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10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4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悔

  馬維一點也不後悔,甚至有些得意,堅信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一直以來,他在諸王當中地位低下,與吳王、蜀王相當,等吳王被推為軍主,他感到憤憤不平。

  「大樑帝胄」四個字真的毫無意義嗎?

  親手殺死人人厭惡的降世王,馬維終於獲得他夢寐已久的矚目,沒錯,有許多人恨他,甚至要殺他報仇,可是也有許多支持他、感激他,特意從別處跑來投奔。

  福禍相倚,不得憎恨,就不得敬戴,馬維的隊伍確實壯大許多,這些人與梁王共同沾染降世王及其親友的鮮血,用這樣的方式緊緊地捆綁在一起,成為一支真正的梁軍。

  「郭時風這個蠢貨。」馬維低聲道,唯一的遺憾是身邊的謀士居然逃跑,不知下落,「靠一張嘴終究難成大事,郭時風如此,徐礎亦如此。」

  馬維走出營房,甲胄從頭包裹到腳,有些沉重,但他覺得自己能承受得住。

  梁軍將士排列整齊,馬維從他們面前走過,然後召集諸將議事。

  「我會去見諸王,將這件事做個瞭解。」

  「梁王……真要去懺悔?」一名將領擔心地問,他原是降世軍,親手殺過不少薛家人,害怕所謂懺悔只是一個開始,接下來他們還要付出更多、更大的代價。

  馬維冷笑一聲,「為什麼要懺悔?我做了諸王都想做的事情,諸位與我一同為降世軍除害,更不必懺悔。所有人都應該感謝梁軍。」

  「對,應該感謝,咱們不過是敢動手而已,他們膽小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背後動刀!」將領們七嘴八舌地抱怨,憤慨背後露出難以完全掩飾的恐懼,他們在城裡畢竟是少數,到處發生的嘩變無形中被誇大,讓他們覺得四面臨敵。

  等將領們抱怨得差不多,馬維道:「我這就去見諸王,如果真如吳王所言,大家一同懺悔,我不妨隨眾,不為別的,堵住眾人的嘴,給梁軍一個喘息機會。等到時過境遷,降世軍仍會感激諸位的義舉。」

  將領們紛紛點頭,與大殿內的法事一樣,他們嘴上不服氣,心裡卻無比希望事態能夠冷靜下來。

  馬維輕歎一口氣,「降世王根本不配得到大樑帝胄的懺悔,可是只要對全軍將士有利,我可以忍辱負重。」

  將領們紛紛開口安慰並感激梁王,

  馬維聽得滿足,這才叫上衛兵,上馬出營。

  馬維十分謹慎,沿途早就安排好士兵把守,不許任何人行走或是窺視,沿街人家都要將大門釘死,若是門戶太小,住在裡面的人就得搬走。

  寺裡的僧人們正在誦經,不緊不慢,按時敲打木魚。

  雷大鈞向吳王道:「他們拒絕離開,執政說不可動粗,所以……」雷大鈞無可奈何。

  「讓他們留下,反正諸王都不願意進屋,就在空地上擺張桌子吧。」

  徐礎是第一個趕到的,站在桌子後面,傾聽悠揚的誦經聲,感受明媚的陽光,刹那間忘記了內憂外患。

  蜀王甘招第二個到達,只帶十餘名衛兵,遠遠少於約定的百人,身上只穿很少的甲片,快步上前,拱手笑道:「吳王召集這次聚會太及時了,咱們真的應該見一面。」

  徐礎上前相迎。

  衛兵都留在遠處,徐礎小聲道:「蜀王那邊怎樣?」

  甘招長出一口氣,拱手道:「多虧吳王處置得當,將士們大都相信降世王真的……升天,不必為他報仇,嘩變之憂盡除。」

  「可主謀還沒有找出來。」

  「主謀?吳王認為這其中有主謀?」甘招露出驚訝之色。

  「蜀王以為呢?」徐礎笑道。

  甘招發了一會待,「吳王說得沒錯,諸王營中先後發生嘩變,似乎太巧了一些,而且——吳王那裡也有刺客?」

  徐礎點頭,「我恰好不在房中。」

  「我在房中,刺客是兩個人,被我的衛兵發現,他們寧死不降,連句口供都問不出來。」

  「沒有人認得他們嗎?」

  「有,這兩人都是降世軍的兵卒,可能受到任何人的指使。真是奇怪,降世王的親友都已遇難,誰還會如此執著地為他報仇?而且冤有頭、債有主,他們應該找梁王才對啊。」

  「所以主謀必然不是降世王的人。」徐礎對此十分確定。

  甘招稍稍瞪大雙眼,片刻之後,長歎一聲,「我相信主謀必不是吳王,也請吳王相信我,沒有諸王,我也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更不是城外官兵的對手。我有自知之明。」

  徐礎笑道:「當然相信。」

  「應該也不是梁王,煽動這樣的事情,對他有弊無利。這樣算起來,就只能是……」

  衛兵宣告梁王到來,甘招立刻閉嘴。

  馬維遠遠地看了一眼,確定兩王身邊沒有外人,留下衛兵,大步走來,衝吳王、蜀王略一拱手,到近前問:「晉王、甯王還沒到嗎?」

  「可能是在路上耽擱了。」徐礎道。

  馬維又望一眼自己的衛兵,小聲道:「多謝吳王相助。」

  「份內之事。潘將軍說過我的提議了?」

  馬維點頭,看向甘招,「其他人同意嗎?」

  「我正要向蜀王說起此事。」徐礎轉向甘招,「降世王橫死,我希望諸王今日都能去大殿祭拜亡靈。」

  甘招一愣,思忖半晌,「我原是降世王舊部,於公於私,的確都該去祭拜。非得去大殿嗎?」

  「降世王屍骨無存,衣冠散落,除了大殿,無處可祭。」

  馬維稍揚起頭,「降世王該有這樣的下場,二王不認為我做錯了吧?」

  徐礎早已無話可說,甘招笑了笑,「我不敢評判諸王對錯,梁王自己覺得沒錯就好。」

  「沒錯,人人都想殺死降世王,我不過敢於動手而已。」

  甯王手下大將羅漢奇走來,同樣將衛兵留在遠處,馬維瞥了一眼,冷笑道:「甯王不敢來,我還以為他在諸王當中膽子最大呢。」

  羅漢奇向三王分別拱手,然後向吳王道:「甯王讓我來問一句,所謂諸王同去大殿懺悔的傳言,是真是假?」

  馬維也想知道,於是緊盯徐礎。

  徐礎點頭,「真。」

  「甯王說,他不喜歡別人替他做主,吳王應該與他先商量一下。」

  「召集諸王,正為商量此事。」

  「可傳言已經人人皆知,還商量什麼?」羅漢奇語氣生硬,他隻忠於甯王,對其他人不當回事。

  「即便天下皆知,甯王照樣可以拒絕,去與不與,全在甯王一句話。」

  「甯王若不去呢?」

  「我與其他三王仍要去,可以說是懺悔,也可以說是祭拜,看各人怎麼想吧。」

  馬維想說如果甯王不去他也不去,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他知道徐礎善於用計攻心,等甯王真的拒絕之後,他再做決定不遲。

  馬維心裡定了一條底線,絕不能讓梁軍將士以為他要認錯,那會令他顯得軟弱膽怯,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軍心。

  羅漢奇嗯了一聲,拱手告辭,回到己方人群中,片刻之後,甯抱關本人從衛兵當中走出來,來到三王面前,點下頭,面無表情地說:「那就去一趟吧。」

  甯抱關一到,幾個人反而陷入沉默,誰也不肯再開口,各懷心事,等候晉王的到來。

  晉王遲遲未至,先派劉有終過來,聲稱營中發生混亂,晉王要處置一下,稍等就到。

  劉有終走後,甘招笑道:「晉王這是不肯相信咱們,讓劉先生過來查看呢。他見四王皆至,自己也會來了。」

  「嘿。」甯抱關一句也不多說。

  馬維替沈耽辯解道:「實話實說,咱們彼此間互不信任,我這次肯來——」馬維看向徐礎,「是看到吳王面子上,諸王當中,我隻相信他一個人。」

  「我也相信吳王。」甘招笑道,沒說「隻相信」。

  甯抱關依然不語,他肯來,就已表明態度,用不著非得說出口。

  徐礎向三王拱手致謝,心中有三分得意,還有三分愧疚,對於諸王聚會,他的想法可沒那麼簡單。

  甯抱關終於開口,「晉王不來,咱們先說些別的事情吧。官兵正在城外建造器械,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咱們就這麼乾等著嗎?吳王既是軍主,拿個主意出來吧。」

  諸王各有想法,所謂讓別人拿主意都是謙詞,用它來掩藏自己的意思。

  徐礎明知如此,還是道:「我正與官兵談判,討論歸順之事。」

  另三王大驚,甯抱關臉上露出明顯的怒容,他曾幾次接受招安,卻不允許別人背著他投向朝廷。

  徐礎笑道:「先安其心,以怠其志。待官兵修好器械,又以為城中必降,士氣必然衰竭,到時諸王率兵,輪番從各門殺出,以多敵少,令官兵疲於應付,數日內,可占上風。」

  「是個主意。」甯抱關怒容消失,冷冷地說。

  甘招笑著點頭,馬維忍不住道:「吳王不要假戲真做就行。」

  「我親手殺死萬物帝,就沒幻想過會得到天成的寬恕。梁王想必能夠理解。」

  馬維剛剛殺死降世王不久,當然明白此中道理,訕訕地哼了兩聲,「那倒是,誰都能投靠朝廷,唯有吳王……與我不能,我也是刺殺萬物帝的謀主,天成恨我入骨。」

  晉王終於趕來,留下衛兵,一個人快步跑來,遠遠地致歉,「讓諸王久等,我真是罪該萬死。」

  沒人指責他,沈耽來到桌前,擦擦額上的汗珠,正色道:「的確應該祭拜降世王,不如咱們先去大殿,再議事吧?」

  「也好。」徐礎說,他等到諸王的信任,該是利用的時候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4
第一百九十二章 改意

  外面響起敲門聲,薛金搖將弟弟交給乳母,親自去開門,見到拜訪者,不由得微微一愣,「你是……你是吳王手下的孟將軍?」

  「在下孟僧倫,特來拜見執政夫人。」

  薛金搖對「執政夫人」這個名頭極不適應,沒有讓路,「已經見過,你可以走了。」

  「我有幾句話要對執政夫人說,這也是執政的意思。」

  「他自己怎麼不來說?」

  「有些話執政不好親自開口。」

  「嘿,好大的架子。」

  薛金搖讓開,孟僧倫邁步進屋,向乳母道:「請去裡屋暫避。」

  乳母立刻抱著孩子進裡屋,薛金搖越發不滿,正要開口斥責,孟僧倫轉身拱手,「執政夫人要為降世王報仇嗎?」

  「當然。怎麼,徐礎派人來阻止我?」薛金搖哼了一聲,沒瞧起眼前的這位孟將軍。

  孟僧倫搖頭,「恰恰相反,我來給執政夫人提供一次機會。」

  薛金搖愣住了,「徐礎……」

  「有些話執政不好說,只能由我來說。」

  「你說。」

  「如果沒有意外,諸王今日要去大殿裡祭拜降世王,衛兵全都留在外面,殿內只有五王與幾名不管閒事的宦者。」

  「你能帶我進去?」

  「執政夫人乃降世王愛女,受命輔佐新王,滿城的法師都在等待執政夫人現身,帶著他們,沒有任何降世軍將士敢於阻攔。」

  薛金搖尋思一會,「這真是吳王的意思?」

  「總之這對吳王沒有壞處。」

  薛金搖又哼一聲,拔出懷中的匕首看了一眼,又收回去,向孟僧倫道:「帶我去見眾法師。」

  另一頭,大殿裡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血跡,沒有昨晚招神儀式的痕跡,

  只有孤零零的寶座還留在原處。

  諸王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薛六甲大擺酒宴,獨自佔據寶座,雖然發出邀請,卻沒有第二個人敢上前坐一下或是看一眼。

  今天,諸王以可走得近一些,雖然仍不好意思登上臺階,至少可以看得清楚。

  馬維沒有上前,殺死降世王之後,他已經試坐過,這時寧願居於人後。

  「萬物帝就坐在這上面朝見群臣、治理天下嗎?」甯抱關問。

  「不是。」沈耽冷淡地答道:「這裡一年也用不上幾次,萬物帝很少朝見群臣,他依靠寵臣與親信治理天下,地點飄忽不定,最常用的地方是資始園,他還經常出宮,在大臣家中尋歡作樂,順便擬定聖旨。」

