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17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9
第兩百一十一章 狂態

  徐礎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於是不再觀注甘招的表現,也不再理睬牛天女的哀求,一心舞棒,口中亂念,實在想不起詞,就將背熟的名實之學文章用上,故意含糊不清,令外人聽不懂。

  甯王不停地派人回來,請求傳令退兵,兩名大法師劉九轉、邢八極輪流應答,一味的鼓勵,就是不肯同意。

  甘招的衛兵將牛天女拖走,送到附近的城門樓裡關押,遠遠地還能傳來她的哭叫、哀求與詛咒。

  徐礎有些煩躁,很快又硬起心腸,這是大權之爭,他若是一直被困在高臺上,必死無疑,輪到自己佔據上風,也只能心狠手辣。

  薛金搖說他不如甯抱關心狠手辣,徐礎決心證明她是錯的。

  遠遠望去,寧軍仍與官兵苦戰不休,沒露出明顯的下風,但是騰挪的餘地正在減少。

  甘招開口道:「再過不久,甯王想退兵也退不了。」

  旁邊還有衛兵,徐礎沒有吱聲。

  甘招揮手,讓衛兵離開,小聲道:「吳王大計將成,甯王已可無路可走,他若退兵,軍心必亂,他若投降,必遭官兵殺害,身敗名裂。吳王從此就是義軍真正的首領。」

  徐礎怪聲怪氣地說:「甘招,你心裡只有吳王,沒有祖王嗎?」

  甘招一愣,不明白吳王對自己假裝什麼,很快露出敬意,拱手道:「吳王乃祖王弟子、女婿、衣缽繼承者,今日又借他的肉身降世,兩王不分彼此,我所謂的吳王,正是祖王。」

  「這邊無事,甘招,帶你的兵去南城支援,告訴梁王,今日力戰,他與殺死薛家人的降世軍皆得免罪,如藏一兵之私,罪孽深重,再無救贖之機。」

  「吳王……祖王一個人在這裡安全嗎?不如留下……」

  「去,立刻就去!」徐礎高聲道,讓遠處的蜀將、蜀兵也能聽到,「今日之戰,無人可以置身事外,需人人努力,奮勇殺敵,方可得彌勒佛祖的佑護。」

  「戰!」蜀軍多是降世軍,此前已有一大批出城支援金聖女,剩下的數百人這時也高聲請戰。

  甘招又是一愣,立刻明白吳王為何要堅持裝神弄鬼,這一招帶來的利益太多、太大,

  任何人都不會放棄,不會輕易露出馬腳。

  甘招躬身後退,叫上衛兵,下城直奔南去,他的人不多,所謂支援只是名義,實際上是要向吳王表露忠心,更重要的是去勸說梁王全力出戰。

  城牆上剩下的人不多,法師們全力誦經,聲嘶力竭,毀掉嗓子也在所不惜,要用這樣的方式贏得神佛的青睞。

  城下又有甯王使者馳來,望一眼城上施法的「祖王」與法師,長歎一聲,調頭就走,沒走多遠又回來,仰頭向上道:「我等秉承佛旨,與官兵力戰,甯死不降,請祖王保佑,送我等死後升天。我叫呂小聖,我爹呂老亨,我弟弟呂小神,全家信奉彌勒,幾年前就已入教,望祖王記得。」

  使者再次驅馬離開,沒有回頭。

  徐礎仍在裝模作樣地施法,心裡感覺卻不好,他不後悔設計陷害甯抱關,這是兩王之爭,有勝有敗,誰也怨不得誰,可甯抱關手下的騎兵,大多沒有參與戰鬥,今天只是陪著甯王送死。

  法師們卻興奮不已,劉九轉激動地說:「祖王降世,軍心振奮,降世軍從未有過如此的士氣。我與諸位法師也請參戰,望祖王恩准。」

  光是嘶啞嗓子,已不足以表達法師們的虔誠,他們也要拿起兵器,其中的一半人超過五十歲,這時卻有著與年輕人一樣的熱情。

  徐礎正要開口,城內專來一陣嘈雜,唐為天跑去查看,轉身道:「祖王,外面來了許多百姓,不知在嚷些什麼。」

  宋星裁氣喘吁吁地登樓,撲通跪在地上,對「祖王」比對吳王更加恭敬,「祖王,百姓前來觀瞻神形,還要出城殺敵。」

  這次招神降世過於成功,徐礎自己也有點心虛,還是走到內側,向下望去。

  宋星裁起身,向城下的大批百姓喊道:「祖王在此,神棒可除爾等罪孽!」

  來這裡的百姓多是降世軍家眷,聞言立刻跪下,黑壓壓一片,高聲禱告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有之,薛六甲活著的時候,從未得到過這樣的效忠。

  不分男女老幼,這些人全要出城參戰,沒有兵器,手裡拿著木棍、菜刀一類的東西。

  「我們上過戰場,請祖王派我們出城!」

  「我願升天,求祖王開恩,送我升天。」

  「我也要升天,不要在人間受苦。」

  ……

  群情激昂,宋星裁再也忍受不住,又跪下道:「祖王,吳王不在,我替他做主,願率本部吳兵,隨百姓一同出城與官兵決戰,若有萬一,皆願升天!」

  「你們不是降世軍……」徐礎不想讓吳兵出城。

  宋星裁連連磕頭,「我等追隨吳王,求祖王看在吳王面上,收我等入教。」

  等不及的百姓已經衝向城門,搶著要出去,更多的人則望著「祖王」,等他頒佈佛旨。

  徐礎舉棒,緩緩掃過半圈,高聲道:「爾等罪孽,今日盡除,殺敵升天,來世皆生福地。」

  所有人都將這句話當成出城的命令,哄然而起,守門的士兵立刻打開城門,自己先跑出去。

  吳兵、法師、百姓……城內的人全衝出城門,奔向他們此前躲都躲不及的戰場。

  徐礎身邊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連唐為天也沒影了,他隻保護吳王,以為祖王法力強大,不需要他留下來,於是也跟著隊伍出城。

  大好局勢似乎要失控,徐礎卻無能為力。

  麻煩的是,人都跑光了,城門無法關閉,「祖王」也不能親自動手關門,只得就這麼讓城門敞開著。

  不久之後,又有一批人跑來北城軍營,不等「祖王」下令,先去佔據城門,帶頭數人登城,見到「祖王」立而不跪,目露狐疑。

  曹神洗在宮中聽到傳言,親自出來查看,眼見城裡的降世軍家眷彼此傳信,一撥接一撥地陷入顛狂狀態,當街痛哭,跪地磕頭不止,直到額頭流血,一個勁兒自責,一有人號召,立刻成群結隊地要向「祖王」請戰。

  曹神洗召集手下的一群老吏、老宦,跑來北城,先占城門,再登城來見「祖王」。

  眼前的人明明就是吳王徐礎,神情有些古怪,曹神洗還是能認出來,上下打量幾眼,「吳王……」

  「這裡只有吳王之軀,沒有吳王之魂,我乃祖王降世,保護東都,擊退外敵。你們……與我無緣,立刻退下,唯有曹神洗可以留下。」

  老人更易迷信,見過百姓的狂態之後,他們心裡已信了七八分,「祖王」一開口,數人立刻躬身離去,留曹神洗一個人。

  曹神洗上前幾步,想說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

  「我是徐礎。」

  曹神洗重重地鬆了口氣,到了他這個歲數,真不知道該怎麼與神佛打交道,「這是……這都是你弄出來的?」

  「說來話長。曹將軍是來給鄴城官兵開門的?」

  曹神洗的確有這個想法,原本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了城門這裡,居然只有吳王一人守衛,他帶領的一群老傢伙,反而成為城門主人。

  他走到牆邊向外望去,沒有立刻回答。

  「曹將軍不妨再等一陣,待勝負顯露之後,再做決定。」

  曹神洗冷笑一聲,「我帶兵這麼多年,還看不出勝負嗎?義軍的確不怕死,可若是不怕死就能打勝仗,還要平時的操練做什麼?義軍必敗,頂多再堅持半個時辰。他們這種打法,看上去氣勢不輸,但是傷亡極大,一旦被官兵完全包圍,死得更快。」

  曹神洗看向徐礎,「反正吳王要歸順,現在正是最佳時機。」

  徐礎看一眼手中的棍棒,那些老吏、老宦看樣子有點害怕「祖王」,他所要解決的只有曹神洗一人而已。

  曹神洗手裡沒有兵器,看到吳王神情不對,後退兩步,「是否歸順鄴城,吳王自己決定,我不參與。至於城門,我先派人守著,官兵若來,我不阻攔,官兵不來,我也不請。我所奉之主乃是移駕江東的皇帝,不是鄴城的太皇太后與兩王。」

  徐礎稍稍放下心來,微微一笑,「多謝曹將軍。」

  徐礎沒作任何偽裝,曹神洗反覺陌生,欲言又止,歎息一聲,讓到一邊。

  徐礎總算可以休息一下,專心觀望城外戰況。

  城內百姓已經加入戰場,殺聲震天,官兵卻被有被嚇退,放開口子,放叛軍進入包圍。

  雖然看不清楚,徐礎能想像那裡的慘烈景象,心中忽生不忍,一想到曹神洗就在身邊旁觀,不願扭頭露出怯意,於是堅持看下去。

  曹神洗慢慢道:「吳王這樣可以得到大權,

  「天成皇帝張息爭奪天下的時候,不會這樣做嗎?」徐礎冷冷地問。

  「先帝會,可能更加殘忍,但我以為吳王要做與張氏不同的皇帝。」

  徐礎被這句話擊中要害,哼哼兩聲,「來不及了,我沒兵出城接迎,外面的人想退也退不回來。我做怎樣的皇帝是以後的事情,現在,我只想贏。」

  曹神洗沒說什麼,歲數告訴他,勸諫從來不會有用。

  城內下方突然傳來叫聲,「執政!我來了!」

  是孟僧倫,他終究放心不下,等戰事稍穩,蜀王又派兵出城支援,他帶領本部將士回城,要來查看真相,一路追蹤來到北城。

  徐礎正需要他,快步走到牆邊,突然間猶豫不決,自己該以吳王還是祖王的面目出現?要用這支力量守城,還是做點什麼?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0
第兩百一十二章 終於

  孟僧倫帶回來五六百人,都是吳軍將士,徐礎可以用他們做許多事情,每一件都極為重要,以至於他有些猶豫。

  孟僧倫上前幾步,仰頭看向吳王,小心地問:「執政回來了嗎?」

  徐礎心中做出決定,覺得這是損失最小也最有益的做法,於是舉起棍棒,在空中從左到右慢慢劃過,高聲道:「赦免爾等罪孽,爾等……」

  徐礎垂下棍棒,身軀搖晃,像是要從城牆上摔下來。

  孟僧倫等人既畏懼又驚詫,遠遠地看著,不敢登城相助。

  徐礎連抖幾下,身軀恢復正常,一臉茫然,像是剛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四處看了看,問道:「祖王呢?已經走了嗎?」

  曹神洗站在徐礎身後,連連搖頭,輕聲歎息,心生幾分敬佩。

  孟僧倫當先登城,相隔十餘步,問道:「是執政?」

  「是我。祖王一直借用我的肉身……」

  「他剛剛離開……執政記得之前發生的事情嗎?」

  「嗯,祖王允許我旁觀,他做了許多事情,剛剛還赦免你們的罪孽。」徐礎必須說記得,否則的話,接下來的許多事情都沒法做。

  孟僧倫長出一口氣,「太好了,祖王想必是安排好一切事宜,返回天宮,將剩下的事情交給執政處理。」

  徐礎點頭,下令道:「分兵佔領城門,你留下。」

  「是。」孟僧倫立刻派兵將去守城門,叫上來二十餘人,與他一同保護執政。

  徐礎看向曹神洗,「曹將軍一起來吧。」

  「我不幫任何一方。」

  「不用幫忙,只是請你看看。」

  徐礎帶著衛兵走向附近的城門樓。

  牛天女被關在樓內,雙手雙腳被縛,嘴裡塞著布條。

  徐礎親自上前解開繩索,拱手道:「委屈甯王夫人了。

  」

  牛天女自己掏出嘴中布條,打量徐礎幾眼,「你是……」

  「祖王已返回天上,我是徐礎。」

  牛天女稍一猶豫,跪在地上,低聲下氣地說:「之前是我錯了,不該在祖王面前胡說八道。祖王神通廣大,所做決定必有原因,甯王無論生死,都是他該得的報應。我不求祖王改變心意,只求祖王能在人間留幾個人,輔佐吳王一同建立佛國。」

