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19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2
第兩百三十一章 退路

  孟僧倫怎麼計算都覺得時間不夠用,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如今只能擇其要者先行處理。

  他寫了兩份遺書。一份留給弟弟,贈與全部遺產,請他今後每年給父母掃墓時,提一下自己。另一份留給相熟的將領,向他們說明自己為何要獨自去闖官兵營地。

  孟僧倫思來想去,覺得自殺不是一個好辦法,會留下太多不利於吳王的疑惑,因此他還是決定闖營,讓官兵殺死自己,這一次他不帶任何人,要獨自承擔全部責任。

  兩份遺書放在房中,要等他死後再送給相應人等。

  孟僧倫仔細整理遺物,一一記錄在冊,將江東老家的房田產業也囊括進去,還有一些債務,有些可免,有些要追回,有些要償還,另有五頁紙專門記載人情往來,他死了,情義不能斷,也要由弟弟繼承。

  有些事情不能寫在紙上,孟僧倫找來親信口授。

  雖然親弟弟就在軍中,孟僧倫的親信卻不是他,排在第一位的是宋星裁與王顛,可惜一個遇害,一個被俘,他只能找排在第二位的雷大鈞。

  孟僧倫將前因後果大致說了一遍,最後道:「告訴你這些,不為別的,以防若幹年後有人說我死得不明不白。你要將我的話埋在心裡,若是無人提及我的死因,你永遠不可洩露,明白嗎?」

  「明白,可是吳王……」

  「吳王沒錯,他若公開問罪,幾乎所有吳軍將士都會受到波及。」

  「殺幾個人而已,要我說,殺的不夠,遠遠彌補不了吳國當年的損失。」

  「殺的夠了。」孟僧倫輕歎一聲,「終究是群婦孺,殺得再多,也不是正主,不如攻佔東都,不如追殺天成皇帝與群臣。咱們只能做些小事,大事還得靠吳王,若沒有他,咱們可能連東都的城牆都看不到。掃除天成餘孽,更離不開他。你們好好追隨吳王,跟我在時一樣,但是不要學我自作主張。吳王珍惜吳軍將士,你們更得珍惜他,從此以後惟命是從,再不可令他難堪。」

  雷大鈞忍不住痛哭,「孟將軍忠心耿耿,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下場……」

  孟僧倫厲聲道:「哭什麼,給江東男兒丟臉。你也莫說我忠心耿耿,一直以來,我將吳王當成孩子,總想替他做點什麼,同時也在利用他報私仇……」

  「滅國之恨,

  怎麼是私仇?」

  「吳王志在天下,復興吳國對他來說只是其中一步而已,是咱們眼界太窄,一心只想報仇,與天下相比,這就是私仇。」

  雷大鈞無話可說,擦去眼淚,冒出一句:「我陪孟將軍一塊死。」

  孟僧倫笑著搖頭,「你怎麼還沒明白?吳王開恩,死我一個就夠,你湊什麼熱鬧?既辜負吳王一片好心,又讓我死不瞑目。」

  「可孟將軍沒殺幾個人……」

  「沒有我的鼓勵與支持,你們斷不會動手,對不對?所以你們殺死的人,都要算在我頭上。」

  「那也未必,大家恨死天成君臣,包括他們的家眷。」話是這麼說,雷大鈞心裡清楚,若沒有孟僧倫開口,他們還真不敢殺這麼多人。

  「我出的主意,我自己負責,叫你過來不是爭論這些,而是預防將來有人說三道四。」

  雷大鈞又要哭,孟僧倫按住他的肩膀,嚴厲地說:「看著我。死就死了,我不後悔,更不怨恨吳王。沒有吳王,我大概活不到現在,能夠看到東都陷落、天成半亡,我願足矣。王顛聽我的主意才成為官兵俘虜,為救他而死,值得。你對燈發誓,絕不將剛才的話洩露出去。」

  雷大鈞勉強點頭。

  「你走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什麼時候?」

  「明天,天剛黑的時候。」孟僧倫已經選好時間。

  雷大鈞告辭,夜裡他又來了,孟僧倫正要休息,開門見到他,很是意外,「你又來做什麼?」

  「孟將軍。」雷大鈞擠進屋子裡,順手關門,神情略顯興奮。

  「雷大鈞,我拿你當朋友、當親人,你可別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

  「仁義俱全。」雷大鈞讓孟僧倫坐下,自己站著,「你別生氣。」

  孟僧倫騰地站起身,「你……」

  雷大鈞硬按著孟僧倫再次坐下,「我沒洩露孟將軍的話,只是有個主意,不對,應該說是一個想法。」

  孟僧倫稍稍安心,「什麼想法?不是我瞧不起你,雷大鈞,你離聰明可差得遠了。」

  「這個我知道,也承認,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沒准我這個想法就是一得呢。」

  「你說。」

  「吳國之亡,誰的責任最大?」

  「當然是天成皇帝張息。」

  「其次呢?」

  「大將軍樓溫。」

  「兩人當中,孟將軍最恨誰?」

  「你明明知道……樓溫。」

  「對,樓溫,他不僅攻破吳國、逼死吳皇,還搶走了吳國公主,就在孟將軍將要成親的……」

  「往事休提。」孟僧倫一想到這件事,心中的憤怒就像沸水一樣翻騰,早年間他更憤怒,甚至到了癲狂的地步,直到聽說吳國公主的死訊,才能逐漸控制住這股怒火。

  但怒火從未熄滅,在灰燼下隱藏,一絲風吹就能讓它重燃。

  「咱們攻佔了東都,可樓溫沒死,還帶兵回來支援冀州軍。」

  「沒辦法,想報此仇,只有緊隨吳王才有可能。」

  「可我聽說,吳王不想報仇。」

  「嗯?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叫郭時風的謀士白天時來到城裡,我聽說他帶來樓溫的建議,只要吳王肯改回樓姓,樓溫就殺死冀州統帥,帶兵投降。」

  孟僧倫一愣,「吳王不可能同意……」

  「但也沒有明確拒絕,就在剛才,郭時風又來了,此刻正與吳王會面,如果我沒猜錯,他是替父子二人居間傳話。」

  「父子二人……」孟僧倫喃喃道,他總忘記吳王與樓溫之間的關係。

  「父子沒有隔夜仇,在咱們眼裡,仇人是天成皇帝與大將軍,在吳王眼裡,仇人只有天成皇帝。」

  孟僧倫搖頭,「咱們不用多想,吳王自有主意,他現在接受樓溫的示好,以後也會決裂,而且我不相信吳王會改回樓姓。我能感覺到,第一次見面我就感覺到了,吳王對母親情深意切,非尋常人可比,我與他……正是因此一見如故。」

  雷大鈞點下頭,「好吧,這件事咱們不管,可我還沒說到自己的主意。」

  「有話就快說,別掖掖藏藏的,這可不像平時的你。」

  「孟將軍如此痛恨樓溫,為何不去殺他的家眷?」

  「那裡也是吳王的家。」

  「第一,吳王根本不住在大將軍府,我打聽很清楚,吳王十來歲就搬到外面居住。第二,反正也是一死,與其出城獨闖敵營,不如殺幾個仇人,然後謝罪自殺。」

  第一個理由孟僧倫沒當回事,第二個理由初聽時極為荒唐,稍一尋思,他卻覺得有幾分道理。

  雷大鈞接著道:「樓溫的正妻蘭氏留在府中,蘭家也是當年滅吳的罪魁禍首之一,如今又佔據江東,更為可恨。我聽說府裡還藏著一些婦女,全是樓溫的寵姬愛妾,被他視若珍寶,他此次返回東都,一半是為了她們,若能一塊殺了,必能令樓溫心痛發狂,稍解孟將軍之恨。」

  孟僧倫想了一會,搖搖頭,「不行,這會令吳王處境尷尬,沒法與敵軍談判。」

  「孟將軍以死謝罪,誰還能說什麼?正好還可以查驗樓溫是否真心。」

  「容我想想。」孟僧倫已做好通盤打算,不願節外生枝,何況這又是一次自主張,正是吳王最為惱怒的行為。

  雷大鈞知道孟僧倫的痛處在哪裡,「當初樓溫搶走吳國公主的時候,可沒容任何人『想想』。」

  孟僧倫藏在灰燼下的怒火瞬間被點燃,蓬勃之勢不弱當年,一把抓住雷大鈞的胳膊,想要證明自己的復仇之心絲毫未減。

  可這畢竟不是當年,孟僧倫上下打量兩眼,「不對,這不是你能想出的主意,有人指使你,你還是洩密了。」

  「我不是洩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給咱們吳人安排一條退路。」

  「退路?吳人的路就是追隨吳王,還要什麼退路?」

  「所有吳人並非一條心。」

  「誰有異心?你告訴我,我先殺他。」孟僧倫無法接受有人不忠於吳王。

  「可不是一個吳人。」雷大鈞稍稍壓低聲音,「甯王軍中的那些江東河工,看咱們的眼神一直不善。」

  孟僧倫微微一愣,「河工……他們還記得當年的事。」

  雷大鈞點頭,「他們是烏合之眾,本不足為懼,可現在有甯王帶領,難保不生野心。」

  「吳王自有道理,他會連甯王一塊處置。」

  「吳王本有機會殺死甯王,一時不忍,必釀後患。」

  「吳王是為了留下寧軍將士……」孟僧倫恍然大悟,吳王不瞭解江東的複雜局勢,隻肯除掉甯王,不願浪費寧軍將士,可那些將士恰恰有一部分是江東河工,與七族仇怨頗深。

  「所以咱們得給吳人留條退路。」

  「你做什麼了?」孟僧倫生出警惕。

  「諸王當中,蜀王最想讓甯王死。」

  「你怎麼知道?」

  「蜀王曾在城牆上力勸吳王不要開門接納甯王,當時許多人都聽到了。」

  「你投靠了蜀王?」

  「不不,我是吳人,幹嘛投靠蜀王?我只是想借他的手除掉那些可憎的河工,所以與他有些往來。而且蜀王也是聰明人,不比吳王差多少。聽說孟將軍的事情之後,他給我出的這個主意。」

  「你還是洩密了。」

  「我是為孟將軍著想,不願看你白白送死。」

  孟僧倫苦笑一聲,終於明白吳王為何對「自作主張」如此憤怒,就在自裁的前一天,他竟然親口品嘗到了其中的味道。

  「蘭夫人和樓家姬妾還留在府裡?」

  「在,一直沒動。」雷大鈞眼睛一亮,以為孟僧倫已被說動。

  「好。好。好。」孟僧倫連說三聲,拿起桌上的刀。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2
第兩百三十二章 優劣

  郭時風從不依靠「忠誠」二字贏得主公的信賴,每次見風使舵,他都要提供無可替代的消息,令對方不得不留下他。

  對吳王,他帶來的消息不止一條。

  「郭先生來得真早。」徐礎笑道,看看屋外的黑夜,改口道:「應該是說真晚。」

  夜過已半,徐礎睡得晚,因此才能立刻接見使者。

  郭時風拱手客套,等衛兵退出房間,他說:「我剛從蜀王那邊來。」

  徐礎沒吱聲。

  「我從北門去見蜀王,出城繞行至西門來見吳王。」徐礎補充道。

  「想不到是他。」徐礎喃喃道,明白郭時風話中之意。

  第一條消息就擊中要害,郭時風很滿意,臉上卻毫無興奮之意,關切地問:「吳王從沒懷疑過他?」

  「我懷疑過所有人,包括蜀王,但他不在最受懷疑者之列。想想也是,他本無意造反,也不願意冒險。我曾建議他去益州暫避風頭,想試此人野心如何,他立刻同意,還為自己挑選了蜀王的名頭。從那以後,他就一直試圖離開東都這塊險地這回也是如此?」

  郭時風點點頭,「他願意去掉王號,只求益州官職,甚至不是牧守,能領益州一郡他就很滿足了。」

  徐礎笑了一聲,「有人野心太大,有人野心太小。」

  「總之跟不上吳王。」郭時風加上一句。

  「我沒落入官兵的陷阱,他豈不是很失望?」

  「嗯,失望,所以想盡一切辦法還要挑起事端。」

  「我與官兵勢不兩立,還需要他挑起事端?」

  「大將軍很想和解。大將軍說了,他會在營中挑起一次嘩變,殺死湘東王,再以報仇為名,殺死王鐵眉,派樓驍騎以護喪為名,奪取鄴城。吳王若願重回樓家,大將軍很高興,越早越好。若不願意,大將軍也不會繼續圍攻東都,很快就會退兵去往鄴城,雙方各退一步,井水不犯河水。」