  甯抱關長長地哦了一聲,「原來如此。」停頓一下他又道:「晉王從前是萬物帝的寵臣?」

  沈耽微微一笑,「時間稍長一些,若論受寵,不如吳王。」

  甯抱關眉毛微揚,「也對,若非寵臣,自然沒機會刺殺萬物帝。吳王果決,佩服,佩服。」

  「佩服」這兩個字從甯抱關嘴裡說出來,別有一番意味。

  徐礎笑了笑,「待會有宦者過來,咱們按照朝見之禮祭拜降世王,讓外面的人看到、聽到,應該就可以了。」

  「為什麼要宦者參與?」甯抱關問。

  「嗯……因為我找不出大家都相信的人來做這件事。」

  「不要太多人。」甯抱關道。

  「十人而已。」

  說話間,宦者已到,個個面色驚慌,不像是來主持儀式,倒像是來送死。

  徐礎道:「咱們可以正經地拜上一拜,也可以站在一邊觀賞,做個樣子。」

  「活人我尚且不願拜,何況死人?」馬維第一個走開。

  諸王自恃身份,也都不願真的祭拜,他們沒有聚堆,而是分散開,在大殿裡閒逛,甯抱關與甘招尤其好奇,對每一根柱子都詳細觀看。

  十名宦者站在寶座前,顫聲喊話,要求看不見的眾人輪番跪拜看不見的帝王,自己也覺得詭異,聲音顫得更加嚴重。

  徐礎沒離寶座太遠,看著宦者,心裡覺得好笑,臉上卻沒有半點笑意。

  馬維不知何時走來,在後面輕怕徐礎的肩膀,徐礎悚然一驚,險些喊出聲來,立刻轉身,見是馬維,臉色才恢復正常。

  馬維笑道:「吳王這是怎麼了?」

  「這裡……死過人。」徐礎勉強笑道。

  「我親手殺死的。」馬維有點得意地說,示意徐礎隨他走到一邊,小聲道:「那天的話,我是信口胡謅,吳王別放在心上。」

  「哪些話?」

  「許多事情變得容易、簡單那一類的話,我隨口一說,其實沒什麼事情會真的容易、簡單,要不是吳王出手相助,我可能……總之我得謝謝你。」

  「梁王不必多禮,你我二人多年交情,不因幾句話而改易,當初我被冤枉時,也要多虧梁王相助,才能逃出來。」

  馬維嗯了一聲,示意徐礎再走遠一些,繞到一根柱子後面,遠離諸王,更加低聲地說:「郭時風是不是跑到吳王那裡去了?」

  「梁王在找他?」

  馬維搖頭,「吳王可以不回答,但是不要撒謊,我比你更瞭解郭時風。」

  徐礎於是不回答。

  馬維等了一會,繼續道:「這是怎麼了?當初大家一塊策劃刺駕時,情逾手兄,如今萬物帝已死,天成半傾,你我各自稱王,卻好像變成了陌生人,彼此提防,難得一句真心話。」

  「我想,這是因為咱們都沒找准自己的位置。」

  馬維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沒錯,都想稱王,都想問鼎,都不願居於人下,可寶座只有一個,雖然寬大,卻容不下兩個人。反倒是郭時風,最明白自己想做什麼。」

  「我送他出城了,郭時風想要投奔的不是我,而是鄴城。」

  「唉,郭時風雖然兩面三刀,但他的眼光向來不錯,他投向鄴城,必有原因。難道咱們的一番辛苦,都將付與流水?」

  「義軍人數占優,只要團結,必能大勝。」

  「團結……」馬維斜身向柱子外面掃了一眼,見無人走近,小聲道:「說到投靠鄴城,晉王也有此意,而且早就派人與官兵聯繫,之所以遲遲沒有打開城門,是因為條件還沒談妥。」

  對沈耽暗中的行徑,徐礎一點都不意外,對馬維的直言不諱,徐礎倒有些沒想到,「晉王也在觀察形勢,義軍若能重占上風,他自然還會站在義軍一邊。」

  馬維靠近徐礎,幾乎貼在他耳邊,「我一直在想,為什麼你寧願選擇晉王,也不來幫我?」

  徐礎有些尷尬,乾脆還是不開口。

  「後來我想明白,我自己尚且今日投向晉王,明日倒向甯王,有什麼資格埋怨吳王?吳王剛才說得對,咱們都沒擺正自己的位置。所以總得有一個人做出改變,否則的話,就得刀兵相見。」

  「嗯。」徐礎太瞭解馬維,幾乎能夠猜出他每一句話背後的含義,這次卻是例外,他聽得有些糊塗。

  馬維停頓片刻,最終下定決心,「只要你肯讓我保留梁王之號,我願意奉你為主。」

  徐礎大吃一驚,後退一步,碰到了柱子,看向馬維,分不清他的話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馬維臉色十分嚴肅,「我從前希望吳王能夠奉我為主,現在看來是沒有可能了,吳王固執己見——」馬維突然笑了,「向來如此,與其讓吳王改變心意,不如我改。」

  徐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馬維輕歎一聲,「吳王現在不信,沒關係,我會做幾件事,讓你相信。」

  「我相信梁王,只是……是什麼讓梁王自願改變?」

  馬維臉部微微抽搐一下,半晌才道:「因為……我害怕了,我最初真以為所有降世軍將士都希望殺死薛六甲,結果卻是相反,許多人要為他報仇。滿城嘩變的時候,我真的害怕。但是害怕也有好處,我終於能夠冷靜下來,思考自己錯在哪裡,思考我與吳王誰更適合做皇帝。雖然我不太願意承認,但我思來想去,只能是吳王。」

  「問鼎者眾多,非我一人。」

  「能讓我折服的,唯有吳王一人。」馬維稍一拱手,「那邊儀式快結束了,咱們過去吧,我會再找機會去吳王營中拜見,到時咱們詳談。」

  宦者已經住聲,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甘招笑道:「都說皇帝家龍多,果然沒錯,可是這麼多龍,就沒見一個跳出來保護朝廷,全是無用膽小之龍。」

  沈耽在另一頭道:「據說有人推算過,東都龍脈斷裂,紫氣北移,所以湘東王、濟北王才要去鄴城另立朝廷。」

  甯抱關冷冷地說:「可以了嗎?咱們在這裡無所事事,官兵若是趁機攻城,正好打咱們一個措手不及。」

  「可以了。」徐礎宣佈,揮手摒退眾宦者,「今日就到這裡,待我制定一個詳細計畫,再與諸王商議。」

  諸王紛紛拱手告辭,正要離開,大殿外走進一群人。

  薛金搖來了,帶著十幾名法師,堵住諸王出路,「等等,我還沒祭拜呢。」

  薛金搖回城的消息還沒有傳遍全城,除了徐礎,諸王看到她都有些意外。

  甘招與她最熟,見面之後也最覺尷尬,上前道:「金聖女無恙,可喜可賀,那個……我們已經祭拜過了……」

  「借你們的光,我才能正式祭拜。要不了多久,等一下沒關係吧?」薛金搖目光掃視,她沒帶兵器,也沒穿盔甲,卻有一股抹不去的英武之氣,令人不敢輕易提出反對。

  甯抱關道:「可以等一會,侄女別耽擱太久。」

  晉王沒吱聲,向外張望,不明白薛金搖是怎麼闖進來的,晉軍明明得到他的嚴令,不許任何人進殿。

  梁王挪開目光,不看薛金搖,他早就忘了吳王是降世王的女婿,這時才想起來,心裡有些嘀咕,後悔剛才那些話說得太早。

  徐礎上前,握住薛金搖的雙手,凝視她的雙眼,「諸王的確都有急事,不能久待,你……」

  他想說點什麼,心裡卻猶豫不決。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6
第一百九十三章 2難

  薛金搖不習慣吳王做出的親昵動作,尤其是當著眾人的面,於是想要用力收回雙手,竟然沒有掙脫。

  薛金搖相信自己的力氣比丈夫更大,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使不上勁兒,臉色反而微紅。

  徐礎握得更緊一些,微笑道:「我陪你一同祭拜。」

  「用不著,你已經祭拜過了。」薛金搖心中困惑,語氣仍是十分冷硬。

  「咱們是夫妻,降世王是我岳丈,我可以再祭拜一次。我派人去將宦者叫回來……」

  「用不著。」薛金搖終於抽回雙手,大步走向寶座,徐礎快步跟上。

  另外四王站在大殿門口,神情都已繃緊,看一眼薛金搖,再望一眼殿外,他們的衛兵都在丹墀下面,就算能聽到他們的叫聲,也來不及衝上來。

  薛金搖走開,四王稍鬆口氣,馬維心中最為不安,一得空,立刻向殿外走去,幾步之後,見其他人不動,他也只好停下,以免顯得太膽小。

  薛金搖在法師的簇擁下來到寶座前,對它卻不看一眼,直接問道:「降世王在哪升天的?」

  徐礎記得大概位置,伸手指了一下。

  薛金搖來到父親遇害的地方,彎腰看了一會,那裡已沒有任何痕跡可供她憑弔。

  薛金搖轉身向法師們道:「降世王去往兜率宮內院,我要為他誦經祭拜,你們助我。」

  薛金搖沒有下跪,雙手合什,眼眉低垂,輕聲念誦《佛說彌勒來時經》

  「佛言:彌勒佛欲來出時。閻浮利內地山樹、草木皆焦盡……地皆當生五種果蓏,四海內無山陵溪谷,地平如砥,樹木皆長大。」

  天成朝張氏好佛,上行下效,貴門子大都學過幾部經書,徐礎恰好看過這部經,記得大概內容,於是跟著念下去,薛金搖看他一眼,略顯詫異,「當是時,人民少貪淫、嗔恚、愚癡者,人民眾多,聚落家居,雞鳴輾轉相聞,人民皆壽八萬四千歲,女人五百歲乃行嫁,人民無病痛者。盡天下人有三病:一者,意欲有所得;二者,饑渴;三者,年老。」

  甘招不知何時也走過來,跟著念最後一段:「彌勒佛初一會說經時,有九十六億人皆得阿羅漢道。第二會說經時,有九十四億比丘皆得阿羅漢。第三會說經,九十二億沙門,皆得阿羅漢。」

  「南無彌勒尊佛。」眾人齊聲道,薛金搖一個人多念了三遍。

  徐礎又一次握住她的手,「降世王得償所願,金搖姑娘不必傷心。」

  薛金搖沒吱聲,稍一用力,沒抽出手,只得隨他。

  甘招向兩人拱手,笑道:「我等吳王定計,隨招隨到。」

  「我會儘快,

  不送。」徐礎沒有拱手。

  大殿門口,沈耽遠遠地拱下手,第一個走出去,馬維隨後,甘招快步跟上,甯抱關單獨留下,走到吳王夫妻面前,只是看,不說話。

  徐礎眾法師道:「你們先退下吧。」

  眾法師得到薛金搖的示意之後,才排隊走出大殿。

  甯抱關道:「忍一忍是對的,大家都藏著兵刃,我也是。」

  薛金搖缺少經驗,被對方一詐就說出實話,「那又怎樣?我一個人能對付你們……四個。」

  薛金搖總算將丈夫排除在外。

  甯抱關嘴角微微一動,「我也以為自己能以一敵百。金聖女想開些,聽吳王的話,實在鬱悶,可以去找牛天女聊天。」

  「用不著,我有自己的主意,降世王之死,你們都有責任,我暫時不動手……」薛金搖看一眼被握住的右手,的確動不得手,「以後也會動手。梁王是第一個,甯王就是第二個。」

  「為什麼我是第二個?」

  「因為你見異思遷,拋棄糟糠之妻,想娶太后。」

  甯抱關大笑,轉身走了。

  「你打算握到什麼時候?」薛金搖問。

  徐礎鬆開手,微笑道:「謝謝金搖姑娘。」

  「謝我什麼?」

  「謝你今日之隱忍。」

  薛金搖臉上越顯困惑,「你這個人怎麼兩面三刀的?」

  「嗯?」

  「你不想殺諸王?」

  徐礎尋思片刻,「想,但不是現在,我還沒有把握收服諸王之軍,此時動手,徒生是非,反而給鄴城官兵可趁之機。」

  薛金搖神情越發困惑,「既然如此,你幹嘛讓孟將軍找我?」

  「他找過你?」

  「他說是你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還說降世王不會阻擋我與法師,後半句話對了,前半句話卻是謊言,只是不知你與孟將軍誰在撒謊。」

  「誰也沒有撒謊,孟將軍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了,我的確有這個意思,但不是現在……」