  牛天女確實是個人物,能屈能伸,徐礎差一點又改變主意,馬上回到原定計劃上,微笑道:「甯王願意輔佐我?」

  「吳王以肉身承托祖王神魂,乃是親定的繼承者,無可置疑,甯王不輔佐你輔佐誰呢?我去叫甯王回來,他一定會跪在城門外,去掉王號,從此甘做吳王馬前一卒。」

  牛天女是個極聰明的人,不用吳王開口,自己就說出他的想法。

  「王號不必去除。」徐礎平淡地說。

  「是是,甯王必來城外跪拜。」牛天女磕頭。

  「請甯王夫人去叫甯王回來。」

  「請吳王在城上擊鼓,聽到鼓聲,大家才相信這是退兵的命令。」

  「好,你出城之後我就擊鼓。」

  牛天女又磕一個頭,起身退出樓外,匆匆下城,找馬匹出城。

  孟僧倫上前小聲道:「執政想好了嗎?甯王終非池中之物,讓他今日逃脫,必有後患。」

  「先奪其軍,宋將軍也在外面,得將他們一起召回來。」

  「宋星裁怎麼跑出去了?」孟僧倫很是困惑,他交待得清清楚楚,宋星裁應該留在城裡助吳王奪取北城。

  「說來話長。待會甯王進城,你要將他夫妻二人收押,如果他們配合的話,儘量別動粗。」

  「遵命。」孟僧倫也退下,安排士兵。

  曹神洗忍不住道:「已經晚了,甯王逃不出冀州突騎的包圍,你若能派出一萬人前去接應,或許還有一線機會。」

  徐礎沒有一萬人,可用的兵力只有孟僧倫的數百人,就這點人他也不想派出城外。

  「或許冀州也想退兵,會放甯王一馬。」徐礎眨下眼睛。

  曹神洗只是搖頭,身為一名老將,不太相信吳王的判斷。

  徐礎出樓,來到鼓架前,遙望牛天女的身影快速接近戰場,覺得差不多的時候,舉槌擊鼓,鼓聲遠遠傳出去,傳達退兵的訊號。

  曹神洗點評道:「吹角整隊、擊鼓前進、鳴金退兵,千古不變之術,義軍反其道而行之,殊為不智。」

  「時移勢易。」徐礎放下鼓槌,「等我重整義軍,會恢復從前的規矩。」

  曹神洗凝望戰場,「你瞧,甯王突破不了包圍。」

  「再等等。」

  過了將近一刻鐘,官兵莫名地放開一條出路,寧軍將士且戰且退,向城門進發。

  曹神洗大吃一驚,「王鐵眉是員老將,怎麼會犯下如此愚蠢的錯誤?為何在這個時候打開包圍?」

  「甯王善戰,義軍奮勇,官兵雖將其包圍,一時半會剿滅不了,反而被牽制兵力,無法支援更有勝算的地方。」

  「哪裡還有勝算?」曹神洗對整場戰事瞭解得不多。

  徐礎轉身,「非西即南,我猜是南邊,待會官兵若是調兵從東走,就是要支援南城之戰,或是向西走,就是金聖女那邊有危險。」頓了一頓,徐礎又道:「甯王、金聖女都在城外,即便被剿滅,官兵也奪不回東都,只有南邊是在城內作戰,官兵若能獲勝,可一舉結束此戰。」

  曹神洗又歎一聲,「唉,聽你這麼一說,王鐵眉肯定是要調兵南下,他向來胃口大,能大獲全勝,卻不貪圖一面之利。」

  北邊,官兵追逐數里之後,放慢速度,甯抱關沒有率兵一路奔逃,時不時調頭衝殺,向官兵挑釁,看上去就像是他逼停了官兵。

  徐礎站在城門樓上,等候退回的義軍。

  甯抱關與妻子牛天女一馬當先趕到城下,牛天女下馬跪拜,甯抱關仰頭看觀望,滿臉血污,幾乎讓人認不出來。

  牛天女說了幾句,甯抱關下馬,跪在妻子身邊,大聲道:「甯抱關奉佛旨與官兵交戰,奉佛旨退兵,是功是過,請吳王代祖王與彌勒判定。」

  城下的將士越來越多,也都仰望城上,等候一句「宣判」,他們畢竟沒有徹底擊敗官兵,也沒有奮戰而死,能否令祖王滿意,心中忐忑不安。

  徐礎高高舉起棍棒,大聲道:「官兵士氣已衰,爾等立下大功。」

  城外眾將士歡呼,等叫聲稍歇,徐礎繼續道:「此戰尚未結束,彌勒在天下俯視東都,見城北官兵轉而南下,命我轉告諸位:再接再厲,南城方是決戰之地!」

  殺聲又起。

  徐礎這才命城下的孟僧倫開門,放入外面的將士與百姓,他自己也到下面迎接。

  甯抱關第一個進來,滿臉的不服氣,孟僧倫帶衛兵前,小聲道:「甯王累了,我送你去休息。」

  「我不累,還能再殺他幾百人。」說到「殺」字,甯抱關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吳王。

  徐礎走上前來,迎接甯抱關的目光,「祖王能夠預見一切,他沒看到你出現在南城。」

  牛天女上前,扯扯丈夫的胳膊,甯抱關垂下目光,「嗯,既然是祖王讓我休息,我就休息。」

  降世王薛六甲在死後獲得前所未有的崇高地位,徐礎分享大部分,祖王是彌勒的代言人,他就是祖王的說話者,剛剛力戰一場的甯抱關,手下將士無不深信降世之說,他暫時無力與「神佛」爭鬥。

  甯抱關夫妻被孟僧倫帶走,徐礎上馬,向陸續進城的義軍喊道:「隨我前往南城,祖王已令官兵魂飛魄散,再擋不住義軍神勇!」

  進城的義軍疲憊不堪,卻依然處於亢奮狀態,城外那場仗沒能完全打贏,心裡憋著一股氣,正要找地方發洩,於是齊聲吼叫,跟著吳王前往南城。

  官兵在城外繞行,路長,但是適合騎兵,義軍走城裡,路短,但是缺馬,也不宜賓士,一內一外,前後腳趕到。

  南城已經苦戰多時,馬維初時沒有投入全部兵力,隨著戰事膠著,又有蜀王傳令,馬維才將剩餘的將士派出去。

  冀州突騎名不虛傳,街道上佈滿障礙,他們下馬步戰,依然驍勇,一度攻到皇宮南大門,後續乏力,又退後兩里有餘。

  小半座南城成為戰場,每一條街巷都沾了血跡,馬維已無法指揮將士,只能死死堵住幾處重要的出口,不讓官兵擴大戰場,然後期盼著吳王快些來支援。

  這場戰鬥,比他預料得要艱難許多。

  徐礎比冀州援兵早到一步,但他的隊伍伸得比較長,前頭到達戰場的時候,後頭還在北城。

  聽說吳王趕到,馬維大喜,帶領手下僅剩的百餘人前來匯合,蜀王甘招隨後趕來,他的人更少,個個狼狽。

  冀州兵的善戰,超出每個人的預料。

  徐礎親自帶兵進入戰場,沒有別的招數,就憑藉人多,佔據主要大街,一點點地向前推進。

  官兵僵持一陣,慢慢退卻,很快,援兵趕到,他們又鼓起士氣,與叛軍短兵相接。

  戰鬥持續到傍晚,雙方將士整日未進水米,都已筋疲力盡,比拼的只有意志,到了這時,義軍終於佔據上風。

  論器械、論操練,義軍將士三五人才抵得上一名冀州兵,等到氣力漸衰,義軍將士憑著對彌勒的信仰,反而能夠以一敵一,發揮人數的優勢。

  或許是真的堅持不住,或許是害怕入夜之後無路可退,官兵終於後撤。

  這一仗難言大勝,卻是義軍與官兵的第一場以硬碰硬,未落下風、守住城池,就相當於一場了不起的勝利。

  徐礎終於得到他夢寐以求的整座東都和整支軍隊。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1
第兩百一十三章 迎妻

  東都陷入沉寂,經歷一整天的苦戰,義軍總算守住了城池,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難得的勝利,值得大肆慶祝,可所有人都累壞了,坐在地上不想起來,酒肉送到面前都提不起興趣。

  徐礎安排親信守衛城門,所有城門,連梁王馬維佔據的東城也不例外。

  降世軍的許多家眷實在太弱,沒法出城,這時候跑出來,尋找家人、送水送食,街上到處都有歡笑聲,也有痛哭——太多人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還有大量屍骨留在城外,家人見不到最後一面。

  徐礎在街上走了一陣,撫慰將士,最後是孟僧倫建議他回去,「這樣下去,一晚上也走不完,執政不如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舉辦法事,超度所有亡靈。」

  孟僧倫又建執政住進皇宮,徐礎拒絕,還是回四王府大營,召來倖存的一些法師,連夜辦法事,先是小小地意思一下,明日再大操大辦。

  「祖王」曾許給眾人升天之賞,徐礎必須實現。

  法師們找一塊空地,堆放乾柴,燃起熊熊篝火,圍火誦經,送亡者升天。

  徐礎抱來降世王的兒子,主持儀式。

  圍觀者越來越多,先是痛哭,在法師的引導下,慢慢地變得歡喜,共同誦經,不會念的人就跟著哼哼。

  降世王的兒子不體貼「下情」,哇哇地哭起來,徐礎送回府中,交給乳母。

  他不能休息,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置。

  首要一件,薛金搖還沒回來,徐礎派出多名信使召她回城,薛金搖曾一度攻入官兵軍營,但已是強弩之末,官兵調集援兵之後,她只能率兵後退,到了城門口卻不肯進城,聲稱要在外面紮營,與官兵對峙。

  徐礎只好親自去請。

  整整一天,祖王薛六甲獲得的聲望最高,吳王分享一半,另一半則歸薛金搖。

  她第一個聲稱祖王「降世」,第一個帶兵出城,第一個攻入敵營,又最後一個退回,堪稱奇跡的是,她身先士卒衝入險地,身穿的銀甲又頗為醒目,整場戰鬥下來,竟然毫髮未傷。

  所有親眼見到她的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奇跡,唯一的解釋就是祖王在天之靈保佑這個女兒。

  祖王升天的時候故意遺漏女兒,肯定是要委以重任,當然要時時保護,不讓她受到傷害。

  徐礎親自到西城外迎請妻子,一路上聽到無數傳言,都是金聖女如何勇猛,如何手刃敵人,如何驚險萬分地躲過無數次致命攻擊……

  經此一戰,薛金搖已被將士們尊為神靈,她不進城,所有人都不進城,就連原本屬於徐礎的吳軍將士,也堅定地留在金聖女身邊。

  官兵也是疲憊至極,害怕再入陷阱,眼看著義軍在城外停留,連道像樣的木柵都沒有,卻不敢過來攻擊。

  城裡送出一批帳篷,數量不足,薛金搖讓與他人,自己在外面巡營,甲衣一刻不解。

  吳王的到來,引起陣陣歡呼,薛金搖停在原處等候,身邊的將士識趣地退下,徐礎也示意衛兵駐足,他一個人走向妻子。

  天色已晚,徐礎與薛金搖只能借助營中火光隱約看到對方的樣子,越走越近,離火光也越來越遠,眼中形象反而更加模糊。

  徐礎停下,微笑道:「所有人都在等你進城。」

  「我做了那些事情,你還要我進城?」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你想多了,你今日立下大功,遠遠多於過失,一切盡可原諒。」

  薛金搖走近一些,臉上也露出微笑,「瞧,這就是我不進城的理由,你覺得『一切盡可原諒』,而我不覺得有什麼可原諒的。」

  徐礎啞口無言,讓他承認妻子的所作所為完全沒錯,實在是太難了,沉默一會他道:「被困高臺上時,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想什麼?」

  「我第一次希望人死之後真有地獄,這樣的話我至少有一個可以告狀的地方:就在我佈置好一切,大功即將告成的時候,卻被身邊最信任的人置於險地。」

  「嘿,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嗎?你是沒將我當回事吧。」

  「總之,你當時出賣了我。」

  薛金搖皺眉,「你當時應該聽到了,我交待兩位大法師,讓他們得知甯王被圍的消息之後,立刻釋放你。」

  「沒人來傳遞消息,是我自己擺脫困境。你留在牛天女身邊打探消息的人,估計早就被收拾掉了,我沒見過此人,也沒得到任何消息。至於甯王,若非我及時趕到,他會在陷入包圍之前返回城裡,然後——這是我的猜測,但我相信絕不會錯——甯王會率兵直奔西城,在高臺上將我殺死。沒有我出面,蜀王不會阻擋甯王,反而會向甯王俯首稱臣。晉王會逃走,梁王不敢留在城內,或降或逃。整個東都將被甯王佔據。甯王也會出城來迎你,很可能還帶上牛天女,他們或是隱瞞我的死訊,或是編造一個謊言,說我自願升開。等你進城,不出三天,甯王夫妻就會找一個理由,將你們姐弟也送上天。」

