”快手快腳,將被殺的侍衛統統剝的溜光,連褻衣鞋襪都未放過,隨即一哄而散。

  好容易抓住一個,竟然言語不通,雞同鴨講,又引來敵人圍攻。尤行志身手再好,也不敵蟲蟻蛇蠍一起臨身。尤行志此時知道這些人多半是夷民,兇悍記仇,且他是過路客,在這深山之中,身手好也抵不過夷民熟知地形,他如今孤家寡人,只好落荒而逃。

  待甩脫夷民,尤行志早已迷失方向。別說找沈栗,連北都找不著!

  怎會如此!夷民素來排外,沈栗二人從景陽來,怎會得到夷民幫助?

  尤行志心中奎怒。“夷民”只是統稱,支系繁多,便是他們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有多少支,他便是想要調查報復也找不到人。

  躍上樹梢,茫然四顧,月光下一片黑沉。他私自拋卻職位,以為能用功勳相抵。可從齡州得來的戰利品俱都不見,手下也沒了,回到湘州該如何交代?不回湘州又到哪裡容身?

  滿腔鬱憤,切齒長嘯:“沈栗!”

  密林中無人應答,只有幾聲狼嚎相和。

  沈栗埋頭緊跟童辭。二人手腳並用,在林中攀爬跳躍,趁著夜色奔逃。

  直跑得筋疲力竭,童辭止道:“林中危險,何況正值深夜,不要跑了。”

  沈栗沒有在深林中生活的經驗,自是聽童辭安排。

  兩人你攀我拽爬上樹杈,算是有個容身之處。

  沈栗慢慢平復呼吸:“那些便是夷民?”

  童辭點頭:“是花膊夷的一支。”

  “到哪裡與他們匯合?”沈栗問。

  “不匯合。”童辭解釋道:“這些人很兇悍,有時做些劫殺過路人的買賣,在下其實與他們不甚熟悉,只用夷民的方式折葉為記,告訴他們有‘肥羊’路過。”

  沈栗恍然:“你作為線人,所以他們不殺咱們,卻也不會喜歡咱們去分贓。”

  童辭笑道:“從湘王手下救人的事情還是不要托熟人做得好,免得被人追查。那些人連盛國話都不會說,更不知道咱們來歷。”

  沈栗微微點頭:“先生手段縝密。在下還未謝過相救之恩。”

  “不敢當。”童辭難耐心中疑問:“大人早知在下有逃脫之計?”

  沈栗微笑道:“推測而已。先生並非善於掩飾情緒之人。你與我一同被俘時還恐懼異常,但後來得知我等須得跨緡入湘後便鎮定下來,這顯然不符合常理。其間又頻頻談論起緡、湘二州諸事,極盡細緻,可見不是書本上得來,而是親身經歷。你這般胸有成竹,大抵是自覺能找到逃脫之法。”

  “這麼明顯?”童辭鬱悶道:“怪不得少爺一直悠哉遊哉,不甚著急。”

  “尤行志驕狂自滿,不將先生放在眼中,故無所覺。在下與你同居一室,總會覺察一二。”沈栗搖頭道:“先生不提,在下也只是猜想,並無把握。”

  “沒準兒小人本就是湘州細作。”童辭笑道:“或是小的打定主意投靠湘王。”

  沈栗哂然。

  其一,沈栗在齡州、在盜船上搞得動作不少,童辭若是湘王麾下,不可能不想法子破壞;其二,童辭只算沈栗門客,名不見經傳,才學也有,卻不拔尖,又駝背毀容,他要出頭,只能依附旁人。沈栗早就對他表明寧肯一死也不附逆,沒有沈栗,童辭想要投靠,湘王也不會收。

  童辭奇道:“少爺既言並無把握,若在下果無良策,少爺要如何應對?”

  “大抵與先生相同。”沈栗淡然道。

  童辭瞠目:“少爺也與夷民相熟?”

  “怎麼可能?”沈栗微笑道:“不過在下與玳國公府鬱辰相熟,聽他說起過折葉為記的方法,大約能引來些夷民造成混亂,到時總有機會逃走。”

  鬱家門人不少,多在南方,自有知道夷民事務的。郁辰作為鬱家重要子弟,玳國公自是恨不能將所有知識教給他。郁辰又與沈栗相熟,閒談時曾將這些作為奇聞異事說給他聽。

  合著自己神神秘秘折騰一番,卻也不是不可或缺的。

  見童辭鬱悶不已,沈栗搖頭道:“先生不要妄自菲薄。若無先生,在下便是引來夷民,也無絕對把握脫身。便僥倖逃脫,又要怎生走出這百里禺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1

第三百三十章 裝神弄鬼

  對沈栗來說,要逃脫還不算難處,難的是如何走出這深山密林。

  此處有毒蟲瘴暍,虎豹豺狼巨木遮天,荊草蔽地。既不是沈栗前世遊覽的風景區,也不是今生在李朝國見到的低矮丘陵。就憑沈栗那點身手,頭拱地也走不出去。何況他雖知道如何折葉為記引來夷民,卻不通夷語。夷民兇悍排外,在別人的地盤裡走,沈栗也要擔心什麼時候被當成肥羊剝了。

  童辭顯然比沈栗瞭解這些人。

  沈栗笑道:“如今先生與我也算同生共死,若有所求,不妨坦然說來。”童辭怔了怔,苦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少爺。”

  “先生來的蹊蹺。在下原覺您是哪家細作,使人仔細觀察,卻又不像。沒有哪家細作向您這麼光明正大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沈栗輕聲道:“然而先生才學出眾,便是欲謀前程,為何非奔著在下來?”

  平心而論,童辭的才學很能拿得出手。雖不得出仕,但要謀差事,做師爺,投奔哪家不行?沈栗明明不肯交付信任,童辭卻死活都要賴上來。

  “再者,從您入我沈家門下以來,並不熱衷積累人脈,看得出先生並非醉心鑽營之人,膽量……”沈栗遲疑。

  “在下確實有些膽小怕事。”對自己輕易被尤行志嚇暈,童辭頗為赧然。

  “是啊,先生膽氣不壯。在下不信當時您看不出隨我追擊逆匪的危險,然而閣下還是執意伴我出生入死。”沈栗道:“從景陽到齡州,如今又到湘州,您一直試圖跟隨我,一再表現自己,顯然,你急於立功,急於在我面前展現自己的價值。”

  “一個淡泊名利,膽量平常,卻又急於立功的人您必是有所求!故而想要持功相抵。”沈栗輕聲道:“可在下想來想去,也沒想到有什麼是在下手中獨有,而先生自他處求不來的?”

  童辭默然,良久方緩緩舒一口氣,正色道:“少爺所料不差,小人確實有些難事相求。只是確實不好開口,先時少爺又一直不肯信任小人,故此……”

  “先生不妨直說。”沈栗笑道:“好歹是共患難,但凡不違律法,在下力所能及,定為先生解憂。”

  童辭喉頭滾動,面現難色:“若是……若是與律法稍稍有礙……”

  見沈栗滿臉詫異,忙補充道:“其實也不算……”

  沈栗歎息:“先生且說說吧。”

  童辭心下一橫,囁嚅道:“在下想和少爺打聽個人。”

  沈栗凝神細聽。

  “丁同方。”童辭氣短道。

  沈栗心下電轉,上下打量童辭,恍然道:“童辭,同章,丁同章?你是丁柯那遠走的兒子?”

  “因家父貪賄殺人,丁氏全家獲罪。小的雖早年遠走,也算逃犯,卻不知少爺是否會拿小人問罪?”童辭心虛道。

  沈栗輕笑:“先生既怕被問罪,為何又找上門來?”

  童辭歎道:“三晉大案驚動天下,小的得知家族敗落,便忍不住要回去看看。”

  丁柯害死先妻、二子,童辭那時已經十多歲,知道些緣由。因怕被已經喪心病狂的父親滅口,懾于丁柯權威也不敢到衙門中出親父,只好包袱款款溜之大吉。他對父親已經失望,唯獨擔心被拋在家中的幼弟丁同方。

  孤身漂泊,年紀越長便越後悔當年沒有帶幼弟出來。

  丁柯連年高升,到後來權傾三晉,童辭始終不敢回去。直到丁柯入罪,童辭才急慌慌奔回家鄉……丁家人墳頭都長草了。因被百姓憤恨,也無人斂屍,俱都埋在一起,也沒個棺材。

  童辭可憐幼弟,假託故友給家人修墓,結果沒找著丁同方屍體!想方設法打問,終於隱隱約約聽說兄弟可能沒死!

  天降之喜!若兄弟果然活命,無論如何得把人找到。

  父親已逝,自己需盡兄長之責。據說弟弟腿壞了,還不知怎樣受苦。

  找來找去,當時只有沈栗與丁同方接觸最多,自然要找到沈栗頭上。

  沈栗恍然。丁同方出親父,改名換姓都是自己經的手,再有就是皇帝、太子知道詳情。童辭總不能找到宮裡去,憑沈栗的地位,他不講,童辭也不可能來硬的。只好死皮賴臉跟著,立功相抵也好,尋機打探也好,總要得個結果。

  沈栗沉思道:“丁兄如今就在景陽,你若想見倒是能見著。不過閣下雖是早年出走,亦未參與令父貪腐之事,但閣下戶籍卻仍在丁家。若想光明正大現身,卻是不可能的。”

  童辭聽出沈栗並未有拿他入罪之意,心下一鬆。喜道:“能見著舍弟便好,不敢有他想。”

  有了盼頭,童辭心中熱血沸騰,板著手指計畫道:“若要走出禺山,不能順著原路往回走繞遠,沒準兒尤行志還等著呢咱們向西走,過纏頭夷、彎道夷,從賀州那邊出去。遠離戰場,還能快些回景陽。”

  沈栗微笑道:“俱聽先生安排。”

  兩個人不敢深睡,熬到天亮便從樹上下來。童辭看看方向,當先引路,並囑咐沈栗將頭散開,衣裳也不好好穿,左疊右掖,又折了樹枝做帽子,甚至還用花汁草葉塗面。

  “委屈少爺了。”童辭解釋道:“夷民排外不是笑話,便是小的在這山裡活過幾年,也不敢說各支的夷民都肯相容。咱們儘量學著他們打扮,以免被認作肥羊。”

  沈栗俱都聽他建議。只奇道:“先生當年從家裡出走,為何跑到禺山居住?”