  「嘿,承認自己膽小得了。」薛金搖邁步離去。

  大殿內只剩徐礎一個人,他站了一會,扭頭看向寶座,突然想上去坐一會,沒等邁步就改變主意,大步出殿,叫上衛兵,回四王府大營。

  不等徐礎招喚,孟僧倫自己來了,進屋拱手道:「執政怎麼突然改變主意?」

  「誰告訴你我要在大殿動手?」徐礎強壓怒意,他現在太需要忠誠的部下,沒辦法下狠手。

  孟僧倫一怔,「執政讓宋將軍做好準備,等你命令,決定聚會之前,又讓宋將軍查看前往大殿的路徑,不是為了這件事嗎?」

  徐礎的確讓宋星裁做過這些事情,但在最後一刻,他改變主意,沒有下達那道至關重要的命令:率五百兵卒進攻大殿,進攻諸王所帶不多的衛兵。

  七姓將領互通消息,親如一家,孟僧倫回城不久就都聽說了。

  「既然你知道我有所準備,為何還找薛金搖幫忙?」徐礎加重語氣。

  孟僧倫看樣子不太想回答。

  徐礎道:「我信任孟將軍、依仗孟將軍,不是讓你替我做主!」

  孟僧倫上前一步,「兩個原因:第一,我覺得宋將軍率兵進攻,雖能以多擊少,但是一時半會沒辦法進入大殿,執政在裡面或有危險;第二……第二,我猜出執政會猶豫,所以……」

  徐礎心中感到了一陣狂怒,孟僧倫別的話他都不在意,那句「我猜出執政會猶豫」卻讓他無法接受。

  「孟僧倫!」

  孟僧倫撲通跪下,磕了一個頭,挺身道:「我知道自己犯下重罪,即便薛金搖真的殺死諸王,我也會向執政請罪,甘受刀斧之刑。」

  這不是孟僧倫第一次自作主張了,徐礎又一次陷入兩難境地,第一次還好,孟僧倫公開犯諱,徐礎自可以公開處罰,這一次卻是無人知曉,罰與不罰全在徐礎一句話,這讓他更加為難。

  「這時候殺死諸王,城內必亂,還怎麼對抗城外的官兵?」徐礎希望能夠讓孟僧倫稍微清醒些。

  「執政不是已經想好對策了嗎?」

  「你又猜出我的什麼想法了?」徐礎哭笑不得。

  「我出使城外的時候,見到了濟北王,他對執政念念不忘,仍當執政是自己的女婿。我以為執政是要憑藉這層關係,先歸順鄴城,奪得一塊立足之地,等到兵強馬壯之後,再反不遲。」

  這的確是徐礎的計畫之一,他沒有實施,仍然是同一個理由:「還不是時候,濟北王對你說的這些話只是權宜之計,我若不能先整合諸王之軍,他根本就不會讓我帶兵離開,最大的恩惠不過就是帶我回鄴城,繼續給他當女婿。」

  孟僧倫垂頭道:「是,我想得不夠周到。」

  「而且你讓薛金搖替我殺死諸王,濟北王怎麼會高興?」

  孟僧倫抬起來,臉上也露出一絲困惑,「薛金搖殺死諸王,執政殺死薛金搖以除後患,不是正好嗎?執政正妻乃是濟北王之女,降世王算什麼?一個鄉間神棍而已,他的女兒……」

  徐礎怒極反笑,「這就是吳士的奪權之術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且不管外患如何,先除內憂,怪不得吳國……」

  接下來的話太重了,有辱吳皇,徐礎雖然從來沒見過這位外祖,因為母親的緣故,心裡多少有幾分敬重,於是收回後半截話,長歎一聲,「孟將軍請起。」

  孟僧倫慢慢起身,「執政能聽我一句話嗎?」

  「你說。」徐礎無奈地道。

  「我長你二十幾歲,雖然沒多少聰明才智,也不擅長帶兵打仗,但是經歷的事情稍微多些。以我的經驗看,諸王各懷異心,尤其是甯王與晉王,甚至梁王也有可能,都想盡除他人,獨立為王。執政想得長遠,不肯先下手為強,只怕必有近憂。」

  「我明白孟將軍的意思,你容我再想想……」徐礎心中猛然一驚,這句話聽著有些耳熟,好像是大將軍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容我再想想」,簡單的五個字,聽上去是客氣,其實是推脫,是退讓,等於承認自己此時此刻還沒有清晰的想法。

  徐礎心中的疲憊之意一掃而空,他絕不能在孟僧倫面前顯露出半點軟弱,有時候忠誠比背叛更可怕,忠誠者總想離得更近,主人退讓一步,他會跟上兩步、三步。

  「我自有計劃。」徐礎改口,語氣變得冰冷,「你即刻出城,去看看官兵那邊有何動作,多與郭時風商量,明天、後天……大後天晚上你要回來。」

  孟僧倫眼前一亮,「執政真有計劃……我怎麼能問這麼愚蠢的話?都怪我,自以為聰明,險些破壞執政的大計。」

  孟僧倫告退,徐礎坐下,倦意襲上心頭,半天不想起來。

  入夜之後,他來到薛金搖的房中。

  乳母帶著降世王幼子去隔壁房間休息,薛金搖正在磨匕首,見到徐礎很是意外,放下匕首,起身道:「以後我不再聽你的話,自己想辦法報仇,你別……」

  徐礎上前,又握住妻子的雙手,沒有用力,盡是溫柔,「我什麼都不過問,咱們先做一對普通的夫妻吧。」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7
第一百九十四章 以戰練兵

  徐礎睡得很香甜,突然感到呼吸困難,發現鼻孔被一隻手牢牢捂住,急忙掙扎脫開,大口地喘息幾下,看向躺在對面的薛金搖,驚訝地問:「你要殺我?」

  薛金搖仰面躺下,半晌才道:「你還有一個妻子?」

  「是,不過……」

  「無論因為什麼,你都不應該拋棄她,另娶別人。你為什麼早不說清楚,拒絕與我成親?」

  「我向降世王說得很明白,而且我與……」

  「出去。」

  徐礎下床穿好衣靴。

  床上的薛金搖突然又道:「你們男人都一樣無恥。」

  徐礎想了想,回道:「我們的確無恥,但是不都一樣。」

  就算時機成熟,他也不會利用薛金搖殺死諸王,然後再除掉她以撈取名聲,孟僧倫的計畫聽上去很合理,徐礎卻做不出來。

  薛金搖並不知道丈夫心中的想法,只是冷笑。

  天已經亮了,徐礎重新感到精力充沛,帶兵四處巡視,他得用最短的時間籠絡軍心,對他來說這是最好的時機,他剛剛平息一場人人厭惡的騷亂,就連那些參與騷亂的將士,也感謝吳王,他們終於可以名正言順地放棄復仇,將降世王的遇害當成一次早已安排好的「升天」。

  但城裡的小麻煩還是不少,進城的人太多,數量無法統計,粗略算來將近三十萬,這也是降世軍經常對外宣稱的兵力,其中多半是老弱婦孺,剩下的人也不盡是兵卒,許多人名義上追隨某個頭目,可是一有空閒就自行其事。

  降世軍裡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搶到就是自己的,佔據東都以來,一直沒人組織劫掠與分贓,這讓他們非常意外,也很不滿。

  降世王遇害,諸王忙於爭搶並安撫無主的將士,這給了他們一個機會,一開始是個人闖空房搶劫,很快就變成三五成群,劫掠目標不再限於空房,人數多些的時候,甚至直闖高門大院。

  徐礎抓起一些過於膽大妄為的頭目,禁止再有劫掠行為,總算恢復了東都的穩定,寺廟也重新開始施粥。

  午時過後不久,徐礎正與將領們商議建造全軍花名冊的事宜,有人跑來送信,「甯王出城打官兵去啦!」

  所有人都嚇一跳,徐礎來不及細問,立刻帶人去往北城。

  就在徐礎忙於籠絡將士、穩定東都民心時,甯抱關召集麾下將士,檢查兵甲與馬匹,最後他說:「兵強馬壯,槍利甲厚,你們躲在城牆後面在等什麼?冀州鐵騎天下聞名,我要去看看究竟怎麼個厲害法。」

  甯抱關說打就打,諸王之中,他最喜歡騎兵,每到一處,必然先搜羅馬匹,他先進入東都,佔據先機,很快就湊齊將近七千騎兵,

  數量與晉軍不相上下。

  甯抱關將騎兵分成三軍,羅漢奇領前隊,第一撥衝出城門,直奔官兵營地,中隊由甯抱關親自統領,官兵若是出營迎戰,他就帶兵出去,後隊的任務是接應,甯王退兵的時候,他們要出城迎接。

  這一次進攻十分突然,徐礎等人意外,鄴城官兵更加意外,但是不怕,也派出騎兵迎戰。

  徐礎等人趕到的時候,甯抱關已經帶中隊騎兵出城,後隊在街道上排列整齊,等候出城。

  徐礎登城觀望,叫來甯王的一名部下,問清大概情況,不由得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懂甯抱關為何選擇這個時候與官兵交戰。

  城外戰事正酣,冀州精騎雖然擅戰,但是為了圍城,兵力比較分散,一時聚不齊,甯抱關人數占優,竟能打成平手。

  沒過一會,蜀王甘招從西城趕來,站到吳王身邊,看了一會,驚訝地道:「甯王……打得很有章法啊。」

  徐礎點點頭,比甘招還要吃驚,就在不久前,寧軍的戰法還只是比降世軍強一些,比不上晉軍,如今雖說不上有多麼精妙,但是進退有據,已經打了一陣,大致隊形還在,散落的將士都在努力跟上。

  軍伍看重個人勇猛,但是並不依賴於此,隊形越龐大、越緊密,越能令敵人無機可乘,甯抱關看上去已深諳此道。

  「甯王必得高人指點。」徐礎喃喃道。

  「就這麼幾天工夫,高人能教出一支騎兵?」

  「你看寧軍,戰法其實簡單,旗幟比以前要多,但是比官兵少,顏色豔麗,方便將士跟隨——甯王出城,就是要在戰場上練兵吧?」徐礎終於明白過來。

  甘招也明白過來,「甯王能做出這種事。」

  「官兵大營要派更多人出來支援,甯王必須退兵,他現在初具章法,還不是冀州突騎的對手。」

  徐礎的話剛說完沒一會,城上就響起號角聲。

  角聲通常用來整隊,對於寧軍來說,這卻是退兵的訊號。

  甯抱關帶兵且戰且退,城內後隊衝出,官兵遠遠望見,以為城內還有更多騎兵,沒敢追上來,而是停在原地,等候大營派來的援兵。

  徐礎與甘招循著角聲望去,徐礎道:「那是甯王夫人嗎?」

  百餘步外的城牆上站立一群人,為首者正是甯王之妻牛天女,就是她監督部下吹響收兵號角。

  「可不就是牛天女。」甘招回道。

  「甯王夫人……懂兵法嗎?」

  「不懂,她與降世王夫人一樣,從前都是村婦,擅用刀,會砍人,對兵法一竅不通。應該是她身邊的人。」

  牛天女身後站著七八名將領,指指點點,似乎在講析城外的戰鬥。

  徐礎不認得那些人,有牛天女在,他又不好過去詢問,向甘招道:「甯王什麼時候找到幫手的?」

  「甯抱關向來禮敬騎士,遇到騎術精湛之人,多大的罪過都能饒恕,甚至能將自己的馬讓出來。可這些人,我真的沒見過,也沒聽說過。」

  「他們好像是官兵出身。」徐礎覺得那些人的舉止不像是降世軍。

  寧軍將士退回城中,甘招拱手道:「甯王比較忌諱別人來他的地盤,我先告辭,吳王不同,身為軍主,可以去往任何地方。」

  甘招匆匆離去,徐礎也不想留在狹窄的城牆上,下去與自己的衛兵匯合,派人向甯抱關通報。

  甯抱關騎馬趕來,臉上汗津津的,在馬上略一拱手,「吳王來了。」

  「甯王因何出戰?」

  「打仗就是這樣,總躲起來,算什麼仗?況且是吳王說過,要諸王輪番出戰,令官兵疲憊,我見諸王沒有動靜,所以自己打頭陣。」

  徐礎微笑道:「甯王勇冠諸軍,果然名不虛傳。我有薄禮相贈,望甯王笑納。」

  徐礎早就叫人準備好,身後一名衛兵捧著一根金柄馬鞭,上前獻給甯抱關。

  甯抱關有些意外,伸手接過馬鞭,「多謝吳王,我可沒有禮物還贈。」

  「甯王此戰,就是最佳的禮物。」徐礎拱手告辭。

  徐礎暫時無法壓制甯王,沒法像對待吳軍將領一樣懲罰他的擅自行事,更不能與他撕破臉,乾脆贈禮示好,維持兩王友好的假像。

  望著吳王遠去的背影,甯抱關掂掂手裡的金鞭,冷笑一聲,「沒用的玩意兒,虛有其表,不如鎔成金子。」

  徐礎回到大營,看到將士正在興奮地談論甯王大捷。

  甯王並沒有獲得全勝,單論傷亡,他這一邊還要更多些,但是就在諸軍恐懼的時候,他敢親自帶兵出城迎戰,還能平安歸來,給其他人的印象這就是一場大捷。

  徐礎巡軍多時,籠絡到的軍心,不如甯抱關貿然一戰。

  徐礎調頭,直奔西城。

  這邊的甘招也回過味來,正在調集將士,聽說吳王趕到,立刻前來拜見,將所有人都交給吳王指派。

  徐礎先登城觀望,官兵營中旗幟依舊,遠遠地看不出變化,但是向北望去,空中確有煙塵飛揚。

  時值暮冬,官兵營中竟能揚起煙塵,說明聚集的兵馬必然不少。

  甯抱關的出戰雖然沒贏,卻足以令官兵震動,迫使官兵向北方調動。

  徐礎下令出戰,他與甘招親自帶兵,甘招居前,他居後,各帶一千五百名步兵,列陣之後,向官兵營地呐喊叫陣。

  官兵營柵上出現一排弓弩手,但是沒人出來應戰。

  這正是徐礎猜中的結果,估計時候差不多,官兵有可能從北邊調頭回來時,下令撤兵回城。

  雖是虛張聲勢,但是能令官兵顯露出膽怯,義軍將士興奮不已,上一次擊敗官兵時的士氣回來七八分,許多將領主動請求出戰,徐礎反而要往下壓一壓。

  徐礎又回大營,派人前往四面城牆,時刻探聽諸王動向。

  徐礎來找薛金搖。

  她正在挑選鋼刀,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一排十幾口出鞘的利刃。

  薛金搖不理丈夫,舉刀細察。

  徐礎道:「甯王搜羅到幾名騎兵將領,好像是甯王夫人推薦給他的。」

  「我能給你推薦幾種殺人方法,最為俐落。」薛金搖冷冷地說,放下手中的刀,「每次降世軍抓到俘虜,牛天女都會去挑選幾人當奴僕,你說的騎兵將領,大概就是從這些奴僕裡挑選出來的吧。」