  「洛兵願意跟他去冀州嗎?」

  「所以大將軍才要向吳王示好,

  雖然他沒明說,但是我猜他願意用被俘的吳兵換取城內的洛兵家眷,如果吳王堅持不換,他也會釋放吳兵,不為別的,至少能讓手下將士安心跟他離開。」

  徐礎露出笑容,他也是這麼想的,郭時風將話都說出來了。

  「大將軍比我更需要儘快罷兵。」

  「正是,無論怎樣掩飾,大將軍的用意都是找一塊立足之地,以穩定將士之心。」

  「蜀王打算如何挑起事端?」

  這是最為重要的消息,郭時風沒有立刻透露,笑問道:「吳王還沒給我答案呢?大將軍急於罷兵,前去奪取鄴城,吳王是真心同意,還是假意應允,再來一次突襲?」

  徐礎輕歎一聲,「計謀不能一用再用,如今我說真話都難以取信於人,何況假話?連費昞都要玩弄詭計的時候,說明這種事已經到頭了。」

  「費昞費大人?吳王想必是有誤解,別人我不知道,費大人難得地心懷坦蕩,寧死也不願背後害人。無用,但是可敬。」

  「前些天他與你一同進城,透露湘東、濟北二王動向,不是為了迷惑我?我就是因為信了他的話,以為大將軍離得尚遠,才要發起決戰。」

  「實不相瞞,我當時的確奉命來引誘吳王儘快出兵,費大人沒有,帶他同來,只為陪襯,誰料到他將我的話都給說了。」

  「他不知道大將軍與湘東王已經到來?」

  郭時風搖頭,「費大人空有一個官名,不管軍務,身邊也沒有親信通風報信,大將軍那邊封鎖消息,他一無所知。太后被送出城後,隻信任費大人,召他為護衛之官,他現在對雜務更是不聞不問。」

  徐礎有些意外,自嘲道:「我的疑心病重,快要懷疑到自己頭上啦。」

  「疑心寧重勿輕,吳王有此心,方能壓過群雄。」郭時風深揖。

  徐礎看出來了,郭時風正努力討好他,與此前不同,這一次的真心至少有六七分。

  徐礎當然不會輕易相信郭時風,笑道:「你要一個答案?」

  「我得知道吳王心意,才能為吳王出謀劃策,否則的話,難免好心辦成壞事,有自作主張的嫌疑。」

  這句話說到了徐礎心坎裡,伸手道:「郭先生請坐。」

  郭時風再次拱手,坐到凳子上,對進展很滿意,沒有催促。

  徐礎沒坐,在郭時風面前踱來踱去,良久之後,郭時風剪過一次燭花,他才止步道:「郭先生以為呢?是戰是和?」

  吳王心中顯然已有決定,但是要由別人說出口,郭時風明白這一點,起身道:「戰、和各有優劣……」

  徐礎示意他坐著說,郭時風坐回凳子上,繼續道:「接受大將軍的好意,則東都之圍立解,吳軍傷亡少,正可用之掠地。天下初亂,人心浮動,吳軍兵鋒所至,必然勢如破竹。」

  「這是優勢,劣勢為何?」

  「如無意外,大將軍退兵之後必奪鄴城我猜吳王不會重回樓家,頂多與大將軍井水不犯河水,沒錯吧?」

  「郭先生可以先這麼假設。」

  「假設如此,則冀、洛兩州本當互成犄角,可是很難,其中最大的劣勢就是大將軍本人。」

  「大將軍立足之後還想搶奪東都?」

  郭時風搖搖頭,「我不知道大將軍在想什麼,便是吳王,估計也揣摩不出大將軍的下一個想法。不是大將軍掩飾得好,也不是他的想法太多,而是……」

  郭時風笑了笑,那畢竟是吳王的父親,他得注意言辭。

  「郭先生但講無妨,我瞭解大將軍為人。」

  「大將軍心中空無一物,根本沒有想法,所以才讓人捉摸不透。大將軍氣勢過人,但是身邊必須有良將、謀士輔佐,才能走上正途,若是他自己拿主意,怕是盡為昏招,可能睡醒後心情不佳,想起吳王的種種行徑,一怒之下就派兵來攻東都。」

  「他身邊倒有幾位不錯的參謀喬之素還在嗎?」

  喬之素是樓溫身邊最受信任的謀士,徐礎對他印象比較深。

  「喬之素被派往洛州尋找樓六公子,不在軍中,即便在,他的話大將軍也隻肯聽三四分。」

  「所以若是大將軍佔據鄴城,我非但不能安心,還要分兵防備。」

  「除非吳王真肯認祖歸宗。」

  「我若假和真戰呢?有何優劣?」徐礎問道。

  「雖然計謀已經用過太多,但我仍有辦法獲取大將軍的信任,讓他放鬆警惕,吳王全力一戰,至少有八成勝算。吳王將因此威名大振,此中益處說小就小,說大說大,不可限量。」

  徐礎想起田匠關於「名實」的那番話,喃喃道:「凡人皆弱,名方顯強。」

  「什麼?」郭時風沒聽清。

  「請郭先生接著說。」

  「除了得名之外還有一樁好處,擊敗大將軍,則鄴城還在歡顏郡主手中……」

  「嗯?」徐礎感到奇怪,郭時風不說鄴城在二王手中,卻說郡主。

  郭時風笑道:「歡顏郡主是名奇女子,雖為女流,卻得士心,不少人死心塌地為她效勞。」

  郭時風沒提孫雅鹿的名字,這是他作為謀士的底線之一,可以出賣主人,卻不出賣同行,此舉所獲極少,還斷了一條可能的退路。

  「她若真有這樣的本事,鄴城反成強敵,這是郭先生所謂的劣勢?」

  「長遠來看,或許是劣勢,一兩年內,對吳王卻是優勢。」

  「此話怎講?」

  「大將軍隨性所至,如今上無皇帝制約,下無良將輔佐,縱有千般好處,他未必肯接受,一旦立足穩定,難保不惦記東都。郡主為人聰慧沉穩,雖是勁敵,卻能講通道理。鄴城西有並州沈氏,北有賀榮虎視,南有盛氏之兵,皆是當務之急,吳王若能暫避其鋒,專心西征、南伐,可保一兩年內彼此都沒有後顧之憂。所以郡主若占鄴城,不是劣勢,反是優勢。唯有一點,兩強並進,日後必有一戰,或有養虎為患之憂,吳王思之。」

  「嗯,說過優劣了,郭先生的選擇呢?」

  「東都乃四戰之地,形勢不利於固守,而利於出擊,但又不能四面出擊,只可結盟一方、安撫一方、牽制一方,然後專攻一方。此事迫在眉睫,以我計之,寧選郡主,不留樓氏。」

  這正是徐礎的念頭,但他不能不猶豫,「雖已改姓,天下人還是會說我弑父。嘿,弑君、弑父,我的名聲快要全了。」

  郭時風起身笑道:「如果不是子弑父,而是父欲殺子呢?」

  徐礎不語,早猜到郭時風還有話沒說。

  「據說吳王要令麾下的孟僧倫孟將軍自裁,可有此事?」

  徐礎一愣,想不到傳言竟會從郭時風嘴裡說出來,「世上沒有秘密。」

  「我不問其中緣故,只說一件事:蜀王已經得知此事,要趁機攛掇孟將軍去殺蘭夫人以及留在府中的大將軍姬妾。」

  徐礎眉毛一挑,「蜀王……要用這一招挑撥我與大將軍的關係?」

  「對,而且我覺得他會成功,大將軍真的很在意這些姬妾,重於曹神洗和私生皇子這位皇子真假難定,或許只是大將軍的一個藉口。」

  「郭先生的建議是……」

  說出主公心中的邪惡想法,是謀士的職責之一,郭時風拱手道:「吳王旁觀即可,什麼都不必做,靜待父來殺子。」

  「如此一來,我與大將軍變成明戰,傷亡必多。」

  「不會。大將軍還沒有奪取鄴城,不敢為所欲為,我有把握勸他行險計,偷襲吳王……」

  徐礎只需設下陷阱,就能反殺大將軍,雖然還是擺不脫弑父之名,至少有「不得已」的理由。

  「提醒湘東王,讓他動手不好嗎?」

  「我已經提醒過了,但是不抱希望。況且大將軍密卡登下,譬如猛虎,吳王不想要搏虎之名嗎?」

  徐礎想要,心裡卻有點懷念孟僧倫,如果郭時風「自作主張」,讓一切就這麼發生,而吳王「一無所知」,該有多好?

  徐礎鄙視自己的軟弱與虛偽,向郭時風拱手道:「郭先生一個人,頂得上幾十萬義軍將士。」

  郭時風還禮,一點也不激動,在這種事情上,他總能成功。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3
第兩百三十三章 不安

  郭時風告辭離去,徐礎獨自坐了一會,才恍然明白過來,他剛剛決定了數百甚至上千人的死期,有些人該死,更多的人只是陪死。

  「我只為擊敗對手,古往今來的帝王莫不如此,無緣無故的殺人才叫殘暴……」徐礎喃喃道,好奇別的開國帝王是否也曾在殺戮之前心懷不安。

  他越想越不安,起身走出房間,唐為天與幾名衛兵站在外面,他正哈欠連天,使勁兒搖頭以保持清醒。

  「你去休息吧。」徐礎向唐為天道,其他衛兵都是輪值,只有唐為天隨時跟在吳王身邊,沒有換休的時候。

  「我去給大都督鋪床。」

  「不必,我……去降世……金聖女房裡休息。」徐礎想說降世將軍,覺得彆扭,中途改口。

  唐為天巴不得如此。

  薛金搖門口也有衛兵,是她親信的女兵,看到吳王走來,臉上露出古怪的微笑,也不通報,直接開門放行。

  屋子裡漆黑一片,徐礎站在門口聽了一會,薛金搖已經睡下,發出均勻的呼吸,看樣子睡得很好。

  徐礎無數次想要走過去,擁抱那具溫暖的身軀,從中獲得一絲慰藉,腳步卻怎麼也邁不出去。

  「我已經逼迫自作主張的將軍自裁,怎麼能夠單獨原諒她?軍法無情、國法無情,你若過去,便是枉法,便是軟弱,憑什麼問鼎天下?」徐礎不停地用這句話壓制心中的渴望。

  不知過去多久,他推門出屋,沒去自己的臥室,又回到書房裡。

  門外的女兵驚訝地望著吳王遠去的背影,互相看看,無不遺憾至極。

  書房裡無人打擾,徐礎依然坐立不安,於是四處翻書,看幾眼就放下,再換一本,直到他無意中拿起一本《詩經》。

  書很普通,是常見的版本,並無特異之外,但它是歡顏郡主的禮物,徐礎曾經一直帶在身邊,有了書房之後,才將它淹沒在書堆裡。

  歡顏郡主當時一共送給他四本書,三本與名實之學相關,唯有這一本顯得無用,徐礎經常想郡主是不是一時慌亂拿錯了。

  歡顏郡主不是那種慌亂的人,

  郭時風說了,她甚至在鄴城籠絡到一批追隨者,也正是她,一直提醒父親湘東王不要相信徐礎的任何一句話。

  她是對的。

  「她絕不會猶豫。我總不至於受一名女子的嘲笑。」徐礎將歡顏郡主想像成就站在對面的敵人,兩人各自手持兵器,互相打量,尋找對方的破綻。

  徐礎的心緒漸漸平靜,坐在桌後翻看《詩經》,都是他從小讀過無數遍的文字,只看開頭就能自然而然地順下來,完全不必費心去想其中的意思。

  隻翻看三頁,他趴在桌上睡著了,蠟燭熄滅也沒察覺。

  徐礎突然驚醒,抬頭看去,外面已然大亮。

  徐礎草草洗下臉,沒吃早飯,直接去議事廳,諸將早就到了,正與降世將軍薛金搖議事。

  軍務由薛金搖負責,徐礎到了之後也只是旁聽。

  城內城外都很安靜,官兵無意進攻,義軍也無意出城挑戰,雙方都在等待對己方最為有利的形勢。

  荊州將領戴破虎還沒有送回消息,這是好事,說明他在半路上沒有撞見荊州的運糧隊伍,或者按薛金搖的說法,「也可能是被官兵殺死了。」

  官兵在東面放開一處缺口,義軍斥候已經探查過,無上園裡的確沒有官兵,倒是帶回來一名特殊的信使。

  汝南城裡還有一支吳軍,由當地豪傑鮑敦掌控,他因為受傷,沒有隨吳王來東都,書信常來常往,冀州軍圍城之後,才被迫中斷。

  信使向吳王跪地磕頭,雙手送上書信,被衛兵接過去之後,他起身就走,一句話沒說。

  鮑敦信使前恭而後倨,徐礎立刻生出不好的預感,拆信查看,閱過之後,不由得冷哼一聲。

  薛金搖那邊議事完畢,遣散眾將,走過來道:「誰又得罪你了?」

  「寫信的人叫鮑敦,你不認得,在汝南城歸順於我,我以為他是千金一諾的英雄,結果……」

  徐礎將信遞過去,薛金搖接在手中看了一會,又還回來,「我認字少,你直接說給我聽吧。」

  「我留鮑敦守城,將汝南當成一條退路,約定開春之後他率兵來東都匯合。他倒守諾,在開春之前就將城池獻給他人。」

  「獻給誰了?」

  「淮州盛氏。鮑敦說盛氏兵多,汝南與淮州相臨,他現在孤木難支,為保全城百姓,不得不順應時勢,轉投他家。」

  「就為這事他還寫封信?這是故意羞辱你嗎?」

  「嘿,他還沒有這個膽量,豪傑好虛名,鮑敦這是要告訴眾人,他並非暗中背叛,要將一切說個清楚,所謂恩怨分明。」

  「是條好漢。」薛金搖很欣賞這個「虛名」。

  徐礎拿信思量片刻,問道:「守城之外,你能分出多少兵力?」

  「嗯?」

  「我要派兵奪回汝南。」

  「瞧不出你也有這麼大的火氣。」薛金搖笑了一聲。

  「這不是火氣,而是不得不。汝南離東都不遠,處於洛州地界,淮州盛氏賺奪此城,便是向吳軍挑戰,我若不應,必遭輕視,將有後患,此其一也。鮑敦要名,必將此信四處傳揚,我若忍受,便是將自己之名讓給他,此其二也。官兵……」