  三晉到禺山可是大半個盛國呢。

  “為了藏身。”童辭苦笑。

  他一跑,丁柯自然要抓。童辭那時年少,覺著丁柯是朝廷命官,要抓自己兒子,在朝廷的地界上都有人協助。乾脆挑個朝廷插手不到的地方。

  “湘州。”沈栗失笑:“湘州不易居。”

  童辭歎息:“少爺機敏。”

  童辭年少,看著出身不錯卻無戶籍,難免惹人注意暴露行跡。湘王惦記謀反,對在自己地盤上生活的朝官之子自然會多加監視。待丁柯累遷高官,不知道丁柯其實恨不得長子去死的湘王便想抓住童辭用以威脅那位三晉掌控者。

  童辭:“……”我沒有威脅丁柯的價值!被抓住會死!

  千辛萬苦逃出湘州,帶著渾身傷病進入禺山。駝背毀容,替夷民與山外百姓交換貨物為生,變成今日童辭。

  沈栗微微感歎,童辭的經歷著實複雜。

  連說連走,行動並不快。他二人一個不善山路,一個駝背難行,又要時時防著野獸毒蟲,半天也未走出多遠。

  野獸毒蟲沒有來,先來的是夷民。

  休息時沈栗無意間拿著樹藤閑玩,做些前世跟著視頻學的繩結魔術。這些前世爛大街的小魔術落在童辭眼中卻十分神奇。正要湊近前去細看,一聲呼哨,圍上一圈更覺神奇的夷民。

  沈栗嚇了一跳。這些夷民與昨夜所見花膊夷裝束迥異:長袖長衣,纏著頭巾,身上不塗花紋在臉上!武器顯然更整齊,行動也頗有法度。

  沈栗不語,看向面色煞白的童辭。

  童辭微微搖頭,示意沈栗不要講話。

  磕磕絆絆與對方應答幾句,低頭對沈栗比比劃劃,示意他將戲法再變幾次。

  沈栗明悟童辭教他裝啞人,不可口吐盛國語。垂目低頭,將繩結魔術變了兩次,又添些其他花樣。

  他覺著那些夷民是看戲法,只要哄得他們高興,看過就罷。卻不知這些魔術從未現世,難免教人思及神術,越信神明的地方越覺神奇。

  一聲令下,諸人扛起沈栗與童辭便跑。在人背上顛了半日,才被放下來。

  沈栗木著臉,只看童辭。

  童辭夷民互相吵鬧覷著無人注意,低聲對沈栗道:“他們以為你是巫祝。”

  沈栗:“……怎麼辦?”

  童辭苦著臉:“花面夷特別兇橫,他們不講理的……你最好能扮巫祝,最好多會些神術。你會吧?他們能容得下盛人的巫祝,可不一定能容得下普通盛人。扮不好會被當肥羊。”

  沈栗:“……”

  別人穿越都是揭露奸徒裝神弄鬼,我穿越偏要想方設法裝神弄鬼才得保命。

  同是穿越,這際遇的差別怎麼就這麼大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1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先下手為強

  也算沈栗倒楣。

  其實夷民固然排外,但各支的頭人多被朝廷封授為土司。他們平時也習慣了和山外盛人交換貨物,故此也不是見了外人都攻擊的。有熟悉禺山的童辭引路,沈栗多半能順利走出去。

  唯歎沈栗閑極無聊,玩起了戲法。

  若在平日,夷民對盛人的巫師也是沒什麼興趣的,他們自有巫祝。

  然而今日今時,這支花面夷的寨子中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領的兒子病了。

  受生存條件和醫療條件影響,古代兒童的夭折率很高,幾乎每家每戶都會碰到早夭幼兒,甚至有太醫侍奉、享受當時最好醫療條件的皇室也不能倖免。因此在一些家族中,會等到孩子長到六歲到十歲時,才將其計入家譜——長到這麼大的孩子一般就不容易夭折了。

  至於生活在深山中的夷民,就更難養活幼兒。年年如此,世代如此,平常事而已,難過幾天也就罷了。

  但領他不能接受。

  領年屆四十,如今只剩一個幼子,豈能不心痛,以後又由誰來繼承位子?

  夷民中沒有郎中這個職業,生病要找巫祝,然而巫祝看了之後表示束手無策。

  皇子生病時,皇帝通常會威脅太醫“治不好就砍了你”。領雖不是皇帝,巫祝在寨子裡的地位也遠比太醫高,但領也有砍人的心。

  眼見著領目露凶光,巫祝通靈一番,指點道:“向北方去尋,可找到高人。”

  嗯,不幸表演了魔術的沈栗就是那個高人。

  沈栗被揪著去給領幼子看病。

  沈栗:“……”

  與童辭面面相覷,無語凝噎。以為要來裝神弄鬼,你們偏要我做郎中。裝神弄鬼還可糊弄一二,這郎中要怎生做?

  童辭不由心生絕望。

  他會夷語,又常在山中行走,若碰上其他事,未嘗沒有挽回的餘地。但今日遇到的是一位即將失去兒子的父親,除非將人救回來,不然斷難逃生。

  自己才得著弟弟的消息,還未見面,難道就要命喪於此?

  四處觀看,憑衣著認出了那個禍水東引的巫祝,童辭狠狠盯了對方一眼。

  那巫祝也不在意,只微微冷笑。沈栗的術法著實嚇了他一跳,還以為這二人真的手段非凡。童辭驚慌的臉色讓他心下稍定,看來他們多半治不好那孩子。

  人在簷下,夷民強人所難,沈栗就得勉為其難。

  仔細看罷孩子,沈栗心中稍定。他雖不通醫術,但有些疾病的症狀很特殊,非常容易分辨,比如說白喉。

  這是一種兒童易患的疾病,一旦病,就會在咽喉等處長出白色薄膜,會熱咳嗽,最嚴重的會窒息死亡。這種病在現代已經少見,但沈栗在侯府中曾經見過——他的堂兄弟沈柳就曾得過。出於關切,沈栗當時也曾翻了翻醫書。

  這種病容易致死,卻也有挽救的可能。沈栗辨得出病症,也瞭解些急救的方法。

  疫病都有成方,當初給沈柳診治的又是太醫,出手自是不凡。沈栗依葫蘆畫瓢,領病急投醫也肯配合,仗著那孩子已經長到九歲,底子還算健壯,小心護理,到底教他掙出一條命來。

  眼見著寨子裡聲望頗高的巫祝都表示無法救治的孩子竟緩過一口氣,夷民徹底相信沈栗二人確實是法術高強。領喜氣洋洋令族人殺牛宰羊,殷勤款待。

  腦袋暫時保住,沈栗瞥了一眼神色莫名的巫祝,拽著童辭到一邊合計。

  他還在裝啞人。當著人比比劃劃,背著人輕聲囑咐。少傾,童辭找上領。

  “我們先生說,您的巫祝不可靠。”童辭低聲道。

  “什麼?”領大怒道:“不可胡說!二位救治我兒,在下自當重謝,但我們寨子中的巫祝卻不容你們這些外人污蔑!”

  童辭慌忙搖手道:“若無證據,我家先生怎麼會輕易申斥貴寨中的巫祝?又不是嫌命長。”

  領微微沉吟。

  沈栗兩個陌生的外族人,在寨子裡毫無根基,而巫祝德高望重,又是族人,雙方相較,不用說也是他二人吃虧些。沈栗確實沒有誣告的理由。

  童辭低聲道:“其實初到貴地,我家先生也不願得罪人。就是故作不知,由得那位作怪,您也不會察覺。不過是看小領健碩可愛,是個福星,若被奸人殘害,貴寨必定大禍臨頭,我家先生心懷不忍,這才冒險警告閣下。”

  寨子中巫祝的地位高了,總會影響領的權威,二者的關係其實很微妙。故此口中雖還維護著巫祝的形象,領倒是願意聽一聽沈栗的理由。

  童辭輕聲道:“我家先生說,令子的病症並不算罕見,也並非不能救治,只是怕耽誤時間、貽誤病情而已。貴寨的巫祝多半是有法子救治的,便是無法,到山外請個好郎中也能頂事。然而那位卻選了個最耽擱時間的辦法。”

  跑去盛人聚居村落找個郎中,固然也要耗費很長時間,也比隨意指個方向漫無目的尋找快些。

  百里禺山,難見人煙,單有個方向要找出去多遠?若非湊巧碰上沈栗二人,派出去尋覓“高人”的隊伍還指不定在哪兒繞呢。

  “一直找不到人,便可推說是錯過了地方,高人已走。便是見到了人,若帶回來後治不好小領的病,也可推脫是找錯了人。”童辭道:“總之即可耽擱了小領的病情,又不用負任何責任。”

  領呆愣半晌,不可思議道:“為什麼?”

  童辭高深莫測道:“我家先生說領自知。”

  為什麼要向我的兒子下手?領食不下嚥,琢磨半晌方才恍然。若自己的兒子死了,便要由侄子繼承領之位。那不爭氣的小子娶了巫祝的侄女……

  沈栗還在照顧領之子,童辭也不願與夷民湊在一起狂歡,自端了酒菜過來。覷著無人時,童辭便將與領的談論敘述一番,疑道:“少爺怎知領的侄子與巫祝合謀害人?”

  沈栗低聲笑道:“在下也是初來,怎麼可能知道?”

  童辭愣了愣。

  “好歹是個領,只要將疑問告訴他,他自會找出答案。”沈栗道。

  “若他也找不出呢?”童辭疑道。

  沈栗肯定道:“一定找得出。”

  童辭不知道,這世上有個詞,叫做“腦補”。只要教領認定有人害他,能找到原因便找到,找不出那領便會自己假想一個。

  童辭微微歎息:“巫祝在夷民中地位很高,無論他有沒有下手,咱們何必得罪人?就為個夷民孩童?”

