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21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0
第兩百四十一章 大勢

  馬維的建議過於直白,郭時風上前插口道:「梁王說得沒錯,吳王即將飛龍在天,東都宛如池塘,不可久居,降世軍好比蝦兵蟹將,不可攜之升天。」

  「升天?我又不是降世王。」

  在降世軍裡,「升天」兩字是誇讚,也是詛咒,總之是希望對方早點死。

  郭時風笑道:「吳王明白我的意思。眼下的時機千載難逢,望吳王珍惜。」

  「怎麼個千載難逢?」

  「大將軍殺死王鐵眉,又為太后所刺,麾下洛州兵既去不得鄴城,又不能投奔江東,人心惶惶,不知所從,吳王若能用心接納,必得效忠。」

  「這個我能做到。」

  馬維補充道:「洛州將領多是大將軍舊部,吳王若肯放話為大將軍報仇……」

  「這個我做不到。」

  馬維笑了笑,「權宜之計,付出極小,而所獲極大,吳王……」

  「我若放話為大將軍報仇,就得解釋我之前為何與樓家決裂,為何坐擁東都而不接納大將軍,眼下付出極小,日後當有無窮隱患。」

  馬維看一眼郭時風,說:「吳王想得周全,即使不用這一招,吳王也能輕易獲得洛州兵的忠心。」

  郭時風道:「洛州精兵甲於天下,乃帝王之資,得一洛州兵,勝過十名降世軍兵卒,吳王從此不再受秦州人掣肘,此其一也。」

  徐礎點點頭,示意郭時風繼續說。

  「湘東王奔命東都,所謂奇貨可居,我願親往鄴城,憑我的口舌,縱不能降服鄴城,也能令郡主不敢南下窺望東都。」

  「沒有其父做主,一名孤女怎麼可能佔據冀州?郭先生一去,郡主必降。」馬維不覺得歡顏郡主會是勁敵。

  「我盡力爭取。」郭時風笑道,不敢說得太滿,「冀州已非威脅,此其二也。並州自顧不暇,生死存亡尚是未知之數,暫時也不必放在心上,此其三也。荊州聞知東都敗訊,必然膽寒,吳王稍加辭色,奚家當俯首求和,此其四也。」

  馬維請命道:「我與奚家有些來往,

  願奉使南下,說服荊州向吳王稱臣。」

  徐礎笑著搖搖頭,「梁王如我左右臂,不可暫離,出使荊州換誰都行。」

  馬維拱手,沒有堅持。

  郭時風還沒說完:「冀、並、荊三州平定,還剩東邊的淮、吳兩州和西邊的秦、漢、益三州,益州偏遠,先不論它,秦州、漢州大亂,落入新降世軍之手,吳王派一上將軍,恩威並施,半年之內可以平亂,添兵無數,此其五也。」

  馬維垂下目光,顯然對「上將軍」比較感興趣。

  徐礎嗯了一聲,沒接這句話。

  郭時風道:「吳王欲親自東征,為吳兵報仇,我仔細想過,其實是條妙計。淮、吳兩州若接納寧軍,則吳王師出有名,兩州若不接納,則與寧軍兩敗俱傷,吳王有機可乘。我還可以勸說鄴城出兵相助,吳王若能隱忍一時,可將淮州暫讓於鄴城,自取江東吳州,待西邊平定之後,縱貫一線,南征北討,無往不利,不出三年,九鼎盡歸吳王!」

  謀士的話比唱戲還要動聽,經郭時風這麼一說,追擊甯抱關不再是衝動之舉,反而成為沉思熟慮的雄韜偉略,徐礎明知其中虛多實少,心中還是比較受用。

  「形勢的確比較有利。」徐礎道。

  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郭時風又回到最初的話題上,「天下大勢盡在吳王手中,吳王高瞻遠矚,怎可受制於小節?」

  「必須如此?」

  郭時風點點頭,「只要金聖女還在,降世軍就還是薛家軍,而非吳王之兵。她又公開庇護牛天女,得罪吳人,吳王正可趁機除之,既能安撫軍心,又能去『降世』之名。」

  「兩個問題:第一,除掉她就得同時除掉新王,洛州兵剛剛歸附,人心不穩,降世軍若是鬧事,可沒人能彈壓得住。」徐礎道。

  郭時風稍稍側身,讓出馬維,「梁王或許可以幫忙。」

  「梁王?」

  馬維正色道:「我既殺降世王,不在乎再多殺兩名薛家人。降世軍找上門來,我就說是降世王托夢給我,要接兒子、女兒上天,反正他們相信這個,我部下的降世軍痛恨薛家,自能保我無虞。」

  「第二,金聖女姐弟的名聲不小,西征秦、漢兩州正可以用來降服新降世軍。」徐礎說出第二個問題。

  郭時風道:「權衡利弊,金聖女姐弟雖有助於降服西方之敵,但是降世軍因此愈強,吳王難獲其利,不如早除此患,西征稍增困難,所獲之利卻能盡歸吳王。」

  徐礎想了一會,「兩位所言都有道理,但不可操之過急,至少等洛州兵穩定之後,再做打算。」

  馬維還想再勸,郭時風搶先道:「的確,不得洛州兵之心,則一切無從談起。」

  「五天,頂多五天。」徐礎向吳人承諾五日之後發兵追擊甯抱關,也向這兩人給出同樣的期限。

  郭時風拱手道:「話不必多說,吳王心中自明,我說這些,無非是希望能為吳王貢獻微勞。」

  徐礎笑著點頭,「我正需要郭先生的説明。」

  「我現在就能出發前往鄴城……」

  「不用那麼著急,而且鄴城形勢已明,無需勞動郭先生親往,你且留下,我對你另有重用。」

  「唯吳王驅遣。」

  兩人告辭,來到無人處,馬維道:「吳王被說動了嗎?」

  郭時風點頭,「吳王早已心動,只是稍有不忍,你我二人的勸說恰逢其時,吳王看到這世上有比他更心狠手辣的人,自然能去掉『不忍』之意。」

  馬維拱手道:「還是郭先生看得明白。請郭先生切勿將從前的種種誤會放在心上,你我共同追隨吳王,當齊心協力,以盡臣子之責。」

  郭時風也拱手道:「當然,放眼天下,吳王形勢最佳,追隨吳王乃不二之選,你我二人的小小誤會算得什麼?」

  兩人哈哈一笑,至少在表面上又和好如初,馬維趁機道:「我別無所求,只想替吳王獨當一面,征西、征南都可以,郭先生若能在吳王面前襄贊幾句,不勝感激。」

  「論到獨當一面,軍中除了梁王還能有誰?吳王猶豫過後,所選之人必然還是梁王。」

  馬維放下心來,「郭先生所求者何?」

  郭時風笑了笑,「言聽計從。」

  「吳王不派郭先生去鄴城,要派誰去?」

  「這個……吳王的心事還是不猜為好。」

  兩人又是哈哈一笑,馬維告辭,郭時風回自己住處。

  徐礎既感疲憊,又覺孤單,他不知道應該完全信任誰,可是又必須儘快建立一支可靠的軍隊。

  草草地吃過一頓飯,他派人去請曹神洗。

  曹神洗被薛金搖留在身邊,隻肯紙上談兵,真到交戰的時候,不置一詞,倒也沒受勉強。

  曹神洗到來之後先歎息一聲,「恭喜吳王,又獲大勝。」

  徐礎請他坐下,笑道:「勝得莫名其妙。」

  「若非莫名其妙,世上就不會有以少勝多、以弱勝強這種事。」

  「呵呵,曹將軍看得開。曹將軍今後何去何從?」

  「待罪之身,談何去從?苟延殘喘而已。」

  「曹將軍無罪,盡可放心,不會再受殺戮之刑。」

  曹神洗看一眼吳王,「吳王是要讓我勸說朝廷兵將投降吧?抱歉,我做不了。」

  徐礎笑道:「洛州兵將已經投降,不勞曹將軍再去勸說。」

  曹神洗鬆了口氣,「既然如此我沒什麼可說的,敗軍之將、亡國之臣,唯有隨波逐流,不敢有所奢望。」

  「降世將軍如何?」

  「雖是女子,頗有將才,加以時日,必成大器。」

  「可有缺憾?」

  「畢竟是名女子,縱然智勇雙全,也難得世人承認,前路艱難。」

  「她的部下呢?」

  「接觸甚少,無可言說。」

  徐礎想了一會,「請曹將軍安排酒席,我要宴請洛州故人。」

  「降世將軍那裡……」

  「我派人去跟她說,借用曹將軍幾天。」

  曹神洗突然明白過來,「吳王還是要用我籠絡人心。」

  「都是熟人,才好說話。」

  曹神洗又歎一聲,「我可以安排酒席,可以亮相,但是絕不會幫吳王說話。」

  「曹將軍只管喝酒便是。」徐礎笑道。

  曹神洗不停搖頭,「什麼時候?安排在哪裡?」

  「就在這裡,今晚。」

  「唉,一世英名……就這麼一點點沒了。」曹神洗忍不住感慨道。

  「請曹將軍說句實話,洛州兵將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曹神洗沉默一會,「本來就沒有選擇的人,還談什麼好壞?吳王這邊肯定不是最差的。」

  徐礎大笑,送走曹神洗,又派人請來孫雅鹿。

  孫雅鹿毫無降意,進來之後略一拱手,開口道:「吳王欲爭天下,需存天下之心,湘東王走投無路時前來求助,幸得吳王接納,感激不盡。鄴城從此與吳王化敵為友,止息干戈,時時來往,歲歲通好。」

  「如此甚好。」

  「湘東王明日辭行,不勞吳王相送。」

  「湘東王連遭禍亂,不如留在我這裡休養一陣。孫先生倒是可以回鄴城,知會一聲,別讓那邊著急。」

  孫雅鹿知道強爭無用,拱手道:「請吳王開出條件吧。」

  「郡主一向能猜出我的想法,讓她再猜一次吧。」

  孫雅鹿想了一會,轉身就走。

  「我也需要這樣的人。」徐礎喃喃道,羡慕歡顏郡主能拉攏到忠心的謀士。

  很快,他又心如寒冰,相信天下群雄此時更羡慕他。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0
第兩百四十二章 義軍

  宴請俘將的效果不算太好,所有人都很客氣,曹神洗坐在那裡果然一語不發,管長齡等人也是惜字如金,吳王問什麼答什麼,吳王舉杯,他們也舉杯,除此之外就是默默地坐著不動。

  氣氛越來越尷尬,不到一個時辰,酒席結束,諸將告別的時候倒是十分恭敬,輪流來向吳王拱手行禮。

  曹神洗要留下收拾殘局,徐礎忍不住問他:「諸將既然已經投降,為何對我表現如此冷淡?是我做錯了什麼?」

  曹神洗心中不忍,歎息著搖頭,「吳王沒做錯,但也沒做對。這些人都是大將軍舊部,而吳王無論承認與否、改成何姓,都是大將軍之子。這件事不解釋清楚,他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吳王。」

  「曹將軍也是如此?」

  「我?還好,與吳王接觸久了,慢慢也就習慣了。」

  「那我應該一直等下去?」徐礎笑道。

  「吳王可以等,就是不知要等多久。其實也有捷徑,吳王找一位諸將敬仰的人,悉心接納,或許能令諸將儘快轉變心意。」

  「曹將軍這是在自薦嗎?」

  「嘿,吳王忘得太快了些,我與大將軍多年不睦,何曾受到諸將敬仰?吳王得另找他人。」

  「管長齡管將軍?」

  「吳王自己找吧,我幫不上忙,我只管酒肉多說一句,東都城裡存糧可不多了,突然間又添這麼多人,更顯捉襟見肘。」曹神洗拱手告辭。

  糧草就像一群極有耐心的狼,追在獵物身後,不遠不近,就是不肯放棄。

  徐礎偏偏不能跑得太快。

  回到大營,徐礎親自去拜見管長齡。

  管長齡身體不好,這些日子裡一直四處奔波,身子已將近垮掉,勉強參加酒席,回到房中就躺下,吳王來時,他正仰面睜眼發呆,睡不著,也動不了,靜靜地等著油燈熄滅。

  管長齡要坐起來,徐礎上前扶住,「管將軍不必多禮,我坐會就走。」

  管長齡坐在床上,「吳王休怪,

  大家都有些緊張,畢竟……畢竟……」

  「因為我是大將軍之子?」

  「老實說,事情變化太快,半年多前你還是大將軍第十七子,現在你是吳王,大將軍卻已……親眼見到這一切的人,怕是都有些難以接受。」

  「你們若有更好的去處,我願放行,絕不阻攔。」

  管長齡笑了一聲,「吳王別誤會,我們願意留下,畢竟家就在東都,吳王也非殘暴之人。」

  「管將軍怎麼沒回自家府上?」

  「家裡沒人啦。」

  「嗯?」

  「大兒媳與孫子逃離東都,二兒媳和留下的幾個人……為吳王部下所殺。」

  管長齡是大將軍麾下名將,在吳兵的報仇名單上位居前列,家人自然不會被放過。

  「抱歉,是我的錯,沒照顧好管將軍家人。」

  管長齡長長地嗯了一聲,「沒誰的錯,戰亂就是如此,想當初成軍在吳國大肆殺戮的時候,我殺過的人不少,一報還一報,倒也公平。」

  「我不為報仇。」

  「呵呵,吳王佔據東都之後,就沒有生殺大權握在自己手裡的感覺?」

  「有過。」徐礎回道,剛進東都進他的確有這樣的感覺,權勢日增,感覺反而越淡,現在他被許多事情所困擾,再沒有這樣的心事。

  「吳王沒想嘗試一下這份大權?」

  徐礎拒絕開口。

  管長齡挪動身子,讓自己稍微舒服一些,「人人都想嘗試,當年的我,現在的吳人,都在做同樣的事情。手裡有刀,殺人又不受懲罰,甚至會得到獎勵,這種好事人人都想嘗試。」

  「有人對我說,他殺人只為證明『我能』。」

  「說這話的是個明白人,我打過許多仗,見過許多殘忍的事情,自己也做過,歸結為兩個字,真的就是『我能』。有時候我覺得將士們就像是一群剛會支配手腳的孩子,破壞一切能破壞的東西,只是因為『我能』。」