  「牛天女……是個怎樣的人?」

  「女人,被丈夫拋棄也不肯報仇的蠢女人。」

  徐礎覺得牛天女一點也不蠢,笑了笑,默默地退出房間。

  薛金搖繼續挑選鋼刀,心情卻沒來由地煩躁起來,最後只得將刀扔回桌上。

  諸王之間的競爭一直就沒有停止過,徐礎必須做得更好一些才行,他心目中有幾位比較不錯的將領,不能再耽擱,必須將他們儘快提升。

  一名斥候氣喘吁吁地跑來,「吳王……那個、那個梁王和晉王打起來啦!」

  這比甯抱關擅自出戰還令人莫名其妙,徐礎猛然明白過來,這大概就是馬維為取信吳王而要做的「幾件事」之一吧。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7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早不如巧

  馬維自知兵弱,沒敢直接攻擊晉軍,而是派人邀請晉王,說是有要事相商,打算以伏兵暗算對方。

  可他忽略一點,降世軍將士分屬各王,彼此間仍保持聯繫,有些人私交甚厚,無話不說。

  馬維這邊剛有異動,消息就傳到沈耽耳中,他仍然赴約,穿著長袍,內藏鎧甲,打算將計就計,就在軍營門口活捉親來相迎的梁王。

  當時的場面十分混亂,關於誰先動手,說法不一,總之兩王的計畫都沒成功,雙方衛兵打成一團,晉王人少,帶領衛兵撤退,回到營中,立刻點兵出發,進攻梁營。

  徐礎帶兵趕到時,雙方戰事正酣,各自封鎖街道,不許其他人進入戰場。

  徐礎可以指揮士兵衝進去,可那無異會使場面更加混亂,他想獨自進去平息戰亂,被手下將士團團圍住。

  宋星裁抓住韁繩,勸道:「執政不可涉險,兩王相爭,用意未明,哪怕其中有一人對執政懷有戒心,執政此去也將是自投羅網。」

  徐礎只得派信使分別去見梁王、晉王,傳達己意,希望他們停戰,解釋誤會。

  馬維讓信使回話:「我為吳王而戰,吳王若還念及一分舊日交情,請速參戰,餘話少說。」

  沈耽倒是十分客氣,帶來話:「交友不慎,反受其害,讓天下人笑話。請吳王稍待,等我事後親自前去謝罪。」

  梁軍顯然處於下風。

  容不得分析利弊,徐礎必須當機立斷,得到回信之後,他傳令將士逼向晉軍,並且源源不斷從西城調來更多士兵。

  直到兩軍交鋒,徐礎才找出理由:晉王獲勝,對他沒有半點好處,這一次,他必須幫馬維,而不是坐山觀虎鬥。

  施加壓力的同時,徐礎不停地向兩邊派出信使,一會威逼,一會利誘,勸說他們罷兵,甚至以金聖女和降世棒的名義要求兩軍將士聽他命令。

  將近半個時辰之後,晉軍終於承受不住兩邊的壓力,率先退兵,梁軍見好就好,也退回己方營中。

  這是一次徹底的分裂,梁、晉原本親如一家,如今成為仇敵,劃出清晰的界線,不許對方逾越半步。

  徐礎也下令退兵,要求兩王來見自己,解釋清楚。

  馬維來了,他很感激吳王出手相助,也替他遺憾,「吳王為什麼要退兵呢?咱們兩方夾擊,晉軍必敗。」

  「晉軍若是一敗塗地,必然開門投降官兵,到時候局面將不可收拾。」

  馬維還要再說,劉有終來了,不理梁王,直接向吳王拱手道:「晉王整頓軍營,以防有人趁亂鬧事,抽不出空來,因此派我來說明情況。」

  馬維冷笑道:「有什麼可說明的?沈耽決定投降鄴城,

  這是他親口說出來的話,還要拉我入夥。當時劉先生在場,總不能不承認吧?」

  劉有終面不改色,「吳王尚有假降之計,晉王的想法與吳王不謀而合。」

  「吳王的假降之計已公佈於諸王,晉王的『假降』卻一直藏在自己心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即便如此,也是吳王問罪,梁王越俎代庖,偏偏又沒這個本事。」劉有終笑著搖頭。

  兩人辱槍舌劍,互不相讓,徐礎聽了一會,打斷道:「夠了。梁王是我多年好友,晉王是我結拜義兄,在我眼裡不分彼此。」

  「我來了,沈耽可沒來。」馬維忍不住指出這一點。

  劉有終寸步不讓,「梁王自知不是晉王敵手,所以來求助,非真心投奔。晉王不來,卻將城門守得固若金湯,並沒有投降官兵,不讓吳王操心。」

  徐礎覺得自己夠操心的,喝道:「兩位還當我是軍主嗎?」

  馬維與劉有終訕訕地不再開口。

  「大敵當前,莫論是非,梁、晉兩軍各退一步,讓出東南角,由我派兵據守。今後再有紛爭,先動手者,我將號召諸王盡攻之。」

  劉有終拱手道:「晉軍相信吳王的公道,願退百步。」

  馬維只好也道:「梁軍也退百步。吳王小心,沈耽掌握兩座城門,隨時都能放官兵進城。」

  劉有終嘿了一聲,「吳王小心,梁王今日對晉王背信棄義,明日就能對吳王背後出刀。」

  徐礎將兩人分開,命他們回去退兵,入夜之前,他要派人登城,並且在城裡劃出一條線,也由他派兵巡視,同樣不許兩軍將士逾越。

  徐礎稍得空閒,又得派人去安撫甯王與蜀王,告訴他們東南已經平定,誤會一場,無需擔心。

  中間,他從皇宮裡請來曹神洗,邀他一同吃晚飯。

  曹神洗來得十分不情願,不過既然來了,他就得有話直說:「吳王放了我吧,東都各庫已空,我再也找不出東西來了。我不知義軍究竟有多少,也不知你們原本有多少存糧,我交出的糧食足夠十萬人吃一個月。就是這樣,東都並非糧倉,養不起太多人。」

  「卻能養起許多百姓。」徐礎笑道。

  曹神洗微微一愣,「嘿,吳王也開始動這個心思了。舉旗的時候都是為了百姓,勢急的時候都要先拿百姓開刀。嗯,劫掠東都能讓你們堅持得更久一些。」

  「曹將軍曾為百姓做過什麼嗎?」徐礎做出請坐的手勢。

  曹神洗坐在對面,老實回道:「不曾。」

  「曹將軍這些天的所作所為,皆是為了百姓。」

  曹神洗搖頭,歎息道:「我是為了自家安全。我拿東都官庫討好義軍,如今官庫已空,我還是要將百姓交到匪徒手中,沒有半點辦法。」

  曹神洗一時沒忍住,直呼義軍為「匪徒」。

  徐礎也不生氣,「『東都養活許多百姓』,這句話不是我的,是將士們以後要對我說的話,而我還沒想好如何回答,因此特向曹將軍請教,而曹將軍剛才的回答……」

  「那是一時氣話,不算數。」曹神洗馬上改口,「劫掠東都雖然能讓義軍得到糧食,但是會盡失民心。義軍山頭林立,一旦搶到糧草,必然留在自己手中,再不需仰仗吳王,吳王將失軍心。民心、軍心同失,吳王憂矣。」

  「曹將軍這番話頗有謀士之風。」徐礎贊道。

  「我不是謀士,說實話而已。吳王找我出主意,我自然想到什麼說什麼。」

  「請喝酒。」

  徐礎先飲,曹神洗喝一小口,放下杯子,「為吳王計,必須儘快突圍,去往它方搜糧。據我所知,這些年四方旱澇頻仍,糧食大都歉收,百姓手中餘糧不多,唯有官倉尚還充實。各地官倉,又屬益州最豐,益都王橫征暴征,雖然惹得天怒人怨,但也的確留下不少積蓄。」

  「曹將軍將我支得好遠。」

  「吳王久在東都,這些事情你也應該有所耳聞。吳王若以為佔據東都就是天下之主,我也無話可說。」曹神洗還是想說,略一停頓,繼續道:「萬物帝駕崩,新帝倉皇逃躥,事情都發生在東都。」

  徐礎點頭,又敬一杯酒,「益州要去,東都也不可輕言放棄。」

  「東都乃四戰之地,欲稱霸者,必來爭奪,吳王留下的人少則無益於事,留下的人多則不足以攻佔益州。事不可兩全,吳王需有取捨。」

  「嗯,先不著急,待我擊退鄴城官兵,再做取捨。」

  曹神洗歎了口氣,接著喝酒。

  又是幾杯下肚,徐礎道:「曹將軍,我還有一事請教。」

  「吳王請說。」

  「當初前梁名將如雲,為什麼是成帝張息獲得眾將支持?」

  曹神洗沒想到吳王會問到如此久遠的事情,想了一會才道:「先帝禮賢下士,與諸將都是性命之交,因此獲得支持。」

  「能說得詳細些嗎?」

  曹神洗又想一會,「吳王要詳細,我還真說不出什麼,先帝風姿如同天授,令人一見傾心,早在很久之前,我們就相信他必然能當皇帝。」

  徐礎笑道:「如此明顯的事情,前梁皇帝為何看不出來?」

  「前梁皇帝並非沒有戒心,幾次想害先帝都沒成功,反而令先帝更得人心。這種事情真的要由天定,凡人爭不得。」

  徐礎問不出什麼,只得改變方向,「曹將軍曾與大將軍發生過誤會,險些刀兵相見,張息帝是怎麼解決的?」

  曹神洗明白過來,「梁、晉二王相爭,吳王沒辦法平定?」

  「勉強平定,但是無法消除隔閡。」

  曹神洗難得笑了一下,「第一,我與大將軍並非『險些』刀兵相見,而是真動了手,若說『險些』,是我『險些』死在大將軍手裡。第二,我與大將軍從未消除隔閡,多年來彼此不信,若非如此……唉。」

  曹神洗長歎一聲,若非如此,東都官兵也不會莫名其妙地敗給義軍。

  「但是你們二人至少表面平和,沒再發生爭奪。」

  「因為我一直忍讓……吳王想聽的不是這個,而是想知道先帝是怎麼讓我忍讓的?」

  徐礎點點頭。

  事情往往如此,看別人做很容易,自己想起來也很容易,只有在做的時候才知道困難重重,渴望得過來人的指點。

  曹神洗想了很久,不知不覺喝了三杯酒,手中杯子一空,徐礎就立刻斟酒,不催不促,耐心等老將軍想明白。

  曹神洗抬起頭, 「吳王剛才問我,為什麼是先帝得到眾將支持?」

  「對。」

  「我想吳王的這個問題就提錯了。」

  「嗯?」

  「吳王不如問我,為什麼眾將到了最後都不想當皇帝,而是甘願為人臣?」

  徐礎眼前一亮,拱手道:「請曹將軍指教。」

  「因為眾將多多少少都試過,實不相瞞,就是我,早年間也曾有過野心,但是或早或晚——我比較早一些,大將軍晚一些——眾將都明白自己不是當皇帝的料。橫在前面的障礙太多,解決一個又是一個,沒完沒了,直到大家都感到厭倦,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問題就都解決了。」