  童辭覺著夷民之中的陰謀,不如由得他們自己鬧去。

  “裝糊塗是不行的。”沈栗搖頭道:“若巫祝果真下手了,必然不會容咱們治好這孩子;若巫祝沒有下手,只是隨意推脫,教咱們趕巧碰上——如今咱們可是他的同行,治好了他聲稱無法救治的人,便會影響其聲望。同行相忌,咱們又是外族人,那人多半也容不下。”

  童辭遲疑片刻,想起那巫祝飽含惡意的笑容,也不禁點頭。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做敵人,還是先下手為強。

  還真教沈栗說著了,夜半三更,果然有人摸進了房間。無論這人是要害那孩子還是要殺沈栗,早就親自帶著心腹埋伏的領一棒子下去,這人頓時暈倒。向沈栗二人點點頭,領提著那人走掉。

  領之子的病情一天天好轉,這寨子裡的奇事也一天天增多。

  先是領的侄子不小心落入山中陷阱,當時就被樹在陷阱底部的尖刺紮住,直到第二天才被人現,人早就沒氣了。緊接著又是寨子裡的巫祝在祝禱時惹了神怒,傾倒了火盆,連房自帶人都被燒個精光。

  眼見著領之子終於活蹦亂跳,沈栗二人便請求離去。

  領極力挽留道:“那殺才連他的弟子都被燒死了,我們寨子裡現下沒有巫祝。二位本領高強,請再留一些時日吧。”

  沈栗二人:“……”只恨肋下未生雙翼。

  領勸道:“若是平日,在下也不挽留。但如今頭人召喚,要讓各寨子的勇士去湘州,沒有巫祝跟隨,族人不肯動身。二位暫代些時日,待找到新巫祝,定有重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2

第三百三十二章 從今天開始做神棍

  領自有打算。

  沈栗雖是外族人,但那一手術法著實稀罕,又救治了巫祝判定必死無疑的孩子。在夷民眼中,術法自是較巫祝高強。

  再者,還是因為沈栗是外族人,若把他留下來做新巫祝,即使將來沈栗表現的再出眾,也不可能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最後一點,頭人確實是打算接受湘王招攬,命令已經傳到寨子中。領這些天除了關心兒子,就是忙活準備武器、挑選勇士,只等一切妥當便回應頭人。這領確實“蠻”,卻不傻,保密二字還是知道的。沈栗兩人每日在寨子裡晃悠,指不定就聽到些消息。沈栗的本領好,殺了滅口很可惜,索性將人留下,算是一償救命之恩。

  領自覺面面周全,故而一定要留這兩個外族人留下做巫祝。

  童辭一聽湘州二字,立時驚慌起來。好容易逃出生天,難道還要再次奔向虎穴?

  與領爭論幾句,不得進展,一旁沉思的沈栗忽然示意:答應他。

  回了居所,童辭焦急問:“少爺為何要答應他?”

  沈栗搖頭道:“在下雖不通夷語,但也可看出那領的表情越加不耐。你便是繼續爭論下去,也只會激怒對方,于事無補。”

  “少爺是要暫時應下,再尋機逃走?”童辭苦笑道:“夷民不是尤行志,這裡是他們的地盤。咱們若要私下偷跑,卻是千難萬難。”

  “不,”沈栗輕聲道:“既然走不得,在下……倒是想跟著他們去湘州一趟。”

  “什麼!”童辭驚道:“您不打算回景陽了嗎?您真要……真要投靠湘王?”

  “怎麼可能?”沈栗失笑,繼而深意道:“景陽是要回去的,但怎麼回去卻要商榷一番。”

  沈栗到底是被人劫出來,便是僥倖逃脫,回到景陽後也不過是一個敗軍之將,還要面對“附逆”的質疑。有了這個污點,無論是沈栗自己還是禮賢侯府,都不可能再如先前那般被皇帝和太子看重。

  這對沈家的影響非常大,至少一兩代之內,禮賢侯府是不要想再進入朝廷中樞了。兩代之後,誰還記得沈家?

  禮賢侯府顯然經受不起這樣的代價,沈栗自己也不能甘心:他才得了長子,作為父親,怎麼能夠容忍孩子剛剛落地便帶著“污點”,前程難期?

  想要扭轉這個局面,最好的方法便是立個功再回去。有了功勳,足以向朝廷證明自己不曾有絲毫附逆之心,也可稍稍遮掩被人從齡州劫走的尷尬。

  “在下原打算去軍前效力,卻又一直擔心朝廷不能容我滯留,一定要立即召回。正在為難。”沈栗輕聲道:“如今跟著夷民也罷,先去湘州走一遭,或是刺探消息,或是尋覓機會見機行事,總要有些收穫才好。”

  只憑他二人,沈栗也不期立下什麼奇功那叫妄想。功不在大,坑湘就行,能證明自己的立場便勝過空手而回。

  左右跑不掉,索性便入湘一行。

  聽沈栗分析,童辭也不由心動。

  人的期望總是沒有止境。當年逃跑時,童辭只想著活命待得以活命時,便惦記著弟弟如今弟弟找到了,童辭便忍不住要為往後的生活打算。

  丁同方如今隱姓埋名,他自己也算逃犯,兄弟兩個日後相見,也不過是一對兒苦命殘疾。想要光明正大的娶妻生子、行走人間都是奢望。

  少爺要用功勳拯救禮賢侯府的前程,自己能不能用功勳拯救丁同章這個身份呢?

  丁同章,這姓名自己不過用了十幾年,餘下半生皆在顛沛流離。若無機緣,便是死後牌位上都不可留下痕跡。現下跟著少爺立功,沒準兒能求得赦免,自己不必再東躲西藏,還能照顧弟弟,日後兒孫祭拜時,也能知道祖宗姓丁。

  若教他自己去做,他是不敢的,但如今機會就在眼前,又有沈栗帶領,倒是值得一搏。

  方起了這個心思,恢復身份、堂堂正正地生活對顛沛半生的童辭誘惑陡然加大,越想越急不可耐,較之沈栗還熱心些。

  “早知如此,當初不如索性跟著尤行志去湘州,起碼能立時見著湘王。”童辭苦笑道。

  沈栗奇道:“先生怎麼了?跟著尤行志去,是用著沈栗的身份,跟著夷民去,咱們才是在暗處。”

  沈栗要去湘州,絕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一旦教人覺,不待他找到立功的機會,禮賢侯府就要倒了。如今混在夷民中,才更安全些。

  童辭深吸一口氣,慚愧道:“在下一時心緒激蕩,思慮不周,還望少爺見諒。”

  “先生不必介懷。”沈栗笑道:“既然打定主意,我等還需好生謀劃。”

  既然安心留下,他二人便刻意融入夷民,衣著穿戴,行動習慣俱都效仿。緡州志中提到花面夷時言及“其民剃須黔,間以紅綠顏色塗面以飾之”,為了隱藏身份,沈栗二人也算下了狠心,將那身體膚受之父母的顧忌拋下,頭也剃過,面容也塗過,與夷民混居,累月之後,乍看上去已與夷民並無區別。

  這倒正中領下懷,只以為這二人歸心他們被尋來時衣衫襤褸,其中一個駝背還要辛苦進山,想來生活艱辛,留在寨子裡倒是享福了。

  普通夷民便是到了湘州,至多也就是在大街上張望,但沈栗現下有個身份:巫祝。這個身份利用好了,能為他提供很多便利。

  這段時間沈栗精心挑選,在童辭的幫助下將前世所見所聞的精巧手段一一重現。

  其實夷民在與山外百姓交換貨物時,也會羡慕盛民的“奢華生活”,沈栗不去觸犯夷民信仰,只埋頭變戲法,落在夷民眼中,倒有些外來和尚會念經的意思。

  打小鬼,召筆仙,燒紙畫符已經令人咋舌,空竿釣魚、杯中分酒、瞬間種蓮等等戲法在前世還能唬住不少人,在這深山中更是獲得大批擁躉。

  沈栗又一心幫著領樹立權威,倒較前任更教領舒心,因此在隊伍應頭人召喚開拔時,這兩人已經徹底成了花面夷中的一員。

  沈栗在夷民山寨中盤桓時,景陽已經接到緡州“跑死馬”來的急報:有巡邏士卒在海岸現了一些被淹個半死的湘州兵卒,以及一個殺了人的瘋癲女子。經審訊,已知這些人是劫掠朝廷欽犯姜寒、詹事府右丞沈栗的逆賊,因上岸時所乘船只沉沒,大多數逆匪沒能逃脫,船上所載銀錢也沒入海底,只有逆匪尤行志與沈栗所乘小船先行一步。

  另有逆匪供述:船隻沉沒前齡州海寇胡三娘曾大喊是沈栗下手,其中細節不得而知。

  邵英將急報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奇道:“那船是他弄沉的?”

  輔封棋道:“據逆匪供述水是從關押沈大人的屋子湧出的,若非他動了手腳,也嫌太巧了些。”

  邵英失笑:“他是怎麼做到的?”

  封棋搖頭笑道:“沈大人常有妙思,臣猜不出來。不過沈大人在被俘時還能算計逆匪,想必自有逃脫之法。待其平安歸來,陛下一問便知。”

  太子心中略微遺憾。可惜不知細節,又無旁證,不然也可堵堵那些孜孜不倦參人的禦史的嘴。

  邵英琢磨半晌,令驪珠:“去給沈愛卿透個口風,也教他放心些。”

  太子頓時大喜。父皇既然想著安撫沈淳,必是傾向于相信沈栗,這對東宮、對禮賢侯府都是非常有利的。

  這份急報令東宮和沈家驚喜異常,卻令玳國公府很是失望。畢竟,玳國公參了沈栗。

  算上郁楊那次,玳國公府已經兩次得罪沈家。頭一次令沈淳的兒子、女婿受傷,這一次又要給沈家扣上叛國的帽子。神也忍不得!兩家再無和解的可能,對方的喜事便是自家的憂事。

  玳國公在書房中長籲短歎,鬱辰相陪,悶著頭一言不。

  “老夫知你與沈栗交情頗深,不贊同老夫參他。”玳國公歎道。

  鬱辰鬱鬱道:“孫兒知道祖父是為了家族,只是……”

  郁辰是玳國公親自教養長大,自是能體諒祖父的心思。然而青年心底仍存熱血,教他立時視故友為敵,卻著實不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2

第三百三十三章 傾塌國公府

  玳國公悵然道:“老夫心中亦深懷愧疚。想當年與老沈侯一同征戰沙場,那時沈淳還是個毛頭小子,也曾在老夫麾下做先鋒……不料如今世交化作了仇讎,來日九泉之下,不知當如何見我那老哥哥。”

  “祖父。”鬱辰喃喃低語,透骨心酸不知從何說起,唯剩一聲長歎。

  玳國公正色道:“無論如何,咱們鬱家已經沒有退路了。將你那朋友義氣與家族榮光好生掂量,倒是哪個更重些?”