  「軍法不能阻止這一切嗎?讓將士們感受到『不能』。」

  「當然可以,但是那樣一來將帥就會失去軍心士兵像孩子,這是好事,唯有如此,他們才能勇往直前,不畏死傷。將帥需要手下人習慣殺戮、喜歡殺戮,殺紅眼的時候效果最佳,但是事後你得讓他們繼續殺下去,慢慢安撫,否則的話,他們會不高興,未必立刻做什麼,一點一點積累,卻會釀成大禍。」

  「然則沒有義軍嗎?」

  「有啊,糧餉充足,從不虧欠,立功者賞,戰死者收,這是一種義軍。可這樣的義軍經受不住戰亂,當初成軍滅五國的時候,往往只帶十餘日糧草,最多不超過一個月,為的就是激勵將士盡快攻城掠地從敵國手中奪取糧草,永遠都是最為經濟的打法,自古不變。」

  「還有別樣的義軍嗎?」

  「有,成軍滅蜀之後,糧草充足,朝廷積錢無數,此後每戰必勝,每戰必賞,將士們踴躍參戰,不必再從百姓手裡搶糧,算是有了義軍的樣子。」

  「聽上去……好像沒什麼不同。」

  「大為不同,第一種義軍只在天下安穩時才有,此所太平軍,雖義無勇,戰勝有賞,不勝亦有餉,所以人無鬥志。第二種義軍士氣高漲,自以為戰必勝、賞必重,因此能夠不驅而戰,有義有勇。」

  徐礎聽明白了,「成軍滅蜀之後就已是『義軍』,為何在此後滅吳時再度濫殺?」

  「因為那一戰意外地慘烈,成軍死傷眾多,大家恨透了吳人,所以奪城之後一定要報仇。而且那是最後一戰,都以為今後再沒有如此放縱的機會,大將軍說,大家跟隨他這麼久了,總得有個完美的結局。」

  徐礎不語,大將軍的結局一點都不完美。

  「就是這樣,即便是大將軍,也不能事事違背眾意。尤其是大將軍,他特別懂得籠絡將士,脾氣雖然暴躁,卻深得將士之心,大家都願意為他賣命。」

  「他有什麼訣竅?」

  「呵呵,吳王問倒我了,只能說……大將軍知道什麼時候該嚴厲,什麼時候該放縱。我是做不到,我只會帶兵打仗,別的事情一概不管。現在,我已經帶不了兵,更打不了仗。吳王親來拜訪,我很感激,若再年輕十歲,必當報效,如今只能說些廢話,有心無力。」

  「管將軍一番話,令我獲益良多。請管將軍好好休息,明日我派人送管將軍回府。」

  「不必了,府中冷清,反不如營中住著舒服。」

  徐礎起身,問道:「就沒有真正的義軍嗎?」

  「史書上有。」管長齡慢慢躺下,突然厭倦了小心說話,「吳王一人稱王,日後還要登基稱帝,卻要部下將士做無私的『義軍』,何其難也?帝王之道向來由血肉鋪成,我經歷過一次,再不想經歷第二次。吳王何必在意所謂的『義軍』,等吳王擴地千里、擁民百萬,能夠養得起將士的時候,『義軍』自成,現在想也無益。」

  徐礎沉默一會,「不管怎樣,我還是要為吳兵的所作所為道歉。」

  「二兒媳是個老實人,夫君讓她在家中等候,她就守著不走。天道迴圈,天道迴圈……」管長齡真希望自己能夠閉上眼睛,永遠不用再睜開。

  徐礎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唐為天立刻鋪床,嘴裡打著哈欠,以為吳王今晚能早些休息。

  「唐為天。」

  「嗯。」見吳王有意聊天,唐為天大為失望。

  「我當初放甯抱關進城,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心狠手辣?」

  「啊?這個我可沒想過。」唐為天坐在榻上,用手擋住一個哈欠,「這種事情,大都督決定就可以了,管別人怎麼想?」

  「你現在想,然後告訴我你的想法。」

  唐為天面露難色,可吳王的命令不能不從,仰頭想了一會,「說實話?」

  「當然。」

  「嗯……大都督允許甯王進城,我沒覺得有什麼,更不覺得大都督不夠心狠手辣,可大都督這麼一問,我倒覺得你的確不夠狠。」

  「開門接納甯王沒什麼,問一句反而不夠心狠了?」徐礎笑道,覺得這個回答有趣。

  「對啊,你是大都督,手下將士幾十萬,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想讓誰活誰就能活。孟將軍死了,殺宋將軍的田匠還活著,大家也沒說什麼,都知道這是大都督安排好的。可是大都督這麼一問」唐為天皺起眉頭,「好像有點拿不定主意似的。」

  「我只問你,不問外人。」

  唐為天搖頭,「大都督還是別問了,我本來腦子就笨,想不了太多事情。而且我寧願大都督一人決定生殺,我照做就是,你一猶豫,我也跟著猶豫,我一猶豫……就更想不明白了。」

  徐礎大笑,「好,不問了,讓甯抱關活下來的是我,讓甯抱關死的人也會是我。」

  「對嘛,這才是大都督,該殺的殺,該活的活,誰敢反對就剁了誰,看誰還敢亂說?大都督就是想太多,沒想出什麼,反而耽誤吃飯、睡覺。大都督又是兩天沒睡了,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早起來就一點也不煩心了。」

  唐為天最後打個哈欠,閉上眼睛,睡眠是他第二喜歡的事情,像是一種恩賜,說睡就睡,深沉而香甜。

  徐礎還是睡不著,與管長齡一樣,仰面睜眼,良久方道:「唯殺能止殺?」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2
第兩百四十三章 勸老

  唐為天說得沒錯,一覺醒來,精神百倍,徐礎想到了該找誰以籠絡大將軍舊部,他之前的想法有誤,將領們之間有服從、有畏懼、有交情,唯獨沒有敬仰,即使是面對大將軍,他們也缺少發自內心的尊崇。

  徐礎喚來郭時風,問他:「費昞此人如何?」

  郭時風很意外,「費大人……公正無私、心底坦蕩、直言敢諫,是位難得的骨鯁之臣,治世用他,必保社稷長久,可惜天成皇帝不識人,從未重用費大人,到了天下大亂像費大人這樣的骨鯁之臣已沒有用武之地。吳王若問我的想法,此人可留,以備後效,眼下卻無用處。」

  「郭先生曾在官兵營中待過幾日,將士們對費昞印象如何?」

  「那時候都是冀州兵,現在是洛州兵。印象嘛,大家不是太關心,但是許多人都知道他,知道東都權貴逃亡殆盡的時候,就剩下費大人獨守孤城,大家很敬佩他,但是……」郭時風笑了笑,「都覺得他有些傻。至於洛州兵怎麼看他,我就不知道了。」

  「此人有大用。」徐礎感慨道,後悔早沒想到費昞。

  「現在?呵呵,吳王能用他做什麼?若想當眾受辱,倒是可以找他。」

  徐礎大笑,隨即正色道:「身邊沒有一兩位治世之臣,誰相信你有天下之志呢?」

  郭時風也笑了,「吳王遠見,非我所及。」

  「麻煩郭先生將費大人找來。」

  郭時風告退,許久才回來,詫異道:「費大人不在城裡,我問過許多人,都說沒見過他。」

  「他一名文官,年紀又大,還能逃走不成?」徐礎也很詫異,原以為費昞被俘,一找便有。

  郭時風輕輕一拍腦門,「我知道費大人去哪了,肯定是跟著太后走了啊。他這個人死腦筋,受命保護太后,必然忠於職守,絕不肯棄太后而走。」

  「太后人呢?她刺殺大將軍,沒被亂兵砍死嗎?」

  「看來是沒有,據說她被甯抱關帶走,不知是真是假。吳王稍等,我再去問。」

  這次打聽得快,郭時風沒一會就趕回來,「果然,官兵都說大將軍被殺之後,樓家兒孫和衛兵驚慌失措,

  要找一位將軍做主,沒敢立刻殺死太后為大將軍報仇。正好甯抱關殺到,將太后與樓家兒孫一同擄走。費昞還是沒有人看到,但是我想他肯定追趕太后去了,也可能是甘願被俘。」

  徐礎歎了口氣。

  郭時風已經猜出吳王的用意,上前道:「吳王擔心洛州兵將不肯效忠嗎?」

  「有一點。」

  「吳王何不儘快任命一員大將?」

  「我有大將,降世將軍掌管全軍。」

  郭時風微笑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初用金聖女,是為安撫降世軍。降世軍與官兵苦戰甚久,降世軍安心則官兵心中不安……」

  徐礎知道郭時風想說什麼,「那件事不必再提,你先說誰能擔任洛州兵統帥?」

  「依我之見,莫如湘東王。」

  「郭先生奇計,可我沒太明白……」

  「湘東王位高,又是萬物帝叔父,任命他為主帥,以示吳王無意尋仇,則洛州兵心安,同時還能安撫鄴城人心,一舉兩得。」

  「湘東王若得兵權,洛州兵將不歸我有。」

  「所以不能隻任命一人,湘東王只是一個名頭,與吳王欲用費大人是一個道理,名聲差些,名頭高些,正可彌補。真正的掌軍者,需是吳王心腹之人,再以曹神洗、管長齡這些老將輔佐,洛州兵將必然人人喜悅。」

  徐礎想了一會,點頭道:「郭先生高見。」

  「我既然選擇留在吳王這邊,當然要盡心盡力替吳王著想,不敢稍有懈怠或是一點藏私。」

  徐礎不得不承認,郭時風幾次改換門庭都能得到賞識,是有道理的。

  「我也有意起用曹、管等老將,但他們……不是很情願。」

  「哈哈,這點小事交給我,憑我三寸不爛之舌,今天必要說動兩位老將軍甘心為吳王所用。」

  「事情沒那麼簡單,曹將軍與大將軍不睦,管將軍家人被吳兵所殺……」

  「吳王想聽聽我要如何勸說嗎?」

  「願聞其詳。」徐礎的確好奇,他也自認為是謀士,想知道郭時風的口才比自己好在哪裡。

  郭時風稍稍整頓衣裳,拱手道:「先從曹將軍開始?」

  徐礎點頭。

  郭時風移動目光,向「曹神洗」道:「天成帝東躥,九州分裂,四海之內已無共主,曹將軍何不改投明主,再建功勳?」

  這段勸說太過尋常,徐礎代「曹神洗」答道:「身為天成之臣,不能與天成同亡,已然愧疚,怎能改投他人?我不能為天成殉國,但也絕不能助他人滅天成。」

  郭時風拱手,「曹將軍之忠,令人佩服。可外人皆說,天成之亡,非亡於皇帝幼小,也不是亡於高門爭權,而是亡於眾將無能。二十年前,天成趁五國昏庸,一舉而定天下,此時勢也,非人力也。二十年後,天成諸將紛紛露了原形,無它,時勢變化,人力不足以抗拒。」