  徐礎一口氣說完,這樣的場景差一點就會實現。

  薛金搖沉默地聽完,拒絕開口,固執得像一塊頑石。

  她不會道歉,縱使心存愧疚,縱使縈繞千言萬語,她一個字也不肯說。

  徐礎上前半步,輕歎一聲,「但我仍然原諒你,因為我還活著,你也活著,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不願在這個時候再有一點損失,我想你也是一樣。你的弟弟還在城裡,此地的將士辛苦一天,應當進城好好休息一下,你不為自己著想,至少為他們著想。」

  薛金搖抬起目光,直視丈夫,「我只有一個要求,就一個。」

  「你說。」

  「我要你真心實意的回答,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我沒有半分怨言,別像你平時那樣,說話總是留三分,你要知道,就算耗盡我所有的心事,也猜不透你那三分。」

  「我一分不留。」

  又等一會,薛金搖道:「無論如何,請你留我弟弟一命。你可以殺我,可以免去他的降世王之號,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孩子,但是不要殺他。」

  徐礎一愣,「你怎麼會想到這樣的事?」

  「我只問你同意不同意。」

  「同意。」

  「別回答得太隨意,要不了多久,等你還要再往上走的時候,或許就會另有想法。你比我聰明,我所謂的預見都是遠遠地一瞥,你能清楚地看見未來,因為你將一切都算計好了。所以,你要仔細想,想想有朝一日,你會不會覺得我弟弟是個阻礙。」

  徐礎不用細想。

  新降世王年紀尚小,沒什麼威脅,可是等他長大,自然會引來追隨者,最諷刺的是,薛六甲剛死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降世軍將分崩離析歸屬諸王,正是吳王有意無意地推動之下,令祖王聲名鵲起,降世軍死而復活,比從前更加團結。

  降世王的兒子將繼承一份龐大的遺產。

  徐礎納悶薛金搖意能想得這麼遠,很快明白過來,她不是想得遠,只是單純地不敢相信吳王。

  「同意。」徐礎還是給出同樣的回答,加上幾句補充,「從此以後,祖王不會再降世,任何人,包括你、我,都不會再顯示『神力』。義軍要靠真刀真槍爭奪天下,這樣一來,我不必殺你弟弟,也不要他的王號。」

  薛金搖緊緊盯著丈夫的眼睛,兩人相距如此之近,呼出的白氣混在了一起。

  「好,我跟你進城。」

  徐礎抓住薛金搖的一條胳膊,「永遠、永遠不要再替我做決定。」

  「嗯。」薛金搖回答得冷淡,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躲閃,完全沒有平時那樣的強橫,就在剛剛她還顯得十分固執,這時卻有幾分犯錯之後不知所措的慌張。

  徐礎鬆開手,於公於私,他現在都沒辦法處置薛金搖,只希望她今後能老實地當一名妻子,就算要幫忙,也該是牛天女對甯王的那種幫法。

  「你沒殺甯王?」薛金搖問道。

  「還不是時候。」

  「嗯。」薛金搖沒再多問。

  薛金搖走開,傳令全軍進城,將士們大為高興,雖然相信降世王女兒的法力,他們還是希望能夠進城與親友團聚,享受片刻的安穩。

  將士列隊進城,吳王夫妻騎馬守在道邊,他們得最後入門。

  「官兵來啦!」後方哨兵喊道。

  正在進城的隊伍立刻變得混亂,有人想往裡擠,有人想往外跑,互相撞在一起。

  好在後方很快又傳來喊聲:「不是官兵,是官兵使者。」

  騷亂很快結束,此前想往城裡擠的人,不免有些訕訕,沒人指責,隊伍的行進速度更快了一些。

  徐礎命後方將官兵使者帶來。

  使者只有四人,兩人是衛兵,另兩人一個是郭時風,徐礎已經弄不清此人現在歸屬哪一方,另一個是費昞。

  費昞怒氣衝衝,也不管周圍有人與否,來到吳王馬前,大聲道:「背信棄義!」

  郭時風在一邊勸道:「費大人這句話說得過了,兩軍交戰,只要是還沒公開的事情,就算不得背信棄義。」

  費昞氣得說不出話來。

  徐礎命衛兵帶使者進城,單獨留下郭時風。

  郭時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薛金搖,乾脆視而不見,直接向徐礎道:「吳王曾經送一隊吳軍投奔鄴城?」

  「對,王顛王將軍統領。」

  「嗯,今晚得談個結果出來,否則的話,明天午時,官兵要拿這支吳軍祭兵神。」

  「王將軍不是駐紮在百里以外嗎?」

  「昨天剛被調回來,今天就在營中鬧事,大概是想與吳王裡應外合吧?」郭時風觀察徐礎目光,小心探究。

  徐礎真不知情。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2
第兩百一十四章 智窮

  郭時風真心想要促成吳王歸順鄴城,對他來說,這可是大功一件。

  徐礎卻不著急,先送薛金搖回四王府大營,然後邀請郭、費二人隨他一同巡城,費昞拒絕,他還沒有原諒吳王的欺騙。

  徐礎帶著郭時風先去南城戰場,再去梁軍營地見馬維,解除一切人的罪孽,尤其是殺害薛家人的惡行。

  徐礎向薛金搖說過誰也不准再用「法力」,轉眼他就要違背承諾,他必須這麼做,好讓梁王及其部下安心。

  其實他也不用做什麼,只帶數名衛兵進入營地,展示他對梁王的信任,這就夠了。

  梁軍在城內與官兵交戰,傷亡最為慘重,將士都視其為降世王的懲罰,但倖存者也因此覺得罪孽已清,吳王的到來,相當於最後的證明。

  馬維疲憊地坐在椅子上,幾乎站不起身,見到吳王,只能稍一拱手,微笑道:「希望吳王能夠滿意。」

  徐礎上前,親自扶起梁王,向廳內的數十名將領道:「今日之戰,梁軍功蓋諸軍,彌勒佛祖與祖王十分滿意。」

  將領們互相看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馬維也笑了,與徐礎又聊幾句,將目光轉到郭時風臉上,「這不是隨波逐流的郭先生嗎?怎麼又飄回來了?」

  早在十幾年前,郭時風就已練成鐵皮功,不會為任何事情而尷尬,這不是表面掩飾,他從心裡就不覺得自己做錯過什麼,上前拱手笑道:「一戰成名,梁王之謂也,冀州兵都說,『願逢水寧,不逢山梁』,意思是甯王帶兵如水,流動不息,終能捕捉得到,先難而後易,梁王戰時如山,寸步不讓,越打越讓人氣餒,所謂先易而後難。」

  明知這是郭時風的編造之辭,馬維還是很受用,向徐礎道:「吳王不要上當,此人唯一的本事就是見風使舵,官兵強,他去投奔官兵,義軍強,他又跑回來找機會。」

  郭時風笑道:「梁王過獎,但我確有幾分識強辨弱的本事,我來這裡,足以證明義軍這一仗打得頗為成功。」

  馬維大笑,依然向徐礎說話:「我累得很,但還剩下一點力氣,可以再為吳王砍一顆頭顱,尤其是那種脖頸很弱的頭顱。」

  郭時風摸摸自己的脖子,「我的脖子的確脆弱,

  用不著刀砍,幾句狠話就能嚇得它自己斷掉。所以請梁王饒過我吧,我的嘴張在腦袋上,若是腦袋掉了,怎麼替吳王、梁王傳話呢?」

  馬維知道吳王不會在這時殺郭時風,冷笑一聲,「替吳王一個人傳話就夠了,我唯吳王之命是從。」

  郭時風一早就注意到梁王態度的變化,這時確定無疑,梁王已向吳王俯首稱臣,笑道:「吳王之智正好需要梁王之勇,智勇雙全,方得完整。」

  馬維嘿了一聲,郭時風將「勇」名安在他頭上,太過敷衍,有失一貫伶牙俐齒的水準,向徐礎道:「吳王不必在我這裡久留,你說戰,梁軍尚有雄兵十幾萬,你說和,梁軍上下絕無異言。」

  「馬兄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我再議。」徐礎告辭,帶著郭時風離開。

  兩人繞城小半圈,回到大營,前去觀看祭神儀式。

  不知是誰開頭,城中盛傳,說是人人都要向祖王獻祭,方法就是向篝火中投一根乾柴,然後默念自己以及全家人的姓名,誠心直達上天,日後必得祖王保佑,雲雲。

  城中將士排隊來扔木柴,就連那些非降世軍出身的人,也來祭拜,虔誠之心絲毫不輸於他人。

  篝火不滅,燃燒得越發盛大。

  郭時風對這樣的場景感到詫異,見左右無人,小聲道:「這可真是奇事,薛六甲活著的時候是個無賴神棍,死後反而成神……照此推算,萬物帝會不會也能超凡入聖?」

  「如果天成復活,萬物帝必成神佛。」徐礎對此毫不懷疑。

  「呵呵,想必如此。吳王此前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徐礎搖頭,「我的計畫裡,薛六甲死了就是死了,不會再有半點影響,可世事難料,總有你想不到的變化。」

  「吳王要一直利用這個旗號?」

  徐礎仍然搖頭,「亂世中用它鼓舞士氣,當作權宜之計,足矣。等我稍稍騰出手來,要一點點去除薛六甲的影子,直到再也沒人提起降世軍。」

  郭時風點頭,「我明白了。咱們回去吧,可以談正事了。」

  這不是無意義的閒逛,小半圈下來,郭時風對義軍的印象大為改變,這不再是他在城中時四分裂的烏合之眾,而是一支正在凝聚的大軍。

  費昞不在,留下話說他去宮裡見曹神洗,很快回來。

  郭時風不等費昞,直接道:「鄴城那邊的形勢是這樣:此戰雖然折損不少兵力,但是根基還在,濟北王父子因為看錯你而暫時失勢,如今是湘東王主事,王鐵眉治兵。這兩人的想法一樣,改攻為守,不急於奪回東都,而是要一直圍下去,直到義軍堅持不住。」

  「冀州的糧草夠用嗎?」徐礎問,義軍的糧草暫時不是問題,比遠道而來的官兵要充足得多。

  「不夠,本來能用十幾天,現在又能多堅持幾日。」

  「嗯?」

  「今天死的人太多。」郭時風笑道。

  「義軍肯定堅持得更久。」

  費昞被衛兵送回來,臉色平和許多,向徐礎點下頭,坐在郭時風身邊,一句話不說。

  郭時風也不避諱,繼續道:「湘東王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親自出使漢州,邀大將軍率兵返回東都。」

  「嘿,大將軍那裡也沒有足夠的糧草,他要在漢州搜刮一番,至少得等開春才能回來。」

  「沒錯,所以濟北王南下荊州,邀奚家回來。」

  「奚家人一路逃回荊州,兵馬不全,回來又能如何?」

  「荊州無兵,但是存了一些糧草,若能運來,足夠官兵支持到開春,正好等來兵強馬壯的大將軍。」

  徐礎想了一會,「兩王一去漢州,一去荊州,有誰去江東邀蘭家、梁家嗎?」

  「的確派去了使者,做個姿態而已,兩王都認為江東必會提出苛刻條件,不邀也罷。」

  「天成正經的皇帝在江東,兩王捨江東而邀漢、荊兩州,我想不出大將軍與奚耘為什麼要同意。」

  「大將軍與湘東王是親家……」郭時風笑了笑,「大將軍目前也沒有太大的野心,只要許以重賄,再加上鄴城的一點保證,足以令其動心。至於荊州,奚耘兵力稀少,最怕義軍佔據洛州之後轉而南下,以此說之,也有八成勝算。」

  徐礎正琢磨著從鄴城的計畫中尋找漏洞,對面的費昞突然開口,再次變得義憤填膺,「又是陰謀,你騙我,我騙你,誰先付出信任誰就是輸家。天下就是被這種事情搞亂的,我看你們哪一家也奪不到天下,最後都會亡於仁義之師。」

  郭時風與費昞同行,這時卻不同意他的說法,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今日的陰謀之師,以後未必不能成為仁義之師。費大人經歷的事情多,當年的張息帝,沒少用陰謀詭計吧,不也照樣成為開國之君?」

  費昞冷笑,「你們是陰謀之士,所以只看到先帝的手腕,看不到他的正大光明。唉,不在於用多少陰謀詭計,而是」費昞看向徐礎,「你們將陰謀詭計看得太重要,說是權宜之計,以後怕是捨不得丟掉。上行下效,你以陰謀見長,周圍的人自然也以為陰謀是好事,紛紛效仿,嘗到甜頭之後,你還能阻止得了嗎?」