  郁辰默然,良久方垂頭喪氣道:“我聽祖父的。”

  “不需你做什麼。只要認真做好差事便罷。你在東宮多年,如今好容易升遷,要抓住機會得到太子殿下信任。”玳國公訓斥道:“因在那年宮門案時出了紕漏,東宮冷了你多少年?似你現下這般無精打采的樣兒,難道要再來一次?”

  “孫兒不敢。”鬱辰低聲道。他久未立功,如今能夠得以升遷,還是受家族蔭蔽。若是再出差錯,還談什麼前程?

  見孫子聽教,玳國公方滿意些:“如今沈栗不在,霍霜礙於身份也不得出頭,東宮輔臣數你資歷最老,要好生表現。”

  鬱辰面上應諾,心中泛苦。

  沈栗為東宮做了多少事?便是失蹤前領市舶司差事,東宮也是受益的。玳國公一本上去,太子會如何看鬱家?

  就算是皇帝親口下令為鬱辰升遷,太子也不願搭理他。

  況且霍霜還是沈栗的姐夫,得知玳國公參了禮賢侯府後,立時與鬱辰翻臉。這人雖不出頭,卻能私底下給人下絆子。

  如今鬱辰在東宮舉步維艱,想要得到太子青睞,談何容易?

  玳國公不以為意。東宮總是需要人手的,禮賢侯府一倒,太子自會看重手握兵權的玳國公府。不但太子要看重,皇帝不是已經開始加恩自家了嗎?

  “只管耐心等待。”玳國公道:“自有你出頭的時候。”

  “國公爺!”門外傳來大管家的聲音。

  “進來!”玳國公不耐道:“何事?”

  “世子爺回來了!”大管家氣喘吁吁。

  “什麼?”玳國公立時站起:“你這老奴才說什麼胡話?我兒不是正在南邊兒領兵嗎?”

  大管家扶著門:“世子爺這就進府了。”

  “父親!”正說著,玳國公世子已經快步進了書房。風塵僕僕,手中提著馬鞭,想是方在門前下馬,連衣衫都未來得及換便匆匆趕來見父親。

  “聽說父親重病,兒子日夜兼程回來。父親可好些……”見玳國公與鬱辰愕然望著自己,世子面上的表情從關切慢慢轉為詫異,聲音也漸漸低沉:“怎麼了?”

  玳國公抖了抖嘴唇,厲聲問:“老夫什麼時候病了?誰告訴你的?誰叫你回來的?”

  世子嚇了一跳,無措道:“是才經武才公公趕赴軍前說給兒子……皇上也下了手諭準兒子回來為父親侍疾。”

  “你說皇上下了手諭令你回來?”玳國公不可置信道。

  世子點點頭:“兒子哪敢擅離軍前?”

  玳國公滿面通紅,一伸手就要掀桌子,還未碰到桌案,便一頭栽倒。

  “父親!”“祖父!”“國公爺!”

  書房裡一時人仰馬翻。

  世子親自將玳國公背到正院,吩咐鬱辰去請太醫。玳國公已經恢復神智,止道:“不要去了!”

  世子皺眉道:“父親年事已高,但有微恙,不可輕忽。”

  “老夫沒病!”玳國公氣道。

  此時後院中女眷已經聞訊趕來,正湊在一廂哭哭啼啼,惹得玳國公越心煩,怒道:“老夫還沒死呢!攆出去!”

  鶯鶯燕燕驚叫一聲,又一股腦兒跑了。

  “你為何回來!”玳國公翻身坐起,拍著床沿怒道:“沒有聖旨,僅憑一封手諭你就回來?”

  世子愕然:“是聖上的手諭!才公公帶了騰驤左衛日夜兼程趕赴軍前,總不會假傳聖旨。”

  “才經武。”玳國公咬牙道:“他還帶了兵?”

  世子此時也覺出不對:“皇上令他接任……父親沒有患病?”

  “竟是如此!”玳國公呆坐半晌,喟然淚下:“皇上說老夫病了,老夫就病了吧。”

  世子面色蒼白:“何至於此?皇上為什麼誆兒子回來?”

  “為什麼?”玳國公苦笑道:“皇上這是不放心咱們家了。皇上……不想教咱們郁家人領兵了!”

  “祖父。”鬱辰惶然道。

  “老夫錯了。”玳國公痛心疾道:“老夫覺著皇上脾性溫和,卻忘了這再溫和的皇帝也是皇帝!皇上從登基開始就想著抓權……老夫不該貪戀權勢,還不如學沈家早些放手。如今惹了皇上忌憚,就要害了兒孫了。”

  “是為禮賢侯府?”鬱辰驚道:“怎麼可能?同為臣子,皇上怎能厚此薄彼?再說再說此案如今並無結論,如今朝上還有人參沈栗呢,皇上為何要對付咱們家?若日後真的傳來沈栗投敵的消息,皇上要如何處置?”

  玳國公搖了搖手:“沈家之事只是由頭,皇上這是忌憚咱們鬱家太過狂妄。”

  玳國西曆經兩朝,先前被皇上溫和的態度和自己的野心蒙了眼,如今一瓢涼水潑下,心智立時清明。

  此事是從他意圖對沈家落井下石開始,但真正的根源不是皇帝偏向沈淳,而是皇帝要維護自身利益。

  玳國公那一參,暴露了他對權勢的野望,也令邵英開始懷疑他的忠誠。畢竟,一個能輕易對世交下手的人,其品德也難以令皇帝放心。

  “一步踏錯,悔之晚矣。”玳國公長籲短歎。

  世子急的團團亂轉,驀然抬頭:“父親,難道咱們就這樣束手待斃不成?咱們家門生眾多,皇上總要體察民意,兒子這就聯繫……”

  “皇上要釋權,難道會不考慮這些?你都回來了,咱們家已成砧上魚肉。”玳國公頹然道:“怪不得皇上一再加恩,如今想來,咱們的人雖然都升了官,卻都是遠遷。他們在新位置上立足未穩,又能當得什麼事?你便是聯繫舊部,也不過是向皇上手中送把柄。老實待著吧!”

  “可是,皇上要以何罪名處置咱們家?”鬱辰疑道:“祖父雖上了一本,但朝中參沈家的人多了,只盯著咱們家未免難以服眾。”

  “好孫兒,咱們家的危險不是切實觸犯了什麼律法,而在於皇上他不信任我玳國公府了。”玳國公慘然道:“何須降罪?只閒置便罷。”

  這天下皇帝最大,失去皇帝信任,憑你有天大本事,也無法出頭。

  玳國公府過去屢立功勳,皇帝不好輕易降罪,以免冷了朝臣之心往後不用你不就成了?將你全家人榮養到死,每年幹領俸祿過活。積年之後,門下勢力漸漸散去,顯赫一時的國公府自會沒落。

  玳國公這些年越來越著緊權柄,除了因為他自己貪戀權勢,也是因為覺著後輩不出英才,擔心家族後繼無人,故而要為兒孫多爭取些。沒想到折騰一圈,最後竟是自己絕了後輩上進的路!

  老國公年事已高,既傷心于皇帝翻臉無情,又是自覺愧對兒孫,又因家族註定衰落而懊惱,數重打擊之下,真的一病不起了。

  轉過天,同在外放的三兒子、四兒子攜家眷也一臉塵土沖回來為父親侍疾。此時玳國公府出頭的後輩都回了景陽,郁家便是有心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了。

  玳國公病得越沉重。

  皇帝親臨國公府探望以示恩寵。玳國公此時已口不能言,只持著皇帝的手嚎啕痛哭,幾乎氣息不濟。旁人只道他感念聖眷,只有鬱家兒孫知道他心中痛楚。

  皇帝微有惻然之色,拍了拍玳國公的手:“愛卿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只管安心養病。鬱辰是好的,再磨礪幾年,當有進益。”

  玳國公頓生希望。

  雖則“再磨礪幾年”指不定是多長時間,但皇帝畢竟給郁辰留了條縫隙。至於世子這一代是甭想了。

  玳國公看向鬱辰,將全部希望寄託在孫兒身上。

  郁辰滿臉茫然。

  知道自家要倒楣時,鬱辰固然惶惑,但心裡也稍稍鬆氣不用面對太子的不滿和沈栗、鬱辰的斥責了。然而如今卻又要面對新的壓力,自己竟成了全家的指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2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公子不自知

  花面夷是夷民中最大的支系,共有四十七個寨子。這次頭人召喚,湊出了兩萬餘人。夷民兇悍不畏死,兩萬餘夷兵也算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沈栗、童辭所跟隨的寨子不算大,區區五百餘人,混在其中並不顯眼。

  出去湘州之前,沈栗二人有幸觀賞了一番夷民的祭神儀式,由大寨的頭人和大巫祝主持。他二人只隨著領看熱鬧,別人拜時跟著拜,別人跳時跟著跳,倒也有趣。

  沈栗注目祭臺上,除了頭人和大巫祝,還有一位錦衣人,明顯不是夷民。

  “葛木大人,”錦衣人笑道:“貴部兵強馬壯,我父王得您支持,定會如虎添翼。”

  “山野匹夫,當不得一聲大人。”那頭人大聲笑道。

  沈栗遙遙聽見,微微瞠目:這人竟說的一口流利盛語,還是湘州味的。

  “您可是朝廷欽封的土司,切切實實一位大人。”錦衣人笑道:“日後大人率部殺敵立功,更是會平步青雲。”

  沈栗低下頭,暗暗撇嘴。朝廷欽封的土司大人,卻要幫著湘王打朝廷去了。

  童辭附耳輕聲道:“著錦衣的那位是湘王殿下的三公子邵環。”

  沈栗微微點頭。

  “我們夷民不需要升官,”葛木搖頭道:“做了官,就要有人管著,忒不自在。待戰事結束,我還是喜歡回來做頭人,湘王殿下只要賜我足夠的金銀便好。”

  “但憑君意。”邵環滿口應承。

  不要官位更好。夷民粗鄙,真要升了官倒不好管束,難免傷及王府顏面。金銀財帛反倒易得,這頭人雖然貪婪,卻也容易應付。

  邵環只顧著與頭人搭話,一旁的大巫祝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驟雨初歇,天氣寒涼,褐槲先生小心著涼。”邵環關切道。

  大巫祝的盛語不如葛木流利,不悅道:“三公子為何稱我為先生?按照山神的旨意,我與葛木共同管理山寨,也做得大人。”

  三公子失笑:“好好,褐槲大人。”