  徐礎笑道:「曹將軍、管將軍都不會受聽這樣的話。」

  「可事實就是如此,官兵是有變化,將帥卻還是從前的將帥,為何滅五國勢如破竹,剿叛軍屢戰屢敗?」

  「天成承平日久,將驕卒怠。還有,在曹將軍看來,第一個壞事的是梁、蘭兩家,第二個就是大將軍。」

  「既如此,曹將軍何不挺身而出,證明傳言為錯?吳王也不要你對抗天成,隻讓你去平秦、漢之亂,若能一戰而勝,眾人自然改口,說天成之亡與曹將軍無關。」

  徐礎點點頭。

  郭時風又道:「所謂名聲,蓋棺論定,大將軍一世英名,毀於一旦,身死而無可扭轉,誠可惜也。曹將軍兵敗被俘,替義軍治理東都,英名早已無存,唯一慶倖者,尚存餘年,有機會再創新名。曹將軍自求隱退,無益於己,無益於世,殊為不智……」

  「不必再說了。」徐礎笑道,心中已有六七分信服,「對管將軍呢?他身體不好,家人被吳兵所殺,已是心如止水。」

  郭時風再一拱手,向「管長齡」行禮,沉吟片刻,向吳王道:「管將軍家人都死光了?」

  「只是留在城中的二兒媳等人,大兒媳與孫子逃走了,兩個兒子……我沒問。」

  「好,這就夠了。」郭時風重新行禮,再向「管長齡」道:「兒孫是拖累,管將軍如今一身輕,可喜可賀。」

  「哈哈,管將軍就算病得再重,也得跳起來打你,何況他至少還有孫子流落在外。」

  「管將軍若肯起身,再好不過。」郭時風將目光挪回無人處,「管將軍雖有大名,卻非貴門,子孫流落,可有依靠?江東皇帝自顧不暇,梁、蘭專權,冀、荊諸州各自為政,張、奚為主,將門虎子可得托身否?」

  「難說。」徐礎替管長齡答道。

  「所以說兒孫是拖累,管將軍不想將『難說』變成『必然』嗎?如今湘東王將為洛州軍主,曹將軍自願為副,共同率兵西征,剿滅秦、漢亂賊,管將軍只需隨軍而行,就能為兒孫提出條件,吳王無不應允。」

  「嗯,我會應允。」徐礎點頭。

  郭時風向吳王拱手,「吳王以為如何?」

  「可以……去試試。」徐礎心裡其實已有八九分信心。

  「我去勸說二將,湘東王則要吳王親自出面。還有選哪位心腹實管洛州兵將,吳王也得儘快定下來。」

  「我身邊的人郭先生差不多都見過,可有推薦?」

  郭時風笑道:「我若推薦,吳王必定以為我有私心,以為我被他人收買,反而害了其人,還是不說的好。」

  「我知道郭先生要推薦梁王,只是想聽聽你的理由。」

  郭時風略顯尷尬,「吳王不以為我被梁王收買?」

  「以郭先生之才,當被『收買』,以郭先生之智,絕不會無故被『收買』,必然是真心覺得此人值得推薦。」

  「哈哈。」郭時風大笑,臉上再無尷尬神情,「為吳王進言,竟令我如沐春風。我是要推薦梁王,原因無它,梁王有自立之心,而無自立之能,前去平亂,必然盡心盡力,想要籠絡洛州兵將,卻不容易。吳王稍作安排,就能得其力,而不受其害。」

  「果然是個好理由,郭先生請先去勸說曹、管二將,掌軍之職,我要再思。」

  郭時風見好就收,拱手告辭,腳步輕快,相信自己已得到吳王信任。

  徐礎的確比較信任郭時風,至少信任他的口才,甚至還有一點羡慕,謀士可以無話不說,郭時風的許多話徐礎也能想出來,卻不適合以吳王的身份說出來。

  湘東王畢竟是湘東王,不能請來,需要前去拜訪。

  即便吳王親自登門,湘東王也不想見,誰能料到當初吳王的一句戲言竟然成真,湘東王回到自己家,借住一間,門外盡是陌生的兵卒。

  可他不能不見吳王,因為門戶不由他掌管。

  湘東王尷尬地起身,歎道:「孫雅鹿誤我。」

  徐礎命衛兵留在門外,笑道:「若非孫先生帶殿下趕來東都,只怕早就亡於半途。」

  東都離鄴城不近,湘東王不可能甩掉身後的追兵,向吳王求助也是不得已,他又歎一聲,「吳王打算怎麼處置我?」

  「我想請殿下出任洛州軍統帥,代大將軍掌兵。」

  湘東王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不是開玩笑?」

  「不是。」

  湘東王尋思一會,搖搖頭,「這回我要聽女兒的話。」

  「郡主料到我會請湘東王掌軍?」

  「那倒沒有,但她說,你若以謀士身份輔佐某人,必是勁敵,冀州軍需暫避,你若是自己稱王,必然半途而廢,不足為懼。所以我不能替你掌軍。」

  徐礎大怒,恨不得立刻發兵去往鄴城,將歡顏郡主揪出來,當面向她證明,自己不會半途而廢。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2
第兩百四十四章 互猜

  「郡主沒別的事情可做嗎?總在猜測我的意圖。」徐礎平淡地說,努力控制心中的怒火。

  湘東王微微皺眉,「她不止猜測吳王的意圖,為了攻奪東都,她猜測所有人的意圖,她說自己不能親自出征,必須考慮得面面俱到……唉,可還是敗了,但這不怪她,怪我沒聽她的勸告。如果我沒招來大將軍……」

  「湘東王不去招引,大將軍也會來,他當時進退兩難,洛州兵將思家,他已別無選擇。」

  「那不同,我女兒說……」湘東王抬眼看了看吳王,沒往下說。

  徐礎笑道:「湘東王不願說就算了。孫雅鹿回鄴城,想必很快就能帶回郡主的回答,如果沒有意外,湘東王會在我這裡留一陣。」

  湘東王臉色微變,「我女兒不是那麼容易受到威脅。」

  「威脅?怎麼會是威脅?請湘東王代大將軍掌管洛州軍,至少是一份好意吧?」

  湘東王搖頭,「你不會成功。」

  「不會成功說服湘東王嗎?我隻發出邀請,不會勸說,也不會強迫。湘東王既然唯女兒之命是從,不妨寫封信,尋求她的建議。她猜我的意圖,我也猜上一猜:嗯……她肯定會同意。」

  「她若是同意,我也不會推辭,不過吳王別抱太大希望。」

  「湘東王願意寫這封信嗎?」

  「可以。」

  屋裡有現成的筆紙,徐礎研墨,湘東王執筆,寫下一封簡單的信,也不避諱吳王。

  信的內容很簡單,待墨蹟幹透,湘東王折好,「吳王如日中天,當心盛極而衰。」

  「對我來說,守住東都剛剛是朝陽,離如日中天還遠著呢。」徐礎叫來衛兵,命他找人給鄴城送信。

  徐礎準備告辭,突然有些好奇,「郡主猜測每個人的意圖?」

  「當然得是那些值得一猜的人。」

  「哪些人值得一猜?」

  「比如吳王,

  但你不是她第一個要猜的人。」

  「哦,還有排序?」

  湘東王點頭,卻不肯說下去。

  徐礎笑了笑,轉身離去,表現得全不在意,心裡卻記著這件事。

  邀請湘東王沒有成功,徐礎沒有特別失望,畢竟湘東王只是一個名頭,他真正的需要的是一員大將,能夠好好利用數萬洛州精兵並獨當一面的大將。

  所以他還得拉攏譚無謂。

  譚無謂這些天比較清閒,每日裡扶劍閒逛,依然喜歡與人爭論,點評最近的戰事,將義軍和吳王貶得一無是處,「僥倖,全是僥倖,憑此能得一時之勝,不能爭霸天下。」

  吳王信使來找他時,譚無謂正與一群小兵做口舌之爭,小兵人數雖多,卻爭不過他,這時慫恿道:「老譚,你有本事去對吳王說這些,看你能不能『僥倖』一次。」

  「有什麼不敢?吳王對我言聽計從,可我不願意跟他多說,為何?因為我的話如同天下無雙的寶劍,落在你們眼中,是個笑話,就算能夠鑒賞其利,也用不上,吳王不同,他能用得上。」

  士兵們大笑,推譚無謂離開,背後叫他「傻子」。

  譚無謂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傻,路上與信使喋喋不休,見到吳王,他真的閉嘴,施禮而已。

  信使被他說得煩了,忍不住當面告上一狀:「吳王,譚將軍有一肚子話要對你說哩,他以為咱們的幾次獲勝全是僥倖,過不了多久,下一戰就會被人打成落花流水。」

  「我可沒用『落花流水』這個詞,以吳王之智,縱然戰敗,也不至於一敗塗地。」

  信使告退,徐礎請譚無謂坐下,「二哥以為義軍憑僥倖守住東都?」

  「吳王還是稱我譚將軍吧,你叫我二哥,我不好意思說你的不是。」

  「哈哈,好,請譚將軍知無不言。」

  「不能全說是僥倖,畢竟若不是吳王堅持這麼久,僥倖也不會落到你頭上。」

  「咱們不提堅持,只說僥倖。」

  「嗯,有酒嗎?今天說話太多,有點口乾舌燥。」

  徐礎讓唐為天去找酒來,笑道:「我倒願意譚將軍經常對我說點什麼,你卻不願意。」

  「嘿,這就是我告訴那些兵卒的話,他們不信!」

  「你若是肯做我的將軍,他們就信了。」

  譚無謂搖頭,「我意未變,我的主公還是晉王。」

  「晉王若是……不幸敗給賀榮部,再沒機會做你的主公呢?」

  譚無謂拱手,「若有第二次選擇,我選吳王。」

  「哈哈,能得譚將軍如此看重,是我之幸。」

  「吳王別高興得太早,晉王絕不會敗……」

  唐為天端酒進來,譚無謂中斷,自斟自飲,嘗了一口,點點頭,問道:「從官兵那裡新奪來的酒?」

  「嗯,官兵留下不少給養。」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天成即使到了大廈已傾的境地,留下的酒的還是比義軍更好。」

  「或許這就是天成早亡的原因,民困而兵富。」

  「可能吧,我只知道天成諸將都不會用兵,明明佔據優勢,卻總是無端自潰,要說吳王的運氣真是好,總能趕上這樣的好事。」

  「那是因為別人都躲著官兵,我迎難而上,第一次這麼做的時候,正是譚將軍出的主意。」

  譚無謂擺下手,表示不值一提,又給自己倒滿一杯。

  「譚將軍剛才說晉王絕不會敗,晉王臨行之前,你給他出主意了?」

  譚無謂搖頭,「晉王擔心我會洩密,所以沒問我有什麼主意,我只是一猜,憑我對晉王的瞭解,我能猜到他會怎樣避開晉陽之敗。」

  「有意思,大家好像都喜歡猜測別人的想法與意圖,然後判斷勝負。」

  「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死兵法人人能學,甚至一名小小的校尉,不得已的情況下也能做些安營紮寨、排兵佈陣的事情,活人卻只能揣摩、猜測,諳習此道者,方為大將。」

  「既然如此,讓我也來猜上一猜,看看與譚將軍是否不謀而合。」

  「可以,咱們若是猜得一樣,我可以仔細說一說,若是猜得不一樣,我還是老實喝酒吧,可不能壞了晉王的大計。」

  「哈哈,酒還有許多,請盡情喝。嗯,我猜晉王不等回到晉陽,在半路上就會派人去與賀榮部講和。」

  譚無謂放下酒杯,「這杯喝不得了。沒錯,吳王與我的猜測一致。賀榮乃北方邊患,勝之對南下爭鼎無益,若是敗了卻會失去全部本錢,所以無論勝敗,這一戰不值得打。」

  「何況沈家與賀榮部來往多年,交情不淺,晉王只要捨得一些利益,應該能讓賀榮部滿意。」

  「吳王剛剛猜到這些?」

  「早已猜到。」

  「既然如此,為何還放晉王離開?」

  「賀榮部雖是邊患,若是放任,難免不會成群進入中原,到時將成心腹大患。晉王主戰也好,求和也罷,總能暫時擋阻一下,給中原爭取一段喘息。」

  「吳王大度,想得也長遠,令我敬佩。」譚無謂拱手。

  徐礎敬酒,「不如咱們繼續猜測下去,這回猜測其他人,以助酒興,如何?」

  譚無謂看一眼桌上簡單的幾樣小菜,笑道:「甚好。吳王對哪位豪傑感興趣?」

  「嚴格來說此人不能算是豪傑——鄴城的歡顏郡主,譚將軍猜測過她嗎?」

  「當然猜過,傳言都說冀州二王與將帥皆受她安排,從那時起我就在想此女不簡單,可是冀州兵敗,主帥被殺,濟北王流落荊州,湘東王困於東都,我又覺得此女不過如此。天成朝廷也真是無人,竟然讓一名女人指揮將兵。」