  「剩下的一個人是張息帝。」

  「對,所以我說『天授』,先帝未必堅持得最久,但是恰到好處,就在眾將心生厭倦的時候,他正野心勃勃。所以吳王問先帝如何解決我與大將軍的紛爭,其實先帝幾乎什麼都沒做,衝到軍營將我們訓斥一通,是我與大將軍不願再爭,順勢和解。吳王不巧,正處於群雄並起之時,晉王、梁王皆懷野心,便是神佛親自出面,也化解不了。吳王想當『最後一個』,唯一的辦法就是堅持得久一些。」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8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互猜

  曹神洗那番話聽上去似乎有點道理,又像是無用的廢話,徐礎笑著勸酒,剩下的時間裡沒再問東問西,專心喝酒。

  曹神洗喝得夠了,伸手遮住酒杯,「放過東都吧,百姓家中的藏糧多少不均,這才幾天工夫,就有許多人已經堅持不下去,靠寺廟捨的薄粥過活,頂多再過十天,城裡就得有餓死的人。」

  「糧食不均,那就均一下吧。」

  曹神洗苦笑搖頭,「事情若是這麼簡單……吳王從來沒問過我如何對付冀州突騎。」

  徐礎笑道:「曹將軍願意指教?」

  「唉,一念之差,我現在裡外不是人。助你保住東都,從此身敗名裂,以忠臣始,以叛臣終。不幫你吧,鄴城兵圍得久了,你們必然要屠城,最後我還是身敗名裂。唉。我這些話也不能算是幫你,只是老生常談罷了。」

  「願聞其詳。」

  「突騎利平地,我一直沒有登城,若無意外的話,冀州兵必然面朝平地紮營。」

  「嗯,他們幾乎將城外的房屋拆光了,用來建造攻城器械,聽曹將軍這麼一說,其實也是給自己留出平地。」

  「平地上突騎無敵,聽說今天甯王率兵出北城挑戰,大勝而歸。但我不信,甯王若是大勝,不必回城,應當乘勝破營。我私下揣度,冀州必是兵力分散,又有些輕敵,貿然出營,以少敵多,與甯王打個平手,對不對?」

  徐礎笑著點下頭,心裡佩服,曹神洗不愧是老將,坐在宮中,隔著幾道厚牆,對城外發生的戰事猜得一清二楚,如同親眼目睹。

  「冀州統帥是王鐵眉王將軍吧?」

  「嗯,他現在是都督了。」

  「嘿,戰前升官,對武將來說,這可不是好兆頭。嗯……王鐵眉不太擅長隨機應變,但他很聽幕僚的話,經此挫折,必然改變打法。」

  「怎麼改?」

  「將騎兵集中在一起,專等義軍出城挑戰。」

  「將騎兵集中,何以守營?」

  「留下步兵,堅守不出。義軍的策略無非是四面出擊,碰到的若是步兵,頂多無功而返,碰到的若是騎兵,必遭慘敗。」

  「騎兵會集中在哪一邊?北城?」

  「難說,王鐵眉心中恨恨,肯定會隱瞞調兵動向,讓城裡看不出來。」

  「冀州集中突騎,的確是股勁敵,曹將軍以為該如何對付?」

  「我已經說了,騎兵利平地,應付之術就是將騎兵引入險地,避其所長,攻其所短,唯此而已。義軍若是一味憑藉勇力,雖能小勝,終將大敗。」

  「義軍被圍城內,

  無處騰挪,哪有險地可引騎兵?」

  「城內就是險地。」

  徐礎一愣,馬上笑道:「曹將軍是說打開城門迎入冀州騎兵?」

  「嗯。」

  「哈哈,曹將軍說笑,城門一開,軍心渙散,何以迎敵?」

  「怎麼凝聚軍心是你的事,我只說如何應付騎兵。」

  「好,假如我能令軍心不散,假如我能在城中設下埋伏,令馬匹步步難行——王鐵眉手下卻不是只有騎兵,他若派步兵進城,義軍還是沒有優勢。」

  「不會。」曹神洗極為肯定地說。

  「不會什麼?」

  「王鐵眉不會派步兵進城。」

  「為何?」

  「王鐵眉擅用騎兵、信任騎兵,那些人都是他的老部下。步兵必是鄴城從各地臨時徵調來的,雖歸王鐵眉統領,但是終有幾分隔閡。王鐵眉這個人,裡外分得極清,對自己的人視若子侄,對外來者視若隸僕。東都門開,第一撥入城乃是大功一件,他必然捨不得讓與步兵。」

  「他還有幕僚呢。」

  「所有人都一樣,吃虧的時候才想聽勸告,大勝在即,誰還能聽得進去逆耳忠言?」

  徐礎大笑,「沒錯,所有人都一樣。不過……」

  屋外有人道:「執政,西城有信。」

  「進來。」

  雷大鈞進屋,飛快地瞥一眼曹神洗,向吳王拱手道:「西城送來一個人。」

  「雷將軍但講無妨。」

  雷大鈞這才道:「城外來了一名信使,已經送到這裡了,自稱姓費。」

  「請他進來。」

  「是。」雷大鈞出去叫人。

  曹神洗起身,「我得告辭了。」

  「曹將軍與費大人有舊,曾經將他藏在壁間,何不一同聊聊?」

  「正因為如此,我才羞於一見。」

  曹神洗匆匆離去,他是降將,在東都幫助叛軍治理東都,費昞抵抗到最後一刻,城破之後仍去鄴城投奔,兩相比較,曹神洗深感羞愧。

  費昞帶著一身寒氣進屋,雷大鈞得到吳王示意之後,帶著衛兵退出。

  「費大人來得正巧,一起喝杯酒吧。」徐礎笑道。

  費昞看一眼桌上,搖搖頭,「打擾吳王宴客,抱歉。我來不為喝酒,只想問吳王究竟是什麼意思?」

  「嗯?」

  「吳王一邊說是要歸順,一邊卻派兵偷襲官兵,這是何意?」

  「哦,這件事。率兵出城的是甯王,我管不得。」

  「吳王管不得,又何必向樓驍騎許下三日之諾?不如直接打開西門,迎入官兵,真心歸順。」

  「明日才是期限,我仍有可能奪下諸王之軍。」

  費昞上前兩步,直視徐礎,「吳王用意,我能猜個大概。吳王早猜到鄴城會派兵圍攻東都,知而不言,無非是要借機奪取叛軍兵權。」

  「什麼事情也瞞不過費大人。」

  「你並不想歸順,從來就沒想過,等你完全奪得整個叛軍,就要與官兵大戰一場,我也沒說錯吧?」

  「沒錯,但是……」

  「嘿,年紀輕輕就想當奸雄。」

  「這種事情與年紀無關。」

  費昞上前,拿起半杯酒,不管它原來是誰的,一飲而盡,「所以吳王也不是真心要保護東都百姓?」

  徐礎沉默一會,如實回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在意東都百姓,希望保護他們,但是憑心而論,這個想法並不強烈,如果必須在義軍與百姓之間做出選擇,我想我會選前者。」

  費昞也沉默了,徐礎斟滿酒,他卻沒喝,「百姓究竟在哪呢?」

  「躲在自己家中,到處都是。」

  費昞搖頭,「『百姓』只在咱們的嘴裡,吳王多久沒接觸過普通百姓了?」

  「很久,原本接觸得也不多。」徐礎自從進城之後,隻遠遠地見過百姓,再沒真正接觸過。

  「其實我接觸得也不多。很有趣,離百姓越遠的人,越覺得自己負有保護百姓的職責。」

  「嗯,所以官員自稱百姓父母,皇帝則是天下人的『父母』。」

  「恐怕咱們要的不是父母對兒女無微不至的照顧,而是父母對兒女的生殺大權。」

  「費大人將咱們這些人說得越來越不堪啦。」

  「承認事實沒那麼困難。就是這些『不堪』之人才願意站出來做點事情,百姓……百姓全躲起來,禍事沒到自家門前,誰也不肯露頭。唉。」

  「虧得這樣,『不堪』之人才有機會縱橫捭闔,所以咱們該慶倖,還是該惱怒?」

  費昞惱怒,他總是惱怒,恨鐵不成鋼,恨自己不夠真心,往往又無能為力。

  「告辭。」費昞轉身就走。

  徐礎急忙起身攔住,「還沒說幾句話,費大人怎麼就要離開?」

  「無話可說,說得越多越覺得是廢話,我已明白吳王的想法,這就夠了。」

  「我覺得費大人並沒有明白。」

  費昞嘿的笑了一聲,「吳王怕我出城之後亂說,破壞你兩邊取巧的計畫嗎?那你可以放心,因為鄴城根本沒相信過你,樓驍騎來過之後,說你必反,絕無歸順之意。」

  徐礎有點意外,前天見面時,樓磯表現得完全被他說服,沒想到竟然是假裝的。

  「樓驍騎真這麼說?」

  「吳王犯了一個大錯,你在樓驍騎面前平定城內騷亂,借一次裝神弄鬼獲得軍心,你做得越好,樓驍騎越要說你壞話。」

  「他這是……嫉恨我嗎?」

  「我不知道你們兄弟間有何過節,但他的確不喜歡你,他進城見你,乃是奉命行事,就是為了證明你反心堅固,所謂歸順乃是權宜之計。」

  「奉誰的命?」

  「湘東王。」

  「湘東王不相信我?」

  「是湘東王的女兒,歡顏郡主說你必用詭計,所以湘東王不信你,濟北王倒是還記掛你這個女婿。樓磯是湘東王未來的女婿,當然要證明湘東王才是對的。」

  「歡顏郡主也來了?」

  「沒有,她還在鄴城,不過她對湘東王影響極大,書信往來每日不斷。看來歡顏郡主對吳王十分瞭解,我剛迎上鄴城軍,說是你放我出來,湘東王一點都不意外,他說『女兒所言果然沒錯,徐礎真的趁亂而起,要成叛軍首領』。」

  徐礎待了一會,他天天猜測別人的想法與動向,沒料到自己也遭到猜測,而且猜得很准。

  「歡顏郡主既然猜到這一切,她出的主意呢?」徐礎問道。

  「跟你一樣。吳王假裝歸順,鄴城假裝接受歸順,你暗中奪權,湘東王同樣權勢日增——嘿,從前人人都說湘東王與世無爭,其實只是時機未到——你想等掌握全部叛軍之後,與官兵決戰,憑藉此戰得問鼎天下之資,湘東王亦是如此,敗叛軍、奪東都,令冀州兵心服口服,鄴城還有誰會反對他稱帝?」

  費昞越說越惱,「天成亡於勾心鬥角,鄴城小朝廷,以及至吳王,還在玩弄這一套。唉,說是群雄並起,其中就沒有一位真正的英雄嗎?百年亂世結束才不過二十餘年,又要再來一個百年亂世?費某生於亂世,也將亡於亂世,可歎的是曾遇治世,卻沒能留住!」

  費昞不知怎麼想的,怒不可遏,竟然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怒目圓睜,「像你這樣的人,少一個是一個,乾脆咱們同歸於盡吧!」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9
第一百九十七章 耿士

  費昞是名文臣,只知道匕首能用來殺人,卻從來沒有練習過,激動之下,自覺全身充滿力氣,其實動作笨拙,毫無威脅。

  饒是如此,徐礎還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這位費大人的氣性如此剛烈,一言不和就要殺人,急忙閃身躲開。

  費昞年紀畢竟大了,一下沒刺中,踉蹌著跑出兩步,直奔桌角撞去,徐礎又急忙上前扶住,順手奪下匕首,攙著費昞坐下,「費大人這是何必?」

  就這麼兩下,費昞已是氣喘如牛,眼中依然怒火中燒,瞪視徐礎:「我沒本事阻止亂世,至少可以殺死一兩個像你這樣的梟雄,讓天下人少受些苦頭。」

  徐礎坐到對面,「費大人真以為殺我能緩解天下紛亂?」

  費昞長歎一聲,「唉,我在騙誰呢?無論殺你有用沒用,我根本動不了你,我連當刺客的本事都沒有。百無一用是書生,像我這樣的老書生,更是無用。吳王發發慈悲,殺了我吧,你若是不願動手,將我扔給外面的叛軍,讓他們亂刀剁了我。」

  徐礎將匕首還給費昞,「費大人真想要一個治世?不如留下來幫我,越快剷除群雄,治世越快到來。」

  費昞沒接匕首,冷笑道:「你們都是一個腔調,專想拉攏別人,為什麼自己不肯放棄王號前去幫助某人呢?吳王若肯幫人,治世來得更快。而我是治世之臣,亂世中出不了力,說話又難聽,你留我也是無益。」

  「我倒希望經常聽聽費大人的話,雖然難聽,但是如同良藥。」

  費昞沒接話,發了一會待,突然失聲痛哭。

  這比剛才的刺殺更令徐礎驚訝,忙勸道:「費大人這又是為何?」

  費昞擦去眼淚,再開口時,聲音已沒有異樣,「沒什麼,只是失望而已,天成令人失望,鄴城令人失望,吳王也令人失望。可惜九州大好河山,就要毀於一群梟雄手中。吳王……我還是稱你徐公子吧。」