  看出三公子態度敷衍,褐槲心下更加不悅。

  按照夷民的傳統,巫祝與頭人地位相同。一個管神事,一個管民事。但自從山外朝廷開始封立土司後,歷代只封頭人,不封巫祝。

  巫祝不明白,出現這種情況,與山裡山外的社會展情況有關。夷民還過著半原始的生活,巫祝在山寨中享有很高地位。而在朝廷官員眼中,巫祝大約與和尚道士差不多,尊敬就好,但要封立土司,還是要選各部頭人。

  原本夷民聚居排外,這土司之職只被夷民看做朝廷附贈的小禮物,並不受重視。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但隨著山裡山外交流漸多,既使再排外,夷民的生活與觀念仍會受盛人的影響。原始社會總敵不過封建社會的衝擊。

  於是巫祝們慢慢現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戰,手中的權柄一代比一代少些。原本處於平等地位的頭人也漸漸開始不那麼尊重自己。

  這種情況在沈栗如今所跟隨的寨子中剛剛上演過:巫祝為了爭權,或者說維護自己的地位,想要扶助對自己更為尊重的領侄子上位。可惜事不湊巧,他那推脫之詞竟教人捉來了沈栗二人。為了自保,沈栗向領揭露了他的謀劃。

  大寨中比較守舊,褐槲的地位較沈栗寨子中那位高些,但也面臨著權柄旁落的威脅。故此才會對邵環稱葛木為“大人”而只稱自己為“先生”表示不滿。

  夷民情緒外露,又不聽朝廷管教,褐槲並未覺湘王之子需要如何忌憚,心有不滿便直接說出來。

  顯然,他的不滿並未令邵環重視。邵環對葛木都是面上尊敬心裡鄙夷,何況一個巫祝?含糊一句便即略過。而在收到葛木“我就看著你作”的戲謔眼神後,褐槲更是心下難平。

  褐槲不知道,在前往湘州盛人的地盤後,這種輕視將更加嚴重。

  因見了湘王府人,沈栗便囑咐童辭小心隱藏。他二人改換裝束,剃塗面,又在山林中打熬一段時間,混在夷民中,單憑外表是不會被分辨出來的。然而童辭有個引人注目的特點他駝背。

  固然駝背人並不罕見,但小心一些總是好的。未到湘州,沈栗二人也不知那邊會不會追捕他們。

  夷兵向湘州而去,翻山越嶺,非止一日。沈栗二人自被尤行志劫走,一路上並未受太多磋磨,最多不過粗茶淡飯,到了寨子裡也被領好生款待,如今隨軍趕路卻著實受了些風雨。尤其是沈栗。童辭經歷複雜,往日還吃了些苦頭,沈栗自穿越後錦衣玉食,就算練了些拳腳,又何嘗用兩條腿走這麼多路?惟苦撐而已。

  沈栗能撐下去,坐著轎子的邵環卻叫苦連天。

  “這轎子太過顛簸,公子不若下轎,教小人背著您走。”侍衛道。

  邵環苦著臉,搖手道:“傳到父王耳中又是錯處。父王好武,本就嫌我文弱,若今日教人背著,就不只是文弱,而是嬌氣嘍。左右快出山林,待上了大路,換乘車馬便是。”

  “都是諸位公子嚼舌,令人厭煩。”那侍衛輕聲道。

  邵環哼道:“終於將世子大兄趕跑,王妃,不,母妃又歿了,占著位子的人都不見,自然爭得越厲害。”

  “世子之位,有得有能者居之。”那侍衛道:“那些人不過是跳樑小丑,一時迷惑王爺而已。公子為王府大業不辭辛苦,王爺心中一定有數。”

  “但願如此。”邵環歎道:“小的那些不提,年長的幾個中,單我不出眾。我也不圖謀世子之位,只求勤勉做事,能令父王開懷一二,便是我的孝心。日後哪個兄弟成了世子,我只安分守己就好。”

  這話聽聽也就罷了。邵環若無進取之心,哪裡不可盡孝?何苦爭著跑來禺山聯繫夷民?兩萬夷兵,倒是好大一份功勞。

  “公子至誠至孝。”那侍衛佩服道:“若教小人說,諸位公子中唯有您嘉行可勘。世子之位,非您莫屬。將來王爺成就大業……”世子便成了太子。

  “不可胡言。”邵環止道:“二兄與四弟勇武非凡,五弟如今也上得戰場。唯有我心長力弱,只好做些跑腿的活。”

  這跑腿的活兒也是有人想爭卻沒爭上的。

  邵環興沖沖去向父王交差領功,卻先與五公子邵珊碰個對面。

  邵珊皮笑肉不笑對邵環施禮:“三哥別來無恙。聽說您把夷兵領回來了?”

  邵珊就是那個想與他爭這活計的。

  邵環微笑道:“雖路上有些艱辛,不敢有負父王期望。”

  邵環手快領了命,如今又將人帶來,一份功勞妥妥在手,故此看待這個與他相爭的弟弟時很是有些優越感。

  邵珊嘖嘖兩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搖頭唏噓。

  “五弟為何如此模樣?”邵環皺眉。

  邵珊示意左右退下,湊近邵環,方笑了一聲:“我歎三哥不自知。”

  “什麼!”邵環頓時大怒:“邵珊,你敢對兄長不敬?”

  “三哥莫急。”邵珊悠悠道:“您不擅武事,就是千里迢迢將夷兵引來,這些人也不會交到您的手中,還不是要分給別人?用心竭力,最後也就能搏得父王一個好字而已。別人用您請來的夷兵殺敵立功……您啊,空為人作嫁衣裳。”

  “你!”邵環驚怒。

  邵珊歎道:“三哥何苦與我爭這差事?如今二哥、四個手下都有兵卒,只我缺少人手。若是我去請人,說不定便能求得父王允這些夷兵歸我調遣。弟弟還要領您一次情。如今可好,您請來的人指不定落到誰手中……”

  看著邵環勃然變色的臉,邵珊冷笑道:“不要教二哥、四哥得去就好。畢竟比起我這個弟弟,他們才是勁敵呢。”

  邵珊揚長而去,邵環鬱鬱不樂。

  他自己不會領兵,去請人時只想立功,展示自己協商交涉的手段,如今也算一償初衷。但聽到夷兵可能會成為其他人的助力,心下又不情願了。

  躊躇半晌,差事還是要交的。只是猶猶豫豫,一反來時興奮之態。

  邵環見到湘王時,這位王爺正怒衝冠,一時無暇理會自己遠行歸來的三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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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若有所思

  “不是說先行上岸了嗎?人呢?還沒找到?”湘王怒道。

  湘王的脾氣不算太好。邵環見他大發雷霆,頓時腳下一軟,輕手輕腳匿在一邊,生怕被殃及池魚。

  正被訓斥的人則更加戰戰兢兢:“探子得來的消息確實如此,人該是活著上岸的。但尤行志那廝向來善於隱匿蹤跡,屬下確實追查不到。”

  “要你何用!”湘王怒道。

  “屬下有罪。”那人誠惶誠恐道。

  “父王,”二公子忍不住求情:“裴長史親自督查此事,已經是盡心竭力,尤行志許是遇到什麼難處耽擱了,故而須得晚些回來。”

  “晚些回來?”有人笑道:“二哥,這晚些究竟是多長時間呢?自從咱們得知此事可是有段日子了,總不能勞煩裴長史一直找下去吧?依我說,二哥你舉薦的這個尤行志也忒不穩妥,父王為了把他混入齡州緇衣衛廢了多少心血,他倒好,一聲不吭就擅自撤離。”

  “老四!”邵璟強壓怒氣道:“尤行志可是劫了沈栗來,朝廷所持火藥的配方乃是此人獻出的”

  “若能得到火藥配方,自是再好不過。”四公子似笑非笑:“可人呢?空口無憑,誰知道他把沈栗劫到哪去了。既是為了咱們湘州,他為何不通知王府派人協助?還是咱們的探子從朝廷那兒得到了消息,才知他竟擅離齡州。如今又遲遲不歸,多半是怕拿不出沈栗無法交差吧?”

  “你!”二公子怒氣滿腔卻啞口無言。尤行志不通知湘王府是怕有人搶功,這緣由別說他們能不能猜到,便是猜得到,也不能拿來述諸口舌。

  四公子譏諷道:“尤行志這時不但擅離職守,如今還連累裴長史來回奔波。二哥以後看人可要仔細些,德行不佳的就不要舉薦給父王了。”

  這指控著實重了些,邵璟轉向湘王誠惶誠恐:“父王,兒子乃是為父王大業舉薦人才”

  “好了!”湘王頭痛道:“無論如何,這人還是要找的,朝廷一日找不到沈栗,咱們就有機會找到此人。裴長史公務繁重,此事便交由下邊人辦理。”

  半句沒提到尤行志。

  裴長史舒一口氣:沒被王爺責罰,還將苦差事甩脫了,逃過一劫,趕緊走!

  裴長史告退,留下二公子與四公子互相怒視,湘王才有空理會得邵環。

  邵環這一路上的心情從興致衝衝到鬱鬱不樂,如今見父王不悅,又變成了忐忑不安:“兒子已說動花面夷頭人,召集夷兵共計二萬餘人來襄助父王成就大業。”

  聽到好消息,湘王的面色緩和些:“好,我兒辛苦。”

  “能為父王一盡微薄之力,兒子不敢言苦。”邵環笑道。

  “父王!”西公子插言道:“正巧前方吃緊,兒子手下的兵都快打沒了。聽說夷兵精悍,父王撥給兒子一些。有了這些人,下次交戰兒子願為先鋒,也教朝廷領教領教我湘王府的厲害。”

  邵環心下複雜難言。雖說早就料到這些夷兵會被分走,但他仍不希望湘王將這些兵撥給兄弟們:父王手下將官那麼多,何必非要給他們?