  「有這兩條就夠了,汝南城有多大?鮑敦手有多少人?」

  「汝南小城,鮑家兵力不過一千有餘,城中有他的親友,待會告訴他們實情,去留自便。」

  「五千人應該夠了。」

  「讓甯王去。」

  「甯王?」

  「鮑敦背後有盛氏支持,前往奪取汝南之人,要能獨當一面,甯王可以。」

  「好,但這個命令得你來傳,我可管不了甯王。」

  徐礎說做就做,與薛金搖分別下令,命甯王率本部將士下午就出東城,前去攻打汝南。

  送走甯抱關是徐礎早就定下的計畫,推遲過一次,終於能夠成行。

  薛金搖調動城中軍隊,說是送甯王一程,以防官兵半路截擊,其實是監督這支隊伍,不讓他回頭。

  甯抱關派人過來,表示從命,他早已做好準備,沒到午時就帶兵出城。

  薛金搖帶兵在城門口列陣,半個時辰之後回城。

  官兵派人過來查看情況,這時再調兵過來圍攻已來不及,因此發現叛軍是往東去,官兵沒有追趕,只是加強防衛。

  徐礎不打算就此住手,送走甯抱關只是一個開始。

  他去南城見梁王。

  馬維將吳王迎到廳中,客套一番,遣退其他人,說:「恕我多嘴,放走甯抱關,無異於縱虎歸山,吳王何不斬草除根?」

  「江東被梁、蘭兩家佔據,淮州又興起一個盛氏,皆為勁敵,與其殺甯抱關,不如派他去擾亂淮、吳兩州,以解東都之憂。」

  「希望甯抱關不會反咬一口。」

  「哈哈,馬兄說得沒錯,甯抱關一有立足之地,必然反咬,但是在此之前,他會專心爭奪江東。為何?奪江東於他來說名正言順,手下將士也願意跟隨。他若半途而敗,於吳軍無害,他若真能平定東方,吳軍也已站穩腳跟,大家公平一戰。」

  「吳王想得周到。」馬維拱手,早已不再將吳王當成「礎弟」。

  「開春之前,官兵必退。到時吳軍西進,奪漢州、進益州,有勞馬兄率梁軍南下,平定荊州之地。」

  馬維早盼望著能獨自率軍平定一州,聞言立刻慨然道:「馬某但剩一兵一卒,絕不讓荊州為吳王掣肘。東邊交給甯包關,北邊呢?並州、冀州皆為強敵。」

  「並州受賀榮威脅,自顧不暇,冀州也有麻煩,願意與吳軍各自罷兵。」

  「原來吳王都安排好了。」馬維拱手錶示敬佩,心裡還有一個疑問,「蜀王呢?隨吳王一同西征嗎?」

  徐礎正為此事而來,輕歎一聲,「蜀王已暗降官兵。」

  馬維瞪大雙眼,很快恢復正常,「老實說,我真的不意外,甘招這個人,萬事求穩,看似忠厚老實,其實一切都為自己打算。他向官兵提出什麼條件?」

  「只求前往益州為一郡之官。」

  「嘿,真好打發,沈耽當初要投降時,提出的條件可是保留王號,獨佔並、秦、漢三州。甘招也真是,好好的蜀王不當,竟然只想做一個小小的郡守。」

  「在他眼中,蜀王雖尊,終為虛幻,郡守雖小,卻觸手可及。」

  馬維搖搖頭,還是不解,「哪怕相隔萬仞高山,我也直奔王位,不會受半途中小利誘惑。」

  發現自己的話有問題,馬維急忙改口笑道:「但我野心再大,唯求一王位,能夠奉祀大樑列祖列宗,便已心滿意足。吳王萬仞之上還要再登萬仞,我只能仰望了。哈哈。」

  徐礎笑著點頭,沒有挑錯。

  馬維又道:「甘招既然背叛,無需再留。甯抱關剛走,甘招自以為沒有制約,必然得意,減少戒心,可趁機一舉除之。馬某不才,卻有一腔忠勇,願為吳王之刀,隨吳王所用。」

  「我正為此而來。

  「請吳王下令。」馬維拱手請命。

  「我請馬兄堅守南城,無論北邊發生什麼,不可動搖。」

  馬維一愣,覺得為這點小事無需吳王親至,很快明白過來,吳王不是來求他幫忙,而是要讓他安心。

  馬維起身深揖,「諸王咎由自取,我只恨不能手刃賊人。吳王已有安排,我不強請,唯有拼死守城,不令吳王操心。」

  徐礎要的就是這句話,又與馬維聊了一會,起身告辭。

  回到大營,徐礎派人去請蜀王甘招,隨即召集吳將。

  諸將皆至,只有孟僧倫與雷大鈞不在,據說是去巡城。

  徐礎知道這兩人去做什麼,大將軍府裡很快就會血流成河,為了壓下心中對自己的憎惡,他必須親手製造更多鮮血。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4
第兩百三十四章 撤兵

  湘東王對大將軍仍抱有幻想,勸王鐵眉:「大將軍就是這種脾氣,多少年來一直如此,想當年他帶兵打仗的時候,連先帝也管不住他。」

  王鐵眉冷笑一聲,「那時候大將軍百戰百勝,現在呢?誰知道他會不會再跑一次。」

  「不會。」話是這麼說,湘東王心裡卻不是太肯定,只能儘量尋找理由,「他的兵多是東都人,急於回家,如今離家隻隔一道城牆,大將軍想走,將士們也不同意啊。」

  王鐵眉只是冷笑。

  湘東王又道:「奪下東都,大將軍留下,王將軍回冀州,仍是都督。」

  「冀州兵我都要帶走,一個也不留下。」

  「當然。」

  「大將軍留在東都,若是自己稱王,或者投向江東,咱們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湘東王笑道:「不必擔心,只要梁、蘭兩家還在江東,大將軍不可能投向江東。至於自立,從前那麼多的機會他都沒被打動,甚至將親生兒子交給朝廷,這個時候何必冒險?」

  王鐵眉無從辯駁,乾脆沉默不語。

  「打仗這種事,我不如王都督,合縱連橫,我自認還有幾分本事。大將軍子孫眾多,我們張氏的兒女也不少,每聯姻一次,關係都緊密一分,我已將女兒許給他家,再從他家聘個媳婦。」

  若在從前,身為邊將的王鐵眉絕不敢在湘東王面前造次,現在不同,冀州是他送出去的,多少佔有幾分地主之利,膽氣水漲船高,冷冷地說:「是啊,為了聯姻,連輩份都不論了。」

  湘東王、濟北王本是叔侄,卻都將女兒嫁給大將軍之子,輩份混亂。

  湘東王大笑,「王都督莫急,你家裡握著一個太子妃呢。」

  說起這件事王鐵眉就惱火,「鄴城的皇子已經沒了,我的女兒嫁誰當太子妃?去江東嗎?」

  湘東王笑著搖頭,「王都督儘管放心,鄴城肯定會有一位太子,甚至是皇帝,正妃以及皇后的位置,也肯定留給你們王家。」

  王鐵眉哼哼兩聲,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我先告辭,不過醜話說在前頭,大將軍那邊得適可而止,他若是再拿我當部下使喚,休怪我當場翻臉。」

  「大將軍不會。」

  王鐵眉離開,湘東王長出一口氣,暗自祈禱大將軍能稍稍收斂些,至於勸說,他可不敢。

  王鐵眉回到帳中,叫來幕僚孫雅鹿,「湘東王給我一堆無用的保證,可我還是不相信大將軍,你快給我想個主意。」

  孫雅鹿早有主意,這時卻假裝冥思苦想,良久之後才道:「東都不宜久留。」

  王鐵眉罵了一句髒話,「當初是你是勸我發兵南下,現在你卻說不宜久留?」

  這正是孫雅鹿寧願奉一名女子為主人的原因之一,無論他出多少主意,成功都歸王鐵眉,失敗卻要他來承擔。

  「此一時,彼一時。」孫雅鹿笑道,「當初在冀州的時候,看東都形勢混亂,吳王……」

  「少提他,一個鄙夷無恥、反復無常的小人,這些天他說過多少謊話?你說說退兵的事。」

  「要我說,今晚就退兵,直接回鄴城,不用通知大將軍。」

  「湘東王呢?也扔在這裡?」

  「湘東王要帶走,還有太后。鄴城尚能自立,西與賀榮瓜分並州,南與梁、蘭爭奪淮、吳,四州在手,再攻東都易如手掌。」

  「不管什麼事情,在你們這些謀士嘴裡都是『易如反掌』,吃苦受累的活兒最後還是我們來做。」

  「能者多勞,我們這些謀士沒本事吃苦受累,才要靠嘴吃飯。」

  「太后好說,帶走即可,湘東王——我看他的意思,對大將軍挺看重,未必願意跟我回鄴城。」

  「我去勸他。」

  「嗯,勸不成,別回來見我。」王鐵眉嚴厲地說,對部下,他向來堅持恩威並施,威要更多一些。

  「是,拼死也要勸動湘東王,絕不令王都督失望。」

  孫雅鹿要走,王鐵眉招手將他留下,「你有沒有辦法除掉……那個傢伙?他太可恨了,喧賓奪主,還當自己是當年呢。」

  「辦法得慢慢想。」孫雅鹿笑道,他太瞭解這位冀州都督,甚至沒敢透露大將軍已動殺心,怕嚇壞上司,連逃跑都會慌慌張張。

  「去吧,等你想出辦法,大將軍早就奪下東都,誰也動不得他了。」

  孫雅鹿前去拜見湘東王。

  因為女兒的推薦,湘東王對孫雅鹿也比較看重,得到通報之後,立刻請進來。

  對湘東王,孫雅鹿是另一種態度,免去客套,直接道:「殿下今晚就得離開此地,速返鄴城。」

  「鄴城出事了?」湘東王立刻起身,心裡咯噔一聲。

  孫雅鹿搖頭,「鄴城無事,這裡要出事。」

  「吳王又想出什麼詭計?我就不信,有大將軍在,吳王和他那些烏合之眾能有何作為。」

  孫雅鹿道:「出事的是大將軍,他已決心與吳王講和,將要暗害殿下與王都督,然後率兵奪取鄴城。」

  湘東王目瞪口呆,等他回過神來,笑道:「孫先生開玩笑,大將軍幹嘛殺我?我於他有恩,又是親家。而且他怎麼可能與吳王講和?父子二人勢同水火,吳王連姓氏都改了。」

  孫雅鹿一臉嚴肅,「殿下不必多問,我已得到確切消息,三日之內,大將軍必將動手。」

  「不可能。」湘東王還是不信,「大將軍這麼做,能有什麼好處?」

  「好處多多:與吳王講和,甚至聯手,能令他手下的洛州將士安心;奪取鄴城,能讓他有塊立足之地,樓家兒孫盡在,兩三年間,必成一方霸主,進可問鼎天下,退可保住家業。」

  湘東王臉色變得蒼白。

  孫雅鹿道:「郡主在鄴城所言,如今一一實現,殿下縱不信我,也該相信郡主。」

  「歡顏也想退兵?」

  「時機緊迫,來不及通信,郡主曾讓我隨機應變,殿下若相信郡主,就該相信我。」

  湘東王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沒聽女兒勸告,請來了大將軍,可越是如此,他越不願承認錯誤,思忖片刻,「容我再想一想。」

  「今晚就走,殿下前驅,王都督殿後。」

  「王都督也同意退兵?」

  「王都督對我言聽計從,我現在去勸他,必成。」孫雅鹿小小地撒了個謊。

  「你先去勸他吧,待會過來找我。」

  孫雅鹿躬身告退,在營裡繞圈,打算過半個時辰再來見湘東王。

  湘東王獨自坐在帳中,一會後悔,一會害怕,一會又生出種種疑惑,總覺得大將軍不像是要下狠手。

  「他為什麼要殺我?」湘東王喃喃道。

  衛兵進帳通報:「樓驍騎求見殿下。」

  「快請進來。」湘東王心中一亮。

  樓磯進帳,躬身行大禮,「微臣拜見殿下。」

  在湘東王面前稱臣的人不多,樓磯是其中一個,湘東王很喜歡他,笑道:「樓驍騎不必多禮,賜座。」

  湘東王身邊常有侍者,今天卻是例外,因為孫雅鹿的到訪,他將侍者支走,這時卻忘了。

  樓磯自己揀凳子坐下,拱手道:「微臣是來替大將軍道歉的。」

  「道歉?道什麼歉?」

  「大將軍在殿下面前無禮。」

  「我與大將軍相識多年,還不知道他的為人?」湘東王揮下手,表示不在意,看著樓磯,心中一動,試探道:「就是不知道大將軍怎麼看我。」

  「殿下此言何意?」

  「我聽說——只是聽說而已,你也知道,如今軍中傳言眾多,我從不當真,只是這個傳言恰好與大將軍有關,所以我才問起。」

  樓磯起身,跪在地上,向湘東王磕頭。

  湘東王急忙伸手攙扶,「樓驍騎這是為何?」

  樓磯面帶驚慌,「殿下對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再瞞下去:殿下快走,大將軍……大將軍殺心已動,殿下危在旦夕。」