  仍是郭時風回道:「好比鬥力,人力有窮盡,多鬥幾場,自然分出強弱,弱者拜服強者,自然之道也。鬥智亦如是,許多人想耍陰謀詭計,未必想得出來,早晚會甘拜下風。」

  費昞只看徐礎,「若是人人知難而退,就不會有人造反,你以陰謀詭計服人,總會有不服氣的人自以為聰明,向你挑戰。」

  郭時風連笑幾聲,正要開口辯駁,徐礎道:「這裡不是學堂,少做清談。明天官兵要拿吳軍祭兵神,想必是有所求,兩位不妨明說。」

  費昞氣鼓鼓地不吱聲,郭時風道:「湘東王對吳王不抱希望,濟北王雖然去往荊州,心中仍將吳王當成自家人,他說,『經此一役,吳王想必已經完全籠絡軍心,再沒有拒絕歸順的藉口,望你好自為之,把握最後的時機,若是實在不願歸順,也不要再動刀兵,等開春雪融之後,雙方來一次決戰,以定勝負。』」

  費昞忍不住補充道:「直白說吧,留在城外的吳軍就是人質,你若進攻,官兵立刻在陣前殺人質。就這麼簡單。如今官匪難分,大家無所不用其極。唉。」

  徐礎又一次聽到「好自為之」,笑道:「郭先先生來當說客,費大人跟來是為什麼?」

  「我來看看你的嘴臉。」費昞搖頭,顯然很失望,「隨便感謝曹將軍此前的幫助你能放他出城嗎?」

  費昞一直態度生硬,突然提出這樣一個要求,徐礎笑著搖搖頭,「送出太后,是有用處,放出曹將軍,我想不到這對我有何幫助,反而令官兵平添一員大將。」

  「鄴城不會重用曹將軍,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他身敗名裂,枉死城中。」

  「那我更不能放人,令曹將軍身敗名裂者,必是鄴城。」

  費昞再不說話。

  郭時風起身告辭,其實沒什麼可多說的,隨吳王巡城時,他就已經得到答案,「我只是一名傳話者,望吳王不要當我是外人。濟北王父子對吳王念念不忘,在荊州糧草運來之前,吳王還有機會。」

  「在我下一次進攻之前,官兵也有機會安全退回冀州。」徐礎笑道,這一次,主動權不在官兵手裡。

  至於王顛等人,徐礎深感遺憾,但是並不覺得那是不可接受的損失,尤其是與今天的傷亡相比較。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2
第兩百一十五章 用意

  徐礎回到臥房時已是淩晨,他依然亢奮得睡不著,腦子裡一遍遍地思索,想自己還有哪些可能存在的漏洞。

  經過薛金搖的房間,徐礎停了一下,隨後走過去,去往自己的房間,他不會再將自己送到危險中去。

  雖然已經成親,雖然同床共枕,徐礎從不瞭解妻子的真實想法,就像薛金搖從來猜不透丈夫保留的那三分心事。

  唐為天一直跟在徐礎身邊,他可困極了,進屋就打哈欠,吳王不讓他鋪床,他也不客氣,倒在榻上,衣鞋不脫就要入睡,在進入夢鄉之前,他提醒道:「降世棒還在金聖……」

  薛金搖沒有歸還降世棒,徐礎當時也沒要。

  「明早再說。」徐礎坐在床上,還是不想睡,他不急於要回那根木棒,希望能夠逐漸淡化它在義軍當中的意義與地位。

  裝神弄鬼是條捷徑,但也是一條不可捉摸的險路,大部分權勢來自神鬼,徐礎能爭,別人自然也能,好比刀劍,握在誰手裡就屬於誰,並無半點差異。

  徐礎渴望贏得完全屬於自己的權勢,渴望得到真正的敬畏,他不想做薛六甲或是任何人的繼承者,甚至想抹掉吳皇外孫的身份……

  他起身悄悄走出房間,向門口的一名衛兵小聲道:「叫孟將軍去議事廳。」

  議事廳裡無人,被寒氣佔據,徐礎裹緊披風,坐在椅子上,沒讓人點燈,外面的光亮很快就能進來。

  徐礎默默地坐了一會,突然明白馬維昨晚為什麼癱坐在椅子上不動,要等客人攙扶,那是一種自信,馬維顯然覺得自己已獲得部下的認可與效忠。

  徐礎也有同樣的自信,但是對某些邊角,他還是得敲打一下。

  「絕不能再有自作主張這種事發生。」徐礎默默念道,讓自己的心變得堅硬,他現在不需要「好人」之名,更不需要「心慈手軟」之名。

  莫名其妙地,徐礎想起遠在鄴城的名士范閉,兩人只見過一面,老先生說過的話他都記在心裡。

  「名與實,名與實……破名,嘿什麼才算破名?他說得倒是輕鬆。」徐礎忘記了當時醍醐灌頂般的感受,只覺得可笑,範閉雖然見多識廣、言辭鋒利,終究是個紙上談兵的書生,說出的話聽上去玄奧,卻都用不上。

  可徐礎就是忘不了他的話,不停地琢磨自己要去除「好人」與「心慈手軟」之名,究竟算不算一次「破名」。

  還有一個「足智多謀」的名聲,他想要保留,並不覺得它有太大的壞處,如果說範閉是紙上談兵,費昞就是一根朽木,他所建議的「仁義之師」可以用來裝點門面,不堪大用。

  誰有大用?徐礎思緒轉到這裡,將手下將領全想一遍,忍不住笑了一聲,的確有人可委以重任,卻不是他的手下。

  「傳譚無謂!」徐礎高聲道。

  門口的衛兵立刻應是。

  孟僧倫先到,睡眼惺忪,進廳拱手道:「執政這麼早就起來了?」

  「嗯。」徐礎沒解釋說自己根本沒睡,指指旁邊的凳子,「坐。」

  孟僧倫察覺到異樣,沒敢詢問,乖乖坐下。

  徐礎繼續想心事,想哪些人可用,哪些人可以大用,想著擊敗官兵、穩固東都之後的下一步計畫,心中有一股即將走出牢房的興奮,從生母吳國公主自殺的那一天起,他就被困在這座牢房裡。

  譚無謂趕到,不顯困倦,他被晉王留在東都,但是沒有參與任何一面的戰鬥,休息充足。

  「末將譚無謂,拜見吳王。」有外人在場,譚無謂不以兄弟相稱。

  徐礎請譚無謂在孟僧倫對面坐下,「官兵昨日受到重挫,銳氣已失,湘東、濟北二王分赴漢、荊,邀請大將軍與奚家共圍東都。我打算集結兵力,數日後傾城而出,一舉破圍,譚將軍以為如何?」

  譚無謂手扶劍柄,上半身挺得筆直,眉頭微皺,「我對吳王說得很清楚,我是晉王之臣,不給其他人出謀劃策。」

  徐礎笑道:「這不是出謀劃策,我只是請譚將軍點評一下而已,當作清談。」

  譚無謂對這種事極感興趣,稍一尋思,覺得不違背自己的誓言,開口道:「那我就先從昨天的戰事說起。」

  「甚好。」

  孟僧倫坐在那裡不明所以,目光垂得更低,打定主意,只要吳王不開口詢問,他一個字也不說。

  譚無謂沒察覺到古怪,立刻道:「昨日之戰,吳王勝得僥倖。」

  「義軍以硬碰硬,經歷一番苦戰才擊退官兵,你卻以為是僥倖?」

  「義軍以硬碰硬不假,但也是官兵犯下大錯。官兵明明人少,野心卻不小,既要在北城設伏圍剿甯王,又要進入南城一舉攻佔東都,必須兩邊照應,顧此而失彼,令弱勢更弱。西城外遭遇的猛攻則出乎官兵意料,大量兵力受到牽制,沒法照應南北。」

  譚無謂雖未參戰,事後多方詢問,對戰事了若指掌,

  「譚將軍不相信這些『僥倖』都是設計好的嗎?」

  「吳王能設計北城之圍與南城巷戰,策劃不了西邊的猛攻,我說的僥倖就在那裡。西城外的戰鬥原本不重要,因為義軍的持續猛攻,牽制冀州大量兵力,令南北相隔,無法互相支援,這是義軍能夠獲勝——應該說是能夠不敗的最重要原因。」

  譚無謂稍一停頓,看看吳王,又看看低頭垂目的孟僧倫,這是他講話的習慣,別無含義,繼續道:「吳王事先可曾料到西邊的義軍會有如此勇猛?」

  「西邊的猛攻,原本就是我的計畫,孟將軍得我授意,擇機而動。」

  譚無謂笑了,「壞就壞在這個『擇機而動』。我明白吳王的意思,你想看南北兩邊的形勢,如果穩定,而且吸引官兵注意,你就趁虛從西邊發起猛攻。西邊若是攻入敵營,官兵必然大潰,南北戰況也得緩解。」

  「正是。」

  「如果按吳王原定的計畫,你永遠也等不到合適的機會,北圍甯王、南入城門,是官兵原定的計畫,觀王鐵眉歷次之戰,此人雖非大將之才,卻也不是魯莽之徒,必然準備充分,怎麼可能會讓義軍爭到『穩定』之勢?南北兩邊若是遲遲不穩,西邊不敢進攻,越等士氣越低,吳王反受分兵之害。」

  「四面出擊本是你的主意,你卻說分兵有害?」

  譚無謂正色道:「我當初說的是輪番出擊,以疲官兵,本意是給晉王提供機會。晉軍人數雖然不多,全是精銳,輪番出擊之後,必能彰顯晉軍之強,令晉王在東都佔據優勢。」

  「譚將軍果然是護主之人。」徐礎笑道。

  譚無謂長歎一聲,他雖護主,主卻不肯護他,「還有,輪番出擊只是試探,並不真打,避義軍之短,揚義軍之長,待官兵露出疲態,義軍士氣稍長之後,再做決戰。這種打法雖然費時久些,但是最為穩妥。吳王只用我計的一半,另採眾策,一日而勝,的確令人刮目相看,晉王得知這邊的消息,必然驚訝。」

  「他應該驚訝。」徐礎淡淡地說,在他對未來的規劃中,沒有與晉王再度聯手這一步。

  「可我還是要說,吳王贏得僥倖,義軍最缺士氣,畏戰、懼戰,突然間卻能勇往直前,力戰不休。我不信吳王能提前預料到這一點。」

  徐礎的確沒料到這一點,義軍的士氣來自於降世王,誰也預料不到,他笑道:「好吧,就算昨日之勝乃是僥倖,接下來呢?譚將軍有何指教?」

  譚無謂說到興頭上,不再管自己的效忠誓言,「官兵的確受到重挫,求取援兵不是一兩日能成的事情,吳王此時出兵,時機正佳。不可四面出擊,這回要集中兵力,專攻一面。」

  「嗯。」徐礎點頭,他也是這麼想的。

  「但這是所謂的正攻,非奇計,義軍只有五成勝算。」

  「只有五成?」徐礎有些驚訝,他自以為該有七八成。

  「王鐵眉只要不是太蠢,必然調整策略,深溝高壘,採取守勢,同時也要集中騎兵,擇機從側後偷襲義軍。他若能選好時機,必有斬獲。義軍士氣是有了,尚未熟習兵陣,若遭偷襲,極易散亂,士氣能否一直維持下去,難說。」

  「如何增加勝算?」

  「出其不意,官兵無備,則義軍勝算大增。」

  「如何出其不意?」

  「這個……我不知道,打仗這種事,得隨機應變。」譚無謂大概又想起誓言,拒絕再說。

  徐礎笑了笑,沒有追問。

  譚無謂又一皺眉,「兩王外出求援這種事,應該是官兵信使告知吳王的吧?」

  「是。」

  「奇怪,此舉無異於主動向吳王示弱。若說這是假消息,兩王還在軍中,我想不出這有何用?論排兵佈陣,兩王還不知王鐵眉。若說另有用意——我猜不出用意何在。

  「兩王出使求援的消息,早晚會洩露出來,官兵信使其實是來威脅我。」

  「拿什麼威脅?」

  「我曾派一支吳軍前去投奔鄴城,原計劃讓他們取得官兵信任之後,找機會投奔汝南城。可惜,這支吳軍受人蠱惑,竟然想憑數千步兵,在官兵營中鬧事,已經全數被俘。官兵說,我若派兵出城,他們就要在陣前殺吳兵祭神。」

  孟僧倫臉色蒼白,終於明白自己被叫來的用意。

  譚無謂只想打仗的事,想了一會,「如此說來還有幾分道理,吳王若能不顧及這幾千吳兵的性命,倒是可以出其不意。」說完這句話,他笑了,「可吳王不會,吳兵是你的親信,你又是心善之人,怎麼可能捨棄他們的性命?」