  然而他這兩個糟心兄弟今日可是得知邵環回來後特意來湘王處堵著的,為的就是搶兵。

  方才還與四公子掐架的二公子此時轉換立場,與四公子一同對付邵環:“父王,上次出戰兒子手下也損失了不少人,您可得給兒子補上。我還想著去殺敵立功呢。”

  兒子們鬥志昂揚,湘王不由開懷大笑:“我兒不可令為父失望。”

  一人一萬,將這兩萬余人平分了。

  這兩人還不甘休,扯上邵環道:“還請三弟三哥為我們引見那花面夷的頭人,沒有他的配合,只怕夷兵不肯聽話。”

  湘王難得和藹道:“去吧。晚間設宴,一則獎勵老三為咱們湘州引來強兵二來款待花面夷頭人。”

  得,幾句話塵埃落定。

  邵環心裡這個慪氣,又不能出言反對,只好強撐笑臉與兄弟們離去。

  湘王察言觀色,自是知道邵環心中不願。但打江山時重武功,在好武與學文的兒子之間,湘王自然偏向正在領兵出戰的。至於老三,往後的日子長著,將來得了天下,好好補償就是。

  辛苦一遭,最後不過幾句嘉獎,賜了一些古籍珍玩。邵環在酒宴上推說疲累,躲到一邊,悶悶飲酒。

  若是小時候下狠心吃苦就好了。邵環悵然想:父王只看得見武藝高強的兒子。旁人做的再多,也抵不過軍功二字。

  可我是無論如何都撈不著軍功的,還有什麼能搏得父王歡心呢?

  大巫祝褐槲同樣悶悶不樂。

  夷民長居山內,對外邊並不瞭解。如今跟著頭人來為湘王助威,隊伍從禺山出來,過城池跨民居,見識了一番山外世界。

  繁華、富庶,對夷民來講,盛人的生活真是令人眼花繚亂。一時之間,好奇心大起。

  在頭人葛木有意無意地引導下,夷民們私底下傳播謠言:盛人的巫祝都是專心侍奉神靈的,咱們的巫祝卻樣樣都要摻和。沒準兒就是巫祝分心太多,沒能全心全意伺候神靈,所以咱們的日子才比盛人苦。

  這些言論已經令褐槲心神不定,今日見了盛人的頭領們,褐槲發現,這些人比先前的三公子更加無視自己。

  二、四兩位公子還指望著交好頭人,教夷兵為他們衝鋒陷陣呢,至於巫祝,那不是方外之士嗎?

  在寨子中與葛木平起平坐的褐槲,在湘王舉行的宴席上竟被視為頭人的跟班。

  聽著公子們向葛木許諾打了勝仗後酬謝多少財物,褐槲終於坐不住了。

  夷民中的謠言也只是謠言,憑褐槲的積威自然可勉力壓制。但一旦夷民們認識到只有頭人才能從山外人手中為他們換來金銀,改善生活。那他這個大巫祝還有什麼用?還怎麼維持自己的地位?

  “王爺,”酒過三巡,湘王身邊的太監忽然請示道:“星睿道長來了。”

  湘王頓時高興道:“快請!”

  邵環心下疑惑,往日沒聽說什麼道長,這位是什麼人?

  五公子邵珊畢竟年輕氣盛,低聲笑道:“戰事激烈,父王不忍兵卒橫死,近來喜歡召些和尚道士的來作法超度這些念經拜佛的,弄得倒是熱鬧。”

  邵環口舌嚴謹些,湘王既然喜歡這些,他可不會唱反調,只低聲道:“方外之士多有高人,不可不敬。”

  邵珊撇嘴。

  父王真的慈悲為懷,還造的什麼反呢?不過是看著這些和尚道士逗樂子,順便安撫軍心而已。自己軍功在手,私底下說幾句笑話,父王還會生氣不成?

  湘王還真就生氣了。

  五公子在星睿道長做法時散漫不敬,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

  邵環看著湘王在法會上鄭重其事的樣子若有所思。

  目睹此事的褐槲同樣若有所思。

  自從進入湘州境內後,沈栗與童辭便盡力隱藏自己,不著聲色地記錄沿途所見風土人情、兵力佈置。到了湘王大營後,則更加小心翼翼,不敢亂走亂動,生怕碰上什麼“熟人”。

  然而這一天,向來不肯理會小寨人等的大巫祝令首領召喚他們去大帳。

  “聽說下邊寨子裡出了一個法術高強的巫祝,”褐槲面無表情道:“神奇得很,今日特召來見見。”

  童辭的汗就下來了。

  同行相忌這句話,在哪裡都好使。

  沈栗倒不緊張。對褐槲來說,若真有殺人的心,沈栗兩個外族人,一聲令下也就解決了,何須耗費喉舌?既然把人召來,至少說明如今對方沒有下手的打算。

  比比劃劃,連書帶寫,令童辭回話:“我二人不過是行路的窮苦人,只憑幾個法術混日子,哪能比得上大巫祝受神明青睞,庇護山寨,令我花面夷人口興旺,日漸強盛?”

  這句話倒是說到褐槲心眼中。是了,我是神明任命的大巫祝,誰也不能威脅到我的地位。

  “這都是神明賜福。”褐槲似笑非笑道:“可惜,如今平安的日子久了,便有人忘了我們巫祝的功績。”

  沈栗與童辭對視一眼:“大巫祝是我們所有巫祝的首領,但有趨使,莫不聽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2

第三百三十六章 欲招魂

  褐槲輕笑起來:“你的那些法術……可傳給他人麼?”

  問罷,緊緊盯著沈栗。

  沈栗心下電轉,霎時間想起軍中傳言湘王近來屢次召見方士,更是連連做了幾回法事。

  童辭木然傳達沈栗之意:“術法意在令天下人受益,自無敝帚自珍的道理。平常人沒有仙緣不可修習,然而大巫祝得神明庇佑,當無妨礙之處。”

  褐槲聞言大喜:“快快教我!”

  沈栗目光微閃:“術法眾多,不知大巫祝要修習哪個?”

  “有多少學多少,凡是你會的,都要教與我。”褐槲道。

  都教給你,轉頭就要被你滅口了。

  沈栗哂然搖頭:“大巫祝差矣。我會的這個法門,包羅萬象,單是平妖滅鬼之術,便有五六十種變化。況還有吐納術、煉丹術、養鬼術、延年術……大巫祝要學,非止一日可得。”

  “這麼多?”褐槲愕然。

  沈栗意味深長:“人性求新。一本書,讀上一二遍是有趣,八九遍就平常,天天讀下去,便要膩煩了。這術法也是一樣,不推陳出新,怎麼能令凡人領會神明的異處,又何談度化眾生?”

  褐槲理解沈栗的意思了。

  褐槲要想拿著“術法”忽悠人,不能只憑著幾個戲法來回用,否者主顧久則生厭,早晚會被持著新奇手段的後來者吸引走。要想一直“勾著”主顧,必須能不斷拿出新花樣。

  有理。褐槲微微點頭。但自己沒有那推陳出新的腦子。

  原本打算學會了招數就送這二人上路,看來倒要留著他們才好。

  褐槲遲疑一番:“我這裡缺少幫手……”

  這回不用沈栗示意,童辭立時介面:“但憑大巫祝吩咐。”

  褐槲微微眯眼:“我這裡規矩森嚴,不容多話之徒!”

  沈栗含笑:“我等不過是江湖閑漢而已,若非寨子收留,早做餓殍。況我二人一啞、一駝,素來為人恥笑,自慚形穢,實在不敢現於人前。若能得大巫祝庇佑,再好不過。”

  “你二人老實做事,我自當厚待。”所求順利,褐槲大笑道。

  “微末草芥,不敢貪求,恐損來世福報。但求平安,好衣好食即可。”沈栗滿臉恭敬。

  收服了沈栗,大巫祝琢磨兩日,跑去求見湘王……沒見著。

  褐槲現,這盛人的規矩和他們花面夷截然不同,有些人你就是頭拱地也見不著。尤其是頭人私下暗示過二公子、四公子後,他連湘王在哪兒都搞不清楚。

  沈栗盡了一個幕僚的責任,給他出主意:“您應該先去求見三公子。”

  “這人不受湘王寵愛,”褐槲不滿道。

  沈栗微笑:“他能幫您的忙,您也能幫上他的忙。這樣他才肯為您出力。”

  “你想見父王?”邵環奇道:“直接遞帖子求見便是。”

  褐槲語氣微酸:“王爺諸事繁忙,想來是沒空看我的帖子的。”

  大巫祝自是學著盛人官員遞過帖子的。可惜,湘王沒心思他,有事找頭人去。

  邵環失笑:“父王忙於戰事,便是我輕易也見他不到。大巫祝且耐心等待,待我父王得了閑,必定會召見你。”

  褐槲沉默半晌,邵環都要端茶送客了,方輕聲道:“三公子,我的寨子正在輕視我,而您的父王和兄弟們也在輕視您。”

  邵環微惱:“大巫祝言過其實!我父王一向公平待人……”

  “我看到了。”褐槲垂目道:“我這兩隻眼睛很明亮,三公子,你和我是一樣的,都是正在失去地位的人,也是不甘心失去地位的人。”

  邵環眼角抽了抽:“大巫祝想說什麼?”

  “我要勝過葛木頭人,就要從湘王府這裡為我的族人獲得更多的財帛。”褐槲笑道:“而您,您則應該做些令湘王殿下歡喜的事。”

  “我父王現下只喜歡軍功!”邵環焦躁道。

  “不,”褐槲輕聲道:“湘王殿下還喜歡……方術。”

  邵環怔了怔。

  “而我,”褐槲坐直身體:“我,是花面夷的大巫祝,我的父親、祖父,我的所有祖宗,都是從小就侍奉神明的。傳到我這裡,何止千年萬載?”

  褐槲眼睛微微亮:“那些道士和尚不過是半路出家,會念些經文而已,哪有我會的秘術精妙?”

  邵環不可思議道:“你要見我父王,就是為了做個供奉?”

  “是王爺喜歡的供奉。”褐槲強調道:“而向王爺舉薦了我的三公子您,自然也會是王爺喜歡的兒子。”

  邵環微微出神。

  “三公子,舉薦在下對您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若我能得到王爺喜歡,你卻能坐收回報。”褐槲引誘道:“我褐槲絕不會忘記您的幫助,若有機會,一定在王爺面前為您出力。”

  邵環深吸一口氣,沉思半晌。

  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些方術事他本人是不怎麼相信的,因知道前朝末帝就是被道士用金丹喂死的,更覺父王如今開始追求方術實在有些荒唐。

  但因為年幼時好讀書,沒有選擇習武,以至於長大後不受父王待見,難道今日還要因為書上說言拒絕為褐槲引見嗎?

  父王的子女太多,小的幾個逐年長大,紛紛開始學著爭權奪利。自己雖然年長,卻不出頭,再這樣下去,地位只會越來越低。

  左思右想,邵環終於拿定主意:父王一向好武,這個自己是絕對做不到了。如今好容易知道父王有了其他愛好,實在不能錯過。既然父王喜歡這個,自己為他引見人才,也是盡了孝心。

  褐槲果然沒令邵環失望。

  無論其他人展示了什麼法術,褐槲只要在神明的指引下感悟一夜,必定能破了其他人的術法,甚至揭露了幾個騙子。倒也有人想揭露他,可惜,愣沒找到破綻。

  術法高強!