  湘東王大吃一驚,本意只是試探,沒想到剛一開口就聽到最壞的結果,但是心中感激樓磯,將他扶起,送到自己的座位上。

  「賢婿——雖未成親,但我已當你是女婿,你詳細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樓磯將父親的計畫全盤托出,湘東王越聽越驚,越聽越怕,勉強保持鎮定,「原來孫先生所言不虛,本來我不太信他,若非賢婿提醒,我還再猶豫不決。沒什麼說的,今晚我就與王都督帶兵回鄴城,賢婿跟我一同走,你雖是樓家人,但我當你是自己的兒子。」

  樓磯起身,將座位還給湘東王,「大將軍喜怒無常,兼又兒孫眾多,從沒將我當回事,我也願追隨殿下。」

  湘東王大為感動,安撫一番,最後道:「你先回去,不可令大將軍生疑,天一黑,你就來找我,到時我與孫先生已經商量出計畫。」

  「唉,只恨我沒有別的本事,不能助殿下反敗為勝。」

  「來日方長,先回鄴城,再圖將來。張氏復興,賢婿今日之言,功莫大焉。」

  樓磯告辭,湘東王既驚恐又憤怒,最後還是驚恐佔據上風,焦急地等候孫雅鹿,希望天色快些黑下來。

  孫雅鹿兜了半圈,又來拜見,剛一進帳,湘東王衝過來,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急切地說:「孫先生沒錯,咱們得走,越早越好,王都督那邊怎麼說?」

  「王都督也願連夜退兵。殿下怎麼突然信我的話了?」

  「唉,別提了,虧得我有一個好女兒,不僅推薦了孫先生,還選中一個好女婿。樓驍騎剛剛來過,向我透露大將軍的計畫,原來他要策劃一次嘩變,先殺……」

  「等等,樓磯來過?」

  「對,知無不言,將一切都告訴我了。」

  「殿下告訴他什麼了?」

  「呃……沒什麼,他對我忠心,我總不能拋下他不管吧,所以邀他今晚一同回鄴城。」

  孫雅鹿大驚失色,頓足道:「完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5
第兩百三十五章 殺將

  樓溫怒火中燒,臉上的肥肉微微顫動,喝問道:「老子辛苦趕來,他們居然要走,還是偷偷走,拿我當猴子耍嗎?是可忍,孰不可忍!」

  雖然堅定地站在父親一邊,樓磯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湘東王已經聽說父親的計畫……」

  樓溫怒視,樓磯立刻閉嘴。

  樓溫慢慢冷靜下來,「不對啊,我只對你說過計畫,怎麼會傳到湘東王耳中?」

  樓磯嚇了一跳,急忙道:「還有郭時風,大將軍別忘了他。那是一個兩面三刀的無恥小人,最不可信任。」

  「你當時為什麼沒提醒我一聲?」

  「啊?」樓磯不敢指責父親,只得道:「是孩兒一時大意。」

  「殺,殺,全都殺了。」

  「怎麼個……殺法?」

  「不能讓他們逃走,一個也不行……給我找人來,管長齡這些老傢伙不中用,他們早沒有了當年的銳氣,只有段礪可以,叫他來。再叫上孫剪,他爹老邁,他還有幾分勇猛。」

  「就這兩位?七哥他們要不要叫來?」

  樓溫搖頭,「你那些兄弟都是廢物,只有十七最像我的兒子……好吧,你也有三分像,快去叫人。」

  樓磯紅著臉退下,不敢抱怨父親,心裡卻更恨吳王。

  段礪是樓溫的老部下,年輕時心裡就只有一個念頭——聽從大將軍的命令,勇往直前——年紀大了以後,念頭越發牢固,像一條忠誠的老犬,即便生命垂危只剩下一口氣,也要攔在主人面前,向外人狂吠。

  「大將軍,要攻城嗎?天黑之前,我一定登上城頭,將那個不肖子捉來!」段礪越老聲音越是響亮。

  樓溫按按耳孔,「站到一邊去,待會再說。」

  孫剪的父親也是大將軍麾下老將,他從十多歲就投身行伍,視大將軍如父,比對自己的父親還要敬重,進帳先跪拜,走過來道:「大將軍有何吩咐?」

  樓溫看著段礪、孫剪、樓磯三人,緩緩道:「曾經有人勸我造反,那時候我舉臂一揮,皇帝就能歸我樓家,可我當時拒絕了,為什麼?因為我是天成大將,先帝於我有再造之恩,奪張氏的天下,我於心不忍。」

  對面三人同時點頭。

  「可現在不同了。」樓溫加重語氣,「我心不負天成張氏,天成張氏卻要負我,幾次想要害我性命,我都忍辱負重。我帶兵在外,張氏在後方自亂陣腳,我也不說什麼。湘東王邀我來奪東都,我以為張氏子孫終於開竅,誰想到他們竟然賊心不死,又要置我於死地,奪我帶來的將士。」

  段礪、孫剪二人義憤填膺,你一言我一語為大將軍叫冤,手握刀柄,這就要去找湘東王拼命。

  樓溫道:「不能再忍了,張氏自尋死路,我已無愧於先帝在天之靈。」

  「無愧!大將軍不欠張氏。」孫剪兩排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令站在旁邊的樓磯慚愧不已,他是親兒子,都沒表現得這麼在意。

  「怎麼辦?這就動手嗎?大將軍一聲令下,我親手去砍下湘東王的腦袋。」段礪道。

  樓溫覺得還不夠,又道:「我是被迫無奈,不得不奮起反抗,非是為我自己和樓家兒孫,而是為了全軍將士。湘東王托身冀州,我死不要緊,你們卻要受冀州人的欺負。王鐵眉邊鄙之人,向來與我不睦,誰跟我越久,誰就越受他忌憚。」

  「我去殺王鐵眉!」孫剪請命,「冀州將士一個不留!」

  「冀州突騎天下馳名,不如先殺王鐵眉,他的部下若肯投降,可以暫時放他們一馬,收為己用。」樓磯勸道,看父親一眼,「可以利用冀州兵馬攻打鄴城,久除後患。」

  「樓驍騎妙計。」段礪贊道。

  樓溫覺得差不多了,「你二人這就去行事,能帶的人都帶上,我親自率軍隨後,給你們壓陣。」

  二將拱手告辭。

  樓磯道:「不需要假裝冀州兵嘩變了?」

  「用不著,我算是想開了,玩那些花招幹嘛?天下群雄蜂起,我還裝什麼忠臣?殺他娘!」樓溫豪氣陡升,恍然又回到年輕時。

  「大將軍說得對。郭時風怎麼辦?」

  「你去將他抓來,我要問個清楚……問個屁?你去將他的腦袋砍下來,帶來讓我看看。」

  「與吳王的談判呢?」

  「有吳兵俘虜在手,我就不信他敢翻臉。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再派誰去談判都一個樣。」

  「是。」樓磯願意執行這項任務,匆匆出去。

  樓溫坐了一會,大聲喚進衛兵,「去叫我的兒孫過來,還有管將軍、孫將軍、華將軍。」

  衛兵跟隨大將軍已久,軍中雖有同姓人,他不用細問就知道三位將軍是指哪個。

  樓家兒孫與諸將陸續到來,擠滿了帳篷,樓溫掃視一圈,大聲道:「我已得到確切消息,湘東王與王鐵眉今晚要發動兵變,盡誅樓家人與我的舊部,諸位一個也逃不掉!」

  有人不相信,但不敢提出置疑,更多的人無論信否,都表現得極為憤怒,叫嚷著要先下手。

  樓溫趁機下令,命諸將帶兵列陣,兒孫守衛營帳,他要掃除軍中奸臣。

  樓溫說動手就動手,當他猶豫的時候,就是不想做,當他想做的時候,絕不猶豫,率性而為,甚至懶得制定詳細計畫。

  他坐在帳中等候消息,親信衛兵與兒孫守衛內外。

  樓磯回來得最早,匆匆進帳,穿過眾兄弟子侄,直接來到大將軍面前。

  「人頭呢?」樓溫嚴厲地問,沒看到郭時風的腦袋。

  「郭時風騎馬出營,我已派人去追他。」

  「誰又洩露消息?我剛冒出念頭他就知道了?」樓溫既憤怒,又覺得不可思議。

  「肯定是孫雅鹿洩密,他從湘東王那裡聽說消息之後,有所察覺,所以通知郭時風。」

  「那湘東王呢?」

  話音剛落,一名士兵跑進來,在門口大聲道:「啟秉大將軍,孫剪孫將軍派我過來,他說湘東王逃亡,他已帶人去追。」

  樓溫大聲咒駡,埋怨部下行動不夠快,指責湘東王等人忘恩負義。

  帳內眾人誰也不敢開口。

  片刻過後,總算有好消息傳來。

  老將軍段礪大步進帳,喘著粗氣,抬起手臂,亮出剛被割下還在滴血的頭顱。

  王鐵眉沒有得到提醒,段礪闖進帳時,他毫無防備,身邊連個親信都沒有。

  「不愧是我麾下的第一猛將。冀州將士作何表態?」

  段礪搖頭,「不知道,反正我進出的時候,沒人攔我。」

  「帶王鐵眉的人頭去巡營,宣告眾人,我隻殺王鐵眉,與旁人無關。」

  「遵命。」段礪提頭要走,樓溫補充道:「叫上管長齡,他比你會說話。」

  消息接連傳來,初聞主帥被殺,冀州軍將士頗為慌亂,很快被鎮壓下去。

  雖有管長齡陪同,段礪還是殺死十幾名不肯立刻屈服的冀州將領。

  追趕逃亡者卻不順利,樓磯派出去的人和孫剪先後回營,帶來同樣的消息:「他們逃向東都,投靠吳王去了。」

  樓溫大怒,痛駡十七子,衝動之下,甚至要下令攻城,樓磯等人紛紛開口,勸大將軍暫忍一時。

  樓溫也知道,此時攻城極難成功,於是再召諸將進帳,「湘東王進城投奔那個小子去了,所以說,他請咱們過來,根本就沒安好心,聲稱引叛軍出城,其實要將咱們送到叛軍手中。」

  眾將再無懷疑,真以為冀州人與叛軍勾結,紛紛叫嚷著要報仇。

  樓溫趁勢道:「仇一定要報,但不是現在,我軍極缺糧草,久攻東都不下,軍心必亂,何況諸位的家眷皆在城中,我不能拿他們冒險。所以我決定,明天一早發兵去鄴城,鄴城若是識趣,肯供應糧草,咱們不妨效忠,若是仍信奸臣之言,以為咱們不該殺王鐵眉,咱們也不必客氣,奪城奪糧,虧欠的軍餉一齊補齊!」

  眾人歡呼,樓溫道:「吳王終歸是我兒子,父子相殘,讓天下人看笑話,那個小子也不願與我刀兵相見,三日之內,他必然交出湘東王,從此善待城中士民,等我奪下鄴城,冀、洛兩州合為一家。」

  樓溫的話沒有任何依據,還是得到陣陣歡呼,縱有人不信,也不敢質疑。

  安撫眾將之後,樓溫向樓磯道:「你即刻進城,告訴那個小子,我用數千吳兵俘虜換湘東王、郭時風、孫雅鹿三人,明天就退兵,他若同意,東都歸他,鄴城歸我,大家還有機會成為一家人,他若不同意……」樓溫咬咬牙, 「逼人不可太過,他若在此時落井下石,老子只好與他拼死一戰,他即便守住東都,也是殘城一座。」

  「孩兒明白,這就出發。」樓磯沒能殺死郭時風,急於再立一功,於是告退,叫上親隨,騎馬奔向東都。

  天色已暗,營中倒還安靜,冀州人默認了大將軍的地位,城裡卻遲遲沒有消息傳出來,令樓溫心急如焚。

  「他究竟在想什麼?這麼好的交易,他沒理由不同意。」樓溫看向帳中諸子,越看越不順眼,抬高聲音道:「你們這幫沒用的傢伙,就知道吃老子、用老子,關鍵的時候,一點用處沒有。」