  「我也是。」徐礎提醒道。

  「降世將軍……還好吧。」譚無謂勉強道,需用一杯酒壓一壓,「至少沒什麼大錯。我這些天在營中行走,見兵將日新月異,若能堅持下去,真能成為精兵強將。」

  「譚將軍謬贊。不過咱們還說歡顏郡主,我剛剛見過湘東王,他說郡主讓他提防大將軍,而不是請援,他違背郡主之意,才致大敗。」

  「如此說來,郡主還算是明白人,但她看穿大將軍,卻看不穿自己的父親,對此次大敗仍負有責任。但也不是一敗塗地,還有反勝的機會。」

  「什麼機會?」

  譚無謂搖頭笑道:「這個我不說,因為郡主肯定想不到,一名女子,能偏守鄴城,就已很了不起,斷然沒有如我一般的韜略。」

  唐為天站在一邊侍酒,直翻白眼。

  徐礎倒沒嘲笑之意,「據說郡主也在猜測天下群雄,而我並不排在第一位。」

  譚無謂微微一怔,「誰排在第一位?」

  「湘東王不肯說。」

  譚無謂端酒送到嘴邊,一口沒喝又放下,「她真有這個想法?不可能,絕不可能。」

  徐礎也不催促,只管勸酒,沒過多久,譚無謂忍不住了,「我不知道歡顏郡主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但是我若在鄴城,冀州軍上一次大敗的時候,就得想辦法反敗為勝,而且辦法是現成的。」

  「這麼簡單?」徐礎笑道,有點不太相信。

  「吳王佔據東都已久,時時面臨強敵之圍,自己或許不覺得怎樣,可是在四方群雄看來,吳王興起得太快、太突然,必生忌憚之心。何況東都乃天成舊都、四戰之地,人人覬覦。所以如果我在鄴城,早早就要與群雄聯絡冀州軍若勝,則離間群友,不讓他們合力來搶東都,冀州軍若敗——也就是眼下的形勢,則鼓動群雄一同來戰。」

  「果然是條狠計,群雄會被說服?」

  譚無謂搖頭,「難,鄴城的心事不難猜測,群雄十有八九不願意為她效力,我不信歡顏郡主真有本事說服眾人合力,所以吳王可以安心。」

  話音剛落,外面跑進來一名衛兵,「執政,戴破虎戴將軍回來了。」

  「快請進來。」

  戴破虎奉命前往荊州打聽消息,徐礎正等他的消息。

  戴破虎一身風塵地進來,面色嚴峻,拱手道:「荊州兵已在路上,大概有五萬人,糧草充足,不日就能趕到東都。」

  譚無謂笑了一聲,「這若是合圍東都的第一支軍隊,我就真佩服歡顏郡主,如果沒有合圍,荊州奚家單獨來爭東都,那就是送死,吳王又走一次大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3
第兩百四十五章 南敵北迎

  荊州軍說來就來,而且人數比預料得要多不少,戴破虎倒是盡職,打聽到許多消息。

  奚家人在東都沒有用武之地,也不願在這裡替朝廷賣命,有機會就跑,回到荊州卻是如魚得水,早在濟北王到來之前,就已經爭得下屬郡縣的支持,並聯合南方散州,徵召到大批兵卒。

  不知濟北王許諾了什麼,奚耘同意出兵、出糧,先派出五萬人,後續還有更多。

  這就是戴破虎所知的全部,他快馬加鞭跑回來,臨近東都才知道官兵大敗,因此不知道這一事件對荊州軍會有何影響。

  徐礎將譚無謂留在身邊,立刻召集眾將議事,他的應對之策很簡單,乘戰勝之威,立刻出兵迎戰荊州軍,不給對方圍城的機會。

  將領們叫叫嚷嚷,都願意帶兵迎敵,一個比一個自信,破敵日期從十日迅速減少到三天。

  爭來爭去,結果仍在意料之中,薛金搖是全軍名義上的統帥,自然由她帶兵迎敵,她非常願意,向眾人道:「早就厭煩守城了,正好出去打個痛快!」

  在吳將的強烈要求下,吳軍充當先鋒。

  計畫定妥,全軍整備,明日一早出發,先派出斥候去觀察敵情。

  徐礎沒說為什麼,要求薛金搖向各個方向都派斥候,至少要走出百里以外。

  眾將告退,徐礎扭頭向譚無謂道:「如何?」

  這是正式的議事,不是平時的閒聊,譚無謂比較老實,扶劍立於吳王身邊,從未插嘴,像是一名不太情願的貼身護衛。

  眾將離去,廳裡只剩下一些衛兵,譚無謂這才道:「無功無過,平庸之策。」

  「哈哈,譚將軍既然這麼說,想必是有超常之策嘍?」

  「這個難說,超不超常要看……」

  郭時風從外面匆匆進來,他早就來了,一直在等議事結束。

  郭時風一拱手,甚至不必做出暗示,徐礎就已明白他的心事,揮手命衛兵退下,但是留下譚無謂,

  以示信任。

  郭時風多看吳王一眼,確認真的可以說話之後,道:「那兩位沒有問題,曹將軍願意出任副將,只要主將是……湘東王,管將軍說是還要再考慮,但我看他的意思,其實已經心動。」

  「湘東王也要考慮,要等鄴城的消息,信已經寫好送出去了,快些的話,數日內當有回音,我猜鄴城不會拒絕。」

  「如此甚好,還缺一位真正的掌軍之將……」郭時風看一眼譚無謂。

  徐礎道:「我還在找,不急,反正湘東王三人也沒最終確定。」

  郭時風點頭,上前兩步,「荊州軍至,吳王命降世將軍出城迎敵?」

  「對。」

  郭時風稍一停頓,再次確認吳王不會遣退譚無謂之後,他問:「吳王可定下破敵期限?」

  「消息剛剛傳來,荊州軍現在什麼位置、有何打算通通不知,如何確定破敵期限?」

  「這次出戰,都是降世軍吧?」

  「吳兵充當先鋒。」

  「吳兵數量少,降世將軍所帶,都是自己人。」

  「算是吧。」

  郭時風再上前兩步,離吳王已經很近,稍稍壓低聲音,以防被外面的人聽到,「吳王何以如此大意?降世軍乃烏合之眾,徒以人多成軍,一戰而敗,必然潰散,一戰而勝,必生驕意,降世將軍到時振臂一呼,十萬大軍非吳王所有。」

  「降世將軍不至於……」

  「縱然她不至於,降世將軍的部下呢?兵將哄抬,降世將軍一人如何鎮壓得住?」

  「降世軍家眷皆在城中,包括降世王幼子,至少是個制約。」

  郭時風笑道:「是個制約,也是禍端,若有人對降世軍說『吳王籠絡官兵,將要盡除降世軍及城中家眷,咱們若不早些回去,怕是再也見不到家人』,他們會怎麼想?」

  「會有人說這樣的話?」

  「吳王優待俘虜,十萬官兵盡數編入軍中……」

  「其實只有兩萬多人。」徐礎糾正道,沒有外人在場,他覺得沒必要使用虛誇之數。

  「傳言都說是十萬人,未來蠱惑降世軍的人也會說是十萬人,所以咱們就當是十萬人吧。」

  「嗯,請繼續說。」

  「吳王優待俘虜,又要重用降將,消息肯定會傳出去,再加上吳王、梁王的出身,由不得降世軍不生疑心。」

  「這裡又有梁王什麼事?」

  「諸王佔據東都,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囚的囚,就剩一位梁王還在,在外人看來,自然是因為梁王與吳王出身相似,又有舊交,因此得已倖免。吳王或許不覺得有什麼,降世軍卻難免生出疑惑,以為吳王喜歡的還是朝廷舊人。」

  徐礎笑了兩聲,卻無法反駁郭時風的說法,沉默一會才道:「所以你要我定下破敵期限,逼降世將軍與荊州軍儘早決戰,以求兩敗俱傷,令降世軍無力再反,是也不是?」

  「吳王高見,此計甚妙。」郭時風拱手後退一步,將「功勞」都歸於吳王。

  徐礎可不想要這份「功勞」,「現在還不是定內的時候,降世軍既然還沒有反叛的跡象,我不能提前給他們定罪。」

  「雖無跡象,卻有必然之勢,吳王……」

  「不必多說,很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給郭先生,你得親自跑一趟。」

  「何事?去哪裡?」

  「別急,郭先生去休息,明早來見我。」

  「是。」郭時風告退,走向大廳門口時幾次要停下腳步,轉身再次勸說,最後都忍住了。

  等郭時風走出去,譚無謂道:「這位郭先生說得很有道理啊,降世軍自成一派,因為一連串的意外而歸入吳王麾下,若受到挑唆,必生反心。」

  「那也是先應對挑唆者,而不是降世軍。只為防止可能發生的反叛,就自斬手臂,有何好處?」

  譚無謂想了一會,點頭道:「吳王說得也有道理。」

  譚無謂說起排兵佈陣以及天下大勢時頭頭是道,一到別的事情上就沒了主見,聽誰的話都有道理。

  徐礎笑道:「咱們接著談論,譚將軍還沒說你的超常之策呢?」

  「我不是吳王之臣,按理說不該給你出謀劃策。」

  「咱們只是清淡,你的『謀策』我一概不用就是。」

  「一條也不用?」

  「不用。」徐礎肯定地說。

  「那好。荊州軍南來,戰勝之道卻不在南邊。」

  「哦?難道要在北邊打敗荊州軍嗎?」

  「正是。」

  「哈哈,果然『超常』。譚將軍以為北方會有敵軍與荊州軍呼應?」

  「北方有沒有呼應我不知道,這取決於鄴城郡主有多大本事,能不能說動各方諸侯。我只從大勢論兵,東都四戰之地,意味著防守時必須四面堵塞,潼關、孟津、虎牢、武關等等才是東都真正的城牆,不守此四處,東都所能依賴者,無非僥倖。荊州軍南來,已占武關,奚家若是聞風而逃,則是不知情而來,無足懼也,若是急來攻城,則是也要搶僥倖之功,亦不足畏也,若是駐兵數十里以外,憑險自守,則是有所待也。所待必非荊州,亦非西邊的秦、漢之軍,必是北、東兩個方向,東邊有寧軍,即使擋不住東軍,也能牽制半個月、一個月。唯有北邊是東都目前最大的缺口……」

  譚無謂突然閉嘴,臉色不太好看。

  「譚將軍怎麼不說下去了?」徐礎詫異道。

  「言多必失,我還是……告辭,我還是回去面壁思過吧。」

  徐礎明白過來,笑道:「譚將軍擔心晉王也會參與圍攻東都,你的話會破壞晉王之計?」

  譚無謂十分尷尬,「吳王說了,你不會用我的『謀策』,看你是否守信。」

  「我是守信之人,但我若是早就派軍去奪守孟津,不算違背諾言吧?」

  「吳王早就派人了?我怎麼沒聽說?」

  「許多人都不知道,所以你沒聽說。東都之圍一解,我就派出一支軍隊去搶佔孟津,向潼關、虎牢也都派出斥候查看情況。」

  「吳王確有遠見。」譚無謂拱手,神情稍緩,「總之孟津才是重中之重,守住這一點,則東都可活,守不住,則東都……就看吳王還能不能僥倖了。」

  「僥倖一兩次就夠了,我不存奢望。」

  譚無謂又來了興致,「孟津只在此時重要,擊退荊州軍之後,潼關將成重中之重,吳王若不能儘快過關奪取秦州,則東都依然勢危。秦州只是一足,尚不穩固,還需奪漢州,兩足稍穩,若能同時佔據南荊、北並當中的一州……哦,並州不要占,去占荊州吧,三州為後方,則東都才算穩定,能夠放手一搏……」

  徐礎點頭。

  譚無謂說了半天,吳王不再發問,也不接話,他覺得無趣,再次告辭,「總之荊州非勁敵,無論鄴城郡主能不能聯絡群雄,吳王都要小心北邊。我真的不能再說了,告辭。」

  譚無謂匆匆離去,出了議事廳,一個勁兒自責,覺得今天的話說得太多,對不住此刻不知身處何方的晉王。

  徐礎卻是如獲至寶,立刻派人找來梁王,一見面就道:「事態緊急,我就不多說了,請梁王立刻帶兵前往孟津,無論如何也要守住大小兩城。」

  馬維大為驚訝,「北邊也來敵軍了?」

  「現在不知,我曾將蜀王部下支去孟津,以防他們在城裡鬧事,現在看來這是失策,他們沒有守城之志,必壞大事,因此要請梁王速去。孟津獨當一面,非梁王我不敢託付與他人。」

  「既然如此,我這就調兵出發。」

  馬維還是沒太明白,徐礎卻已心急如焚。

  (本章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4
第兩百四十六章 爭強

  大法師劉九轉真是九死一生,在「降世王」的感召下,拖著衰朽殘軀奔赴戰場,極大地振奮了軍心,可他沒碰到官兵,出城不久就自己摔了個跟頭——摔斷了右腿,養息數日,總算沒有性命之憂,但是再也站不起來,只能坐在椅子上,由人抬送。