  原來不只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這夷民的巫祝也有精巧手段。

  經過幾場較量後,湘王終於重視起褐槲,召他謁見。

  “本王近來頻頻噩夢,不得安睡,王府郎中們束手無策。”湘王說出了他開始崇信方術的原因:“本王疑是惡鬼滋擾,大巫祝可有良策?”

  沈栗縮手縮腳,悶聲不吭地跟著褐槲伺候。至於童辭,他的特徵太明顯,膽子又小,只在營帳中藏身。

  褐槲慢吞吞道:“王爺既有所疑,想是知道惡鬼來歷?”

  湘王漠然道:“應是本王的先王妃。”

  沈栗不由抬頭看了湘王一眼。

  “原來王爺是要驅除惡鬼。”褐槲笑道。

  “不,”湘王遲疑道:“到底是夫妻一場,本王不忍令其魂飛魄散。本王……本王要招魂,當面與那女人對峙!”

  褐槲微微點頭:“王爺宅心仁厚,要解其怨氣,令其安心轉世。”

  “她能有什麼怨氣!”湘王薄怒道:“不過是女子心窄罷了。”

  回了營帳,褐槲面上的篤定之色盡去:“湘王欲為先王妃招魂,這可如何是好?”

  招魂,就得讓“魂魄”附身,也就是說,褐槲得演出一個湘王妃。

  “你們哪個知道湘王妃是什麼樣子?”褐槲焦急問。

  童辭茫然搖頭道:“聽說湘王妃一向深居簡出,別說外人沒見過,只怕王府之內也沒多少人熟悉她。”

  “三公子會不會知道?”褐槲脫口而出,隨即搖了搖頭。邵環就是知道,他也不敢去詢問,以免招人懷疑。

  沈栗目光微閃:小人家鄉有個表嬸曾經自稱在湘王府做了幾年粗使丫頭——倒沒見過王妃,不過當時有個大丫頭犯了錯被落到灑掃處,正好與那表嬸同屋。聽她說起過一些王妃之事——鄉間人無事閒聊,倒不知真假。

  “快快說來!”褐槲病急亂投醫:“但有一分是真,也比一無所知強。”

  若時光倒退三四年,那時湘王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寵信方士,試圖為王妃招魂。

  但自從開始起兵,這件事便一直在湘王心中徘徊,最後終於忍耐不住。

  兵之前,湘王每日裡意氣激昂,只想著要蓄養更多的士兵,積累更多的錢財,生更多的兒子,招攬更多的人手。準備謀反他的夙願,為了此事,湘王忙活的興致勃勃。

  然而真的等到起事,湘王反覺心中惶然。

  白日還好,夜深人靜時,常覺神思不甯,無法安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3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仙妃子

  對湘王來說,這場計畫之內的戰爭卻是在一個計畫之外的時間開始,朝廷的異動讓他覺出皇帝就要對湘州動手,因此湘王不得不倉促起事。

  從那時開始,這場戰爭便漸漸出他控制之外。湘軍未能如預想般勢如破竹,攻佔了幾個城池後,便與朝廷軍隊陷入僵持。

  作為謀反的一方,湘王需要用不斷的勝利來保持自己的威望,久無進益的戰況難免令兵將失去信心,進而人心離散。而朝廷享有大義,又有全國財力支撐,戰事拖得越久,對湘州越不利。

  此時,湘王腦海中開始不斷迴響起一個問題:若是失敗了會如何?

  這個問題是王妃在爭執時屢次質問他的,那時湘王雄心滿腹,哪裡肯去想失敗的後果,只惱怒那女人違逆不敬,從此後再也不肯理她。

  但如今這個問題卻不斷困擾著他,讓人噩夢連連,夙夜不寧。

  湘王下意識拒絕承認自己是怕了,想起最後見到王妃冰冷狼狽的屍體,想起王妃奎怨他送世子去景陽做棄子,湘王立時斷定,這一定是王妃的惡靈作怪。

  本王欲招魂,本王要與那女人辯個明白!本王所作所為是為了家國大業,世子只是必要的犧牲,那女人不支持自己的夫君,是悖逆,是她的錯!

  本王沒錯!

  褐槲的招魂術確實有效,經過一番拜祭後,王妃果然“附體”了。

  王妃的語氣經褐槲的嘴裡說出來,總是有那麼幾分怪異,但湘王立時便聽出來,那的確是王妃的口音,連停頓的習慣都一樣。

  王妃隨他遷往湘州後,便與世隔絕,連逢年過節都不出院子。她自戕後,所有伺候過她的奴婢也都被殉葬,作為花面夷的褐槲絕不可能知道王妃的樣子。

  湘王最後一點疑慮盡去,看來夷民的巫術果然有點來頭。

  褐槲為什麼能裝的如此像?他對王妃的瞭解來自于沈栗,沈栗則是從湘王世子處得知。

  世子不得父親喜歡,被兄弟擠兌,他所有的親情都來自于湘王妃。這對母子彼此依靠,世子對王妃的瞭解甚至比湘王更多。太子與沈栗又是世子到景陽後難得親近的人,無論閒談還是正式稟告,提及湘州時,關於對湘王妃的記憶占了很大一部分。

  “王爺別來無恙。”“王妃”幽幽道。

  湘王哼道:“本王是不是無恙,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王爺這是何意?”“王妃”訝然道。

  湘王沉聲道:“本王自問待你不薄。你活著時違逆丈夫,本王不與你計較;後又想不開自戕,丟盡了王府臉面,犯了不敬之罪,本王仍不與你計較。著人安排厚葬,全了你王妃的尊榮。不料你竟不肯安生,日夜糾纏本王,令本王不得安枕……”

  “怎麼會?”“王妃”驚道:“妾身死後才知自己是靈女轉世歷劫的,往日與王爺時有齷蹉,皆是命定。況我兒去到景陽後亦未如料想般送命,如今活的正好。妾身對王爺還有什麼奎怨之處?”

  “你是靈女轉世?”湘王瞠目:“不是作難的惡鬼?”

  “王妃”搖頭:“不是王爺相召,妾身亦不知王爺有難。”

  湘王愕然。

  “王妃”笑道:“不過幾個得了戰場煞氣的野鬼,又有何難?待妾身為王爺除惡。”

  湘王奇道:“你?”

  且不說王妃有沒有這個手段,就是有……她生前與湘王不睦,如今怎麼就態度大變?

  “王妃”羞答答道:“妾身以前對王爺不敬,都是劫數所致,如今歷練歸來,心思通明,想起往日種種,妾身深感羞愧。好端端一場姻緣,竟作一對怨偶,是妾身對不起王爺。”

  強項一輩子的王妃竟對自己道歉,湘王頓覺心下焦躁舒緩些,大度道:“你我已經陰陽相隔,往日爭執,本王不放在心上。”

  “王妃”溫順道:“陽間之事,妾身不能插手,如今也只好為王爺做些小事。還望王爺不要推辭,也算全了妾身對王爺一片心意。”

  湘王微感愉悅:“愛妃有心了。可是需要人手幫忙?”

  “王妃”笑道:“王爺小看妾身。”

  遂做法驅鬼,果然手段非凡。也不知怎生做的,但見時而青煙升騰,時而火花驟起,須臾屋內頻現血跡,又有微臭腥氣。

  少傾,“王妃”宣佈,惡鬼已被殺死。

  湘王驚訝道:“愛妃竟有如此身手,往日不曾得見。”

  “往日不過凡胎一具,如今妾身已入仙班。”“王妃”笑道。

  湘王心中微動,試探道:“聽說皇家之人亦為星辰下凡……”

  “王妃”但笑不語。

  湘王機敏道:“我知天機不可洩露,也不求你透露此戰結果。但我夫妻一場,為劫數阻隔,不曾好生相處,如今本王亦覺遺憾。故而欲知死後歸處,若與愛妃同上天庭,也好再續前緣。”

  “王妃”驚喜道:“妾身多有違逆,王爺還肯原諒我嗎?”

  湘王大悅。

  對湘王來說,王妃一直與自己唱反調,是件令他耿耿於懷的事。王妃沒有在合適的時間生下世子,惹得湘王厭棄,可王妃傷心了幾天竟也把湘王放下了。

  我討厭你天經地義,你有什麼資格冷落我?

  太傷自尊了!

  隨著王妃自戕,這點彆扭永遠留在湘王心裡。

  如今看,王妃生前違逆分明是被劫數蒙了心——就說這世上不會有討厭自己的女子。王妃果然愛戀我。

  更何況,王妃既然惦記著與自己和好,可見自己將來一定會位列仙班。這不就是說,自己有天子之命嗎?

  這場戰爭能打勝!

  本王一定能登上皇位!

  湘王努力按捺心底狂喜,溫柔道:“你我少年夫妻,同甘共苦幾十年,本王何嘗能忘記?”

  “王妃”含淚道:“王爺。”

  湘王:“愛妃。”

  兩人脈脈含情相望一會,“王妃”微微低頭:“仙凡相隔,妾身不好久留,這便回去了。”

  湘王依依不捨。

  “王妃”安撫道:“王爺福分深厚,難免有怨鬼惡靈來糾纏。偏王爺又離不得滋生鬼魂的戰場。日後若再有不妥,儘管召妾身來。”

  湘王方罷了。

  褐槲方“回神”,對前事毫無知覺。

  回了營帳,褐槲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裝鬼裝的像了,可湘王夜驚之疾……”

  湘王繼續做噩夢,這招魂術不就沒用了?

  沈栗微笑:“湘王殿下若是身體有恙,自有王府郎中醫治。郎中既診不出來,可見殿下得的是心病。大巫祝今日正是為殿下解了心結,想來殿下的病症會有好轉。”

  褐槲長舒一口氣:“頂用就好。”

  忽現沈栗和童辭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自己,褐槲疑道:“怎麼了?”

  沈栗微微歎息:“以後……大巫祝要辛苦了。”

  湘王果真一夜好夢。

  他的噩夢,根源在對戰爭失利的恐懼,被他歸結于王妃惡靈作怪。如今得知王妃傾慕自己,惡鬼被驅散,自己又註定有當皇帝的命,還有什麼可惶恐的?