  罵了一會,樓溫心緒稍平,偏有一名士兵進來火上燒油,「啟秉大將軍,冀州人皆服,唯有一處,不許我們進入……」

  「攻城不行,難道連自家營地你們也打不下來?」

  「能打,但是要等大將軍的命令,那裡是……那裡是太后住的地方。」

  樓溫一愣,「對啊,太后還在。」樓溫費力地站起身,目光異樣,「對太后不可用強,我要親自去一趟。」

  樓家兒孫互使眼色,暗暗憋笑,都明白大將軍在想什麼,就算天塌下來,也擋不住大將軍的放縱之心。

  對樓溫來說,天成張氏已不存在。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6
第兩百三十六章 無辜

  孟僧倫坐在府門前,右手拄著出鞘的鋼刀,呆呆地看向空蕩的街道,實在無聊,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石獅子,許久之後冷笑道:「你當初的威風呢?滅國屠城的時候你從不手軟,現在輪到自家了,你有辦法阻止嗎?」

  夕陽西下,雷大鈞從府裡走出來,輕聲道:「孟將軍,人已經召齊了,共是一百六十七人,蘭夫人在內,大將軍姬妾三十九人、幼兒七人,剩下的是府中奴婢。據說這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數姬妾都跟中軍將軍樓硬逃出東都,不知去向。」

  孟僧倫慢慢起身,「幼兒帶走,選一名年老的婢女照看,其他人留下。」

  「是。」雷大鈞興奮地應道,立刻去執行命令。

  孟僧倫走進大將軍府,在他身後,士兵將門戶關閉,落下門閂,再用準備好的兩根圓木抵住,縱有外人趕來,一時半會也撞不開門,然後他們跟上將軍,也都拔刀出鞘。

  近二百人聚在大廳裡,這在大將軍府不同尋常,一些奴婢入府以來第一次見到蘭夫人以及眾姬妾,平時他們絕無可能與主人同處一室。

  廳裡鴉雀無聲,人人都明白,這次聚會絕不簡單,暗暗地安慰自己,有吳王在,義軍不至於做得太過分。

  等七個孩子被一名乳母帶走,眾人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不由自主地向蘭夫人身邊靠攏,希望從她這裡得到保護。

  蘭夫人正襟危坐,她也是唯一坐著的人。

  孟僧倫帶兵進來,人人手中提刀,用不著言語威脅與兇惡神情,就足以將眾人嚇得驚慌失措,像一片被吹倒的野草——真的有人坐倒在地上。

  「別害怕。」孟僧倫微笑道,將刀交給士兵,自己邁步前行,人群自動分開,他來到蘭夫人面前。

  蘭夫人也是唯一保持鎮定的人,淡淡地說:「閣下是吳王的部下孟將軍吧?」

  「是我。」

  「孟將軍來我府中,召集闔府上下,不知有何見教?可是奉吳王之令?」

  孟僧倫沒有回答,目光轉向兩邊姬妾,看過一遍之後,向蘭夫人道:「大將軍生性好色,所到之處,必要搜搶美人,一律帶回家中,蘭夫人沒有困擾嗎?」

  「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解決,不用問我們這些婦人。」

  「嘿,蘭夫人倒是一位賢內助。你說得沒錯,男人的事情男人自己解決,那些被大將軍搶來的人,背後也有男人。」

  蘭夫人掃了一眼兩邊的人,「她們都是買來,或是別人送來的,並排搶來。自從天下一統,王法森嚴,便是大將軍也不能隨意搶人。」

  「哈哈。大將軍倒是一位守法的武將,那就更好了,既然沒有搶來的,想必人人都不冤枉。」

  一名年輕的姬妾顫聲插口道:「我、我是被搶來的。」

  孟僧倫走到她面前,「你是哪裡人?因何被搶?」

  「我、我是冀、冀州鄴城人氏,

  因為有些姿色,十四歲時被刺史周、周貫強奪入府中,教我……教我琴棋書畫,十七歲時才被送到這裡……」

  「你今年多大?」

  「二、二十三了。」

  「六年,你在大將軍府裡待了六年。」

  姬妾點頭,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希望能夠討好對方。

  「家裡還有何人?」

  「沒了,原有寡母,早被周刺史害死。」

  「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報仇?」

  「啊?」

  「周刺史和大將軍都是你的殺母仇人,你久在兩人身邊,可曾試圖報仇?」

  「我、我力氣小,年紀也小,報不得仇……」

  「十四歲的時候算小,十七歲就不算小了,你怕是貪圖富貴生活,早忘了報仇。」

  「我一個婦道人家……哪懂報仇?」

  「有人懂。」

  孟僧倫走回蘭夫人面前,雷大鈞大步走向那名姬妾,嘴裡道聲「可惜」,手起刀落,將她砍倒在地。

  雖然早有預感,府裡眾人還是被這一幕嚇得不輕,紛紛跪倒求饒。

  蘭夫人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臉色驟變,「吳王讓你們來殺人?」

  「不是吳王,是大將軍。」孟僧倫語氣依然平和,「大將軍一生殺掠無數,如今都要歸還到他頭上。」

  蘭夫人既懼且怒,「大將軍就在城外,你們有刀有槍,何不去找他報仇?」

  「會去的,但不是現在,大將軍也得嘗嘗人世艱難。」

  「吳王在哪裡?我不信吳王會下此令。」

  「吳王不知情,我們背著他來的,這是我最後一次自作主張。你瞧,天就要黑了,到時候我會自殺謝罪,你們到了陰曹地府,告狀訴冤時說我孟僧倫的名字,與吳王無關。」

  蘭夫人怒意消失,只剩恐懼,眼前的人太過冷靜,真的像是抱著必死之心,這樣的人無從勸解、利誘或是威脅。

  「大將軍姬妾眾多,你殺多少他會再找來多少,根本不會心疼。」

  「誰知道呢?」孟僧倫歎了口氣,轉身出廳,眾人正疑惑不解,只見門口的士兵提刀走來,才知道自己死期已至。

  孟僧倫接過自己的刀,卻沒有參與殺戮,而是走到外面,聽著身後的慘叫聲,回憶年輕時的種種往事。

  他只見過吳國公主一次,為時短暫,期間抬眼三次,答話兩句,聽她說話若幹,笑聲不斷。

  那笑聲此時此刻就在耳中回蕩,壓過了所有的慘叫聲。

  「在你死後,這世上就再沒人是無辜的。」孟僧倫輕聲自語,將手中的刀越握越緊,心中的悲痛被他壓抑並隱藏多年,一旦迸發出來,依舊不減當年。

  他看向城外,向著想像中的大將軍怒視,「罪有應得,這是你該得的報應。」

  他又向四王府的方向看去,聲音變得溫和,「以後你會明白,你的出生就是為了給她報仇,除此之外,別無意義。等你醒悟,你會放棄對樓家的最後一點親情,你會覺得殺人太少,你會覺得這世上惡人太多……」

  渾身染血的雷大鈞走出來,「殺得差不多了。唉,有幾個真是難得的美人,我都有些不忍下手,但一想到她是樓溫的女人,還要多補一刀。你看我的刀刃都卷了……」

  孟僧倫伸左手接過雷大鈞的刀,發現它的確卷刃好幾處。

  「自作主張總是不好的。」孟僧倫道。

  「當然,不過孟將軍這是最後一次……」

  「我是說你,我讓你保密,你卻自作主張洩密給蜀王。」

  雷大鈞臉上一紅,「我解釋過了,我是擔心吳王心軟,不能替咱們七族做主,甯王手下的那些河工……」

  「既然追隨吳王,就得相信吳王,怎會懷疑他不能做主?」

  雷大鈞臉色更紅,「是,我錯了,今後改正。」

  「我還指望你替我效忠吳王,如果我死之後,吳王身邊再有一人自作主張,我怎能瞑目?」

  「孟將軍,交往這麼多年,你還不瞭解我的為人嗎?效忠吳王,我肯定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雷大鈞有點緊張,目光看向孟僧倫右手裡的刀,那刀還沒有用過,滴血未沾。

  孟僧倫點點頭,「所有吳人都得感激吳王。」

  「沒有吳王,我早就死在河邊,當然感激,一點不假。」

  「嗯。」孟僧倫將左手刀物歸原主。

  雷大鈞接過刀,心中一鬆,「其實孟將軍也不必非得自裁,我想……」

  孟僧倫將右手刀刺進雷大鈞的肚子裡,「你又在自作主張,不可饒恕。」

  雷大鈞驚訝地看著刀,又抬頭看孟僧倫,怎麼也無法理解他的舉動。

  一塊來殺人的吳兵走出大廳,正看到這一幕,全都呆住了,沒人上前阻止,甚至沒人開口。

  孟僧倫拔出刀,不再搭理僵立不動的雷大鈞,朗聲向眾吳兵道:「你們都是奉命行事,一切責任由我與雷將軍擔負。吳王問起,你們就說我二人畏罪自殺。」

  孟僧倫原本要抹脖子,事到臨頭才發現有些困難,於是調轉刀尖,用力刺進自己腹中,先是一痛,隨後心中一鬆,臉上浮現微笑,說:「我來了。」

  大將軍府發生慘案的同時,徐礎正忙於接待一撥又一撥的客人,他知道孟僧倫在做什麼,儘量不去想,全當一無所知。

  最先趕來的客人是郭時風,孤身一人,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見吳王就跪下道:「大將軍提前動手,他知道我向湘東王洩密,也要殺我。」

  「官兵越亂越好。」徐礎淡淡地說,心裡想的全是如何擊敗敵人,向薛金搖道:「請降世將軍召集將士,以防敵軍攻城。」

  「大將軍不會攻城,肯定是要逃往鄴城。」郭時風原定的計畫是趁大將軍發怒的時候,勸他帶少數人冒險來殺吳王,現在是行不通了。

  「那就準備追擊,不要太急,務必等敵軍半數出營的時候再發兵。」

  「明白。」薛金搖不太耐煩地說,起身出去。

  第二撥客人隨後就到,湘東王與孫雅鹿帶少量隨從進城,他們無路可逃,只能來投奔吳王。

  湘東王失魂落魄,羞於面見吳王,孫雅鹿替他進來拜見,話說得簡單而直白,「吳王今日若能開恩,鄴城永不相忘。」

  徐礎沒跟他說太多,派人將第二撥客人送到後面休息,他帶衛兵登北城觀望形勢,正好看到第三撥客人到來。

  樓磯被帶到城牆上,對吳王身邊的郭時風佯裝不見,拱手微笑道:「大將軍向吳王問安。大將軍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五千吳將吳兵,換湘東王、孫雅鹿、郭時風三人,以及大將軍府裡的家眷。吳王同意,明天就換,然後大將軍立刻撤兵,從此不來東都。」

  樓磯將吳兵數量和要交換的人都多說一些,當作與吳王談判的籌碼。

  「請樓公子先去休息,待我考慮一下。」

  「孰輕孰重,吳王不會看不出來吧?」樓磯有些急迫。

  「還有一個晚上呢,我想大將軍不會著急。」徐礎揮手,士兵上前,帶樓磯下去。

  郭時風欲言又止,他心裡清楚,這不是開口勸諫的好時候,他說的任何話都會被視為自保之計。

  徐礎也沒問他,心中雖然千方百計地躲避,那個問題還是時不時冒出來:還需要激怒大將軍嗎?讓孟僧倫殺蘭夫人還有意義嗎?

  遠方的營地似有騷動,郭時風喜道:「肯定是冀州兵有變,吳王此時出兵,必勝。」

  薛金搖派出城的一隊斥候跑回來,在城下大聲道:「甯王回來了,已經攻入敵營!」

  郭時風與徐礎都愣住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6
第兩百三十七章 心願

  寧抱關心中還有一事未了,不願就這麼離開東都。

  他無意向吳王尋仇,因為他很清楚這是生死之爭,若他獲勝,十有會立刻殺掉吳王,遺憾的是他敗了,雖然不服氣,卻從未覺得有失公平,等到他積累足夠的實力之後,還是會與吳王一戰。

  他也無意搭救被留在城內的賢妻,並非無情無義,而是知道牛天女有辦法保護自己和幾個孩子,那是一位元從來不需要他操心的女人。

  他要奪回欒太后。

  只是這個理由沒法說服將士們回頭,他帶走的六千人以江東河工為主,一心想返回家鄉,往東去,個個興致勃勃,轉回西邊,個個面帶難色,何況只是為了爭奪一個女人?