  這沒有影響他的地位,反而贏得極大的榮耀,降世軍傳言,祖王在天上輕輕使了一絆,絆倒了大法師,目的是讓他留在人間,可是升天之後,神力陡增,這一絆沒掌好分寸,以至弄折了大法師的一條腿。

  總之劉九轉的殘疾不簡單,乃是神佛留下的印跡,可稱之為「神廢」。

  劉九轉欣然接納這一說法,並從此養成一個習慣,每當與人交談不順的時候,就伸手輕輕揉搓廢掉的右腿,發出若有所悟的歎息,好像正在接收天上發來的資訊。

  這一招屢試不爽,再沒人敢駁大法師的面子。

  唯獨對金聖女這一招不好用,劉九轉已將神廢之腿揉得有些疼痛,金聖女仍不為所動。

  「我不是為自己,是為祖王、為新王、為所有降世軍將士,尤其是為了金聖女……」

  「我現在是降世將軍。」薛金搖糾正道。

  「這就是一個虛銜,吳王用來唬弄你的。」

  「我父親附身吳王降世,你親眼所見,前些天還對他敬若神明,怎麼突然……改變態度了?」

  「一點都不突然。」劉九轉按住右腿,屋裡沒有外人,他可以暢所欲言,「我一直在想,祖王當時為什麼非要選吳王附身?這些天來,我是晝思夜想,往往有所感悟,似乎是祖王在天上提示我……」

  「你感悟到什麼?」

  「祖王附身吳王,不是因為欣賞他,更不是要傳位給他,恰恰相反,因為吳王是個純粹的凡人,用他不必擔心出意外。祖王輕輕一撥,我尚且摔倒了腿,附身必有後患。」

  「吳王可一點事也沒有。」

  「現在沒有,以後會有。我想明白了,祖王不選幼王與金聖……降世將軍,乃是心疼自己的兒女,不忍傷害。」

  「嘿。

  」薛金搖冷笑一聲。

  「事實如此!」劉九轉堅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斷,「吳王雖被附身,對祖王、對降世軍卻全無敬意,奪權之後,從來沒再敬拜過神佛,對我們這些法師連看都不看一眼。他只想要降世軍的人,如今有了新人,他就要捨棄舊人啦。」

  「什麼新人、舊人?」

  「投降的官兵是新人,吳王得到洛州兵之後,喜形於色,大家都看在家裡。好不容易獲得一次大勝,吳王不將俘兵分給大家為奴,反要重用,以為依靠。傳言都說,吳王要起用湘東王、曹神洗等降人,取代降世將軍,將咱們這些舊人通通殺死,只留普通兵卒,誰若不服,也都殺死,反正他已有洛州兵,用不著降世軍。」

  「胡說八道。」薛金搖斥道,「我將你送到吳王那裡去,你們當面對質。」

  劉九轉不停地揉腿,歎息道:「金聖女乃祖王嫡女,為何不肯聽我苦口忠言?」

  「你這不是忠言,是讒言,挑撥我與吳王的情分。」薛金搖沒再糾正稱呼。

  「金聖女怎麼還不明白?吳王對任何人都沒有『情分』,他被天成朝廷追殺,不得已投奔降世軍,結果怎樣?當初接納他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攆走,他反而步步高升,奪取全軍之權。祖王、甯王、晉王、蜀王,還有吳王的部下孟僧倫等人,都是前車之鑒啊。」

  「諸王之敗各有原因,至於祖王,他是自己升天。」

  「祖王是自己升天,但是動手者依然不可饒恕,滿城人可都看到了,諸王皆敗,就剩下兇手梁王還在,仔細想起來,當初祖王遇害,吳王未必沒有參與……」

  「左一個『傳言』,右一個『未必』,沒有半句真話,你還說自己不是挑撥?」薛金搖厲聲呵止,不願再聽下去。

  劉九轉卻不肯就此甘休,「荊州軍馬上要到,吳王又讓降世軍出城迎敵,這可不是傳言吧?這是明擺著的陷害啊。」

  「是我自己請求率軍迎敵,陷什麼害?」

  「金聖女請求出戰,吳王連句客氣話都沒有,分明是急著讓降世軍與荊州軍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要不然,他剛剛得到洛州兵,怎麼不讓他們去迎敵?」

  「洛州兵初附,軍心不穩。」

  「嘿,吳王剛得降世軍的時候,可沒管軍心穩不穩,為了替他打仗,咱們死掉的人,比之前數十仗加在一起還要多。」

  降世軍受祖王「感召」,奮勇殺敵,不顧生死,當時心甘情願,倖存者事後卻逐漸生出種種想法,尤其是劉九轉這些人,親眼見到吳王被附身,第一批相信,也是第一批生疑。

  「打仗就是這樣,哪有不死人的?降世軍從前沒奪過這麼大的城,也沒被這麼多官兵包圍過,當然傷亡要多些,何況當時是我親自率兵出城,也是我不讓他們後退。」

  劉九轉失望地搖頭,「假如,我是說假如,吳王真有心機,要讓降世軍出城送死,金聖女怎麼辦?那樣的話,你害死的不僅是自己,還有無數將士,更不用說城裡的家眷,幼王尚未立世,沒有金聖女的庇護,活不過三天……」

  「夠了!你怎麼不『假如』你兒子要殺你謀奪財產?」

  「我兒子早就死了。」劉九轉愕然道。

  「我相信吳王,你們也得相信。吳王志在天下,以後的勢力會越來越強,降世軍在其中自然也會顯得越來越弱小。咱們造反是要建立人間佛國,不是爭權奪勢。吳王相信降世也好,不信也罷,祖王既然選擇他附身,彌勒就能選擇他為佛王。」

  「可我的腿一直有感覺,必是祖王……」

  「腿疼就多用藥,實在不行就切掉。」

  薛金搖不擅言辭,這番話卻說得劉九轉啞口無言,良久方道:「吳王這些天甚至不進金聖女的房間,你還如此信他?」

  「我信他胸有大志,與別事無關。劉九轉,我敬重你年紀大、德望高,不與你計較,你回去好好養病,不用跟我出城,但是管好自己的嘴,不許再亂說,我若聽到你煽風點火,休怪我也不念『舊人』。宏揚降世教義,在我不在他人。」

  薛金搖走到門口,叫人進來將劉九轉抬走,自己提著兵器上馬,準備出城迎戰荊州軍。

  相隔千餘里的鄴城內,也有兩人在議論吳王。

  濟北城世子張釋虞提前返回鄴城,逃過大敗,聽說消息之後憤恨不已,直接來找歡顏郡主,「樓礎太令人失望,竟然做出如此背信棄義之事!」

  「他已改姓徐。」郡主未露怒意。

  「姓氏改了,本性改不了。唉,我早該醒悟的,當初在東都,他就一直在隱瞞、在利用,沒一句實話……只有你看穿了他,一直說他不可信。」

  「吳王可信。」

  「咦?你怎麼也變得前後不一了?」

  「吳王可信,但是在戰場上,他奉行『兵不厭詐』,當然要處處使計,你受騙,是因為沒分清場合。」

  「這種時候你還替他說話?冀州軍大敗,我父親在荊州杳無音訊,你父親生死不明,鄴城缺兵少將,若是遭到攻擊,如何守得住?樓礎……徐礎這回得意了,肯定要派兵奪城,咱們還能往哪逃?」

  「逃?為什麼要逃?」

  「不逃難道等死嗎?徐礎可信也好,不可信也罷,現在的他心夠狠,若是破城,你、我,連同我妹妹,一個也活不了。」

  「他不會來鄴城,也不敢來。」

  張釋虞神情稍緩,「郡主早有準備?」

  「嗯,尤其是得知我父親前去邀請大將軍之後,我加緊佈置。」

  張釋虞面露喜色,「郡主佈置什麼了?也讓我瞭解一下。咱們鄴城這邊,唯一能與徐礎較量的人,也就是郡主。」

  「少說奉承話,我的佈置還要你幫助。」

  「你儘管安排,我全聽你的。」

  「賀榮部大軍離此不足百里,你去拜見你的岳丈,請安問好。」

  張釋虞吃了一驚,「賀榮部明明在並州,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派人邀請他們來的,並已許諾儘快推你為皇帝,賀榮部之女為皇后。」

  「我當不了皇帝!」

  「此事以後再說,總之你去拜見岳丈,迎娶其女,同時當個和事佬。」

  「和事佬?」

  「嗯,居間說和賀榮部與並州沈家,讓他們罷兵聯手,共同南下洛州?」

  「這……怎麼可能?」

  「沈家求之不得,賀榮部為名為利,給他們就是,只要國土不失,一切都可忍受。」

  張釋虞張口結舌。

  歡顏郡主繼續道:「濟北王若能按我的計畫行事,當能勸說荊州發兵。東都稍得喘息,又將面臨三面圍攻,我就不信他還能再贏一次。」

  「三面?現在只有南面的荊州軍和北邊的賀榮部、沈家軍……」

  「東面還有盛氏之軍。」

  「盛氏投靠江東,怎麼會幫咱們攻打東都?」

  「梁、蘭兩家在江東不得人心,雖挾持皇帝,卻隻佔據一座石頭城,各郡縣陽奉陰違,盛家見其勢難久,派人來鄴城求和,我接受了,將你妹妹許給盛家。」

  「哪個妹妹?」

  「釋清。

  「她已經嫁給徐礎……」

  「有名無實,盛家不在意,只要你當皇帝,他們就很高興接受這門親事,並轉投鄴城。」

  「我……我真的不行,合則郡主盡用我們家的人拉攏群雄。」

  歡顏郡主面露堅毅,「我付出的代價不會比你們家更少,以後你就知道了。」

  「就為了讓我當皇帝?」

  歡顏郡主掃了張釋虞一眼,冷冷地說:「為了擊敗他。」

  「可是……你有這麼恨他嗎?」

  「這不是恨,這是……」歡顏郡主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好一會才道:「總得分出勝負。」

  (本章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5
第兩百四十七章 驚夢

  徐礎騰地坐起來,大叫一聲,全身出了一層透汗,伸手一摸,連被褥都有些濕了。

  叫聲太大,門外立刻傳來衛兵的詢問聲:「執政?」

  連睡得正熟的唐為天也被驚醒,起得太猛,一時分清東南西北,向著門口道:「怎麼回事?」

  衛兵梆梆敲門,唐為天越發暈頭轉向,拿起放在榻邊的棍棒亂掄一圈。

  還是徐礎自己先清醒過來,大聲道:「沒事。唐為天,停下。」

  唐為天呆呆地坐下,也出一身汗。

  徐礎摸黑下地,走到門口開門,向外面的衛兵道:「唐為天睡魘住了。」

  徐礎撒了個謊,衛兵笑著點頭,退回原位。

  唐為天沒聽到這句話,揉揉眼睛,總算恢復神智,「大都督……」

  「睡吧,沒事。」徐礎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

  「不對,大都督叫的那一聲肯定有事。」

  徐礎已無睡意,坐在床上,望著無盡的黑暗,說:「我夢見許多死人。」

  「鬼嗎?」

  「不是,我夢到他們活時的樣子,後來突然想到他們已經死了。」

  「哦,正常,我也經常夢到爹娘,有時候醒來許久才記起他們已經死了。」唐為天也睡不著了。

  「嗯。」徐礎沒說他為何驚恐,他夢到的是蘭夫人、孟僧倫以及眾多吳兵,這些人因他的決定而死,一塊來向他質問。

  徐礎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在夢裡卻嚇得不輕。

  「那就睡吧,大都督已經多久沒睡過完整的一覺了。」唐為天心事安寧,又打起哈欠,側身倒下。

  徐礎還是睡不著,「唐為天,你……殺過人吧?」

  「當然,我可是打過血戰的人,殺過多少人我自己都查不清,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吧。」唐為天在軍中待得久了,說到數字時必要誇大,

  習以為常,甚至不覺得這是吹噓。

  「不是在戰場上,平時呢?你殺過手無寸鐵的婦孺嗎?或者有人因為你的錯誤而死嗎?」

  唐為天想了一會,「沒有,降世軍的確挺愛殺人的,年輕的女人搶來做老婆,男人抓來做奴僕,太強的、太弱的一律殺死,而且得當著家人的面殺死,這樣被帶走的人就不會逃亡回家了。別說,這一招挺好用,降世軍越滾越大,許多人本來是奴僕,後來也變成將士,殺人更狠。但我沒殺過,倒不是我不敢,是我沒資格搶人,所以也就沒必要殺人。唉。」