  得了王妃的好處,湘王便逐漸想起剛剛大婚時與王妃夫唱婦隨的好時光。

  記憶中的王妃端莊秀麗,溫柔可人,確實是做大婦的好人選。又是先帝賜婚……

  湘王猛然又寵愛起王妃了,言談舉止間時時誇讚起王妃如何賢良。這讓他的兒子們百思不得其解。施展招魂術要避著人,公子們不知是褐槲作妖,只道是父王嫌他們兄弟之間爭得厲害,故此要借寬宥死人警告他們收斂——你們還不是嫡子呢——於是公子們老實些,湘王覺得日子更愜意。王妃果然是好的!

  湘王開始頻繁令褐槲招魂,與王妃相會。

  作為“王妃”,褐槲苦不堪言。

  現下褐槲才覺出沈栗為何說他要辛苦了。

  湘王是認真的與王妃傾吐心事,請教問題,以為被附身的褐槲毫無知覺。但對褐槲來說,他是在和湘王殿下談情說愛!

  攬鏡自照,褐槲淚流滿面。

  這一張塗滿顏色的老臉,湘王殿下你是怎麼含情脈脈地與之甜言蜜語的?

  “談情說愛”不可能一直吸引湘王,褐槲開始讓“王妃”關心起湘王的健康問題。其他的事,他也不好入手。

  作為好武的王爺,身上自然會有舊傷沉珂。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3 13:23

第三百三十八章 炸營

  聽說方士給王爺用藥,驚動了王府郎中。

  殺鬼驅魔隨便你折騰,但入王爺之口的東西不能不慎重。

  幾位公子帶著郎中勸諫湘王,狀告三公子邵環居心不良,舉薦巫祝裝神弄鬼,迷惑王爺求仙問道服用丹藥,意欲暗害王爺。

  邵環近來風光了,因舉薦有功,大巫祝又常常提到他對湘王的孝順,終於教這個邊緣人入了湘王的眼。他出頭了,其他人自然要將其擠下去。

  何況湘王如今可不能出事,真教他亂服丹藥傷了身體,大家還怎麼謀反?

  郎中們口若懸河,嚴肅認真地向王爺介紹了服用丹藥的三十六個壞處。

  湘王:“本王知道啊。”

  眾人一愣。

  湘王笑道:“大巫祝也說金丹不可信,所謂雄黃、朱砂之類本是為畫符排陣所需,皆有微毒,不可入口。”

  說到此事,湘王感慨不已:“為了警示本王,大巫祝還親自喂雞鴨金丹,果然毒死不少。一片忠誠之心,令本王慨歎。”

  公子們面面相覷。怎麼著,那巫祝沒獻金丹?那他給父王吃的什麼?

  大巫祝切切實實是在為湘王調理身體。

  沈栗壓根沒起過毒死湘王的心。

  有前朝皇帝吃金丹而死的例子在,既使湘王昏了頭真肯吃,也一定會有人攔住。況且給王爺吃的東西都會經過試毒,下烈性毒藥是不可能的,慢性的……容易被人覺,沈栗也沒那麼多時間。

  給湘王治傷的主意是沈栗出的,但藥物卻來自大巫祝。

  夷民世居深山之中,採集捕獵為生,治別的病不行,對跌打損傷、積年暗創很是有一手。他們有一種“神賜”的秘藥,向不外傳,沈栗曾有幸見過,效果非常好。

  這種秘藥的製作方法被牢牢掌握在作為大巫祝的褐槲手中,而此時,褐槲憑著它再次加深了湘王的信任。

  自從招攬到沈栗二人,褐槲便開始走好運,得到湘王源源不斷的賞賜,重新在夷民中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自從招募到褐槲,湘王便事事順心,見到了“王妃”,確定自己有帝命,兒子們消停了,舊傷也見好。便是戰事也有起色。

  沒錯,僵持不下的戰事終於有了進展,湘軍向前推進了一段距離。

  才經武接替玳國公世子後,最先面對的問題不是與湘軍作戰,而是如何震懾鬱家門人。手持皇帝密旨,處置了幾個不敬之徒後,才經武方徹底掌握了軍隊。

  伴隨這個過程,軍中必然有些動盪不安。才經武深思熟慮之下,決定暫時收縮兵力,以免被湘州趁亂打劫。

  於是湘軍得到一片山崗……沒有殲敵。

  沒有殺敵,但地皮總是真的,對湘軍來說,仍然值得慶賀。

  到了這裡,褐槲道此地風水正好,乃是南方龍氣彙聚之處,宜祭祀。湘王便決定為王妃修建一座“憶仙亭”,讓王妃的魂魄在這裡為他護佑龍脈。

  湘王府上下人等:“……”

  正打著仗呢,誰知道王爺是怎麼想的?得了,起座亭子也不當誤時間,趁著軍中修整,遂王爺的意吧。

  褐槲帶著人手親自佈置興建憶仙亭。

  而真正做事的是沈栗與童辭。

  既然是用於舉辦祭祀的亭子,自然不能普通。褐槲需要這亭子在恰當的時候產生異象。

  這種手段,現下只有沈栗會。褐槲倒是潛心跟著沈栗學過,只學的頭昏腦漲也沒有頭緒——褐槲想學會這些,必須先知道什麼是物理與化學,不然他只能照本宣科,卻無法因地制宜。

  沈栗也拿出全部精力來參與建造:這裡要埋個寶器,那裡要種棵海棠,階上需朱砂塗抹,台下需撒些碳粉。

  到了祭祀這天,晴空萬里,豔陽高照。軍士最後檢查了一遍場地後,湘王在眾將的簇擁下來至亭中。

  但見庭外祭台前豎起幾面銅鏡,祭臺上乃是是一塊剔透琉璃,正反射著太陽光芒。

  褐槲上前介紹道:“王爺請看,這祭台上座著那塊水晶,據傳乃是來自東海龍宮,已經得了龍氣。待吉時到來,在下祭告上天,那幾面銅鏡便會得烏金之精華,將陽氣注入水晶。到時龍氣升騰,自有生生不息之象。到時將水晶鑲到亭子頂上,日後我湘軍自然戰無不勝,王爺大業可期。”

  湘王大笑:“若得天下,將與眾卿共用富貴。”

  “屬下拜謝王爺。我等當盡心竭力輔佐殿下!”眾人叩道。

  褐槲開始主持祭祀。

  湘王在亭中觀看,王府屬臣與眾公子在庭外列班。

  “哎,”一人道悄聲道:“我怎麼聞著有點奇怪的味道?”

  他旁邊的抽了抽鼻子:“嗨,這不就是硫磺味嗎?他們這些術士沒事就煉丹搗藥的,什麼朱砂、雄黃、金石都用,有什麼稀奇的?”

  “不是說沒給王爺煉金丹嗎?”那人疑道。

  “不煉丹也要拿來畫符佈陣。前兒我還見那巫祝的僕人在搗弄這些……”

  “噓,你們別說話,快看!”前頭人回身道:“還別說,真新鮮嘿,這巫祝有兩下子。”

  但見隨著太陽移動,幾面銅鏡竟彙聚了太陽光,在地上劃過一片光影。時間越近吉時,那光影便越加凝聚,最後形成一個耀眼光點,爬到水晶上。

  此時水晶光芒大盛,一道又細又亮的光柱從中射出,不一時竟見其落處的香爐上升起嫋嫋青煙。

  褐槲大喜,笑道:“王爺,這是天火降臨,乃是吉兆啊。”

  眾人此時才回過神,紛紛驚歎。

  “恭喜王爺!”

  “王爺洪福!”

  “什麼王爺,是皇上!臣參見皇上。”

  “臣等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湘王意得志滿,放聲大笑。

  眾人山呼萬歲的聲音未落,忽覺山搖地動,耳邊轟鳴不止。

  待塵土落下,眾人滾了一地,有立時爬起的,也有坐地哀嚎的。

  湘王被撲上來的侍衛壓在身下,沒有受傷,跳起來暴怒道:“怎麼回事?褐槲?這是怎麼回事?”

  先前說味道不對的那個頭破血流,愣愣地看著旁邊人:“我想起來了,這味道好像和朝廷用的火藥差不多。”

  那人失去了一跳腿,哪有功夫理他。

  “快去叫郎中!”湘王跳腳道:“快快救治眾卿。”

  “不好了。”有人跟頭把式地撲來:“王爺,不好了!山下士卒聽見這邊地動,不知怎麼就說是……是‘天譴’,校尉們鎮壓不住,已經炸營了!”

  湘王眼前一黑,抬腳將人踹倒:“什麼天譴!褐槲呢?去把那逆賊抓來!”

  山上一片混亂,荒林中沈栗與童辭正急慌慌奔逃。

  今日祭祀,沈栗二人作為“僕人”是沒資格上山的,送走了褐槲,二人便匆匆溜到大營邊隱匿起來。

  待聽得山上震動,趁營中兵卒慌亂,沈栗扯著嗓子喊了幾聲“不好了,天譴了,王爺叫雷劈死了!”

  兵卒對造反這種事本就心存驚懼,湘王的久戰無功和崇信方術更非君王之相,沈栗在山頭生異響時這一嗓子,頓時令營中譁然生變。

  軍士炸營,防範鬆懈,二人趁機跑出湘軍大營,向盛軍方向逃去。

  為了避著湘軍斥候,二人且逃且藏。

  童辭一邊跑,一邊忍不住再次打量一番這位已經熟悉的主家。

  “怎麼?”沈栗奇道。

  童辭搖了搖頭,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在湘軍中這段日子實在令人稱奇,沈栗竟利用巫祝的身份在湘王的眼皮子底下收集木炭硫磺等物,悄悄做出了足夠火藥。在逃跑之前,還正大光明地將那些東西埋在憶仙亭外,硬是請湘軍吃了好大一個悶虧。

  “也不知湘王現下如何?”童辭笑道:“若是能炸死了他……”

  沈栗搖頭:“條件所限,那些火藥做的粗糙,估計威力不大。再說湘王身邊有死士保護,想傷了他都不容易,更別提要他死。”

  炸死湘王不太可能,在隨後的炸營才是令湘王頭疼的大事。何況因篤信方術被人戲耍,也會令湘王威信掃地。

  “湘王殿下那麼惦記火藥,惹得尤行志將本官劫來,本官索性請他親自體會一番火藥的神奇,也算沒有辜負殿下的盛情。”沈栗笑道。

  “那還要多些沈大人好心。”有人輕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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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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