  趁一次停下休息的時候,甯抱關在路邊召集眾將,向他們說:「甯王讓咱們去攻打汝南,可我不明白,攻打那樣一座小城有何用處?據說那裡的守將已投向淮州官兵,得到至少三萬人的支援,我怎麼想,都覺得咱們這六千多人像是去送死。」

  一名將領道:「沒准吳王就是要讓咱們去送死,其實大家早就看出來了,吳王對甯王、對我們這些人心存不滿。」

  另一名將領道:「吳王是七族捧出來的,對咱們當然不滿。」

  甯抱關等的就是這幾句話,立刻道:「江東多水,是河工與船夫撐起整個吳州,可是你們得到了什麼?七族當你們是賤隸,克以重稅,不許你們上岸,攤派時恨不得將你們的家底掏空,霸佔你們的妻女……」

  話未說完,眾將就已怒不可遏,很快又唉聲歎氣,被欺負得久了,他們不敢喊出報仇的話,若不是七族早已失勢,他們甚至不敢顯露怒容。

  「吳國滅亡,天成對你們利上加利,強迫你們背井離鄉,死了以後連屍骨都回不了家。」

  「所以我們才要跟隨甯王,反他一下。」有人道,他們最初投向甯王乃是偶然,跟得久了,自然生出忠心,甯王之勇猛堅定,正是他們所需要的品性。

  「既然是反,那就反個痛快,總不能再讓自家頭頂上坐個新皇帝。」

  「何去何從,甯王做主,我們都聽你的。」

  「江東肯定要去,那裡也是我的老家。但不能這樣灰溜溜地去,要揚威,要報仇,報七族與天成欺壓之仇。」

  眾將面面相覷,不是他們不想報仇,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報仇,兵力不足,馬匹也少,糧草隻夠十日之用,若不及時攻下汝南城,以後連吃飯都成問題。

  甯抱關目光如炬,在他眼裡任何事情都不是問題。

  「咱們這些人,攻城不行,東都肯定攻不下來,汝南雖小,守衛必嚴,即便強攻下來,損傷也大。要我說,不如去攻打官兵大營。」

  眾將繼續面面相覷。

  甯抱關愈加堅定不移,繼續道:「官兵與吳王對峙,且兵分南北,料不到咱們會折返,我軍繞行後方,出其不意,必能大勝。」

  「打敗官兵,

  也是吳王獲益……」一將說出眾人心聲。

  甯抱關冷笑一聲,「讓他白揀一次便宜又有何妨?但我不是為他而戰。」他看看眾人,「官兵營中有七千吳兵,皆是七族子弟,為吳王所誤,淪為俘虜,咱們衝進營,一把火將他們全燒死。」

  被俘的吳兵沒有七千,其中也不都是七族子弟,卻沒人在意這點誇張,眾將眼睛無不一亮,開始對這個主意產生興趣。

  「不用太多人,有馬的人跟我去,其他人留下,紮營等候。咱們趁夜進攻,火燒連營。官兵肯定慌亂,以為是城中偷襲,兵力必然調往東都方向,咱們隨即撤退。想那些吳兵只是俘虜,官兵不會盡力救火,必死無疑。吳兵一死,諸位小小地報一次仇,官兵與吳王也沒了談判之資,讓他們父子打個你死我活,豈不甚好?」

  甯抱關的堅定目光,加上他恰到好處的言辭,終於說動眾將,尤其是那些江東人,紛紛請戰。

  甯抱關分派將士,命羅漢奇找塊地方紮營,隨時準備接迎,甯抱關選兵將一千,只帶少量糧草,騎馬繞行北方。

  偷襲時間原定於淩晨,官兵內亂,讓甯抱關看到機會,決定提前發起進攻。

  軍營裡,樓溫也想著太后,此前,他從未對這個女人生出任何興趣,只當她是萬物帝宮中不起眼的一個擺設,是先帝為了平衡諸臣勢力,特意選出的孤女皇后。

  可是紛紛揚揚的傳言令他興趣大增,他想看看,太后究竟有怎樣的容貌,能讓一群叛軍頭目為之發狂——傳言總是要比事實誇大一些,這一次,則誇大了不知多少倍,連吳王也被編進去,說送出太后其實不是他的主意,而是受到金聖女的強迫……

  樓磯進城談判,樓溫想不出吳王有何理由拒絕自己的好意,幾員老將前去各營安撫冀州將士,樓溫同樣想不出誰有膽量反對大將軍。

  諸事穩妥,明天一早就要發兵前往鄴城,今天晚上,他可以小小地慶祝一下。

  「萬物帝死得好。」樓溫心裡暗暗道,向跟隨的七子樓碩說:「有些事情看上去難,做起來容易。」

  「什麼事遇到大將軍,都會變得容易。」樓碩諂媚地迎合。

  樓溫哼了一聲,這個兒子顯然沒懂他的意思,他說的是造反。

  他忍不住想,自己當初若是聽從十七子的勸說,現在會是什麼樣子?他搖搖頭,拒絕得沒有錯,當時的造反是背信棄義、禍亂天下,現在的造反卻是順應天意、撥亂反正……

  前方有人攔路,帶頭者正是費昞。

  樓溫眼裡沒有費昞這個人,揮下手,兒孫與衛兵衝上去,將費昞架走,剩下的人一哄而散。

  費昞高聲痛駡,沒喊出幾句,被人用泥雪堵住了嘴。

  樓溫一步未停,行至太后帳前,向站在門口瑟瑟發抖的宮女道:「通報一聲,天成大將軍樓溫,特來拜見太后。」

  宮女進帳,出來的卻是一名中年女官,冷冷地道:「夜色已深,太后休息,不便見客,請大將軍明日再來。」

  明天就要發兵北上,直到奪下鄴城,樓溫才有心情做別的事情,今晚無論如何他要達成心願,「天剛黑,全營都沒休息,太后睡那麼早?我不信,讓我進去看看。」

  「大將軍……」

  樓溫挺身直入,肥碩的身軀將女官擠開,如同抖落一粒灰塵。

  女官還要追進去,被人攔下。

  太后的帳篷比較寬大,還有兩名宮女留在身邊,樓溫看都不看,說聲「出去」,宮女立刻匆匆跑開。

  欒太后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了,心中驚恐絲毫沒有減少,臉上神情卻稍稍鎮定一些。

  樓溫連表面的客氣也不想要,順手拿起桌上的燭臺,舉到太后面前照了一下,微微皺眉,「算是美人,卻非絕色,叛賊果然是沒見過世面。」

  「姿容粗陋,有汙大將軍雙眼,是我之罪。」欒太后寧願承認自己長得醜。

  樓溫笑了笑,扭身將燭臺放回原處,「我能理解,畢竟是當朝太后,那些叛賊何曾見過?自然被迷得失魂落魄。」

  「草莽之徒,怎比得上大將軍閱人無數?」

  「我『閱人』確實不少,滅五國的時候,皇后我睡過,公主我娶過,太后倒是從來沒碰過,她們都沒有你年輕。」

  欒太后勉強一笑,「先帝對大將軍恩重如山,便是萬物帝,對大將軍也不薄……」

  「嘿,先帝自不必說,待我如自家兄弟。萬物帝嘛,他想讓我死,可惜死的是他。萬物帝活著的時候,喜在民間尋樂,常年冷落宮中嬪妃,你也得不到寵倖,這是近人皆知的事情。你雖是皇后、太后,怕是一天也沒享受過其中的好處吧?」

  「尋常人家的女兒,得以攀龍,已無遺憾。」

  「哈哈,一群窮鬼造反之後尚有野心,何況你已入宮多年?別怕,也別急,太后這個名頭終究尊貴,你今晚從了我,要不了多久,還是皇后、太后,這回是真的……」

  「大將軍說先帝待你如兄弟,大將軍就是這樣對待兄弟的兒媳?」

  「自家兒媳我都享用過,何況兄弟的兒媳?太后別跟我爭,我這人脾氣不好,平生隻愛聽好話、軟話,一被惹怒就要殺人。太后年紀輕輕——至少看上去年紀輕輕,獨守寢宮多年,也該為自己著想了。先帝不幸,留下的子孫個個不像樣,萬物帝至少還有幾分勇力,湘東王、濟北王皆是無能之輩,指望他們來救,不如好好服侍我,待我給你爭一個天下。」

  欒太后又勉強擠出微笑,「孤弱女子,唯君是從。」

  樓溫大悅,一想到面前女子乃是萬物帝正妻、江東小皇帝之母,心中更加得意,多少體會到叛軍頭目的貪欲。

  帳篷外,女官面如死灰,後悔自己出帳,再不能靠近大將軍,更不能靠近太后。

  兩人早已約好,若是再遇羞辱,就由女官殺死太后,然後女官自殺,結果她卻連帳篷都進不去。

  帳中悄無聲息,一大群男子守在外面輕聲談笑,沒人覺得此事有何不妥。

  一名士兵騎馬跑來,遠遠喊道:「快快通報大將軍,冀州兵要跑,已經有人出營……」

  「怎麼回事?」樓碩得先問個明白,才敢去見大將軍。

  士兵停下,氣喘吁吁地說:「小孫將軍殺冀州將立威,不知怎麼惹惱兵卒,他們上馬要回老家……」

  「笨蛋。」樓碩罵了一句,見眾人都往後躲,只得自己來到帳前,高聲道:「大將軍請出,有要事。」

  連喊三聲,帳內依然沒有回應,樓碩有些意外,扭頭再看一眼眾兄弟與衛兵,給自己壯壯膽子,掀簾進帳,「冀州兵要跑,大將軍得去看……」

  樓溫仰面躺在地上,脖子汩汩冒血,欒太后站在一邊,衣裳不整,手裡握著沾血的匕首,臉上居然在笑。

  樓碩血湧上頭,叫聲「娘呀」,坐在地上。

  另一頭,冀州兵逃出軍營,甯抱關趁機提前攻營。

  城牆上,徐礎聞知消息,也要派兵出戰。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7
第兩百三十八章 火燒

  甘招奉命來見吳王,遙望城外,搖頭道:「甯王這是瘋了嗎?他只帶六千人,進攻官兵無異於送死。他提前跟吳王打過招呼嗎?」

  徐礎搖搖頭,他叫來甘招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揭穿他投靠官兵的陰謀,當眾斬殺。

  甘招全無察覺,對吳王身邊的郭時風看都不看一眼,好像他們從來不認識。

  薛金搖快步登城,大聲道:「可以出城參戰了?」

  「再等等。」徐礎必須謹慎,「多派斥候。」

  薛金搖還想力爭,看了吳王一眼,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下去。

  甘招拱手道:「不如讓我帶兵出城看看,如果官兵已亂,我乘勢進攻,如果官兵設下陷阱,也隻圍我一部。」

  「你留下,兵卒全交給降世將軍。」

  「是。」甘招掃了郭時風一眼,再看一眼左右,知道自己已無路可逃。

  城下跑來一名斥候,高聲道:「據傳大將軍遇刺身亡,官兵大亂!」

  「遇刺身亡?被誰刺殺?」徐礎大吃一驚。

  「不知何人,可能是甯王部下。」斥候跑開,又去打探消息。

  北門打開,數百騎飛馳而出,他們是薛金搖派出去的「斥候」。

  「如果是真的,機不可失。」郭時風小聲道。

  「如果是假的,萬劫不復。」徐礎謀士的時候,遇到這種情況會比郭時風更激進,但他現在是吳王,要對勝負擔起全部責任,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不冒奇險,難建大功。」郭時風繼續勸道,稍一停頓,「大將軍有意求和,似乎沒必要再設計謀,很可能是冀州將領替王鐵眉報仇……」

  徐礎不能再等下去,向一名衛兵道:「傳降世將軍。」

  薛金搖幾步跑上來,「你總算做決定了。」

  「命南城將士出擊,你隨後。」

  「北營大亂,為何南城出擊?」

  「南營多是冀州兵,如果官兵真有內亂,那裡必是亂源,如果官兵施計,南營堅守不動,你立刻撤兵。」

  「好吧。」薛金搖帶人馳往南城,不管吳王怎樣說,她要自己帶兵出城,留梁王守門。

  斥候頻頻帶回消息,官兵似乎真的陷入混亂,只是大將軍的死訊一直無法證實。

  甘招突然跪在吳王腳步,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額頭幾乎碰到吳王的腳尖。

  徐礎後退一步,「蜀王這是何意?」

  「懇請吳王賜兵百名,讓我與官兵決戰,死而無憾。」

  徐礎沒有攙扶甘招,看著他沉默不語。

  甘招又磕一個頭,「諸王死的死、散的散,剩下的人越少,怕是疑心越重。」

  徐礎冷笑一聲,

  扭頭看向郭時風,想聽他的意見。

  郭時風低聲道:「蜀王功高,不如讓他當名尚書,留在吳王身邊,統領文官。」

  徐礎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背叛者毀掉的不只是本人的名聲,主人也難免被認為識人不清,給予高官而奪其兵權,正是天成朝廷常用的招數。