  「這樣很好,心裡不會有愧。」

  「哈哈,殺人也不會有愧,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有什麼可愧的?」

  「可對方手無寸鐵,不會造成威脅。」

  「那可不一定,降世王說了,天成開國皇帝死後打開了十八層地獄的大門,放出無數鬼怪投胎,所以凡間惡人太多,必須先殺光,才能引來彌勒降世。」

  徐礎搖頭,「開國皇帝張息駕崩才六七年,就算他放出鬼怪投胎,這時也才幾歲而已,何以要到殺光世人的地步?」

  「呃……這個我可沒想過,可能是我記錯了,應該是皇帝死前就打開大門……反正世上惡人多、好人少,殺了沒錯。」

  「既然如此,為什麼被殺的往往是婦孺老弱?他們能做什麼惡?」

  「呃……大都督把我問糊塗了,下次祖王附身時,你問他,我說不明白。」唐為天被問得急了,乾脆推給死人。

  兩人都不開口,徐礎仍然沒睡,過了一會他察覺到異樣,平時躺下就睡、閉眼就打鼾的唐為天,居然一直沒有發出呼嚕聲。

  「大都督。」唐為天真的沒睡,「許多人都說是你下令讓孟將軍他們自殺,是真的嗎?」

  「許多人這麼說?」

  「是啊,許多人。」

  「的確是我下令。」徐礎回道。

  「為什麼?孟將軍多好的一個人,對大都督真是忠心耿耿……」唐為天十分驚訝,「但是大都督肯定有理由,你不用說,我能明白。」

  徐礎卻不想隱瞞,「因為他總是自作主張,壞我的計畫。」這個理由在徐礎心中存在已久,一說出口,卻立刻顯得虛偽不真,「真正的原因是他總當我是小孩子,讓我厭煩。」

  唐為天笑出聲來,「哈哈,跟我一樣,我最討厭別人當我是小孩兒,好像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需要別人來做主。我最喜歡大都督的一點,就是你當我是大人,給我最重要的任務。」

  唐為天語氣裡透著驕傲,徐礎心裡卻有點羞愧,其實他也當唐為天是個孩子,一個天賦異稟、很有用的孩子。

  「或許我錯了。」徐礎喃喃道。

  「大都督不會犯錯。」唐為天肯定地說,他受不了大都督的猶豫不決。

  徐礎笑道:「當然沒錯。你也要小心,不要背著我自作主張。」

  「肯定不會。嗯,大事不會,小事……可以嗎?」

  「多小的事情?」

  「比如……這事真的太小了,不值一提。」

  「說來聽聽。」

  「有個老瘋子,總來軍營門口,說是認得大都督,到處求人通報一聲,一直沒人搭理他。我也遇到過,為了攆走他,還踢他一腳。」

  「什麼樣的『老瘋子』?」

  「尋常的老瘋子,穿得破破爛爛,像個叫化子,不對,就是個叫化子,大概是餓得糊塗了,說什麼認得大都督,侍候你多年,可他根本不住在大將軍府裡面。」

  徐礎猛然想起一人來,「我從前並不住在大將軍府裡,身邊的確有名老僕人……他還活著?怎麼會變成乞丐?」

  「他叫什麼名字?下回再遇見,我一問便知。」

  「我……忘了。」徐礎其實是沒注意過。

  「呵呵,大都督身邊有多少僕人,連姓名都不記得?」

  「你問他曾來我家買文章的人是誰,他若回答『周律』,你就帶他來見我,若答別人,不用再理他。」

  「好,我記得了,周律。還有人花錢買文章?這是什麼毛病?有錢應該買地買宅買糧啊。」

  「他家不缺這些。」

  「有錢人的心事我是理解不了。」唐為天打個大大的哈欠,閉上雙眼,很快響起鼾聲。

  徐礎仍然睡不著,在想那些因他而死的人,還有那些將要因他而死的人……

  他經常鄙視自己心中的猶豫,這一次卻沒有,老老實實地想,老老實實地承受已死者與將死者的「指責」。

  馬維與薛金搖已先後帶兵出城,所去皆是險地,馬維還好些,他是個聰明人,若見孟津形勢不對,肯定會退回來,薛金搖卻是勇往直前的性格,官兵越強,她越要以硬碰硬。

  郭時風建議給她定個破敵期限,徐礎嘴裡上拒絕,心裡卻知道根本沒這個必要,以薛金搖的脾氣,必要速戰速決。

  明知如此,他還是同意薛金搖帶兵,甚至將曹神洗留下,就讓她一個人帶兵,沒有半句提醒。

  「她既然當了降世將軍,就得經受這樣的考驗。」徐礎小聲對自己說,稍稍緩解心中的不安。

  門外的衛兵道:「執政,降世將軍派來信使。」

  「速傳。」徐礎立刻起身下床。

  信使沒帶來特別的消息,只是通報一聲行程順利,這是徐礎向薛金搖提出的要求,每隔若幹時辰,必須派人回來報信。

  徐礎鬆了口氣,更無睡意,乾脆前往議事廳,等候梁王的信使。

  信使很快到來,同樣沒有特別的消息,梁王還在路上,沒有到達孟津。

  議事廳裡空冷,徐礎裹上一件厚厚的披風,在案上虛畫地形,揣度各方動向,納悶歡顏郡主付出多大代價、動用多少力量圍攻東都。

  時間一點點過去,徐礎想得入神,直到來者咳了一聲,他才注意,抬頭看到郭時風,笑道:「郭先生也睡不著?」

  「天已經亮了,吳王。」

  徐礎吃了一驚,這才發現外面已有亮光,案上的蠟燭早已熄滅。

  「哈哈,原來是我糊塗了。」

  「吳王說過,讓我一早來見。」

  「對,我想請郭先生去一趟淮州。」

  「見盛家人?」

  「對。」

  「拉攏盛家人?可以,只是需要吳王給我交個底,咱們要用什麼條件換取盛家的投靠。」

  「什麼也不給。」

  郭時風微微一愣,笑道:「吳王這是要考驗我的口才嗎?」

  「不僅不給,還要借一條路。」

  「借條路?」

  「對,去往江東的路,我要對甯抱關窮追猛打,順便擒拿江東的皇帝與梁、蘭兩家。」

  郭時風又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吳王要我去探聽盛家的底細?看他們是否真心忠於江東?」

  「嗯。」

  「小事一樁,不是我推脫,好像不值得我去一趟。」

  「你還要弄清盛家是否已被鄴城拉攏,果然如此,就弄清鄴城給出什麼條件……」

  「吳王的用意是讓盛家專守淮州,不要參與中原之戰?」

  「對。」

  「我若能令盛家轉投吳王……」

  「意外之功,吳軍官職,請郭先生隨意選擇。」

  「哈哈,好,有吳王這句話就夠了。我不能空手去,得帶些『禮物』。」

  「東都諸庫,隨郭先生拿取,能載多少是多少。」

  「既得吳王信任,我絕不令吳王失望。」郭時風拱手告辭,準備出發。

  徐礎需要新盟友,他派人叫來留在城中的降世軍眾法師,從中選派四人,請他們分別前往秦州、漢州,帶著大法師劉九轉所寫、降世幼王蓋印的信任,招引新降世軍前來東都。

  他一邊安排,一邊在心中向遠方的鄴城道:「你猜得透我,我也猜得透你,此次一決勝負。」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6
第兩百四十八章 老僕

  唐為天起床晚,踅進議事廳,悄悄地站到吳王身後,挺得筆直,雙眼望向門口,好像他已經在這裡守衛多時。

  城裡剩下的將領不多,徐礎很快處理完早晨的事情,扭頭問道「老乞丐今天又來了?」

  「大都督記性真好,還記得這件事。來了,答案不對,被我攆走,親眼看他走出這條街,我才回來。」

  徐礎有些失望,「想必是個尋常乞丐。」他低頭查閱文書,很快抬頭,「他回答什麼?」

  「大都督說答案是『周律』,他說『東陽侯家的周公子』,就一個字相同,豈不是騙子?」

  徐礎忙道「東陽侯家的周公子就是周律,老僕人不習慣直呼其名……」

  「啊?真是大都督的熟人?」

  「快將他找回來……請回來。」

  「是是,我這就去,不知道他走遠沒有……」唐為天慌慌張張地往外跑,嘴裡嘀咕道「應該早說清楚,我哪知道他們是同一個人……」

  徐礎笑著搖頭,他的心事不在這裡,很快又轉到天下形勢上,他對收服新降世軍比較有把握,雖然此時增加降世軍的數量會帶來很大的麻煩,畢竟利大於弊,至於東邊的盛家,不能將希望寄託在甯抱關的幾千人身上,倒也不求郭時風能將盛家拉攏過來,只要能延緩一下就好。

  甯抱關雖然英勇,擅長突襲,但是絕沒傻到以卵擊石的地步,雙方勢力過於懸殊,他更可能投降,給盛家人帶路。

  徐礎權衡形勢,信心越來越足,鄴城拉攏群雄必然要付出慘重代價,此次圍攻之後,估計再無反撲之力。

  徐礎忍不住冷笑一聲,他願想與鄴城議和,現在看來想得太簡單了,歡顏郡主是名勁敵,而他也絕不會輕易認輸。

  唐為天跑進來,「老叫化帶來了,好在我跑得快。」

  「人呢?」徐礎看向唐為天身後,沒見到人影。

  「我跑得快,回來通知一聲,他還在後面呢。」唐為天吐出一口氣,突然轉身往外跑,原來他真的只是通知一聲,

  還要回去給老乞丐帶路。

  徐礎來不及叫住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唐為天跑出去。

  這回等得稍久一些,徐礎命衛兵端來一些酒肉,剛剛擺好,唐為天第二次回來,身後跟著一人。

  那人穿得破破爛爛,進門就跪地磕頭,一會叫「公子」,一會叫「老爺」。

  唐為天在旁邊道「這是吳王,不是公子,也不是老爺,你要嘛學我,稱大都督,要嘛學吳人,稱執政,要嘛跟別人一樣,稱吳王。」

  徐礎看不清此人的模樣,開口道「你真是我家中老僕?走過來讓我瞧一眼。」

  老乞丐只顧磕頭,唐為天將他硬拽起來,推前幾步,向吳王道「是他嗎?不是的話我立刻扔出去。」

  「不管是不是,先讓他吃些東西。」徐礎還是沒認出來,老乞丐臉上本來就髒,這時鼻涕一把、淚一把,更是糊得失去本來面目。

  老乞丐既要認主,看見食物又覺得餓,矛盾一會,還是肚皮占上風,抓肉就吃,連吃幾大塊之後,才喝一杯酒。

  唐為天看得直咽口水,懊惱地說「早知道有肉,就不喝那麼多粥了。」

  老乞丐雖餓,胃口卻一般,吃了半盤肉,有點吃不動了,猶豫片刻,將盤子遞給帶路人,「小哥若是還能吃下去……」

  「能。」唐為天接過盤子,看一眼吳王,風捲殘雲地吃起來,一口肉、一口酒,好像早餐一點食物也沒吃過。

  徐礎已經認出來,那真是自己家中的老僕,「你過來坐。」

  老僕在衣服上擦擦手上的油,垂手道「在吳王面前,哪有我坐的地方?能得吳王召見,又得賜酒肉,已是感恩不盡,不敢再有奢求。」

  「今日非比尋常,劫後重逢,你過來坐吧,無妨。」徐礎還是想不起老僕的姓名,隱約覺得他好像就沒透露過。

  老僕斜坐在凳子上,局促不安。

  「你怎會淪落至此?」徐礎問。

  「自從公子……自從吳王走後,我就被攆出家門,大府又不肯收留,無處可去,只得上街討飯吃,怎麼也沒想到,還有再見到小主人的一天。」老僕說著又哭起來。

  正好有人進廳回事,徐礎命唐為天帶老僕下去,洗漱乾淨,換身新衣,待會再見。

  孟津方向還沒有消息,南下的薛金搖則已經望見荊州軍,正如譚無謂所料,荊州軍選擇險地紮營,無意逃去,也無意進攻,顯然有所期待。

  薛金搖也駐軍紮營,正在觀察地勢,初定明日一早發起進攻,徐礎回一聲「知道了」,沒向信使多做交待。

  忙完上午的事務,徐礎去書房見老僕。

  老僕恢復了六七分從前的模樣,只是臉上的凍瘡與傷痕一時半會消失不了。

  老僕這回怎麼也不肯坐,站在門口,感慨道「吳王還是這麼愛看書,瞧這滿屋子的書籍,比從前還多。」

  「擺設而已,都沒看過。」徐礎突然覺得沒什麼話可說,「以後你還留在我身邊吧,至少不會凍著、餓著。」

  「能服侍吳王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分,流落街頭的時候,每次做夢,我都夢見後巷的小院,我還在給吳王掃院、送飯。」