  「的確難做定奪。」徐礎冷淡地說。

  孟僧倫終於開口,「讓我來吧,執政不可擔此不義之名,我可以。」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3
第兩百一十六章 封妻

  譚無謂告辭,出門之後小聲自語:「吳王倒是真心愛惜人才,可惜我已投明主,不能做那三心二意的事情。」

  譚無謂根本沒發現吳王叫他來另有目的,回去的路上全在想義軍如何擊敗官兵、官兵如何奪占東都,到了住處,忍不住長歎一聲,惋惜自己不能參與此戰。

  議事廳內,孟僧倫向吳王認錯,「是我勸說鄴城二王將王顛調到城外,以為……總之都是我的錯。請吳王給我一千兵卒,我去將王將軍以及吳軍將士都救回來,只要還有一人陷在官兵營中,我提頭來見執政。」

  徐礎冷冷地看著孟僧倫,這是他最忠誠的部下,曾經不可或缺,如今也很重要,但他頻頻自作主張,帶來的弊端也越來越大。

  徐礎冷酷地承認,掌握全部義軍之後,他已不那麼需要孟僧倫的忠誠。

  「我不能給你兵卒,一個人也不行。」徐礎回道。

  孟僧倫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吳王若是派兵,太少、太多都會落人口實,吳王要維護自己的名聲,孟僧倫必須最後一次「自作主張」,將所有好名、壞名都攬到自己頭上。

  「好,請執政稍待,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孟僧倫拱手,準備告辭。

  徐礎忍不住問:「究竟是為什麼?」

  「我以為王顛能幫上忙……」

  「不不,我問你為什麼總以為我會做不好,所以替我做決定,還不肯提前告訴我?」

  孟僧倫垂下頭,半晌才道:「請執政允許我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執政是公主之子,在我眼裡,執政就像是……就像是我的兒子。」

  見吳王沒有惱怒之意,孟僧倫繼續道:「執政算無遺策,可是偶爾會……會……」

  「心慈手軟?」

  「差不多,比如這一次執政又放過甯王。」

  「甯王麾下騎兵乃義軍精銳,我需要他們。」

  「別人不知道執政的想法,只看到執政明明有機會,卻沒有狠心到底。」

  「如果甯王不死,

  你是不是要替我狠心?」

  孟僧倫拱手,「我錯了,請執政給我最後一次機會,讓我能效微薄之力。」

  徐礎輕歎一聲,「你本來會有更大用處,如果讓我在全軍之中隻選一名可信任者,必是孟將軍無疑。可你多次濫用我的信任,令我無可選擇。」

  「都是我的錯。」

  「你的確錯了。去吧。」

  孟僧倫躬身退下,知道自己這一次不會再得吳王的寬恕,因為吳王要證明自己並非「心慈手軟」,而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

  孟僧倫告辭之後正常做事,當天傍晚邀請相熟的七姓將領聚飲,酒過三巡之後,他宣佈今夜三更要帶本部士兵去救王顛。

  眾將大驚,孟僧倫解釋一番,最後道:「是我擅自將王將軍找來,他有機會逃往汝南,所以必須是我將他救回來。這件事不要告訴執政,他若知情,必將阻止。諸位願隨我去者,我會感激,但不保證能成功,不願者,我也不怨,但你必鬚髮誓保密,天亮之前不向執政透露隻言片語。」

  吳人受不得激,七族將領又都沾親帶故,孟僧倫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叫嚷著要帶兵出城,一同去救王顛。

  孟僧倫拱手感謝,「這次救人乃是奇襲,不需要太多人。而且咱們也不能全都出城,那樣會顯得執政禦下不嚴。諸位聽我安排,我帶一些人出城,其他人隨宋將軍留在城裡。我若能帶王將軍回來,需要你們開門,事若不濟,你們替我輔佐執政。吳王復興之日,請你們往地上灑杯酒,告訴我一聲。」

  宋星裁等人十分激動,孟僧倫全都勸住,反復強調,不許任何人去見執政。

  另一頭,徐礎整天都在忙碌,不睡覺,也不休息。

  天亮不久,唐為天跑來,打著哈欠說:「大都督起得太早了,怎麼也不叫我一聲?啥時要回降世棒啊?」

  「現在就去。」

  薛金搖早已起床,正在擦拭她收藏的十幾口刀,不小心劃破手指,吳王進門的時候,她正吮吸傷口。

  「流血了?」徐礎問。

  「沒事。」薛金搖收回手指,藏在袖子裡。

  唐為天守在門口,抱著懷,目光朝天,假裝自己不在這裡。

  徐礎坐到旁邊,將手臂放在桌面上,小心避開那一排出鞘的刀,盯著妻子,說:「我需要你幫忙。」

  「我能幫什麼忙?」看到丈夫的神情很認真,薛金搖大為詫異。

  「你是東都城裡最好的將軍。」

  薛金搖笑了一聲,「你是當真?」

  「嗯,昨天義軍之勝,你的功勞最大,換成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我親自帶兵,也未必能做到苦戰整日,寸步不退。」

  「第一,我退了,只是後來又攻上去。第二,我不退是因為官兵曾經俘虜我,此仇非報不可。第三,我一個人不行,得是將士們願意跟我一塊往前衝。」

  「將士們的確願意。」徐礎笑道,抓住妻子受傷的手,看了一會,掏出絹帕,仔細包紮。

  「你隨身帶著這種東西?」薛金搖微微蹙眉,之前她可沒注意到。

  「什麼?這塊帕子?每個人都有吧?」

  「女人才有。」薛金搖想起自己也是女人,改口道:「像馮菊娘那樣的女人才有。」

  「咱們夫妻二人,總得有一個人帶著這東西。」徐礎笑道。

  薛金搖想笑又不想笑,臉色微紅。

  門口的唐為天頭仰得有些眩暈,後悔自己跟進來了,可是又不能不來。

  「你想讓我帶兵打仗?」薛金搖問道。

  徐礎點頭,「我要封你做降世將軍,統領城中所有將士。」

  門口的唐為天擺正脖子,驚訝地看著吳王。

  薛金搖更吃驚,「我統軍……那你幹嘛?」

  「我做我的吳國執政王,治理東都,替你收集糧草。」

  「讓我打仗,可以,反正我不怕死,敢往前衝。帶兵,我可不會,那麼多人,想想就心煩。」

  「咱們一同帶兵,我分管糧草,你專心打仗,如何?」

  薛金搖越來越困惑,「你不怪我自作主張了?」

  「封你為降世將軍,就是要讓你自作主張,只要你別再背著我就行。」

  薛金搖的臉更紅了,甚至顯出幾分扭捏,「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

  「行,像你昨天的打法,天下無敵。」

  薛金搖抽回已被包紮好的手,斥道:「胡說八道,你是讓我給你賣命吧?」

  「我最為欣賞的一位將領剛剛對我說,義軍昨天能夠戰勝,乃是僥倖,其中關鍵就在於你。」

  「出去吧,別對我說這些。」薛金搖轉身繼續擦刀。

  徐礎起身,笑著告辭,「請夫人做好準備,明天我就宣佈任命。」

  薛金搖扭頭不語,等吳王出屋,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法再擦刀,心中興奮不已,臉上總是忍不住要露出笑容,卻與「降世將軍」的名頭沒有一點關係。

  屋外,唐為天提醒道:「大都督,降世棒還在屋裡,你連要都沒要。」

  「不急,降世將軍比你我更需要那根棍棒。」

  「真的不要啦?」

  「反正也沒落入外人手裡。」

  「才成親幾天,她就不是外人了?」唐為天睜大雙眼,覺得大都督說得不對。

  徐礎笑而不語,走出幾步之後,向唐為天道:「你心裡怎麼想都行,但是絕不允許背著我做事,即便是為我好也不行,明白嗎?」

  「嗯。」唐為天茫然地點點頭,顯然是沒有明白。

  徐礎又笑了笑,覺得自己反應過度,唐為天不是那種能夠自作主張的人。

  他帶領衛兵前往北城。

  全體將士都為昨日的勝利而欣喜不已,北城將士還多一份不安,他們的首領甯王一進城就被安排休息,一直沒再現身,這讓他們越來越覺得不對頭。

  徐礎過來安撫將士,與幾名重要將領飲酒,不指望能獲得他們的支持,至少能讓他們暫時安心,不會鬧事。

  羅漢奇是受邀飲酒的將領之一,也是帶頭髮難的人,三杯酒下肚,直接問道:「甯王在外面浴血奮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吳王什麼時候將甯王還給我們啊?」

  「明天。」徐礎也不敷衍,直接給出明確答案。

  羅漢奇反而不好意思,接下來多喝好幾杯,算是賠罪。

  徐礎走的時候,將牛天女挑選的十餘名騎將全都帶走,這些人原本是官兵,被迫加入義軍,對於該效忠於誰,不像羅漢奇、譚無謂那樣固執,相較之下,他們更願意追隨貴公子出身的吳王。

  徐礎馬不停蹄,先後前往東城、西城,與馬維當眾立誓,永為兄弟,並且將南城交給梁軍守衛,對甘招,徐礎私下密談,允許蜀王拉攏北城將士。

  他還向二王透露要封薛金搖為降世將軍的意圖,立刻得到贊同,馬維、甘招各得好處,誰也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反對吳王,何況他們對薛金搖並無忌憚之心。

  一圈走完,天色已暗,徐礎沒去過問吳將動向,讓衛兵休息,只帶唐為天一人去見甯抱關。

  晉王沈耽遠遁,暫時不是挑戰,留下的甯抱關卻如肉中刺、眼中釘,殺之難,不殺亦難,徐礎必須儘快解決這個問題。

  甯抱關與牛天女被囚禁在同一間屋子裡,是近段時間夫妻二人難得的共處,屋子整潔而寬敞,酒肉不缺,只是不能隨意外出。

  見到吳王,牛天女表現得十分謙卑,甯抱關卻坐而不動,向妻子道:「不必拜他,吳王鬼心眼子多,你看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又有主意了,咱們洗耳恭聽就是,能同意就同意,不能同意,早死早托生。」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4
第兩百一十七章 縱虎

  徐礎來到桌前,親自給甯抱關夫妻斟茶,微笑道:「我的想法確實多些。」

  「都是害人的主意,說吧,你這次打算怎麼害我?」甯抱關不客氣地端起茶水就喝,也不起身,妻子牛天女侍立在吳王身邊,沒有半點無禮。

  「我先問一句,如果我沒能佔據北城,甯王打算怎麼對付我?」

  甯抱關冷冷打量吳王,不顧妻子的眼色,「那你早就被薛六兒帶到天上去了,翁婿團聚,俯看人間,我會讓人給你繞紙兵紙馬,助你在天上造反。」

  徐礎大笑,「想不到甯王也會說笑話。」

  甯抱關沒笑,「成王敗寇,我沒什麼可說的,你也用不著花言巧語裝好人,有話直說便是。我老婆以為事情或許還有轉機,說你當時沒殺我,過後也不會。我倒沒有這個念頭,不是不想活命,而是覺得若是接受你的條件,十有八九會生不如死。」

  「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甯王應該多聽夫人的話。」

  「像你一樣?吳王倒是很聽夫人的話,讓做什麼就做什麼,被捆在高臺上都不計較,或者這是你們夫妻二人的苦肉計?用得真不錯。」

  牛天女按住丈夫的肩膀,輕聲道:「平時話少,現在也用不著多嘴,你不靠嘴巴立世。」

  「吳王……」甯抱關忍住後半截話,點下頭,「吳王有什麼要求,請說。」

  「看到甯王心氣未改,我很高興。」

  「嗯。」甯抱關恢復平時的樣子,少言寡語,臉色陰沉。

  「甯王曾將江東許給我,我很感激。」

  「小事一樁。」

  「禮尚往來,害我,我必還擊,幫我,我必報恩。」

  甯抱關的神情越發陰沉,關於雙方誰先生出害人之意,他們可以爭上幾年。

  「我打算將江東還給甯王。」

  甯抱關眉毛一挑,沒開口,牛天女道:「江東乃吳王之地,我們不敢要。」

  「明說吧,

  我也不是真給甯王江東,你先去,以後我會帶兵前往,與甯王真刀真槍地爭一場。勝者得江東,敗者今日之後,你我恩怨已清,用不著手下留情。」

  「我從來就沒想過對你手下留情,可惜下手太晚。」甯抱關的肩膀被牛天女狠狠掐了一下,痛得一呲牙。

  「吳王請接著說。」牛天女道。

  「甯軍現存八千餘人,馬三千匹。」

  「應該不止吧,薛六兒死後,不少降世軍……好,吳王說得不會錯,八千人。」甯抱關中途改口,實在是妻子看得太緊。

  「甯王可將八千人盡數帶走,馬帶走一千匹,留下兩千匹。」

  甯抱關真的說不出什麼,因為他已經明白吳王的用意。

  「明天甯王回營中,後天一早,你帶兵從東邊出城,欲降則降,欲戰則戰,唯獨不可回頭,東都不會再為甯王打開大門。」

  「官兵早已不信任甯王,降之必死,甯王與我皆願死戰,或有一條生路。」牛天女代為答道。

  「後日,我不會坐觀甯王獨戰,甯王出城之後,我將派出所有義軍,送甯王一程。」

  「你想讓我給你做先鋒?」甯抱關問道。

  「闖過官兵包圍之後,甯王自去江東,一兩年內,我不會與你爭奪其地。」

  一兩年內,甯抱關有把握練出一支無敵的騎兵,不由得心動,臉色稍稍緩和。

  「甯王經此一敗,怎敢再與吳王爭鋒?」不管吳王信與不信,牛天女堅持表現得謙卑,「吳王讓甯王先衝敵營,我們義不容辭。吳王讓甯王去江東,我們去,若能僥倖奪得江東,立刻獻給吳王,絕不敢自留。」