  「隨意。」

  「徐公子還是個孩子。」

  「我的確比較年輕。」

  「與年輕無關,你們這些人都是孩子,連湘東王也不例外,你們既單純又幼稚,都以為自己能夠打敗其他人,終結這個亂世,跟那些吵吵鬧鬧的孩子一個樣子,他們也以為用哭叫就能換來好東西。」

  徐礎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後正色道:「我曾經與費大人一樣,希望勸說某人挺身而出,趁亂世發生之前,就結束隱患。可是沒用,沒人肯聽我的,等到時機消逝,亂世……」

  「是你殺死萬物帝,到現在你也不認為是自己開啟這個亂世?」

  「我的確捅破最後一層窗紙,但亂世並非因我而起,費大人久在朝中為官,應當比我看得更清楚。」

  費昞沉吟不語。

  「我有點好奇,費大人出城的時候還是志氣昂揚,現在卻已心灰意冷,鄴城做了什麼,令你如此失望?」

  「對鄴城,我說得已經夠多了,徐公子不必再從我這裡打探消息。你只需知道,鄴城的計畫與你幾乎一樣,誰勝誰負,就看誰兵多將廣、誰心狠手辣。」

  「冬日裡北方不便運輸糧草,我倒覺得這一仗比的是誰能堅持得更久。」

  「嘿,徐公子還以為這是治世,朝廷出兵的時候要配送糧草嗎?這是亂世,徐公子,你自己帶兵劫取東都官糧,就不許別人也做同樣的事?鄴城兵走到哪,就在哪征糧。東都周圍已被叛軍搜刮過一遍,如今又被敲骨吸髓。徐公子覺得誰能堅持得更久?」

  徐礎沉默。

  費昞一說起失望之事,再也忍不住,繼續道:「鄴城還從北方引來賀榮部,異族入主中原,更是亂上加亂。」

  「我沒見到城外有賀榮部的兵馬。」

  「賀榮部不肯南下太遠,他們去攻打並州了。沈家辛苦經營多年,眼看就要灰飛煙滅。」

  徐礎吃了一驚,冀州鐵騎雖強,但是數量不多,既來圍攻東都,很難分兵去打晉陽,因此徐礎與沈耽都不是太擔心,可一旦引入賀榮部騎兵,事態就將大為不同。

  徐礎沉思良久,「費大人已對鄴城失望,我即便真心想歸順鄴城,又有何用?」

  「鄴城雖已丟掉王師之風,尚不算久,若能及時醒悟,還能揀得回來。叛軍以劫掠起家,一路走到現在,劫掠成性,無從改起。」

  「費大人以為晉王如何?」

  費昞搖頭,「我對晉王不熟,但是傳言說他弑父殺兄,光憑這一點,就不足為天下正主。」

  徐礎笑道:「湘東王要從孫輩手中奪取帝位,可稱『正主』?」

  「鄴城若要改過,湘東王絕不可稱帝,我已經勸過他一次,只要我還活著,就要繼續勸下去,勸說不成,就以死進諫。」

  「湘東王若是退讓,誰可稱帝?總不至於再奉逃跑的那一位為主吧?」

  費昞搖頭,「我知道誰不該稱帝,至於奉誰為主,現在言之過早。」

  徐礎拿起桌上的匕首,輕輕劃動,半晌才道:「鄴城會相信我嗎?」

  「湘東王不信,濟北王信。對徐公子來說幸運的是,濟北王在軍中的地位稍高一些,有他擔保,湘東王也不敢亂來。」

  徐礎繼續思索,匕首在桌上劃出的痕跡越來越深,「如果我能得到保證,可以考慮真心歸順。」

  費昞眼睛一亮,「你說的是真話,不是騙我?」

  徐礎微笑道:「亂世之中,難得還有費大人這樣的無私者,我騙誰也不會騙費大人。我在想,你說得對,若要結束亂世,改造鄴城總比重起爐灶要容易些。而且——鄴城真的引來賀榮部?」

  「嘿,徐公子不肯騙我,我又怎肯騙你?騙術能得一時之利,卻會令人心更亂,我寧死不為。」

  「是我多心,費大人休怪。想來也對,若非北方無憂,冀州也不敢傾巢南下,當初濟北王世子前去鄴城,打的旗號就是出使賀榮部。」

  「世子的確去了,帶去許多禮物,還有濟北、湘東二王的親筆信,據說世子頗受賀榮部大人的歡心,已經招他為婿了。」

  「大家都很愛招女婿啊。」

  「聯姻定盟,古之常事,濟北王走得更遠一些,給世子爭取到關中王之號,蠻夷女就是王妃了。」

  「既然如此,我可以真心歸順,但是要一個保證,保證我不會被殺,也不會淪為階下囚。」

  「什麼樣的保證你才肯信?」

  「我不知道,讓濟北王想吧。」

  費昞眉頭微皺,「保證的事,以後再說。你既然真心歸順,條件得重談,別再漫天要價。」

  徐礎苦笑道:「我之前的條件很過分嗎?」

  「除了亂世,沒有異姓稱王的道理,所以你不能保留王號,頂多是個吳國公,與開國六臣等齊,算是例外之恩。」

  「費大人真會講價。」

  「我不會講價,只是明白些事理,有所堅持而已。」

  「降號吳國公,我可以接受。」

  費昞神情稍緩,「既然歸順,也沒有獨立一方的道理,所謂『都督州軍事』,得由朝廷任命,不是你自己能索要的?」

  「我這不是歸順,是投降,而且是自束手腳,將性命送到他人手中,費大人不必說了,我就當一個梟雄,與鄴城決一死戰吧。」

  費昞兩眉豎起,「說得好好的,怎麼又要決一死戰?」

  「不能稱王也就算了,我不求名。可是不給地,接下來想必還要奪我的將士,這樣的歸順,我不幹。」

  費昞重歎一聲,「濟北王世子剛被封為關中王,可關中是九州亂源,降世軍在那裡興起——你可以帶他們回去,若能平亂,鄴城自會封你實銜。但那不是你提出的條件,而是正常的論功行賞。」

  「費大人保證鄴城還能論功行賞?他們現在連王師之風都丟掉了。」

  「徐公子非逼我說出這句話嗎?你在關中若能平亂,鄴城鞭長莫及,不想論功行賞又能怎樣?」

  「嗯,我原想要四州,樓驍騎砍掉兩州,費大人又砍掉一州……」

  「天下正州有九,徐公子得其一還不滿足?照這樣下去,再有幾名歸順者,整個天下也不夠分的。」

  徐礎笑道:「好吧,我只要秦州……不對,我帶兵去秦州平亂,等鄴城朝廷的封賞。」

  費昞稍感滿意,點下頭,「還有,濟北王之女乃徐公子明媒正娶,天下皆知,不可更改。薛女或是離出,或是為妾,不可與濟北王之女爭位。」

  「費大人連這種事也要管?」

  「夫妻名分乃是大道,我必須得管,而且沒有這個名分,濟北王為何要保你?」

  「好吧,我會處理。

  費昞起身,「徐公子可能以為我是故意用這種不成體統的方法來勸你歸順,可我真無此意,原定的計畫就是殺你之後出門大呼,破壞叛軍士氣,縱死無憾。結果行刺不成,你又改變主意——我暫且信你一次,至於接不接受你的歸順、給出什麼保證,都要由濟北王做主。」

  「當然,若無濟北王,我也不願歸順。」

  「我不久留,這就告辭。希望咱們以後真能同殿稱臣,共同輔佐明君,結束這亂世。還有希望,我相信還有希望,縱然渺茫,也值得爭取。」

  「天成若是早用費大人,也不至於淪落至此。」

  「用我無益,我有自知之明,徐公子才是匡世之才,若能用在正途,實乃天下人之幸。」

  費昞拱手,深深作揖,挺身出屋,再無餘話。

  徐礎來到門口,命人送費大人出城。

  他在寒風中站立良久,心中極為敬佩費昞,遺憾這樣的人不能為己所用,尋思良久,他歎了口氣。

  最瞭解他的人還是歡顏郡主,而不是費昞。

  「必須速戰速決。」徐礎喃喃道。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9
第一百九十八章 傳話

  徐礎進屋待了一會,注意到薛金搖今晚有所不同,手裡沒有玩弄兵器,身上也沒穿盔甲,一身長裙,桌上紅燭映照,顯得正常許多——對她來說,應該說是不正常。

  但她臉上仍不施粉黛,英武之氣未減。

  「金搖姑娘,我有事與你商量。」徐礎不敢隨意誇讚妻子,乾脆視而不見。

  「嗯。」薛金搖的語氣也沒變。

  「你與甯王夫人牛天女很熟吧。」

  「當然。」

  「能幫我送她一份禮物嗎?」

  「嗯?」

  「別誤會,這份禮物比較特別——我要送欒太后出城。」

  「不如直接殺了。」

  徐礎笑道:「降將尚且不殺,何況一名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她沒有縛雞之力,卻有勾引男人的本事。」

  「公平地說,欒太后什麼都沒做,是甯王自己生出想法,而且我懷疑這個想法是真是假。」

  「是真的,甯暴兒找人教他禮儀,雖然沒說為什麼,但是大家都明白,肯定不是為了牛天女。」

  「甯王學禮?」徐礎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薛金搖突然變得不耐煩,「你要向牛天女傳話,別來找我,我跟她熟,但不是太熟。你身邊有現成的人,找她便是。」

  「我身邊的確有不少降世軍將士,我不知道誰與……」

  「嘿,誰說將士,我是說隔壁屋裡的人。」薛金搖抬手指了一下,臉上不止是不耐煩,還有些惱怒,瞪視丈夫,如果手裡再有一口刀,就能搭配上了。

  徐礎拱手告辭,到了門口突然領悟到什麼,轉身道:「請金搖姑娘給我留門,我今晚還要在這裡休息。」

  薛金搖哼了一聲,沒同意,也沒拒絕。

  徐礎以為隔壁屋裡的人是降世王幼子的乳母,於是輕輕敲門,以免吵到孩子。

  屋裡的燈亮了,過了一會,有人輕聲問道:「外面何人?」

  「吳王,有件事要跟你說。」徐礎回道。

  房門打開,檻內檻外兩個人都是一臉驚訝,徐礎尤其意外,「你……你怎麼在這裡?」

  住在裡面的人不是乳母,而是「克死」諸多丈夫的馮菊娘。

  「我一直在這裡。吳王不是來找我的嗎?」

  徐礎看一眼薛金搖的房間,以為她弄錯了,一時間有些尷尬。

  馮菊娘迅速恢復正常,

  笑道:「是金聖女讓吳王來我這裡的?有其母……未必有其女。吳王請進。」

  「你與甯王夫人很熟?」

  「牛天女是我乾娘,當然很熟。」

  牛天女嚴肅寡言,與馮菊娘全然不是一路人,竟會是義母幹女,徐礎理解不了。

  馮菊娘一身嫵媚,喚之即來,轉身側頭道:「門是開的,吳王自便。」

  徐礎心中沒有邪念,邁步進屋,猶豫一下,覺得身後寒風太猛,還是將門關上。

  「甯王夫人怎麼會……收你為義女?」徐礎得問個明白。

  馮菊娘站在桌邊,離油燈的距離恰到好處,能讓她平增三分姿色,「簡單地說吧,我的第三任丈夫是甯王的親信部下,也是他的乾兒子,於是我就認牛天女做乾娘。我那個丈夫死了以後,接下來的幾任丈夫都是乾娘挑選的,應該是從第六任還是第七任開始,乾娘有點害怕了,不再管這件事,但是對我仍然很好。我也經常去問候她。」

  馮菊娘突然笑了,與之前的媚笑不同,多了幾分調侃。

  「我想請你替我傳句話。」徐礎不笑。

  「吳王休怪,我想起之前的幾任丈夫,也都要我去討好乾娘。可吳王有點特別,你來之前好像不知道我在這裡,所以你是真想傳句話,而不是利用我給自己撈取好處。」

  「討好牛天女無非是為討好甯王,我與他同樣稱王,沒必要討好他。」徐礎突然覺得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馮菊娘這個女人不大可信,於是道:「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以後再說吧。」

  徐礎轉身要走,馮菊娘動作倒快,閃身追到前面,背倚房門,微笑道:「傳句話而已,我願意幫忙。」

  「不必了,那句話傳不傳都不重要。」

  馮菊娘卻不肯讓路,微微扭頭,用目光指向隔壁,「金聖女讓吳王來找我的?」

  「是。」

  「那就是金聖女覺得我可以傳話,吳王不相信我,至少可以相信金聖女吧?她是個實在女人,從不耍花招。」

  「好吧,請你明天一早去轉告甯王夫人,明天入夜之後,我會將欒太后送出城外,她不必再擔心這件事。」

  馮菊娘顯得有些意外,但她並不關心這種事,只想爭取吳王歡心,笑道:「原來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好啊,我一早就去見乾娘。乾娘肯定很高興,會感激吳王的。」