  徐礎從前在樓家地位不高,老僕在他面前說話比較衝,極少像現在這樣卑躬屈膝,徐礎有幾分不適應。

  「嗯,以後你不用做累活兒,若是有空……就擦擦桌子吧。」徐礎怕老僕不自在,給他安排一個活兒。

  「桌上若有一粒灰塵,吳王攆我……別給我飯吃。」

  「你先下去吧,讓唐為天給你找個住處。」

  「是是,能見到小主人,真是太好了,也不知道我上輩子積了什麼德……」老僕點頭哈腰地後退。

  「稍等。」徐礎叫住老僕,想了一會,問道「你一直在街上生活?」

  「剛開始暫住在幾個老朋友家裡,時間久了,人家擺臉色,我一氣之下就走了,以為能很快找份活兒,可是都嫌我老,唉,現在才知道無兒無女的淒慘……」老僕又要抹淚。

  「從我進城以來,街上如何?」

  「老百姓嗎?可高興啦,都說吳王的好話,說吳王是千載難逢的明君,吳王一來,東都總算得救……」

  徐礎懷念那個說話挺衝、總是「督促」自己結交權勢人家的老僕,不由得輕歎一聲。

  「我說錯什麼了?」老僕急忙閉嘴。

  「沒有,我只是……希望聽到真話、實話,這些天來,我走到哪裡都有衛兵跟隨,進城越久,越不瞭解東都的變化。」

  老僕發了一會待,漸漸地找回一絲從前的感覺,眼前的人雖是吳王,樣貌、神情與從前的十七公子似乎沒有太大不同——或許有,但是老僕說不出來,於是壯膽道「吳王要聽實話?」

  「嗯。」

  「那我就……吳王若是不愛聽,隨時叫停,我跟外面的老百姓不一樣,對吳王可是一絲埋怨也沒有。」

  老僕在軍營門盤桓多日未得召見,心中頗有怨望,可是吃飽喝足,又換一身新人,頓時雲開霧散,眼裡只見到吳王的好。

  「你說,該叫停的時候我會叫停。」

  老僕咳了兩聲給自己壯膽,「說實話,百姓……還是挺滿意的,貪官污吏全跑光啦,義軍從不騷擾百姓,吳王又讓寺廟施粥。要說不滿,是有一點,生意沒法做了,買賣不方便,但也不是什麼大事,奸商著急,百姓不急。」

  「寺廟早已無粥可施,義軍是否騷擾百姓,我心裡清楚。你不願對我說實話,那就算了,下去休息吧,你想必也累了。」

  老僕如同走失的雛鳥重新回到父母身邊,誠惶誠恐,一見吳王似有不悅之意,馬上道「我說實話,那個……再這樣下去,城裡的百姓怕是要活不下去。」

  「這麼嚴重?」

  老僕猶豫著該說到什麼地步,見吳王未怒,心一橫,上前道「吳王的將士沒在全城大開殺戒,算是不錯了,可城裡的糧食幾乎都被義軍奪走,百姓家裡藏有餘糧的,多堅持幾天,餘糧太少的人家,早就沒得吃,跟我一樣四處乞討,可是上哪要去啊?大冬天,地裡連根嫩草都沒有。雞鴨鵝狗……能殺的全殺了,再接下來,就只能吃人了,聽說南城真有屍體不翼而飛,還有小孩子突然失蹤……」

  「停下。」

  老僕立刻閉嘴,片刻後小心地說「都是傳言,我是沒見著吃人的事,城裡糧食雖然不多,大家勒緊腰帶,還能過下去,等開春就好,沒剩幾天。」

  「開春?」

  「對啊,至少能出城挖些野菜,南方的貢糧也該運來了吧。」皇帝都跑了,老僕還以為能夠一切照舊。

  「東都還有最後一戰,此戰過後,東都就不會缺糧了。」

  「嗯嗯,最後一戰。要說這些人真是傻,敗給吳王這麼次,還是不肯認輸,弄得城裡城外都沒好日子過。唉,大家若是都能想明白,早點投靠吳王,該有多好?就不至於像蘭夫人那樣……」老僕又閉上嘴。

  「沒事,關於蘭夫人,你聽說過什麼?」

  「也沒什麼,就是……就是……有人覺得吳王連自家人都能殺,不會太在意城裡百姓的生死。可我不這麼想,以後再見到那些亂嚼舌頭的人,我當面啐回去,吳王是個念舊的人,連我這樣的老廢物都肯收留,這就是明證。蘭夫人的死與吳王無關,殺她的人畏罪自殺,也是明證。」

  老僕雖然流落街頭,對大將軍府的事情還是比較關心。

  徐礎卻不覺得那些話是「亂嚼舌頭」,呆呆地說不出話來,茫然回望,記不起自己偏離初心已有多遠。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7
第兩百四十九章 恐嚇

  孟津南北兩城數經易手,城牆依舊完整,幾乎看不出兵災的影響,蜀王甘招的部下趕來時,城裡為數不多的官兵聞風而逃,未做任何抵抗。

  馬維帶領梁軍晝夜兼程,趕到得正及時,進城不久,北岸就傳來消息,有一隊來歷不明的士兵在遠處覘視,發現城上的吳、蜀旗幟之後,立即退卻。

  看上去那是敵軍,馬維暗自佩服吳王的遠見,立即佈置守城,河冰正在融化,已無法承載重物,為保險起見,馬維還是派人去往上下游平坦之處監視,以防敵軍偷渡。

  雖未明言,但是人人都知道蜀王已被吳王軟禁,他的部下自然不受信任,馬維將他們全調到南城以作備用,命梁軍分守南北兩城。

  敵軍沒再出現,傍晚時分,城外來了一名使者,守門士兵認得他是晉王身邊的人,立刻通報給梁王。

  馬維吃了一驚,下令放入使者,自己親到樓下相迎。

  劉有終飄然下馬,臉上全無疲態,滿面春風,向馬維拱手笑道:「原來是梁王在這裡坐鎮,我還說,遠遠望來,此城上空五彩雲籠罩,似有王者之氣。」

  明知道劉有終的話不實,馬維還是露出笑容,他相不相信不重要,只要身邊的人在意,他就得感謝劉相士的當面吹捧,「我今天的眼皮也一直在動,料想會有貴客臨門,眼見天色將暗,終於盼來了。」

  兩人相視大笑,攜手登樓。

  彼此寒暄幾句,馬維問道:「看來晉王是安全渡河返回並州了,晉陽可好?」

  「唉,一言難盡,的確渡河,但是沒去晉陽,晉軍就停在離此不遠的地方。」

  馬維心裡一動,臉上依然帶笑,「天涯何處不相逢,自從晉王離開之後,我是朝思暮想,吳王也常說,早知東都之圍這麼快就能解除,當初就應該留下晉王,得勝之後諸軍一同去救晉陽,助晉王一臂之力。」

  梁、晉二王在東都互相攻擊,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馬維提都不提,好像兩人還是關切密切的盟友。

  劉有終也不點破,笑道:「世事難料,誰想到冀州軍如此不堪一擊呢?據說吳王提槍上馬,在陣前親手刺殺大將軍,可有此事?」

  「哈哈,劉先生又不是不認得吳王,怎麼也會相信這樣的道聼塗説?」

  「說的人多了,

  由不得我不信,當然不是全信,只是覺得……吳王下得了這個狠手。」

  「樓溫是被欒太后所殺。」

  「這……這是真的?」劉有終露出震驚至極的神情。

  「確鑿無疑,我一開始也不相信,親自問過當時在場的人,才不得不信。即便不是欒太后親自執刀,也是她身邊的人動手。」

  「大將軍怎麼會……」

  「樓溫的為人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劉有終曾是樓府常客,大將軍與他無話不說,想起往事,他歎息一聲,「大將軍終究毀在一個色字上,他膽子也忒大了些,居然動太后的心思。太后失節了?」

  「哈哈,劉先生也關心這種事?」

  「嘿,怕是沒人不關心吧。」

  「不知道,太后也是命蹇,被親兒子拋棄,被樓溫覬覦,動手殺人也沒逃過一劫,據說她被甯抱關搶走,生死不明。」

  劉有終驚駭不已,連連搖頭,「世事紛亂,是我們這些相士的用武之時,也是我們的噩夢,從前能看到清五年、十年以後的事情,現在,連三天以後會發生什麼都難說。比如這次與梁王相遇,就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老實說,我也很意外。」馬維淡淡地說,看了一眼周圍的衛兵與親信將領,無意驅逐任何人。

  劉有終也看出來了,正色道:「東都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河北也有令梁王吃驚的變故。」

  「哦?晉王遇險了?晉陽失守了?」

  「哈哈,沒有,晉王英明神武,上天護佑,總能逢凶化吉。」

  「果真如此,如今擁有東都的人就該是晉王,而非吳王。」

  「天下未定,任何人擁有一城一地都是暫時,算不得數。」

  「劉先生還是說說河北的變故吧。」

  「晉王早就防備賀榮部,所以提前派周元賓北返,這一著實在太及時、太重要。周家數輩與賀榮部往來,通商、聯姻,交情匪淺,周元賓能與賀榮部大人稱兄道弟。賀榮部來攻晉陽,周元賓單人匹馬前去迎敵,當面數落賀榮部背信棄義之舉,將他們勸退,保全整個晉陽。」

  「還真是……令人難以相信。」馬維笑道,對劉有終大言不慚的吹噓不當回事。

  劉有終臉也不紅,繼續道:「賀榮部心中慚愧,不僅退兵,還借兵五萬給沈家,算是賠罪。」

  馬維眉毛微挑,「五萬賀榮騎兵?」

  「正是,整整五萬。」

  「呵呵,這麼說來,晉軍當中賀榮部騎兵多過並州將士,晉王這是……投靠賀榮部,俯首稱臣,成為北虜大將了吧?真是意外,我完全想不到,吳王更想不到,吳王還以為晉王能分清華夷,能替中原稍稍阻擋控弦之士呢。」

  主公受辱,劉有終依然面不改色,笑道:「借兵就是借兵,沒法反客為主。何況晉軍當中並州人一點不少,晉王渡河之後,各地踴躍送兵、送糧,如今晉軍當中光是並州人就有十萬,賀榮騎兵不過是個點綴。」

