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宅男之所欲
兒子從小被立為太子,教養自有東宮官與太傅用心,身為親生母親,皇后反倒不得插手,便難免對留在身邊長大的公主更親近些。
皇后一直捨不得令公主出嫁,公主在父皇母后庇護下日子過的自在逍遙,也不願出宮守著公主府,找個駙馬來約束她。留來留去,便成了如今宮裡唯一還未出嫁的女孩。
今年眼看公主確實年長,再不許人便要錯過花期。皇后這才透漏些意思,要為女兒選一個稱心的。
然而皇后久居深宮,自是見不到外臣。作為一個母親,道聼塗説是不能令其放心的。正好湘州大捷,皇上設宴,借著這個機會,皇后便要親眼相看一番。
皇上也打著普天同慶的招牌,允四品以上大臣可攜子弟參加慶功宴。有心的大臣們也是心有靈犀,覷著皇家喜好,挑了適宜的兒子打扮俐落,牽到宮宴上請皇帝夫婦一觀。
這也是皇帝先給臣下留餘地:想做皇家女婿的便來,無心的便不要出席。
邵家忌外戚。一般情況下,尚公主便不會再授實職,也就是說,娶了公主便要葬送前程。
但這並不意味著便沒人願意娶公主。
邵家兩代皇帝挑女婿時,還是很理智的。他們不會挑那些特別出頭的人物,也不會選那些可以承爵的長子長孫。大凡出息的人都有些抱負,斷了人家仕途,不過湊一對怨偶,便是對方畏懼皇家威嚴不敢苛待公主,但夫妻間過日子,親近與否總有區別。
反之,在朝堂上不出眾的人物也未必就是庸才。總有那聰明絕頂卻志在琴棋書畫,心思清明卻喜歡著書立說的,這種人在高官子弟中還不少——衣食無憂,便總想將心思用在他處,倒也能成一代大家,未必不可青史留名。總之,人養的清高了,不愛在官場中蠅營狗苟。
這些人是很喜歡尚公主的:不是長子長孫,繼承不了家業;又不事生產,空有才氣,將來分家後也無力維持生計。娶個公主多好啊,做了駙馬都尉就有俸祿,一輩子不必為生計發愁,每日裡與公主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將來孩子落地就有爵位。家族也能攀上皇家,仗勢欺人不可能,但受了委屈可以求公主告狀。對自己對家族都有好處,求都求不來的機會。
尤其當這位公主是宮裡唯一的嫡公主,是皇帝夫婦的心頭寶,據說還長得國色天香……
妙哉,此宅男之所欲也!
挑這種人做駙馬也是皇家喜歡的:沒有野心,不會挑唆公主干涉政事,夫妻兩個都添些些閒情逸致,和和美美過一輩子。對公主來說是好事,對皇家來說也省心。
至於那些沒有才華,又想著攀權富貴的……不提也罷。哪個膽大敢矇騙皇室?邵家乃武將謀國,公主們都比較彪悍,以前也不是沒有二嫁的。
別說,這些宅男們平日裡淡薄名利,爭起公主來卻很兇猛。湘州大捷是很好的噱頭,這個吟詩一首,那個當場作畫,舉止優雅,才氣四溢。惹得老大人們心中酸澀:明明是千里駒的坯子,偏無志於仕途……
沈栗瞧得有趣,不知當年差點被嫁去北狄的易薇公主將花落誰家?
正看著,沈栗驚奇的發現前幾日才與他和才茂大吵一架的右僉都禦史武宴之子武稼也在其中。沈栗微微挑眉,這武稼開口家國大事閉口治國之道,出仕之心該是很重的,怎麼今日也來了?猶記得這人當日臉上曾擦破了皮,如今顏色淡去,好似又撲了些粉,倒是看不出來。
瞄見沈栗,武稼頗不自在。他從小才氣縱橫,家人、老師都道此子將來必有出息,只父親偏說他心思愚鈍,不是可以為官的料。好容易選入國子監,博了些聲名,教父親稍有改觀。
不料一場群架打下來,父親不但沒有替他出氣的意思,反而大加斥責:“才經武大勝而歸,你這時候出言譫罵,詆毀此人的同時也有質疑皇上的嫌疑。不是沈栗適時教訓,由著才茂將你困去順天府,能得什麼好?事情傳開,不但你要被逐出國子監,為父也要被人彈劾!才經武父子一個是將軍,一個是緇衣衛千戶,他們報復起來,為父也要吃力。沈栗替你避了禍,你倒要埋怨別人?”