  徐礎更希望馮菊娘如初見時一樣,有見識,直言不諱,「甯王夫人只會感激嗎?」

  吳王問得認真,馮菊娘打量他幾眼,確認媚功的確無效,這才挺身離開門板,思忖片刻,回道:「吳王這是要嫁禍給乾娘吧?」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馮菊娘笑道:「吳王先傳話,再送人,在外人看來,就是乾娘求吳王送走太后,傳言一起,甯王不信也得信。」

  「甯王自會來問我。」

  「呵呵,這種事我可明白,甯王來問,吳王就說『此事與乾娘無關,全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甯王萬萬不可怪罪乾娘』,吳王越替乾娘辯解,甯王越會相信確有其事。」

  徐礎也笑了,「我不會這麼說話。」

  「便意思差不多。吳王放心,我不會破壞你的計畫,還會幫你煽風點火,讓乾娘與甯王更生嫌隙。吳王也別以為我不孝,乾娘的義女很多,自從她給我挑選的幾個丈夫死了以後,她對我大不如從前,心裡也當我是掃把星。我既然歸了吳王,當然要站在吳王這邊。」

  「嗯嗯。」徐礎含糊應道,拱手告辭,「那就多謝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擾了。」

  「吳王要走?」

  「夜深了,我得……休息,你也要休息。」

  馮菊娘笑道:「吳王這麼聰明的一個人,為何就在這種事上不開竅?金聖女讓你來,可不只是讓我替你傳句話。」

  「不,我覺得她沒有別的意思。」

  「恕我直言,聽說吳王與金聖女新婚之夜不太順利,要由黃鐵娘親自監督……」黃鐵娘已經死了,馮菊娘提到她的名字還是會臉色微變,「我想金聖女是希望吳王從我這裡學點什麼吧,她看上去豪爽,其實臉皮薄得很,自己不好意思過來問我,所以請吳王……」

  「你在胡說什麼?」徐礎輕輕推開馮菊娘,推門出去。

  馮菊娘一個趔趄,來不及阻攔吳王,只得眼睜睜看他離開,心中既惱羞又困惑,呆立半晌才關門熄燈,上床輾轉反側,喃喃道:「吳王的野心真是不小,這樣的男人——我一定得抓住。」

  沒過多久,隔壁傳來床架的響動,馮菊娘百思不得其解,「吳王這是眼瞎了嗎?」

  徐礎回到薛金搖房中,她已經熄燈躺下了,徐礎摸黑上床,立刻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摟過去,他不肯服軟,奮力迎合。

  沒有甜言蜜語,沒有溫柔的撫摸與試探,兩人像是在做貼身肉搏,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

  完事之後,兩人疲憊不堪,想說話也說不出來,各自沉沉睡去,手握在一起。

  次日一早,馮菊娘去見乾娘牛天女,徐礎親筆寫下一封信,命人送到晉王手中。

  一個時辰之後,馮菊娘先回來,向吳王道:「乾娘說『知道了』。」

  「就這三個字?」

  「嗯,乾娘不太愛說話。」

  徐礎眉頭微皺,甯抱關就經常讓人猜不透,牛天女更是令人無從捉摸。

  馮菊娘盯著吳王看了一會,笑道:「吳王不會以為我只能傳話吧?」

  「你還做了什麼?」

  「也沒做什麼,總之我離開的時候,乾娘已經完全相信吳王是因為她而送走欒太后,而且甯王的部下也都看到我去見她。乾娘這人就是這樣,面冷心熱,嘴上只說三個字,心裡其實很感謝吳王。」

  以徐礎以牛天女的粗略瞭解,覺得無需馮菊娘多嘴,但還是笑道:「多謝馮夫人,你去休息吧。」

  馮菊娘不想顯得太急迫,告辭離去,走到門口時,扶門道:「吳王當心。」

  「當心什麼?」

  「當心母雞打鳴,據說這是不祥之兆。」

  「你說的是牝雞司晨?」

  「吳王是讀書人,比我懂得多。」馮菊娘走了。

  「這個女人……」徐礎搖搖頭,心想找個什麼人將她送出去,雖說馮菊娘有克夫的名聲,總有人貪戀她的美色,不會害怕。

  徐礎唯一要小心的是,萬一馮菊娘的新丈夫真的死了,肯定有傳言會說他故意要「克死」此人。

  雷大鈞匆匆進來,抱拳道:「執政,晉王派人過來了。」

  「請進來。」

  來的是劉有終和譚無謂。

  譚無謂點頭,沒說什麼,劉有終一見面就問:「傳言可真?」

  「確鑿無疑。」徐礎請兩位義兄坐下,「所以冀州兵才能放心來攻東都。」

  劉有終茫然道:「賀榮部南下,晉陽危矣……晉王的姐夫周元賓與賀榮部大人乃是世交,此刻應該就在那邊,怎麼……」

  「想來鄴城給的好處更多一些。」

  周元賓雖是沈家女婿,畢竟只是一名商人,所能提供的好處,無法與鄴城相比。

  劉有終長歎一聲,抬起頭來,「晉王讓我轉告吳王,晉軍需儘快返回並州,有勞吳王想條妙計。無論怎樣,晉軍仍是義軍一員,認吳王為軍主,為示誠意,晉王將譚將軍留下,以效微勞。」

  這是一個意外之喜,譚無謂面無表情,無喜無惱。

  支走晉王,挑撥甯王,拉攏梁王、蜀王,徐礎不再想著爭奪整支義軍,只要七成以上,他就滿足了,可以憑此與官兵一戰。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0
第一百九十九章 拒用

  譚無謂扶劍站立,像是一名驕傲而固執的竊賊,即使被人賊俱獲,也不肯低頭認錯或是供出同夥。

  徐礎笑道:「二哥這是在想什麼呢?」

  譚無謂像是沒聽到,良久之後才長歎一聲,「唉,想不到我也有今日。」

  「今日怎麼了?二哥不願意留在我這裡?」

  譚無謂搖頭,長籲短歎,與被俘之後的曹神洗倒有幾分相似。

  「晉王知道你為我出謀劃策了?」徐礎猜道,他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能讓沈耽將譚無謂當成禮物送過來。

  「怪我多嘴,我勸晉王擇機出戰,他不肯,我就說了一句『若非聽我的主意,吳王也不會奪得東都』,結果就成了這樣。」

  「早知如此,我一開始就該公佈此事,好讓二哥來我這邊。」

  「唉,可歎我苦等多年,原因為機緣已至,沒想到……唉。」

  「我正指望二哥繼續給我出謀劃策,咱們一塊大展身手呢。」

  「不行。」

  「為什麼不行?二哥已經給我出過主意,再往前一些,在晉陽的時候,二哥還曾提議與我一同去往江東。」

  「此一時彼一時,在晉陽,我是無主之客,待價而沽,只為擇一善主。晉陽起兵,我就是沈家之臣,怎可再改換門庭?至於偷襲東都——其實我沒安好心,吳王能夠奪下東都,當然很好,奪不下來,也能引走官兵,減輕晉軍壓力。」

  徐礎笑道:「還好,我奪下東都,無論怎樣,這仍是二哥之功。」

  譚無謂還是歎息,「你若早當吳王就好了,我可以隨意選擇,或許能歸吳王,現在我是晉臣,即使被貶,也只有默默思過,別無它想,我再也不會替吳王出主意。」

  「即便是『不安好心』的主意也不肯說?」

  譚無謂搖頭,表示不肯。

  徐礎也不勉強,「好吧,二哥隨意。既然晉王將你留下,你總得從命,在我身邊當名衛兵吧。」

  譚無謂勉強點頭。

  「二哥不會一心效忠晉王,準備刺殺我吧?如今的刺客可有點多,防不勝防。」徐礎想起費昞,雖未受傷,仍心有餘悸。

  「兵者,詭道;臣者,直道。若在戰場上,我當會無所不用其極,戰場以外,莫說我當刺客,便是晉王想派刺客,我也會勸他放棄。如果刺客能夠解決問題,群雄何必招兵買馬?如果只憑匕首就能奪得天下,還學什麼兵法?還讀什麼文章?」

  徐礎自己當過刺客,聽到這番話,心中有些羞愧,「二哥所言極是,刺客雖常有,

  卻非正道,自古沒有依靠刺客定天下者。」

  譚無謂打量徐礎,「即便吳王與晉王同日起兵,我十有八九也會選擇晉王。」

  「因為我曾經刺殺過萬物帝?」

  「嗯。」

  「二哥以為萬物帝不該殺?」

  「萬物帝該殺,但是殺之者不祥。好比茅廁坑底的一塊金子,雖然值錢,取出者必遭恥笑。」

  「二哥的比方真是……別致。」

  「吳王刺駕,顯然是個急躁之人,刺駕之後逃亡,顯然計畫不周,只有第一步,沒有第二步。這是我不會投靠吳王的原因。」

  譚無謂的話雖然不動聽,卻很真實,徐礎想了一會,「有辦法改變大家對我的看法嗎?」

  「有,可吳王做不到。」

  「二哥說來聽聽,反正這又不算是給我出主意,只是閒聊而已。」

  「很簡單,摒計謀、棄險招,專行正道,寧可仁義過頭,不可見利而忘義。但是我說吳王做不到,因為群雄方起,比的就是陰謀詭計,吳王恰恰以此見長,怎可棄己之長?」

  徐礎大笑,他當然不會放棄,「再等等吧,至少我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有機會行『仁義』。」

  「若無捨生取義之心,誰會相信吳王的『仁義』?」

  「二哥怎麼突然講起仁義來了?」徐礎笑問道。

  「是你問我如何去除往日汙名。」

  「若說汙名,晉王也有吧,二哥勸他行仁義之道了?」

  「晉王有何汙名?」

  「二哥真以為沈牧守是沈聰派人所殺?」

  「我之論仁義,非衛道之士的仁義,而是計謀之仁義,吳王刺駕之名天下皆知,吳王自己也沒否認過,因此需要以仁義清洗,晉王弑父之名是非難定,信者寡少,刻意正名反落人口實,所以無需清洗。」

  徐礎竟然無言以對,知道譚無謂此時終不肯為己所用,點點頭,「二哥高論,咱們改日再談。隨我去巡營吧。」

  譚無謂輕拍劍柄,「先說清楚,我這柄劍雖然長大,但是比較脆,一擊便斷,殺不得人,我給吳王當衛兵可以,但你別指望我能保護你。」

  徐礎大笑,出門叫上其他衛兵,巡營一圈,回到廣陵王府的前廳,這裡已被改造成中軍幕府,徐礎在這裡處理軍務。

  諸王說是奉他為軍主,其實各自擁兵,真需要請示的事情並不多,只有蜀王每事必問,梁王與晉王決裂之後,也經常派人過來,甯王只會要人要物,晉王則極少派人詢問。

  徐礎很快處理完手頭事務,遣散眾人,留下雷大鈞與戴破虎,與二將商議,如何送晉王突圍。

  雷、戴二人受寵若驚,甚至沒問晉王為何要突圍,但是想不出奇計,說來說去無非是詐降、硬闖兩策,徐礎分析利弊:「硬闖肯定不行,冀州騎兵眾多,追亡逐敗正是其所長,晉王即使闖過第一關,以後也是步步艱難,到不了並州就得耗盡兵馬。詐降穩妥些,就是不知能否騙過官兵……」

  「讓晉王先往南去,繞道回並州呢?」戴破虎建議道,「我可以派荊州將士給晉王帶路。」

  「嗯,這倒也是一個辦法。」徐礎點點頭,「咱們再想一想,務必要讓晉王安全返回並州。」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議論多時,還是沒脫離硬闖與詐降兩個辦法。

  譚無謂以衛兵的身份在一邊聽著,先是無動於衷,漸漸地露出不屑,最後已是急不可奈,幾次欲言又止,徐礎看在眼裡,只當不知道。

  半個時辰過去,徐礎讓兩將先去吃午飯,「讓我再好好考慮一下。」

  兩將一走,譚無謂終於忍不住,「現成的計策擺在眼前,吳王怎麼想不到?」

  「有現成的計策嗎?不可能,若是真有,晉王為何不用?」

  「因為這條計策必須有吳王配合啊。」

  「是嗎?二哥再多說一點,這是替晉王出主意,不是為我,不違背二哥的決定。」

  譚無謂想了一想,覺得是這個道理,不由得大鬆一口氣,立刻道:「吳王是軍主,傳令諸王輪番出擊,如我之前給你出的計策,官兵必然疲於奔命。輪到晉軍出擊時,擇機而動,官兵若是防備虛弱,晉王立刻帶兵突圍,吳王這邊再命諸王四面出擊,官兵自然沒辦法分兵追擊晉王。」