  「十五萬晉軍,了不起。不知這十幾萬人為何停在孟津附近?」

  「當然是來幫忙。」

  「幫什麼忙?」

  「梁王來孟津是為什麼?」

  「重遊故地,看看風景。」

  「哈哈,梁王說笑。要說風景,孟津還真是不錯,等到開春,景色尤佳,不只梁王喜歡,天下人都喜歡,排著隊要來觀看呢。」

  「我來了,晉王來了,還有別人嗎?」

  「還有冀州人。」

  「冀州還有人嗎?」

  「所以才意外嘛,冀州不知從哪裡搜集到十萬兵馬,正往孟津趕來,離此不遠。」

  「王鐵眉已死,這支冀州軍誰當大將?」馬維不關心兵力多少,只在意主帥是誰。

  「梁王更想不到,連我初次聽說也吃一驚,鄴城居然找來原冀州牧守皇甫開充當統帥。」

  兵力通常是虛數,主帥的身份卻很難造假,馬維聽到這個答案真的有些吃驚,「皇甫開不是去遼東了嗎?」

  「據說他將兒子留在遼東,自己帶兵南下,不知怎地,竟被鄴城說服,與冀州合軍南下,要報東都大敗之仇。」

  「敗的是冀州軍,跟皇甫開有什麼關係?」

  「他畢竟曾是冀州牧守,王鐵眉從前是他的下屬,大概是有兔死狐悲之意吧。」

  「嘿,皇甫開的確是隻老狐狸。」

  「不僅如此,聽說淮州盛家也派軍西進,至少十萬人已在路上,不走孟津,直奔東都,荊州奚家好像已經提前一步,快要殺到東都了。」

  「送死的人總是比較著急。」馬維不提荊州軍的確已快到東都。

  「梁王果有王者之風,處驚不變,佩服,佩服。」

  「不是我處驚不變,而是吳王早已料到這一切,制定了破敵妙計,否則的話,我為什麼率軍來孟津呢?」馬維也得吹噓一下。

  劉有終連連點頭,「吳王之智天下無雙,可巧智終究不敵實力,晉王擔心吳王危急,特意前來相助。」

  「我替吳王感激晉王,但是不必了,吳、梁兩軍夠用,晉王老家還有亂事未平,先回家解決自己的問題吧。」

  「晉陽倒還穩妥。吳、梁兩軍?蜀軍去哪了?探子明明說白天時城上還有蜀旗。」

  「原來那些人是晉軍,真是見外,到了城下也不進來休息一下。蜀軍還在,蜀王被吳王留在身邊,掌管文吏,算是尚書吧。」

  劉有終點頭,「蜀王小吏出身,不擅征戰,吳王倒是知人善用。如此說來,吳王、梁王真不需要幫助?」

  「不需要。」

  「那晉王可以放心了。」

  「晉王北上,恕我不能相送。」

  「呵呵,我已經說了,晉陽轉危為安,晉王不急著回去,左右無事,我們就停在不遠的地方,觀看梁王與冀州軍決戰,替梁王呐喊助威。」

  馬維大笑,「多謝,等梁軍大勝,分些戰利品給晉軍,不讓晉王白喊一回。」

  「戰利品就不要了,等梁軍大勝,晉王還要送一份大禮,犒勞將士,以助軍威。」

  「劉先生回去勸勸晉王,天下時艱,錢糧難得,讓他省著點用,萬萬不可打腫臉充胖子,犒勞別家的將士,餓著自己的部下,豈不令人寒心?」

  「並州雖非天下至富,這點積蓄還有,莫說十五萬大軍,便是三十萬、百萬,也養得起。倒是梁王要多加小心。」

  「連戰連勝,糧草充足,連喂馬都用米粟,我有什麼可小心的?」

  「小心吳王。」

  「呵呵,我與吳王情手兄,更不需小心。」

  「吳王與晉王曾是結拜兄弟,那又如何?」

  「該後悔的是晉王。」

  「是嗎?我可聽說了,吳王陣前一時心軟,饒恕甯抱關一命,結果怎樣?甯抱關放火燒死幾萬吳兵,令吳王顏面盡失。實話實說,晉王當時走得頗為狼狽,虧得吳王纏住官兵,才讓晉王平安離開。吳王兩次心軟,兩次不如意,他必然悔恨至極,從此以後,必然心硬如鐵,容不下半點閃失。」

  劉有終起身,準備告辭,笑道:「梁王只要沒有閃失,就不必小心,若有閃失,哪怕只是一點——晉軍營地連山跨河,梁王怎麼都能找到。」

  「孟津的路徑你們更熟,我在這裡隨時恭候晉王大駕。」

  兩人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劉有終告辭離去,馬維命人將他送到城外,立刻又派出更多斥候,去往冀州、淮州方向查看敵情。

  劉有終所言哪怕只有一半是真的,也會是一場超出馬維預料的狂風暴雨,內心深處,他的確有些恐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57
第兩百五十章 大略

  馬維派人送信回來,證實了譚無謂的推測與吳王的擔心:北方真的又有敵軍殺來,而且不止一支。

  晉軍名為觀戰,無非是要觀察形勢,一旦吳、梁兩軍顯出軟弱,晉王必會參與,以求分一杯羹。

  徐礎當初放走的兩王,全都回來給他造成巨大的麻煩與威脅。

  譚無謂又被叫來,守在吳王身邊,聽他與將領議事,沉默不語,待將領散去,兩人「閒聊」的時候,譚無謂笑道:「我知道吳王的用意。」

  「用意?」

  「你想引起我的興趣,給你出謀劃策。但我不會,因為晉王還在,而且兵多將廣,比從前實力倍增。」

  徐礎也笑道:「號稱的兵力從來都是虛多實少,何況晉王引來賀榮部騎兵,殊為不智。」

  明知吳王在引自己的話,譚無謂還是忍不住道:「說到『不智』——吳王現在悔不當初吧?」

  「我為何後悔?」

  「先是甯王,你放他一馬,他調頭回來燒死你的將士,現在是晉王——晉王靠自己的本事返回並州,但是吳王多少出了一點力——吳王想讓晉王擋住賀榮部,晉王卻從賀榮部借兵南下。哈哈,真是一記妙招。」

  徐礎想了想,搖頭道:「我不後悔,晉王雖然不智,畢竟沒讓賀榮部為禍九州,這就夠了。中原與北方打打合合,本是常態,以晉王之志,雖從賀榮部借兵,斷不至於久居其下,更不會將並州之地拱手相讓。」

  「我說直白一點,吳王若是被晉王俘虜呢?」

  「我隻後悔自己此戰策劃不周,自己兵敗被俘,還連累數十萬將士,不後悔當初放走晉王。」

  「吳王在說大話。」譚無謂不信。

  徐礎稍稍向前傾身,微笑道:「成王敗寇,我已守住東都,只要再次擊敗各路之敵,誰還在乎我當初放走誰、留下誰?」

  「形勢已經然明瞭,除了西邊,東都三面受敵,每一面的實力都不可小覷,吳王擊敗一路尚且難上加難,何況至少三路,甚至四路、五路?我觀吳王佈置,乏善可陳,勝算著實不多。」

  「譚將軍另有高見?」

  譚無謂搖頭,

  「此所謂大勢所趨,我沒有高見,除非吳王真有數十萬兵將,或許還有一戰。」

  徐礎知道譚無謂不願說,於是自己道:「譚將軍只看到我明面的佈置,卻不知我暗中的手段。」

  「吳王太過依靠計謀,不可長久。」

  「兵不厭詐、兵者詭道也,這都是譚將軍說過的話。」

  「我是將軍,可以兵不厭詐,你是吳王,當以正道收天下人之心,一奇一正,相得益彰。現在倒好,吳王計謀百出,帶兵的降世將軍卻是一個實誠人,呵呵,該詐的不詐,該正的不正……」

  譚無謂大搖其頭。

  「誰讓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將軍呢?」徐礎輕歎一聲。

  譚無謂還是搖頭,半晌才道:「我不問暗中的手段,只問大略,吳王要如何應敵?」

  「大略的話倒也簡單,敵軍所長也正是敵軍所短,各路圍攻東都,聲稱聯合,彼此不能沒有猜忌,必然互相觀望,希望對方先出兵,比如晉王。」

  「嘿。」譚無謂不肯接這句話。

  「我的應對之策就是要去其長而顯其短。」徐礎點點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譚無謂等了一會,忍不住道:「具體呢?」

  「在我心中。正如譚將軍所說,大勢如此,非單純的計謀可以抗衡,破敵之路只有一條,我能想到,譚將軍自然更能想到,咱們心照不宣就好。」

  譚無謂可受不了「心照不宣」,「派謀士挑撥離間,派刺客暗殺主將,這兩種事都不是我能想出的計策,兵不厭詐,只在兵上,不在兵外。」

  「哈哈,謀士我派了,刺客可沒派。而且那只是小計,協助大略而憶,非大略之本。」

  譚無謂打量吳王,「我不信。」

  「信不信隨你,等我大勝之後,譚將軍自可對宣揚,說你與我不謀而合。」

  譚無謂知道吳王在使激將法,忍了又忍,還是道:「咱們在紙上各自寫下大略,看看是否相同。若是相同,我向吳王道歉,若是不同,哼哼……」

  「那我為自己的大言不慚向譚將軍道歉。」

  議事廳裡筆紙皆有,徐礎鋪紙,譚無謂研墨,兩人這就要開始。

  廳裡有十幾名衛兵,這時都感到好奇,不關心大略,只想看到是誰道歉,賭注雖然不大,卻有些趣味。

  唐為天站在吳王身邊,低頭極認真地看他寫字,好一會才喃喃道:「我要是認字就好了。」

  徐礎很快寫畢,將筆放回架上,譚無謂抬頭看他一眼,加快速度又寫幾行字,也放下筆,欣賞片刻,「好了,現在交換?」

  徐礎點下頭,譚無謂將自己的紙遞來,從唐為天手裡接過吳王的紙,只看一眼就大笑道:「君無戲言,吳王還不快快道歉?」

  衛兵們大失所望,唐為天驚訝地說:「這、這就分出勝負啦?」

  譚無謂的紙擺在面前,徐礎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笑道:「請譚將軍再看。」

  譚無謂快速讀了一遍,「就這麼幾個字,咱們的計策不同,吳王之計,算是中上,怎比得了我的上上之策?吳王還得道歉。」

  「請譚將軍細看。」徐礎仍不道歉。

  譚無謂翻過紙,納悶道:「有什麼可細看的?吳王先看我的吧。」

  「相差無幾,用不著看。」

  譚無謂真被激怒了,舉著吳王的紙張大聲道:「諸位作個見證:吳王之計乃是聲東擊西,不對,聲北擊南,先向孟津派兵,大張旗鼓,然後暗中調頭南下,先破荊州軍,令北方之敵膽破。算是中上之計,但是太小瞧了荊州軍,奚耘當年不在大將軍麾下,未曾攻破國都、擒殺帝王,但也是獨當一面,無往不利。吳王被奚家在東都的表現所蒙蔽,以為荊州軍與冀州軍一樣,徒以器械見長,大為失策。奚耘用兵,縱不如大將軍,也遠遠超過王鐵眉,他逃離東都,是不願為朝廷效力……」

  唐為天站在吳王一邊,插口道:「譚將軍,你自己的計策呢?你們比的是相不相同,你光說吳王不說自己,誰知道結果啊?」

  譚無謂點下頭,「我的計策才是上上之選,用不著聲北擊南這些花招,傾城而出,進攻荊州軍,趁其立足未穩,一戰除之,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值得。」

  唐為天看一眼吳王,又看一眼廳裡的其他衛兵,最後看向譚無謂:「譚將軍,你在開玩笑吧?」

  「這怎麼是玩笑?」

  「可是,你跟吳王的計策明明一樣,只是省了一步而已,所以該你道歉。」

  譚無謂搖頭,「一步之差,大不相同。吳王的聲北擊南之計,可用在庸將身上,奚耘必能看破,反增信心,必然全力堅守。吳王一旦勞而無力,將會引來諸路軍齊頭並進,東都失守,不過數日之間。我的計策才是看准諸路軍的弱點,拿准他們不敢參戰,只會遠遠觀望,所以傾盡全力攻打荊州軍。」

  「我還是覺得差不多。」唐為天道。

  譚無謂擺擺手,「豎子不足與謀,吳王說說,咱們的計策可是一樣?」

  「譚將軍,咱們寫下的是什麼?」

  「破敵之計啊?」

  「非也,乃是破敵之『大略』,所謂大略,不究細節,大略皆是先破荊州軍,震懾諸路敵軍,至於怎麼個破法,你我所見不同,但這是細節,非大略。」

  譚無謂發了一會待,「吳王這是在摳字眼兒,先破荊州軍誰都能想到,關鍵就在細節上,你的細節繁而無功,我的細節……」

  譚無謂閉上嘴,這麼一說,他等於承認紙上所寫並非大略。

  「我與譚將軍大略相同而不盡同,誰都不必道歉。」徐礎笑道。

  譚無謂也大笑數聲,「吳王騙我寫出破敵之計,但我可沒全寫出來,傾全軍之力以破荊州軍,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難上加難。吳王之軍來源各異,派別林立,用兵之難倍於常規之軍,其中關係我可沒寫。倒是吳王,你寫『與援軍匯合』,哪來的援軍?」

  徐礎笑道:「我也沒寫。」

  譚無謂扶劍站立,仰頭不語,嘴上爭鋒,他自愧不如,但是並不服氣。

  外面又有信使趕來,徐礎召見之後,又叫來幾名將領,商議動用洛州兵的計畫,一個時辰以後才告結束。

  徐礎伏案寫文書,好像已經將剛才的事情全給忘了。

  譚無謂可沒忘,在吳王面前來回踱步,終於道:「咱們各自將沒寫的細節說出來,吳王以為如何?」

  徐礎放下筆,「好啊,誰先來?」

  「吳王先請。」

  徐礎示意衛兵退下,唐為天道:「可是我想聽到結果。」

  「以後你會看到。」徐礎道,唐為天沒辦法,只得跟在衛兵身後走出議事廳。

  「我派使者去往秦、漢兩州,邀請那邊新興起的降世軍,以為援兵。」徐礎說出隱藏的部分。

  「第一,吳王真能邀來?第二,他們能及時趕到?」

  「反正只是紙上計謀,我儘量往好處想。」徐礎笑道。

  譚無謂搖頭,知道自己又上當了,吳王的隱藏之計原來無足輕重,但他是守信之人,說道:「吳王應該摒退眾人,因為我的話不該被外人聽到。吳王若想擊敗荊州軍,必須捨得大本錢。」

  「多大?」

  「照我估計,至少是降世將軍的一半部下。」

  幾乎所有人都想利用薛金搖和降世軍,連徐礎也不例外,但他越來越難以做到心安理得。

  「降世將軍今日與荊州軍有一戰。」

  「降世將軍必敗。」譚無謂想都沒想就給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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