  「百業待興,蜀王願領文官之職嗎?」

  甘招心知自己剛剛逃過一死,三度叩首,「惟命是從,只怕我乃小吏出身,不懂規矩,反而壞了吳王大事。」

  徐礎扶甘招起來,「萬事總有開始,蜀王是我信任之人,由你掌管文吏,我可無後顧之憂。」

  甘招汗如雨下,尷尬笑道:「我絕不令吳王失望。」

  徐礎向一名衛兵頭目道:「送蜀王回營休息,別讓他受打擾。」

  頭目明白吳王的用意,深點下頭,領甘招下城,與蜀將隔離,軟禁起來。

  郭時風這才又向吳王道:「蜀王雖無大志,但是在降世軍裡根深蒂固,不可立殺,也不可久留。此戰過後,吳王密卡登下,憑此招兵買馬,兩三月間可得數萬人……」

  「我已明白。」徐礎沒讓郭時風再說下去。

  等到義軍來源多樣,降世軍不再是唯一的主力,甘招也就沒有用處了。

  郭時風笑著點下頭,這是他願意追隨吳王的原因之一,兩人常常能想到一塊去,一點即透。

  又有斥候傳來消息,徐礎確信官兵真的大亂,於是離開城頭,親自帶領北城之兵前去參戰。

  事實證明,義軍還是訓練太少,處於劣勢時還能團結一致,一旦追亡逐敗,立刻變得興奮過頭,緊追不放,早忘了請示這回事。

  夜裡軍令不暢,徐礎只能保證手下吳兵不散,命他們抓捕俘虜,訊問王顛等人的下落。

  關押吳兵俘虜的地方位於營地後方,遠遠地眾人就看到火光熊熊,心中不由得大驚,不用吳王催促,全都加快速度。

  火勢正盛,夾雜著撕心裂肺的慘叫。

  徐礎急忙下令救火。

  周圍沒有水,積雪也已消融過半,所謂救火只能做個樣子,根本沒人能夠靠近,只能等火勢自己弱下去。

  直到一個時辰以後,火勢才逐漸減弱,慘叫聲也消失了。

  一名士兵找到吳王,「見到大將軍屍體,就在不遠處。」

  大將軍的屍體很好辨認,雖然頭顱已被利刃割去,肥碩的身軀還在,除他之外,再無第二人。

  徐礎跳下馬,沒有走近屍體,遠遠地望了一眼,感到一陣噁心。

  「樓家其他人呢?」徐礎問。

  「聽說是被甯王帶走了。」看守屍體的一名士兵回道。

  「甯王又在哪裡?」

  「來得快,走得也快,不知去向。嘿,也就甯王有這個本事,不過還是吳王神機妙算,聲東擊西,安排這一場偷襲和刺殺,打官兵一個措手不及。」

  官兵的混亂來得太突然,義軍將士不明所以,於是將功勞都歸在吳王頭上。

  徐礎當然不會推辭,本應說點什麼,卻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裡,必須強忍才能不吐出來,沒有精力說話。

  郭時風看出吳王神色不對,替他問道:「刺客人呢?被官兵殺了?」

  「不知道啊,我們也想見見這位英雄……對了,抓到一人,自稱是樓家人,胡言亂語,我們問不出什麼。」

  「帶來見我。」徐礎轉身走開,正好迎上身後一群吳兵的目光。

  那是他曾在孟僧倫眼中看到過的憤恨與悲痛,微微一怔,他明白過來,這些人對大將軍恨之入骨,即使面對遺骸,也難掩怒意,若不是看在吳王面上,早就上去亂砍一通。

  郭時風向降世軍士兵道:「將屍骨就地掩埋,明日再做處置。」

  郭時風引吳王走開幾步,小聲道:「這些人都是狼,當成部下最好不過,但是吳王時不時也得扔給他們一點肉嘗嘗。」

  「孟將軍去殺蘭夫人,還不夠嗎?」

  郭時風輕輕搖頭,「被俘吳兵盡被燒死,屍骨未寒,隻殺一個蘭夫人可不夠。」

  吳人對大將軍原本就有怨恨,又親眼見到親友被燒成焦炭,心中更怒,都以為是大將軍下的命令。

  就連徐礎也這麼以為,轉身望一眼正在挖坑的士兵,「大將軍既然派樓磯議和,為什麼……」

  「大將軍就是這樣,隨性所至,不講道理。不過他也因此而亡,我猜他必然是太過大意,讓冀州人有機可乘。」

  徐礎遠遠看到一隊士兵舉著火把押來一人,隱約認得那是樓家七子樓碩,向郭時風道:「我去審問,你留下照看。」

  郭時風拱手領命,有些事情吳王不宜親眼目睹。

  徐礎命吳兵留在原地,只帶唐為天等數名衛兵走出百餘步,停在一棵大樹下,背風,也看不到大將軍的屍體。

  四周偶爾還能傳來殺喊聲,但戰事已近尾聲,剩下的事情就是追趕,興奮至極的義軍將士,大概要等到天亮才能盡數返回東都。

  唐為天翹足遙望,輕聲歎息,他也想加入追擊的行列,卻不能離開吳王,喃喃道:「好不容易碰到這麼順利的一仗……」

  樓碩被押到吳王面前,兀自抖個不停,臉色蒼白如紙,目光渙散,根本沒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在哪抓到他的?」徐礎問。

  「那邊,他像瘋子一樣亂跑,正好撞上我們。」

  「很好,將他留下,我認得此人。」

  士兵告退,徐礎命衛兵去週邊戒備,身邊只留唐為天一人。

  「樓碩。」徐礎連叫三遍,樓碩才打個激靈,終於認出眼前人,「你……你……」

  「是我。告訴我,大將軍為誰所殺?是誰下令燒死吳人?」

  認出十七弟,樓碩抖得更加嚴重,雙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帶著哭腔道:「十七弟……不不,吳王饒命,吳王饒命啊,念我當初待你不薄,求你饒我一條命吧。」

  徐礎從沒覺得樓家人有誰待自己不薄,這也是他能狠下心來的原因之一。

  「我沒想殺你,但你得說實話。」

  「實話?」

  「大將軍為誰所殺?是誰下令燒死吳人俘虜?」徐礎重複道。

  「大將軍……」樓碩泣不成聲,對大將軍,他懷有的不是父子之情,而是從小養成習慣的依賴感,良久才稍稍止住哭聲,「大將軍是被太后殺死的。

  徐礎目瞪口呆,「你確認?」

  「我親眼所見,就在那裡,大將軍去見太后,我們等在外面,然後……然後我進去查看,看到……看到……」樓碩像見到鬼一樣,不敢說下去。

  「太后人呢?」徐礎還是無法相信。

  「我不知道,我跑出帳篷,一群亂兵殺過來,我接著跑,不停地跑,不知怎麼……就到了這裡。」樓碩失去一大段記憶。

  「是大將軍下令燒殺吳人俘虜嗎?」

  「啊?燒傷俘虜?有這回事嗎?我沒聽說……」

  「大將軍沒下過命令?」

  「大將軍隻下令明早發兵去往鄴城,還派人去安撫冀州將士……都是孫剪,他濫殺冀將,惹怒兵卒,招來這一場禍事。」

  郭時風匆匆跑來,看一眼樓碩,向吳王道:「吳人還有倖存者。」

  「多少?快帶我去看看。」

  倖存者只有不到十人,個個身受重傷,王顛就是其中之一,躺在地上,被燒得面目全非,唯有雙目圓睜,盯著吳王,用古怪的聲音道:「甯抱關放火,吳王為我們報仇……」

  徐礎的心一沉,憤怒與悔恨一同如潮水般湧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8
第兩百三十九章 護子

  牛天女被軟禁在四王府裡,擁有一座獨立的小院,照看一兒兩女,吃喝有人供應,倒也不覺得受苦,比此前的奔波舒服多了。

  但她沒有就此捂住耳朵,經常與衛兵聊家常,讓孩子叫他們「哥哥」、「叔叔」,用不了、吃不完的東西全都送人,禮物雖小,卻能顯出親近與和善。

  她從不提出任何過分的要求,只是閒聊,外面的事情衛兵願意說,她就聽著,不願意說,她從不追問。

  衛兵都是吳人,對牛天女的印象極佳,反正吳王也沒有下達禁令,他們什麼都願意說,只是地位低微,知道得不多,無非是些公開的消息以及來源不清的傳言。

  牛天女聽得津津有味,還經常打聽衛兵家裡的情況,下一次再見面的時候,總能準確地說出對方家人的姓名。

  都說甯王夫人冷漠寡言,輪流看守小院的十幾名衛兵對她的印象與此截然不同。

  平時的守門者最少也有四人,今晚卻只有兩人。

  「聽說城外的官兵又發生混亂,吳王要帶兵出城決戰,大家都去北城,讓我們兩個留下……唉,送上門來的軍功,我們連伸手的機會都沒有。」

  「好像甯王也回來了,大家都說這是吳王布下的計策,假意派甯王去攻汝南,其實要偷襲官兵。要說吳王真是聰明,誰也猜不到他一步想做什麼,但他總能贏,真是受到彌勒神化的庇護。」

  牛天女微笑著聽這兩人說話,心卻猛地一跳,甯王去而複返肯定不是吳王的主意,他回東都幹嘛?來救妻兒?就不怕因此與吳王撕破臉?

  再一尋思,牛天女心裡升出一股怒意,她看重丈夫的本事,但是對丈夫的感情從不抱有幻想,能讓甯王冒險殺回來的人,只能是官兵營中的太后。

  牛天女臉上依然帶笑,親自端來酒菜,還有幾件珠寶,「一點小禮物,彌補你們兩人的『軍功』。」

  衛兵極力推辭,牛天女道:「出門在外,自己吃飽喝足,也得時常想著家人,這些東西不是給你們的,是讓你們回家時送給妻子、妹妹。你們好好收著,可不准拿去換酒,辜負我一番心意。」

  兩名衛兵一人成親,一人家中有幼妹,聞言咧嘴而笑,收下禮物,靦腆地連聲感謝,他們收過不少禮物,每次都不多,加在一起卻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讓他們有無功受祿之感。

  他們知道甯王夫人喜歡聽外面的消息,於是輪流出去打聽。

  聽說官兵大敗,兩人既喜悅又遺憾。

  聽說大將軍死訊,他們以酒酹地敬天。

  聽說被俘吳兵陷入火海,他們憤怒不已,痛駡大將軍臨死還要拉這麼多墊背的人。

  子夜過後,出去打聽消息的衛兵匆匆跑回來,神情與之前都不同,進屋之後死死盯著牛天女,臉上全無半點禮敬。

  牛天女起身,客氣地問:「吳王可還安好?被俘吳兵可有倖存之人?」

  衛兵不語,

  另一人斥道:「老三,你有話就說,裝什麼神、弄什麼鬼?甯王夫人問你話呢。」

  衛兵歎了口氣,「甯王是甯王,夫人是夫人,雖是一家人,但不是一碼事,對吧?」

  牛天女一愣,隨即道:「我與甯王聚少離多,他對我們娘幾個向來不放在心上,對部下將士比對我們更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另一名衛兵對同伴的話頗為驚訝。

  「放火燒死吳兵的人不是大將軍,是甯王。」

  「怎麼可能?你是不是聽錯了?甯王奉吳王之命行事,幹嘛要燒自己人?」另一名衛兵根本不信。

  「我仔細打聽過了,所有人的說法都一樣,看來甯王是自己回來的,與吳王無關。甯王就不是來打官兵的,專為燒殺被俘的吳兵。」

  「為什麼?」

  「為什麼?這還不簡單?甯王手下盡是江東河工,他們對七族心懷怨恨,這是要報仇。」

  「可那些吳兵……不都是七族子弟啊。」

  「甯王才不管這些,只想討好部下。」衛兵與同伴交談,目光依然停留在牛天女臉上,「夫人,我說得對吧?」

  「我不知道。」牛天女面如死灰,心裡清楚得很,這正是丈夫能做出來的事情,她費心地討好衛兵,只為瞭解甯王的動向,全沒料到會得知這樣的消息,「甯王根本沒將我們娘幾個放在心上。」

  這句話打動了兩名衛兵,互相看了一眼,剛回來的衛兵道:「甯王對夫人無情無義,我們都看出來了。甯王所做之事,與夫人無關,可其他人未必這麼想,城外的吳兵要找甯王報仇,追不上的話,可能要來夫人這裡撒氣。我們兩人感激夫人,身為小兵,實在保護不了夫人,也不能放你走……」

  「不能嗎?」另一名衛兵道,有點想放甯王夫人逃走。

  「你知道多少人的兄弟、親友被火燒死?夫人若是不見,他們會將咱們連肉帶骨一塊吃了。」

  「那個……夫人真不能走。」

  牛天女也不想走,孩子尚小,最大的才十多歲,帶著他們跑不了多遠。

  「我求你們一件事。」

  兩名衛兵同時搖頭。

  牛天女微微一笑,「不是讓你們放我逃走,是想請你們去見金聖女,就說……就說牛天女要將三個孩子託付給她,望她念往日之情,保全孩子的性命。至於甯王所作所為,我願承擔責任。」

  衛兵又互視一眼,同時歎了口氣,一人道:「剛才是你出門,這回輪到我了。但我不敢保證能找到金聖女,也不能出去太久,所以……」

  「一切隨命,我感激兩位的出手相助,我這裡還有些金銀……」

  兩名衛兵立刻搖頭,這回是真拒絕,不想再要禮物。

  一人去找金聖女,另一人留下,不住地搖頭,「甯王到底是怎麼想的?大好形勢,吳王也待他不薄……還有那些河工,與七族的舊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吳國滅亡,七族失勢,還有什麼恨解不開?」