  徐礎微微一笑,「甯王去江東,牛夫人得在東都留一陣,待甯王平定江東之後,我會送你過去。兩位盡可放心,這是我的承諾,沒有半點虛假。」

  牛天女神情微變,馬上恢復正常,「好啊,我也的確經不得兵旅顛簸之苦。既然我留下了,幾個孩子也留下吧,他們太小,更受不得苦。」

  徐礎笑著點頭,甯抱關不發一言,這不是他第一次與妻兒分離,卻是最無奈的一次。

  「甯王出城之後,當能吸引冀州騎兵,頂多半個時辰,義軍會從西城出擊,兩面交戰,令官兵無法兼顧。」

  「嗯,這回吳王不會提前通知官兵,讓我沒於陣中吧?」甯抱關還是沒忍住。

  「後日之戰與昨日不同。昨日官兵占優,我只求不敗,以整頓城中義軍,擰為一股。後日義軍占優,義軍也已歸我所有,我要破圍求勝,你我二人之間的小小矛盾,不足以干擾大計。」

  甯抱關站起身,將妻子推開一些,拱手道:「吳王先送晉王突圍,所以這一次,我信你。」

  「天成僵而未亡,四面生枝,終是義軍最大的禍患。我送晉王與送甯王都是一個道理,先除外患,再論英雄。梁、蘭兩家挾持皇帝已先到江東,甯王此去,突圍是第一關,卻非最難,奪取江東才是真正的難關。」

  「命中注定,我非得去一趟江東,看一眼故鄉風光。」

  徐礎告辭,臨走時忍不住歎息一聲。

  房門關閉,牛天女立刻問:「吳王可是真心?」

  甯抱關點頭。

  「他最後的歎息又是何意?」

  「歎息我不肯為他所用。」

  牛天女點點頭,埋怨道:「你剛才何必說那些沒用的話?在人屋簷下,怎能不低頭?何況你現在是被吳王踩在腳下。」

  「我不表現得憤怒,吳王不會信我。」

  牛天女一愣,明白丈夫的意思,太過鎮定的甯王,反而會惹來吳王的疑心,不由得笑了,「後天怎麼辦?你真要替吳王賣命?」

  「到時再說。」甯抱關不肯先做決定。

  無事的時候毛病不少,陷入困境時卻是越挫越勇,這是牛天女對丈夫最看重的一點,笑問道:「你還想著太后嗎?」

  甯抱關沒回答。

  牛天女也沒再追問,知道在有些事情上,她也不能越界,「我與孩子留下,你不必擔心,該怎樣就怎樣,我自會照顧小的。」

  徐礎不想知道孟僧倫在做什麼,於是帶衛兵離開大營,又一次前往東城的梁營。

  唐為天困得直打哈欠,仍緊緊跟隨吳王,不離一步。

  白天時的會面是給將士們看,晚上的拜訪才是真正的密談。

  馬維換上一身鮮明的盔甲,迎吳王進廳,笑道:「我猜吳王會來,怎樣,有破敵之策了?」

  官兵仍圍在外面,馬維一刻也不能放下心來。

  「嗯。馬兄將家人接來了嗎?」

  馬維原是悅服侯,妻子兒女全住在東都,自從進城之後,他卻從來沒提起來。

  「正打仗呢,將士們的性命朝夕難保,我接來家眷過來幹嘛?他們又幫不上忙。我派人保護也就夠了。」

  「義軍皆帶家眷,馬兄不必過於難為自己。」

  馬維笑了笑,「吳王說得對,明天我就將妻兒接來。看來吳王真的想出破敵妙策了。」

  「算不得妙策,值得一試。」徐礎將他見甯抱關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

  馬維十分驚訝,「吳王……這是縱虎歸山啊。」

  「甯王若不是虎,我也不放他走。對馬兄我不隱瞞,我的志向是平定天下,不是獨佔東都一城。可我現在只有一城,不足天下百分之一。冀州有兩王與太皇太后,吳州有梁、蘭兩家與皇帝,漢州有大將軍,荊州有奚氏……不放幾隻猛虎出去,哪有機會爭奪天下?」

  「吳王想得久遠,你覺得沒錯就好。」

  「便是馬兄,很快我也得放出去。」

  馬維臉色一變,馬上笑道:「晉王、甯王是真虎,我可不是,我寧願留在吳王身邊,做一條獵犬,隨吳王一同東征西討。」

  「晉王、甯王是惡虎,早晚反撲,與我有一戰。馬兄乃是友虎,沒有你獨當一面,我怎能放心征討。」

  馬維大悅,拱手道:「於公於私、於情於義,我絕不會辜負吳王重托。」

  兩人敞開心懷暢聊,馬維自請西行,替吳王奪取漢、荊,不忘提醒道:「提防甘招,他這個人深沉有大志,絕不會久居人下。」

  「甘招確有野心,但是實力不足,暫時不會起事。擊退官兵之後,我會讓他去奪益州,給馬兄的西征打一條通道出來。」

  馬維慨然道:「天下洶洶,非吳王誰能平定?等郭時風回來,我要好好數落他一番,他自稱有識人之明,其實是個睜眼瞎子。」

  徐礎告辭時已是後半夜,直到最後才向馬維叮囑道:「所謂聲東擊西,是我對甯抱關說的話,馬兄集結全軍,後日等我號令,義軍也有可能尾隨甯王東出。」

  馬維連連點頭,「甯抱關不可信,吳王該做多手準備。梁軍沒的說,吳王指哪衝哪。」

  馬維勢弱而孤懸,甘招隱忍,一心想要益州之地,徐礎對這兩人目前都沒有太大疑心。

  諸王早晚都得離開,吳將雖忠,卻不堪大用,徐礎開始思量選人,等到擊退官兵,他得迅速提拔一批將領,人都已經定好。

  前方肯定會是一馬平川,徐礎卻不擔心,他已走過最艱難的一段路,對未來充滿信心。

  回到大營,一群人迎上來,帶頭者是孟僧倫。

  徐礎心中微怒,他給了一個臺階,孟僧倫也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卻沒有照計行事。

  孟僧倫早該帶兵出城去送死,心知吳王不滿,一到面前就說:「出事了,宋將軍遇刺身亡,城裡有官兵隱藏。」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5
第兩百一十八章 報仇

  按照孟僧倫的計畫,宋星裁被安排留在城內,為了避嫌,天一黑他就出去巡城,與吳王的做法不謀而合。收藏本站

  東都剛剛結束分治狀態,徐礎正努力統一號令,許多降世軍對此還不習慣,梁王、蜀王的部下承認吳王是全城之主,對服從命令卻有些猶豫,宋星裁四處糾察,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全都記錄下來,準備交給吳王處置。

  城內百姓這些天又躲起來,天沒黑就緊閉大門,義軍與官兵在南城交戰時,他們兩不相幫,戰後更是謹小慎微。

  死裡逃生的降世軍比從前更加放縱,入夜之後,成群結隊在大街小巷上遊蕩,只是多了幾分小心,一見到巡夜隊伍,尤其聽說是吳王的人,望風而逃,過後再聚。

  宋星裁一路搖頭,向身邊的副將道:「降世軍散漫慣了,想糾正過來,執政非得用嚴刑重典不可。」

  「降世王將全軍將士託付給執正,大概正是此意。」副將十分相信降世王。

  宋星裁也信,深以為然地點頭。

  南城戰場上的屍體已被收走,原住在這裡的百姓悄悄返回自家,儘量整理出個樣子來,許多義軍將士也來這裡,或是憑弔親友,當街痛哭,或是翻過殘破的院牆尋找劫掠的機會。

  吳王三番五次下令禁止劫掠,還是有人趁夜出來冒險,反正沒人敢告狀,只需要躲避巡城隊伍即可。

  宋星裁重點巡視南城,阻止多起劫掠,但是沒有抓捕任何人,只是將他們從百姓家裡攆走。

  整支隊伍大概一百二三十人,十多人騎馬,其餘都是步行,所有人都不怎麼緊張,這是城裡,打著吳王的旗號,他們通行無阻,一直以來從沒出過事,那些降世軍雖然散漫,但是很好對付,吼幾聲就能嚇跑。

  宋星裁騎馬慢行,心裡想的全是孟僧倫,七族將領一同起事,一同來至洛州,一同奉徐礎為執政王,情義日益深厚,他痛惜孟僧倫的送死之舉,同時又覺得應該去救王顛。

  那一箭射來的時候,誰也沒有提前做出反應,宋星裁直到中箭,才茫然地抬頭望了一眼,喉嚨裡響了一聲,似乎想問什麼,話未出口,人從馬上栽倒,再也沒有起來。

  這一箭射得極准,正中宋星裁額頭。

  副將大駭,

  立刻分兵搜索刺客。

  刺客顯然極熟悉地形,很快消失,但他不是一人,有兩名同夥被追上,力戰而亡,副將從屍體身上發現了官兵的腰牌,顯示他們來自冀州。

  消息傳回大營,正要出發的孟僧倫等人放棄原定計劃,全軍戒備,等候吳王回來。

  屍體擺在議事廳內,宋星裁雙目圓睜,到死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也算身經百戰,沒死在沙場上,卻亡命於一支來自暗處的箭。

  吳軍將士悲痛至極,聽到消息之後,立刻就要滿城搜尋暗藏的官兵,孟僧倫力勸,也沒讓人去找吳王,而是耐心地等候。

  徐礎也很憤怒,宋星裁絕非完美的將領,但是忠誠而勇猛,在吳軍最需要士氣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衝在前面,多次立下大功,可以說是不可或缺。