武稼委屈道:“合著兒子白挨一頓打,還要感謝人家?”
武宴瞪了兒子半晌,失望道:“似你這般不知輕重,為官只會耽誤國事,為家族招禍。仕途不可期,我兒還是靜心守志,另謀他路吧。”
一聽到皇后要為公主選駙馬的消息,武宴同妻子商量一番,便將兒子打扮俐落,攆上了前往宮中的馬車。
武稼不敢違抗父親,更不敢在宮宴上藏拙,為父親丟臉。面上言笑晏晏,心中淚雨滂沱,見了沈栗,難免尷尬。
武宴自是看見兒子與沈栗單方面的眉眼官司,心中氣急。他這兒子書讀的還好,可惜是個“盡信書”,時常犯蠢。你拉不下臉面去與人搭話也罷,何必一臉苦大仇深?這沈栗是太子近臣,太子又與公主同母。這個關節上教沈栗認為你暗思報復,在太子面前說幾句閒話,你這蠢材哪還有半點機會做駙馬?
武宴的位置離沈栗較遠,只好頻頻舉杯,向沈栗致意,以示歉意。
沈栗雖不知武宴心思如何,但多少也能猜到對方是怕自己攪局。心中哂然,別說武稼能不能獲選,便是這人真被相中了,自己一個外臣,難道還真能去影響公主的婚姻?微笑回敬以示善意,言官不是好惹的,既然對方態度和藹,自己也沒有冷漠相對的道理。
宴罷,封賞的旨意下來,憑著建立市舶司的政績,和擒拿尤行志、炸毀憶仙亭的些微軍功,沈栗官升一級,遷詹事府右春坊右諭德。混在一眾封賞名單中,倒不顯眼。得了才經武幾句恭喜和感謝,悠悠然回家。
皇后興致勃勃,難得纏著皇帝,扳著手指合計哪家的兒郎相貌好,哪家的少年才氣高。邵英也明日畫了像,令人送給公主過目。
轉過天,武宴便著人打著賀沈栗高升的旗號向禮賢府上送禮。
沈淳端詳禮單,見送的不過是幾本書,奇道:“前你還說與他兒子口角,若是致歉,也嫌太晚。若做賀儀,又嫌太薄。”
沈栗想了想道:“多半那武稼真的入了皇上的眼,要做駙馬了。因此武大人怕兒子洩露了那日武稼在酒樓的言辭,攪黃了好事。故此前來試探咱們的態度。”
還別說,武稼真就在人選之中。
這人生了一副好皮囊,詩賦做的也確實好。更重要的,他父親武宴在邵英眼中屬於“特別有眼力見兒”的言官。不胡亂參人,總能領會皇帝的意思。有這樣一個父親,想來武稼尚公主後也能安分守己。
武宴聽到些風聲,知道兒子有希望,自然要仔細籌謀,將兒子之前辦過的蠢事抹平。
沈淳挑眉:“你的意思呢?收還是不收?”
“問問才將軍的意思吧。”沈栗道:“既然想到來堵兒子的嘴,必然也落不下那邊。”
“冤家宜解不宜結。”才經武道:“皇上既有許婚的意思,咱們何苦做惡人。事情已經過了,傳出去也不過空口無憑,倒顯著雜家小氣。”
武宴自然大喜。武稼卻不知該感謝沈、才兩家的寬厚還是埋怨他們的寬厚又將他向前程斷絕的路上推了一步。
武宴看出兒子心中彆扭,斥道:“你這呆子能有什麼前程?祖上顯靈教你入了皇上眼,便是為父都替公主不平。”
您到是有多看不上我!武稼淚流滿面。
不提政事,武稼的水準還是很能唬人的。挑來撿去,皇后開始頻頻宣武稼之母入宮覲見。朝臣們心中有數,這易薇公主多半就要落在武家。
武稼這段時間頗享受了些羡慕嫉妒恨,倒也滿足了一點虛榮心。“偶然”見到了易薇公主真容後,連日間神魂顛倒,也漸漸收了心思,靜待賜婚的旨意。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易薇公主與武稼間只差一道明旨的婚事,忽然打了水漂,再無下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