  「甯王對妻兒尚且無情無義,僅憑這一點,就知道他是忘恩負義之人,那些河工想必也是甯王挑唆。」

  「肯定是受到挑唆。」衛兵點頭道。

  牛天女言不由衷,心裡想的是丈夫這一招夠狠,從此以後,那些河工只能追隨吳王,再也不能回到吳王這邊來。

  可又一想,甯王或許根本沒料到後果,他只是想借助河工搶奪太后。

  牛天女心裡一會痛恨丈夫,一會擔憂孩子,七上八下,沒一刻消停。

  衛兵看出甯王夫人心思不安,「我去外面看著,夫人先休息吧,這種事情只能聽天由命,急也沒用。」

  「有勞。」牛天女送衛兵去院門口,悄悄回到屋中,三個孩子正在熟睡中,對面臨的危險一無所知。

  牛天女無聲地歎息。

  不久之後,外面傳來叫嚷聲,牛天女急忙去將房門上閂,搬桌椅擋住,退到床邊,守在孩子前面。

  「牛天女出來!給吳人償命!」

  兩個女兒睡一張床,最小的弟弟睡另一張床,聽到喊聲,全都坐起來,揉搓眼睛,不明所以,看到娘在,心裡安定許多。

  牛天女不吱聲,這種時候說的任何話都會令吳人更加憤怒,她只能期盼金聖女的保護。

  門被砸得咣咣響,最小的男孩嚇得哭起來,牛天女轉身將他抱起,輕聲道:「寧家男兒要怎樣?」

  身後的一個女兒代為答道:「寧家男兒不下跪、不流淚。」

  男孩止住哭泣,躲在母親懷裡,心中還是害怕。

  外面的人叫嚷不休,一人大聲道:「甯抱關燒死吳人,咱們燒死他的老婆、孩子!」

  「對,放火燒他們!」

  牛天女心裡一緊,坐到床上,張開左臂,將兩個女兒也摟住,「到了陰間,你們也是我的孩兒。」

  外面的人用火把點門窗,嫌火勢太小,又去找油脂。

  牛天女心裡默默祈禱。

  外面的叫嚷聲突然大起來,像是有人在爭吵,片刻之後,有人重重地敲門,一個女聲道:「牛大嫂在裡面嗎?快開門。」

  牛天女放開孩子要去開門,兒子不肯鬆手,她只好繼續抱在懷裡。

  門外是名粗壯的中年女子,與牛天女相熟,也不多說,直接道:「跟我走。」

  牛天女點頭,向兩個女兒道:「跟上來。」

  外面擠滿了人,憤怒的吳人手舉刀槍、火把,嘴裡喊著「報仇」,另一隊士兵站成緊緊的兩列,開出一條極狹窄的通道,讓牛天女一家逃跑。

  牛天女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女兒,低頭疾行。

  火把與刀劍從人牆外面接二連三地扔進來,來接人的婦人大聲道:「讓開,老娘是金聖女的……」

  她的話被叫嚷聲淹沒。

  堪堪走到院門口,出路沒了,更多的吳兵圍上來,要將甯王妻兒撕成碎片。

  一隊騎兵及時衝來,在吳兵中間硬擠出一條路,薛金搖銀盔銀甲,手持降世棒,來到牛天女面前,說:「你丈夫可惹下了大禍。」

  「吳王若是抓到甯暴兒,先讓我咬他一塊肉。」

  薛金搖歎了口氣,雖然與牛天女有過爭鬥,當年的情誼還剩幾分,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被殺死。

  牛天女被帶到北城軍營,這裡原屬於甯王,又歸屬吳王,昨日天黑剛剛轉為薛金搖掌管。

  一行人尚未下馬,有人跑來通報:「吳王請降世將軍去一趟,立刻。」

  薛金搖又歎口氣,不知該如何面對吳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5 14:49
第兩百四十章 報仇

  勝利來得如此突然,義軍反而陷入混亂,全都忙著追趕官兵、搶奪財物,將領丟失士兵,士兵遠離同伴,直到天亮才重新聚集,帶著戰利品興高采烈地返回東都。

  被俘的官兵高興不起來,他們敗得莫名其妙,直到投降之前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吳人也高興不起來,許多人的親友被活活燒死,一開始他們以為是官兵放火,因此殺死數百名俘虜,待到得知真相,心中更加憤慨,可甯王已經帶著士兵逃跑,他們追趕不上,只能向留在城中的甯王夫人宣洩怒火。

  徐礎更高興不起來,雖然沒人在他面前提起一個字,他卻不能不自責:這些吳兵的死亡與他有直接關係,如果不是他同意甯王回城,又派甯王去攻打汝南,慘劇就不會發生。

  他以為自己計算周詳,結果意外頻出:大將軍之死令他的退敵之計顯得多餘,甯抱關的返殺則更讓他後悔不已。

  後悔並不能挽回任何損失,徐礎召集被俘的官兵,稍加安慰,許諾說只要他們願意加入義軍,就能進城與家人團聚。

  大將軍已死,洛州兵群龍無首,紛紛投降。

  形勢對義軍越來越有利,就在這時,城裡傳出消息,一群吳兵要去燒死甯王妻兒,卻被降世將軍阻撓,如今正在鬧事。

  對吳人來說,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孟僧倫與雷大鈞的死訊剛剛傳出來,七族子弟一下子也變得群龍無首,他們動作倒快,只用很短時間就選出新首領。

  孟應伯是孟僧倫的親弟弟,從來無意於爭奪權勢,勉強被推為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吳王尋求公道。

  孟應伯三十來歲,容貌年輕,看上去剛剛二十出頭,比較容易激動,獨自進廳來見吳王,先一拱手,隨即跪下,以額觸地,一句話不說,就是哭,放聲大哭。

  徐礎起身上前,將他扶起,「小孟將軍請起,我已知曉……」

  「執政不知!」孟應伯挺身,仍不肯站起,擦去眼淚,厲聲道:「我哥哥死得不明不白,但我不問為什麼,因為哥哥自有理由。可是王顛他們……」孟應伯又哭起來,連擦三次,才將淚水抹去,「吳人自滅國以來,從未遭此大難,執政若不為我等做主,枉稱吳王!」

  孟應伯言辭不敬,徐礎不跟他計較,說道:「小孟將軍不必擔心,甯抱關死定了,

  先讓他得意幾天,不出五日,我必發兵圍剿,用他項上人頭,祭奠吳兵在天之靈。」

  「還有那些河工,一個也不能留!」

  「不留。」

  孟應伯要起身,想起一件事,又跪下,「甯王妻兒就在城中,被降世將軍接走,求執政將他們交出來,許我們報仇。」

  「我已派人去召降世將軍,待她來了以後,自會給你們一個交待。」

  孟應伯這才站起,「我們相信執政,哥哥留下遺書,也讓我們好好效忠執政。執政務必要替我們報仇,否則的話,我哥哥和那些吳兵可就白死了。」

  徐礎軟言安慰,終於將他送出去,身心俱疲。

  郭時風一直留在吳王身邊,這時上前小聲道:「事情有點麻煩。」

  徐礎示意衛兵退出,讓唐為天去休息,他現在已不擔心郭時風,至少此時此刻,在東都內外郭時風已無人可以投靠,值得信賴。

  「吳王下一步可有計劃?」

  「先與鄴城議和,然後追擊甯抱關,不殺此人,我愧對吳人。」

  「甯抱關向東逃竄,吳王追他,必然要進入淮、吳兩州地界,怕是會與鄴城發生衝突。」

  徐礎的原計劃是與鄴城講和,將淮、吳兩州暫時讓給鄴城,以保東部沒有後顧之憂,他好專心西擴,根基牢固以後,再轉而向東爭雄。

  甯抱關的一把火,破壞了整個計畫。

  徐礎咬牙道:「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殺死甯抱關。是我犯錯在先,就得由我糾正。」

  見吳王堅持,郭時風點頭道:「湘東王在吳王手裡,說服鄴城應該不難。」

  「要麻煩郭先生親自去一趟。」

  「義不容辭。不過我以為追殺甯抱關並非當務之急……」、

  廳外衛兵進來通報:「降世將軍來了。」

  郭時風拱手告辭,小聲道:「洛州兵至少有兩萬人,雖不算多,足夠吳王騰挪……」

  徐礎一怔,沒等他問個明白,薛金搖邁步進來,郭時風快步退出,沒再說下去。

  薛金搖孤身一人,見廳內沒有衛兵,她解下腰刀,放在門口,只帶降世棒走來,不等吳王開口,她先道:「甯抱關該死,可牛天女無罪,那幾個孩子更加無辜。」

  徐礎看著薛金搖,突然明白了郭時風那番話的用意:只要能將洛州兵收為己有,降世軍的數量雖多,在義軍中的地位卻不再那麼重要。

  「吳人要報仇,問的不是有罪無罪,牛天女是甯抱關之妻,孩子是甯抱關兒女,這就夠了。降世軍在秦州攻破城池的時候,也不只是專找貪官污吏本人報仇吧?」

  「那不一樣……」薛金搖還是辨不過吳王,想了一會,乾脆道:「我不能交出他們。」

  「牛天女與你有恩?」

  「恩情算不上,但她從前對我很好,有時候比我娘還親。如今她向我求助,我沒法拒絕。」薛金搖上前兩步,解下降世棒,雙手捧上,「我願用神棒交換牛天女母子四人的性命。」

  薛金搖將降世棒看得頗重,甘願交出,乃是下定極大的決心。

  徐礎卻不願要這根棍棒,他寧願與降世王、彌勒遠離一些。

  「你讓我非常為難,身為吳王,我必須替吳人做主。」

  「你是吳王,就不能……算了。」薛金搖將降世棒小心地放在地上,隨後摘下頭盔,「降世將軍我也不當了,都用來換取牛天女一家四口的性命。你若是再不同意,我只能用自己的性命來換。」

  徐礎盯著妻子,「你知不知道,若是換成你遇難求助,牛天女絕不會違背丈夫的意思而保護你,她會親手將你交出去。」

  「知道,牛天女一心一意支持甯暴兒,死都願意,何況我的性命?但我不是她,我總想恩怨分明,如果是你遇到危險……」薛金搖停頓一會才道:「我會立刻去救你,有多少人帶多少人,沒人跟隨,我就自己去。我沒有牛天女的聰明,可能也沒她那麼聽話,可我……」

  薛金搖不擅言辭,尋思半天也說不下去。

  「你先回營。」

  「牛天女……」

  「這件事還沒有結束,你帶走降世棒,等我的消息。」

  薛金搖知道這件情的確令吳王為難,揀起降世棒和頭盔,說:「至少我放過了梁王。」

  「嗯?」

  「你並不真心相信彌勒降世,你們都不信,什麼祭拜、請神,全是假的,只為讓大家忘記我父母的死因,保住梁王的一條命。親手殺死降世王的人性命可保,手上沒沾一滴吳兵之血的牛天女卻要替人頂罪。如果這就是吳王想要建立的天下,就請你親自來北營,親手殺死牛天女母子,我不阻攔。」

  薛金搖轉身離去,最後留下的幾句話竟然令徐礎無法反駁。

  徐礎喚進孟應伯等吳將,向他們道:「五日之後,我親自率兵追趕甯抱關,要在陣前斬殺其妻兒,我倒要看看,甯抱關是不是真的對他們全不放在心上。」

  眾將互相看看,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孟應伯道:「幹嘛等五天?吳人早就做好準備,隨時可以出發,而且多等一天,甯抱關就跑遠一些,追得上嗎?」

  「甯抱關在東邊沒有根基,不是陷入苦戰,就是投降准、吳官兵。這五天裡,我要布下天羅地網,讓甯抱關無處可去,然後帶有備之兵,圍剿無路之甯抱關。」

  「執政忒謹慎了些,死了這麼多吳人,好像也打不動你的心。」孟應伯脫口而出,全沒考慮後果。

  徐礎臉色一沉,「小孟將軍既然覺得我過於謹慎,請你帶兵去追甯抱關,即刻出發,能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等你提甯抱關人頭回來,我在眾軍前跪謝小孟將軍,願將吳王之位讓出,從此做小孟將軍的馬前卒。」

  孟應伯臉一紅,雖然性急,他有自知之明,就算兵力相當,他也不是甯抱關的對手,何況以他的地位,召集不了多少人,前去追趕,只是送死。

  「是我一時失言,請執政別當真。我們都知道執政神機妙算,一定能為吳人報仇雪恨。我跟著執政,指哪打哪,沒有半點猶豫。」

  徐礎揮手,命眾吳將退下,心中更加疲憊。

  郭時風在外面等候多時,踅進來道:「梁王求見。」

  「請進。」

  馬維匆匆走進,拱手道:「經此一戰,吳王已闖出天地,請恕我直言,與爭鼎相比,東都不過一郡之地,甯抱關不過一夫之仇,都不足以擾動吳王之心。」

  馬維顯然已經與郭時風交談過,兩人互相鄙視,在這件事情上的想法卻是一樣。

  「我若不追殺甯抱關報仇,何以令吳人心服?吳人不服,何以令天下人心服?」

  「吳兵已消耗過半,吳王只要堅持,他們成不了大事,不過他們倒是提供一個極好的機會,能讓吳王獨領全軍,從此再無『降世』二字。」

  徐礎不語。

  馬維拱手,「吳王想必以為我有私心,我的確是有,但不止於此降世將軍終究是個禍害,降世王一家需連根除掉,不能留下一枝一葉。而且,吳王總不能一直讓名女子掌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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