  遇刺的偏偏是他。

  兩枚腰牌上面寫的清清楚楚,被殺的兩人是冀州士兵,他們顯然沒來得及撤出戰場,留在城內成為刺客。

  「搜城,挨家挨戶地搜,先從南城開始。」徐礎下令,這是他必須做出決定,唯有如此,才能顯示他對吳軍、對宋星裁的重視。

  「請孟將軍負責搜城,不可漏過一處,包括皇宮,但也不要驚擾百姓,明白嗎?」

  「遵命。」孟僧倫明白,他暫時不必出城送死,得先為宋星裁報仇,要讓滿城皆知,但又不能破壞義軍的形象少數人自發的劫掠可以制止,一旦變成全軍的行動,再也無可挽回。

  徐礎依然憤怒,盯著屍體看了許久,走來參與眾將議事。

  孟僧倫安排得很是妥當,有人封堵街道,有人分片搜查,有人宣告命令,有人來回巡查,動用了相當多的兵力,並請蜀王、梁王協助。

  「儘量捉活的,官兵不會無緣無故地成為刺客,必然有人指使。」徐礎補充道,「宋將軍要死得明白。」

  天已經亮了,徐礎先是召集無事的將領,宣佈早已傳開的任命:吳王之妻、祖王之女薛金搖出任降世將軍,位在諸將之上。

  因為刺殺事件,任命儀式比較草率,沒人對此不滿,甚至沒人在乎薛金搖的女子身份,她的身高、力氣,以及西城之戰,掃除了一切疑問。

  徐礎需要她來穩定降世軍。

  薛金搖對搜城不在行,也不感興趣,獲得任命之後直接問道:「什麼時候再戰?」

  「明天,集中兵力,一戰定勝負。」

  「所有人都歸我管?」

  「除了甯王的八千人和一千匹馬,其餘盡數歸你。」

  「蜀王、梁王若是不服呢?尤其是梁王。」

  「找我。」

  「好。」薛金搖再無疑問,她對降世軍更熟悉,也願意用舊部,留下來共同商討明日的決戰。

  徐礎沒有旁聽,以示對降世將軍的完全信任,隻向她推薦數人以作參謀。

  備戰與搜城同時進行,徐礎則要遵守諾言前去釋放甯抱關。

  甯抱關已經聽說宋星裁的死訊,一見到吳王就道:「宋星裁是名難得的猛將,吳王損失不小。」

  「我們會為他報仇。」徐礎平淡地說。

  兩人對視一會,甯抱關道:「敗軍之兵,沒人指揮的話,躲還來不及,不可能跑出來刺殺敵將。」

  「我知道。甯王走好,今日整兵,明日出城。官兵用刺客,我要還以千軍萬馬。」

  甯抱關拱手,邁步走出房間,幾步之後扭頭道:「吳王對刺殺這種手段不會陌生吧?」

  徐礎擠出一絲微笑,「只要是有用的手段,誰都可以用,就看他用得好不好。」

  「我就不會用,不是不想,而是不會,我信不過任何刺客。」甯抱關大步離去,即使走在吳王的營中,也沒有半點怯意。

  牛天女留下,上前道:「吳王莫怪,甯王心直口快,並無惡意。」

  「我倒寧願與甯王這樣的爽快人打交道,牛夫人好好休息。」

  「我的幾個孩子待會被送來,衛兵將他們直接帶到我這裡就好。」

  徐礎點頭告辭,向軍營門口的衛兵交待幾句,回議事廳查看情況。

  薛金搖那邊議論得火熱,她已定出大致陣形,誰居前,誰居後,誰備用,誰為奇兵,無不井井有條,令眾將敬佩不已,就連梁、蜀兩軍裡的將領也無二話,怎麼安排怎麼是。

  孟僧倫在隔壁的一間屋子裡掌管搜城,剛剛封閉街道,還沒有收穫。

  徐礎命人進宮去召曹神洗,自己回臥室打算休息一小會。

  他需要休息,太長時間不睡,他已經感到頭暈眩,可他不想睡,一閉眼就覺得不勁兒,門似乎沒關嚴,窗戶外面似乎有人,身邊所有人的表現似乎都有問題,甯抱關的譏諷、薛金搖的鎮定、孟僧倫的留下……就連正在呼呼大睡的唐為天也顯得不正常。

  徐礎必須時時警告自己不可疑心過度,才能保持冷靜。

  曹神洗來得很快,一進屋就道:「吳王為什麼……」他看一眼鼾聲大作的唐為天,繼續道:「宋將軍之死令人遺憾,但是百姓無罪,吳王搜城……」

  「請曹將軍來,正為此事。」徐礎打斷曹神洗,起身來至老將軍面前,向門口的兩名衛兵擺下手,示意他們留下。

  「我?」

  「請曹將軍幫忙,你覺得全城大搜不妥,可有妙計找出暗藏的官兵,給宋將軍報仇?」

  曹神洗認真地想了一會,「搜城會令百姓人心惶惶,吳王雖然有令不可驚擾百姓,義軍將士卻很難掌握分寸……」

  「這些我都知道,我要一個更好的主意。」

  曹神洗是將軍,排兵佈陣他懂,抓人這種事卻非他所長,「我那裡有老吏,熟悉東都,擅長抓捕審問,可以用他們。」

  「他們願意為我找出暗藏的官兵?」

  「既受吳王庇護,當為吳王做事。」

  「嘿,你們更希望冀州兵大勝,自己重當天成官吏吧?待會我的人會嚴查曹將軍治事之府,若是一無所獲,或許可以借用諸吏,若是查出一名被隱藏的官兵我不得不收回一直以來的庇護。」

  曹神洗一愣,「吳王……在懷疑我嗎?」

  「我不該懷疑你嗎?」

  「我若對吳王懷有惡意,前日在北城就可以動手,何必隱藏官兵,採取刺殺這種手段?」

  「曹將軍知道外人對你的評價嗎?」

  「有所耳聞,吳王聽到的是哪個?」

  「人說曹將軍韜略有餘而意志不堅,制定出來的計畫有十分,受人干擾之後,往往只剩下四五分,因此常在大戰中失利,非得受強者擺佈,方能發揮大將之才。所以曹將軍為大將軍作戰時,無往不利,分道揚鑣之後,便成庸將。天成二十年太平,沒讓曹將軍顯露出來,一旦大亂,曹將軍連戰連敗。」

  曹神洗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聽說過類似的評價,當面被人指出來,卻是第一次,沉默半晌,開口道:「我是庸人,卻不會採用刺殺這樣的卑鄙手段,而且沒有『強者擺佈』,我哪有本事安排刺客?」

  「大將軍不在,費昞還在。他前晚去見曹將軍,不只是敘舊、感恩,其實是安排刺殺。嘿,費大人終於開竅,也會用陰謀詭計了,他裝得倒像,連我也給騙過,佩服。可他為什麼讓人刺殺宋將軍,而不是殺我?」

  曹神洗仍是一臉困惑,「費大人安排了什麼我不知道,但我絕未參與。如果刺客真是費大人安排,我倒是可以猜出一些端倪」曹神洗盯著徐礎,「我聽人說,吳王自恃足智多謀,最受不得被人欺騙。受騙而易怒,易怒而出昏招,費大人等的或許就是這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5
第兩百一十九章 懸賞

  搜城是昏招嗎?徐礎不這樣以為,除了有點頭昏,他不覺得自己任何一個做法有錯。

  「我騙過費昞,所以費昞要報復回來,很好,這很公平。」徐礎至少控制住心中的憤怒,「曹將軍既然不知情,那就留下來吧,『幫』我揪出費昞留在城中的刺客。」

  「我幫不上忙。」

  「看看也好,事後費昞問起,曹將軍好說個清楚。」

  曹神洗想說自己大概沒機會再見到費昞,話到嘴邊又咽回去,這已經不是當初請他治理東都的吳王徐礎,由不得他隨意拒絕。

  「嗯。」曹神洗深深地看了吳王一眼,隨即垂下目光。

  徐礎又回到孟僧倫等人議事的地方,第一撥消息已經傳來,吳軍在南城搜出不少青壯男子,正在嚴查他們是不是冀州人。

  徐礎向孟僧倫道:「一律扣押,官兵在城內安插的刺客不只是冀州人。」

  「是,執政。」孟僧倫有些意外,但他現在十分小心,奉命行事,一個字也不多問。

  徐礎帶著曹神洗出來,「費昞打算死守東都的時候,曾在城內召募二百餘名士兵,他離開東都,那些人卻一直沒有露面。曹將軍對此可有要說的話?」

  曹神洗搖頭,「我隻隱藏過費大人,對他的事情一無所知。」稍一停頓,他又補充道:「即便知道,我也不會說。」

  「哈哈。曹將軍至少可以提供一兩位熟悉南城街巷的人吧?」

  「可以。」曹神洗用不著事事拒絕,反正吳王總能找到嚮導。

  徐礎帶三百名衛兵出營,被圍得嚴嚴實實,前方刀槍開道,不准任何行人在街上逗留。

  街上也沒什麼人,偶爾有降世軍的家眷出來,見到吳王的隊伍,早早地躲藏起來。

  皇宮已被搜過一部分,尤其是曹神洗用來治事的場所,所有牆壁都被仔細檢查,真的找出七處密室,裡面藏著一些珠寶,卻沒有人。

  珠寶被堆在地上,寥寥無幾,徐礎知道,大部分已被士兵瓜分,他沒說什麼,現在可不是嚴肅軍紀的好時機。

  數十名老吏站在一邊瑟瑟發抖,

  曹神洗招來兩人,向徐礎道:「這兩人久任南城捕吏,對街巷最熟。」

  徐礎打量幾眼,兩吏歲數都不小,面無人色,鬍鬚抖個不停。

  「別害怕,我知道刺客與你們無關,只想請你們協助,儘快找出這些人。」

  群吏聞言,全都鬆了口氣,一名老吏勉強開口道:「我們兩人可以帶義軍搜查南城,絕不漏過一戶。」

  「不必。」徐礎下令全城大搜,用不著辨認街巷,「你們誰認得一個叫田匠的人?」

  兩吏面面相覷,顯然都認得田匠。

  「帶我去田家。」

  田家位於一條普通的小巷裡,經歷前日的交戰,院牆倒塌一半,門窗都被砸壞,屋內一片狼籍,這是降世軍的「傑作」,他們拿走了一切可用之物。

  徐礎站在院子裡,想像田匠在這裡的日常生活,向帶路的兩名老吏道:「去問一問,田匠最近回來過沒有?可能在哪裡躲藏?」

  衛兵押著老吏去左鄰右捨詢問。

  曹神洗上前道:「吳王認定這個田匠就是刺客?」

  「散兵游勇不足以成事,費昞在城內能找到的主事者,只有此人。」

  徐礎又命人前往關押青壯男子的地方,同樣詢問田匠的下落,消息很快傳來,昨晚之前,的確有人見過田匠,但是不知道他的所在。

  兩名老吏問得仔細,回來稍晚,得到不少消息。

  「自從母親亡故以後,田匠就沒在這裡住過,偶爾回來一趟,最近三天,一次也沒回來過。他平時與鄰居的來往就很少,母親的喪事也是他一個人操辦,沒請人幫忙。所以沒人知道他去了哪。」

  「田母的靈柩安放在何處?」徐礎問,全城關閉,田母不可能出城安葬,以田匠之孝,也不可能隨便找個地方埋掉。

  老吏倒是什麼都問了,回道:「據說是在五蘊寺裡。」

  五蘊寺離田家不遠,徐礎親自前往查看,剛一出田家,就有信使騎馬趕來。

  「降世將軍請吳王回去一趟,敲定明日的陣列。」

  徐礎略一猶豫,向信使道:「回去告訴降世將軍,戰事由她定奪,我很快就會回去。」

  信使離開,徐礎仍前往五蘊寺。

  寺廟不大,位於一條小巷的盡頭,這裡平時並不存放棺木,寺中老僧是為了感謝田匠多年前幫的一個忙,才破例收下田母的靈柩。

  寺中僧人十餘名,三人比較年輕,徐礎出題,命三人背誦經文,確認是真和尚以後,才放他們離開。

  靈柩擺在一間廂房裡,棺蓋還沒有釘死,兩名老吏認得田母,查看無誤。

  「去傳播口信:天黑之前,田匠若不來五蘊寺,吳王焚棺毀屍。」徐礎冷冷地說。

  兩名老吏遵命,急忙出去散佈吳王的威脅。

  徐礎讓人找來兩張椅子,就坐在廂房外面,另一張椅子留給曹神洗。

  天還很冷,徐礎穿著一身鐵甲,外面裹著披風,默默地坐在那裡,一語不發。

  曹神洗老了,有些怕冷,穿了好幾層棉衣,同樣不言不語,他從來就不是進諫之人,對吳王更不會,只想看這件事如何收場。

  徐礎放話的時候已過午時,他留給田匠的時間不多,但他相信田匠必然就在附近,不會躲得太遠。

  薛金搖與孟僧倫輪番派人過來,徐礎全都打發回去,他必須今天就找出所有刺客,絕不給明天留後患。

  唐為天睡醒,從大營跑來,連他也察覺到氣氛不對,悄悄地站到吳王身後,同樣保持沉默。

  孟僧倫親自來了一趟,「南城已經搜檢完畢,其它三面也快結束,共抓捕十五至五十歲之間的男子八千七百六十人……」

  「這麼多?」曹神洗吃驚地插了一句,此前為保衛東都,他曾全城徵兵,想不到還有這麼多人被遺漏。

  徐礎冷笑一聲,「再搜一遍,肯定還有。」

  孟僧倫小心地問:「還要再搜一遍嗎?」

  徐礎搖搖頭,「繼續說,其中有多少官兵?」

  「四十五人。」孟僧倫擔心這個微小的數字不能令執政滿意,忙又補充道:「這是可以確認的冀州兵,還有一些不肯承認,我們正在查。經執政提醒,我們也查了東都人,可以確認至少有八百人暗藏兵器,曾領受費昞之命。」

  費昞當初自稱只有二百多人可用,不知是他撒謊,還是孟僧倫等人急於立功,所以誇大數量。

  徐礎不計較多少,問道:「他們招供頭目是誰了?」

  「大多數人不承認參與刺殺,少數人聲稱他們聽到傳言,說是……說是鄴城懸賞,能在城中殺死義軍一兵,賞銀百兩,殺死一將,賞金百兩、五品官銜,殺死一王,賞金千兩、三品官銜、封爵為侯。」