  徐礎其實早猜到這一招,若非如此,沈耽也不會放低身段,派劉有終來求助,甚至將譚無謂當成「禮物」。

  他想了一會,搖頭道:「我雖是軍主,許可權不出中軍與西城之軍,甯王不會聽我號令,梁王若是知道出擊是幫晉王突圍,他也不會同意。」

  「吳王用不著向諸王道出實情,只說是疲兵之計就行了。」

  徐礎笑道:「二哥剛才還建議我摒計謀、棄險招,現在卻又要讓我對諸王用計嗎?」

  譚無謂一待,「這個……反正吳王也不打算接受我的建議,再用一次計謀無妨。」

  徐礎搖搖頭,「並非我不願用計,也非我不願幫助晉王,而是另有打算,與二哥的建議截然不同。」

  「擊敗官兵的打算?沒用,疲兵之計最為穩妥,不可能再有比這更好的打法。」

  「我正猶豫不決,請二哥為我斟酌。有人對我說,冀州所恃者,無非騎兵,步兵多是臨時徵調。騎兵利平地,不利險地,因此可以誘兵入城,在街巷上將其擊敗。」

  譚無謂大搖其頭,「笑話,誰給吳王出的這個主意?立刻殺了他,以懲效尤。他這分明是在陷害義軍!」

  「此計雖非十拿九穩,但也不至於一無是處吧?」

  「不妥者有三:一是天時,官兵遠道而來,以奪回東都為旗號,士氣高昂,一旦入城,士氣越發高漲,豈是險地所能阻撓?二是地利,義軍初占東都,未得人心,不熟街巷,進退失據,誰肯力戰?三是人和,諸王各懷異志,一方戰敗,全城潰散,所謂險地,是義軍的險地,不是官兵的險地。」

  「我若數計並用呢?先是輪番出擊,以疲敵兵,削其士氣。然後晉王詐降,邀官兵進城,我以吳軍設伏,身先士卒,督將士力戰。與此同時,諸王依舊出城會戰,內外無需配合,一方戰敗,另一方仍有機會,一方得勝,則全軍勝。」

  譚無謂依然搖頭,卻沒有開口反駁,好久之後才說:「義軍守城,吳王分兵抗敵,乃是兵家大忌。」

  「非我分兵,諸王自分,與其勉強合之,不如各自為戰。」

  譚無謂突然想起自己的決定,「我不給你出主意,吳王自己決定吧,只要能讓晉王順利突圍,別的我都不管。」

  「這就是我的決定,請二哥回趟晉營,向晉王言明我的用意,晉王若無異議,我會儘快實施。」

  「吳王真的這樣決定?」

  「寧可做錯,不可不做,二哥去吧,我意已決。」

  徐礎心意已決,但這不是他的全部心意,他早已不信任何人。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1
第兩百章 絞痛

  欒太后幾乎忘了東都陷落這件事,對她來說,除了一開始闖來的拜見者,生活幾乎再沒有過變化,她依然每天無所事事,坐在屋裡,感受日升日落,用佛經與念珠拂拭波瀾不驚的心境。

  因此,當女官驚慌地跑來,說「那個甯王又來了」,欒太后沒聽懂,問道:「哪個甯王?」

  「就是上回來的那個黑大個兒。」女官真替太后著急。

  「哦,那個人。」欒太后想起來了,感覺那好像是許久以前的事情,記憶已經模糊,只剩下微弱的印象,「他好像也不太黑。」

  「太后!」

  「嗯?」

  「甯王此來不懷好意,咱們得想個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

  欒太后總是這句話,女官聽在耳中,心中更急,「可以找吳王幫忙。」

  「吳王又是誰?」

  「太后什麼都不記得了?吳王就是那個年輕人,大將軍樓溫的兒子,一直派人保守寢宮。」

  「對了,他是吳國公主所生,有趣。他能幫我?」

  「叛軍當中,只有吳王比較守禮,又派人保護寢宮,應該能阻止甯王。」

  「吳王既然派人保護寢宮,甯王進不來吧?」

  「外面甯王的人多,吳王人少,我剛才在門口遠遠地望了一眼,吳王的手下似乎不太敢阻擋,必須是吳王親自……」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沉重的敲門聲,還有含糊不清的叫喊。

  女官臉色煞白,「甯王真的來了。」

  欒太后輕歎一聲,「那就沒辦法了,要不咱們先別開門,看吳王能否及時趕來。」

  「只有如此了。」女官再不與太后商量,轉身出去,召集院中的十餘名侍女、僕婦,準備帶她們一同去堵門。

  眾人剛到門口,就見一口刀從門縫伸進來,嚇得她們尖叫逃跑,女官彈壓不住,呵斥幾聲,只見那刀向上移動,挑開了門閂。

  院門大開,女官將心一橫,張開雙臂大聲道:「有我在,不准你們騷擾太后!」

  士兵分列兩邊,甯抱關大步走進來,盯著女官冷笑一聲,「天成的男人都是膽小鬼,想不到在深宮這中卻有一位護主的女子。」

  甯王比女官記憶中的樣子還要可怕,她的聲音微微發顫,人卻不動,「擅闖太后寢宮,你就不怕吳王找你算帳?」

  「我倆的確有賬要算,他不來找我,我也會去找他。」甯抱關大步前行,隨手一撥,就將女官推出幾步遠。

  女官心急如焚,穩住身形,快步追上去,餘光看到甯王的部下都留在門口,心中稍安。

  欒太后在默默念經,自覺已是心如止水,房門一開,她還是嚇了一跳,連熟讀幾千遍的文字都給忘記了。

  甯抱關看著太后,心像是被擰了幾圈,帶來的全是焦躁與痛苦,想要結束這種感覺,讓自己的心重新通暢,只有一個辦法。

  「你是我的,就算與天下人為敵,你也是我的。」甯抱關憤怒地說,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想要拔刀將面前的女人砍成碎塊,又有一種更強烈的衝動,阻止他這麼做,甚至想讓他匍匐在地,乞求一點安撫。

  「我什麼都不會做,是個無用之人,甯王何必非得要我?」欒太后努力維持鎮定,讓自己露出一絲微笑,希望用這樣的姿態穩住這個強闖者。

  甯抱關看到的卻是一名怯生生的美婦人,一笑傾城,讓他的心又擰緊兩圈。

  「你是個禍害,是個不要臉的賤女人,天成亡於你手……」甯抱關走到太后面前,緊緊抓住她的一隻手腕,眼裡射出野獸般的貪婪目光,嘴裡繼續咒貶。

  欒太后從未聽過如此不堪的語言,有許多詞她根本聽不懂,只知道這些全是無端指責,心裡又急又氣,反而說不出話來,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甯抱關突然就心軟了,手上鬆勁,輕聲道:「我會對你好,讓你成為……」

  後背一痛,甯抱關轉身揮拳,將行刺者打倒在地,心一子又變得通暢——原來還有別的辦法去除那些古怪的感覺。

  倒地的女官厲聲道:「不許你污辱太后!太后,快動手!」

  甯抱關背上插著的匕首就在欒太后眼前微微晃動,她嚇得心都要停止跳動,耳中雖然聽到尖銳的叫聲,卻不明其意,更不敢伸手去碰匕首。

  甯抱關忍痛拔出腰刀,來到女官面前,殺心陡盛,雙手握刀,將要狠狠地戳下去。

  「不要殺她!」欒太后終於清醒過來,哀求道:「不要殺她,我……我做你的人便是。」

  「太后,讓他殺了我!你要想辦法自殺,保住貞節,絕不能受叛賊污辱!」

  欒太后卻不想自殺,「前世之因,今世之果,譬如還債,若是避而不還,下輩子仍要受苦,不如此生還盡,為來世種因。」

  雖然一直陪在太后身邊,知道她是什麼人,女官聽到這番話還是驚怒交加,「太后,你說的這是什麼話?你是天成女主,母儀天下,他是草莽裡的強盜,一身污穢,多看你一眼都是羞辱……」

  「來人!」甯抱關走到門口大聲喚道,立刻有幾名士兵跑來,先瞥一眼太后,再看到甯王背上的匕首,不由得大驚失色。

  「將這個女人帶下去,堵住她的嘴,但是不要殺她。」

  「甯王,你背上……」

  甯抱關扭頭掃了一眼,「小傷,替我包紮一下。」

  兩名士兵拖走女官,到了屋外她還在叫嚷,勸太后自盡。

  甯抱關在士兵的幫助下小心脫掉上衣、拔出匕首,還好,女官力氣不大,衣內的甲片又阻擋一下,匕首透過縫隙,隻刺進去一小截,令背上流血,卻不致命。

  甯抱關草草地包紮一下,遣走士兵,向太后道:「你沒藏著兵器吧?」

  太后搖搖頭,移開目光,不看甯王袒露的上身。

  女官的一刺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甯抱關胸中的火焰,卻沒有澆滅他的野心,「吳王想送你出城,但我不會允許。你現在就跟我走,我帶你去北城,從今以後,你住在我的營裡,接受我的保護。」

  太后還是搖頭,自己也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甯抱關問道:「你從來沒出過皇宮?」

  「出……過。」欒太后不是很肯定,每次出宮她都坐在鳳輦裡,看不到外面的景象,與在寢宮裡沒什麼區別,還要更壓抑一些。

  甯抱關伸出一隻手,「站起來,跟我走,這是命令。」

  欒太后從不自己做主,連早餐想吃什麼,都要委婉地提出來,宮女們若是為難,她也不會堅持。

  甯王一聲令,她不由自主站起來,卻不肯邁步,不是不想,而是全身無力,勉強維持站姿而已。

  甯抱關上前,將太后攔腰抱起,背上微微一痛,傷口似乎又流出血來,他不在意,甚至感到痛快。

  抱著太后走出房門,甯抱關看到自己的妻子正站在院中,目光冰冷,帶有一絲責備。

  這是比女官的匕首更冷、更多的一盆涼水,甯抱關雙臂一鬆,發現太后在下滑,急忙又用力托起。

  欒太后為了維持身體平衡,不得不摟住甯王的脖子,也看到了院中的婦人,越發地羞愧難當,乾脆閉上眼睛,默默祈禱這一切都是噩夢,她能早些醒來。

  牛天女上前兩步,「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天成太后?」

  甯抱關點下頭,對妻子,他有分三尊敬、三分感激、三分畏懼,唯獨丟掉了那一分夫妻之情。

  牛天女不喜歡吵架,「你要帶她去哪?」

  「回北城軍營。」

  「然後呢?」

  「然後……就一直留在那裡。」

  「官兵破城,你怎麼辦?帶她一塊逃亡,還是一塊死?」

  「她一個婦人,對守城能有多大的影響?」

  「你若是連這點小事都想不明白,枉稱甯王。」

  甯抱關不語,他當然明白,太后本人沒什麼用處,但是利用太后,能夠換取官兵的信任,這是吳王誘兵之計的重要一環,沒有這一環,義軍就得與官兵以硬碰硬,傷亡巨大,勝算驟減。

  「想當初,是我勸你稱王,勸你離開降世王,另尋地盤。別人都以為你拋妻棄子,我也不辯解,因為我知道秦州甯暴兒胸懷壯志,不可受家人拖累,等甯暴兒它日歸來,必是萬人之上。」

  甯抱關依然不語,手臂上的太后越來越顯沉重。

  「可你沒去江東,半途而廢,留在了洛州。也好,至少你建起一支軍隊,能與諸王平起平坐,就連降世王也對你禮讓三分。你喜歡騎兵,我替你從俘虜當中物色合適的將領,你天生有帶兵打仗的本事,好,我替你收集糧草,讓你沒有後顧之憂。」

  「你的好處,我一刻未忘。」

  「我卻忘了這一切是為了什麼,幾萬將士陪你出生入死,就是為了奪一個婦人?吳王血氣方剛的年紀,尚且知道適可而止,不以女色為念。堂堂的甯王,卻邁不過這道檻嗎?吳王有意傳出消息,有意讓你闖進皇宮,無非就是要讓你出錯,你是看不懂,還是明知而故犯?看不懂,你是個瞎子,明知而故犯,你是個傻子。」

  甯抱關低頭看一眼太后,心又絞了幾圈,雙臂忍不住用力,要將她塞入自己的胸膛,背上的疼痛讓他及時清醒過來,慢慢鬆手,將太后放在地上,向妻子道:「吳王不除,必有後患。」

  「嗯,但不是現在,吳王急於出頭,就讓他與官兵決戰吧,咱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訓練騎兵,這支大軍才是你橫行天下的利器,所謂的陰謀詭計,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看他們玩就行,用不著參與。」

  欒太后站立不穩,必須靠在門框上才行,甯抱關看她一眼,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牛天女微笑道:「萬物帝的妻子、小皇帝的生母,真是想不到——甯王若能打敗官兵,自然還能將她再奪回來,何必在意一時小別?」

  甯抱關扭過頭,「我要的是天下,不是一個婦人。」

  牛天女贊許地點頭,攙住丈夫受傷的一邊,扶著他往外走,心無波瀾,她知道自己總能奪回丈夫,因為別人只看到甯王的過去與現在,她看到的卻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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