  「嘿,天成若是早這麼大方,豈不省事多了?」徐礎感到好笑。

  「還有。」

  「嗯?」

  「傳言說,若殺……若殺吳王……」

  「怎樣?」

  「賞金兩千兩、三品官銜、封爵為侯……」

  「隻多一千兩黃金?」徐礎笑道,覺得自己的價格不高。

  「還可以娶芳德郡主。」

  徐礎一愣,芳德郡主是濟北王之女,也是徐礎的第一個妻子,曾經寫下「休夫書」,卻不被家人承認。

  徐礎先是大笑,隨即大怒,「好一個費昞,拿我消遣來著。」

  「那些人沒說傳言來自費昞。」孟僧倫必須提醒一句,以免誤導吳王。

  「不用再問,必是費昞想出的懸賞,田匠替他在城中傳揚。將冀州兵和暗藏兵器者留下,其他人編入軍中,明天之戰,官兵若殺吳兵,義軍就用這八百多人祭神,再用剩下的東都百姓攻破敵營。」

  「是。」孟僧倫告退,知道自己算是逃過一劫,不用去送死了,心中卻依然不安,覺得對不起執政,對不起死去的宋星裁和落入官兵手中的王顛與眾將士。

  時近黃昏,田匠仍未現身,徐礎不喝飯、不喝水,就那麼坐著,一點也不覺得累,反而更加清醒,連頭暈的感覺也只是偶爾出現。

  「東都必須乾乾淨淨。」徐礎既是在自言自語,也是在對曹神洗說話,「費昞情急之下亂出招,以為能讓東都百姓憤而反抗。嘿,他錯了,能為他而戰的人只有田匠等寥寥幾人而已。」

  「可吳王卻要殺八百多人。」曹神洗開口道。

  「曹將軍也錯了,費昞不是想看我的昏招,是想看我的軟弱。」徐礎笑了一聲,「他以為我的心慈手軟能讓諸王對我再生異心你們都錯了。」

  曹神洗沒接話,此時此刻,他的確不認為吳王會手下留情。

  天黑之前,薛金搖也來了,帶著明天的全盤規劃,一一細說,徐礎沒有任何調整,「很好,就按你的佈置來。」

  「只有一件事要你決定,從哪個方向衝出去?」薛金搖問。

  「東城。甯軍與官兵交戰之後,你就可以派兵出城了。」

  「我只會帶兵出城,不會派兵。」薛金搖糾正道,想走又停下,「你得睡一會,看你的樣子,跟鬼一樣。」

  只有薛金搖敢說這樣的話,徐礎擠出一絲微笑,「很快,很快我就能休息。城裡不會再有任何威脅,你很安全,所有人都會安全。」

  「我才不怕刺客。」薛金搖哼了一聲,帶人離去。

  望著薛金搖的背影,曹神洗忍不住道:「吳王夫人頗具將才,可是打法有些問題啊。」

  徐礎不吱聲,眼裡只有逐漸降臨的夜色,還有已經準備好的火把。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56
第兩百二十章 歉意

  田匠從夜色中走來,五蘊寺門口的衛兵一開始以為他是自己人,待到發現這是一名陌生的平民,無不大驚,不明白此人如何繞過外面數重守衛,直接走到最裡層。

  「告訴吳王,田匠來了。」田匠大聲報出姓名,腳步沒有停下的跡象。

  一名衛兵匆匆進寺通報,剩下的衛兵緊握刀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來者。

  徐礎從沉思中驚醒,恍然覺得自己似乎丟失了一段時間,剛才他明明是在思考破敵之策,現在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一點回憶都沒有。

  「讓他進來。」

  「田匠隻身而來,不知怎地,外面的幾重衛兵竟然沒發現他,執政需小心。」衛兵提醒道。

  「他終究只是一名普通人。」話是這麼說,徐礎卻不願再犯同樣的錯誤,他曾被妻子困於高臺之上,沒准也會亡於刺客之手,「捆縛雙手,帶來見我。」

  田匠沒有反抗,乖乖背負雙手,在士兵的押送下進入寺內,站在吳王十幾步以外,立而不跪。

  田匠身邊的士兵舉著火把,照亮他的面孔,吳王那邊卻是一片漆黑。

  徐礎笑了一聲,穿透黑夜,送到田匠耳中。

  「田壯士,咱們又見面了。」

  「嗯。」

  「看來你是真孝子。」

  「吳王不必多言,我人在這裡,是殺是剮盡隨尊意。」

  「總得問個清楚,我不殺無辜之人。」

  「嘿。」

  「刺殺宋將軍的人是誰?」

  「我。」

  「你親自動手?」

  「吳王不信的話,給我一張弓、一支箭,見識一下我的本事。」

  「不必,你既肯承認,那就好辦。指使你的人又是誰?」

  田匠搖頭,

  「無人指使。」

  徐礎大笑,「無人指使?那你為何刺殺義軍將領?為何有冀州官兵給你把風——你跑得倒快,他二人為你送命。」

  田匠向前邁出一步,兩邊的士兵立刻以刀槍攔阻,田匠隻邁一步,兩眼微眯,能夠稍稍看清一點黑暗中吳王的模樣。

  「我殺宋星裁,因為他奸殺良家女子,我替女家報仇。」

  「欲加之罪,宋將軍絕不是那種人。」

  「信不信是吳王的事,我只說自己所知。至於那兩名冀州兵,我根本不認得,也不知道他們為何躲在那裡,我殺人從不用幫手。」

  徐礎站起身,更多衛兵以刀槍逼近田匠,防止他突然暴起傷人。

  隔著一推刀槍,徐礎與田匠能夠互相看見。

  徐礎眼中的田匠還是那個田匠,其貌不揚,卻有一份難得的鎮定,如水中砥柱,似乎永遠也不會有改變,陰沉的甯抱關尚有失態的時候,田匠不會。

  田匠眼中的吳王卻有不小變化,幾日不見,吳王已不再是那個總顯出幾分落寞的年輕人,就連他的笑容都透出一股陰冷,像是喝了多酒,正處於大醉與狂醉之間,只需一杯或者一口,就會失去最後一點神智,將自己完全交給醉意。

  「費昞。」徐礎吐出兩個字。

  「費大人怎麼了?」

  「是他向你傳令,不必隱瞞,我都知道。費昞自以為受我欺騙,所以他要反過來騙我一次,這是報復。所以他通過你散佈傳言,殺兵、殺將、殺王……皆有懸賞。」

  田匠仰頭大笑,對近在眼前的利刃不屑一顧。

  「吳王原來是害怕了。」

  徐礎心中湧起一股怒意,臉上卻依然帶笑,「明天一早,義軍將與官兵決戰,到時你就知道誰在害怕……抱歉,你看不到結果,明天你將與其他八百多人一同在陣前問斬。」

  「吳王千萬不說『抱歉』二字,你只是做了自己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剛進城的時候,你想保護百姓,只是因為東都尚未歸你所有,一旦你真正得到,對東都擁有生殺大權,你與其他梟雄沒有區別。所以不必抱歉,因為你心裡並無歉意,殺死八百人能給你的將軍報仇,能讓手下將士覺得吳王殺伐果斷,這就夠了,你會因此得意,唯獨不會抱歉。」

  徐礎只是順嘴說出這兩個字,被田匠一說,倒像是虛偽。

  徐礎收起臉上的笑容,向衛兵道:「將他送到孟將軍那裡去。兇手已經找到,搜城可以停止,準備明天的決戰吧。」

  衛兵領命,押著田匠離開。

  徐礎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至少在決戰之前,不會再有人說吳王無力為忠將報仇。

  石頭落地,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古怪的飄浮感,徐礎像是踩在雲上,必須小心控制,才能保證身體平衡。

  「回營。」徐礎真的需要睡一會。

  曹神洗起身走來,「田匠的話你一點不信,甚至不肯調查一下?」

  「調查什麼?」

  「宋將軍奸……」

  「一句謊言而已,田匠說得輕鬆,我卻要費力調查?這樣做既令屈死的將軍蒙受汙名,又會擾亂軍心。不不,我不會上當。曹將軍也請省省吧,無論你怎樣幫忙,費昞的奸計不會得逞,明天,官兵必敗,費昞若能僥倖活下來,將會明白一件事,論計謀,他差得太遠。」

  曹神洗連聲歎息,「吳王快要……吳王既然覺得我是費大人同謀,何不將我也關押起來?我寧願下與那八百多人明早一同受戮?」

  「曹將軍不在掛念家中老妻了?」

  曹神洗重歎一聲,「我今生虧欠她甚多,死後再見,來生再報吧。吳王曾給予我一線希望,現在看來……」曹神洗搖搖頭,「大家說得對,我是個意志不堅的人,不能從一而終。大將軍才是看穿你的人,所以始終拒絕接受你的勸說。」

  「送到孟將軍那裡去。」徐礎不想再囉嗦,他原有意籠絡曹神洗為己所有,有這樣一員老將幫忙,很快就能將散亂的義軍整頓一新,如今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從前的他難遇可勸之人,現在的他難得可用之人。

  一切終歸都要自己操心費力,徐礎深深吸入一口氣,腳下雖然虛浮,心中鬥志卻是高昂。

  回到大營,徐礎堅持巡視一圈,接見梁王、蜀王、甯王的信使,回答他們的問題,然後才進屋休息。

  「四更喚醒我。」徐礎叮囑衛兵,坐在床上,想睡又不想睡。

  唐為天勸道:「大都督睡一會吧,你這個樣子可不行。」

  「嗯,有件事,你……」

  「大都督說吧,要我做什麼?」

  「你……算了,明天再說。」徐礎倒下,竟然想不想來要讓唐為天做什麼,他不服氣,努力回想,沒等整理出半點線索,已昏昏睡去。

  他睡得如此香甜,甚至在夢裡勸說自己:奪得天下又能怎樣?皇帝並不比普通人過得更快樂,不如好好享受……

  可他還是猛然驚醒,不肯好好地睡上一覺。

  屋中伸手不見五指,徐礎坐在那裡發了一會待,估摸現在不到四更,自己睡了大概只有一個時辰。

  「唐為天,唐為天!」

  「嗯。」唐為天含糊的應道,然後是起床聲,「大都督怎麼醒了?還早著呢,大家都在睡覺。」

  「有件事,你立刻去做。」

  「哦。」唐為天不太情願,他能吃能睡,最不喜歡受到干擾。

  「你先去見曹神洗曹將軍,問他降世將軍的排兵佈陣有何問題。」

  「這就去?明天再問……」

  「立刻就去。」徐礎道。

  「好吧,我去。」唐為天邊打哈欠邊穿靴子。

  「還有……」

  「還有什麼事?」

  徐礎猶豫一會才道:「別說是我的命令,你向熟人打聽一下,宋將軍真的……做過那種事嗎?」

  「什麼事?」

  「奸殺婦人。」

  「這算什麼?從前我在降世軍的時候,這種事幾乎天天發生,降世王帶頭,頭目們沒一個不做,但是殺人比較少,宋將軍大概是被惹怒了……」

  「讓你去問事實,沒讓你說這些廢話。」

  「是是,我不說了。」唐為天推開門,面對寒風,畏懼地縮脖跺腳,逼著自己邁過門檻,關上門,向外面的衛兵小聲道:「別去打擾大都督,他現在心情不好。」

  徐礎的心情確實不算太好,回想昨天的種種做法,他有些懊悔,同時又鄙視這種懊悔,以為做就是做了,身為一軍之主,他必須在將領遇害的時候迅速做出決斷。

  「徐礎啊徐礎,你不能再這樣,別人說你猶豫不決,難道你就真的這樣?」徐礎小聲警告自己,「哪怕錯了,你也不能反悔,否則的話,外人看到的不是知錯就改,而是軟弱與猶豫。」

  唐為天去了許久,徐礎又睡了一會,極不踏實,像是行走在沼澤裡,深一腳淺一腳,一入睡就醒,一醒來又想睡。

  聽到開門聲,徐礎鬆了口氣,終於不必忍受這睡睡醒醒的折磨,馬上起身道:「唐為天?」

  「是我。」唐為天跑了一圈,睡意全無,走到床邊,帶來一團寒氣。

  「曹將軍怎麼說?」徐礎還是更關心這件事。

  「他說自己是敗軍之將,沒資格指點義軍,之前那句話就是順口一說,請吳王不必當真。他還說,義軍自有義軍的打法,勉強變陣,無異於削什麼東西。」

  「削足適履。」

  「對,就是這幾個字。沒了,就這些,大都督沒讓我必須問出個結果,我想他這麼大年紀,明早就要被殺,現在不用動刑。大都督若是不滿意,我再去問,這回死活讓他說個明白。」

  「不必,你做得很好。」徐礎停頓一會,「另一件事呢?」

  「就那件事耽擱得久,我問了一圈,吳人不搭理我,秦州人不怎麼知情,不過傳言倒是不少。」

  「什麼傳言?」

  「都說吳軍將士憎恨東都人,進城之後可沒少報復。」

  徐礎輕歎一聲,這正是他最為擔心的事,也是他一直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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