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11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2
第兩百零一章 好人

  甯王走了,欒太后倚在門口,半天動彈不得。

  女官匆匆跑來,扯去嘴裡的布條,大聲道:「來人攙扶太后!」

  終於有膽大的僕婦過來攙著太后回到軟榻上。

  「天哪,天哪,我以為……我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你沒事吧?」太后關切地問。

  女官搖搖頭,「我沒事。太后再忍一忍,我聽說入夜之後,吳王會將太后送到城外。」

  「城外?」太后顯出幾分驚恐,不知道城外有什麼。

  女官歎道:「太后忘了嗎?湘東王、濟北王帶著太皇太后去了冀州鄴城,如今是兩王率兵趕來救援東都,吳王頗識時務,要將太后送到城外的冀州軍營裡。」

  「是嗎?」欒太后依然膽戰心驚,對她來說,城外的官兵與城內的叛軍一樣可怕。

  女官又歎一聲,「太后這樣的人就不該生活在亂世之中。」

  欒太后勉強笑了笑,「命中注定的事情,能有什麼辦法?」

  「太后少說這樣的話,人生在世,總有辦法,只是有人不想做、不敢做。太后聽我一言,與其活著受辱,不死而守節。」

  「我若自殺,會墜入地獄的。」欒太后搖頭,「我信佛多年,怎能功虧一簣?」

  女官苦笑道:「太后活成這樣,還想什麼功虧一簣啊?」

  女官言語不敬,欒太后也不生氣,微笑道:「謝謝你剛才挺身而出。」

  「可惜我力氣太小,沒能殺死無恥叛賊,連匕首也沒了。」

  「好在甯王沒殺你。」

  「那是因為有太后求情。」女官跪在太后面前,懇切地說:「太后,早做決斷吧,既免人生痛苦,又能名垂千古,有何不好?」

  「名垂千古……我想世人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不會記得有我這樣一個人。你也如此——」欒太后露出一絲歉意,「你留在我身邊快要三年了吧?我連你姓什麼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家鄉何處、父母為誰。」

  女官稍稍一愣,「我姓林……我是誰不重要,太后不同,你是天下獨自無二的人。」

  「我是嗎?」

  「當然,天下只有一位太子妃、一位皇后、一位太后,就是你。」

  欒太后示意林女官起身,想了一會,說:「唉,我不求名,你卻非用名來壓我。」

  林女官不肯起身,「太后再思再想,淪落泥淖與以死自潔,哪個更好?」

  「你起來。」

  「太后……」

  「你起身我才能對你說話。

  」

  林女官慢慢起身。

  「我還是不能自殺,但是,如果我被別人殺死,那就是天意,神佛覺得我已還盡今生孽債。」

  「甯王雖是草莽叛賊,但他不會殺你,只會……只會……」林女官說不下去。

  「我也不想死在他手中,我想……死在你手中。」

  「太后!」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決方法,我不想自殺,而你希望我能以身殉名,你殺了我,咱們各得其所。或許我前世欠你什麼,所以今生注定死於你手,兩不相欠。你殺我有因有果,也不會受到佛祖的懲罰。」

  林女官待了半晌,「可是……」

  「你若覺得殺我太難,就該明白,自殺更難。」

  林女官一咬牙,「好,如果不能順利出城,或是出城之後再生是非,我送太后一程,可惜匕首沒了,但是總有辦法。殺死太后,我也自殺謝罪,我不怕墮入地獄。」

  欒太后笑了笑,「那就這樣吧?我今天的經書還沒誦完。」

  林女官告退,心中一會悲傷,一會憤慨。

  天色將黑時,徐礎來了。

  聽說甯王闖宮又走,徐礎有些失望,還有些慚愧。

  失望的是計策沒能得逞,甯王的行為在他的意料之中,牛天女的反應卻讓他倍感驚奇,越發覺得自己低估了這位甯王夫人。

  慚愧的是,他利用了欒太后,過後卻要來裝好人。

  「現在還不是講仁義的時候。」徐礎這樣安慰自己。

  林女官不懂吳王的心事,看到他到來,大大地鬆了口氣,立刻打開院門,問道:「吳王是來送太后出城的嗎?」

  「正是。我照顧不周,令太后受驚,萬望海涵。」

  「這不能怪吳王。什麼時候出發?太后已經準備好了。」

  「這就可以出發。」既然不能利用太后離間甯王夫妻,徐礎決定還是將她送出城去,以換得冀州軍的暫時信任。

  「吳王稍等。」林女官匆匆回屋去請太后,片刻之後回來,「太后想見吳王一面。」

  「嗯?」徐礎沒準備見太后。

  「太后想當面感謝吳王。」

  「這個……請前面帶路。」

  這回徐礎沒有被留在院子裡,而是被帶入客廳。

  吳王也是叛賊,還是刺殺萬物帝的兇手之一,欒太后見他卻一點也不感到驚慌,「多謝吳王送我出城。」

  「或許只是暫時,太后日後還能再還舊宮。」

  欒太后微微一笑,「借吳王吉言。我見吳王,一是感謝,二是有事相求。」

  「太后請說,只要我能做到,絕不推辭。」

  「張氏無德,天成失鼎,宮人卻都無罪,請吳王善待他們,不要讓他們流離失所。」

  徐礎一愣,旁聽的林女官也是一愣,沒想到一向懦弱無為的太后,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盡我所能。」徐礎敷衍道。

  「我只是一名沒什麼見識的婦人,與吳王也只見過兩面,但我相信吳王絕非殘暴之人。你殺死萬物帝,想必也不想再看到另一個萬物帝出現。唉,我在胡說什麼,一切自有天意,吳王行善,自己也必得善果。」

  欒太后起身,「可以出發了。」

  徐礎送太后以及宮女上車,親自帶兵送往西城,一路上心事重重。

  甯抱關沒來搗亂。

  城門打開,徐礎停下,改由雷大鈞護送太后出城,官兵那邊已經接到消息,派人在外等候。

  徐礎登上城牆,安撫將士,向外遙望,夜色已降,看不到太后一行,入眼的景象只有遠處的點點火光。

  他又一次想起太后的臨別之言,心裡納悶,為什麼費昞、譚無謂以及欒太后都覺得他是「好人」?諸王並立,好像只有他才能行仁義之道。

  徐礎不願當「好人」,至少現在這個時候不想當,亂世之中,拼的是力與智,「好人」幾乎就是軟弱的同義詞。

  他怕聯手下將士也認為吳王是「好人」,失去該有的敬畏。

  城外似有騷亂發生,一隊人馬急速跑來,快到城下時,徐礎認得那是雷大鈞,忙下令開門相迎,城內戒備,以防官兵趁機奪門。

  雷大鈞身後沒有追兵,一進城門,他立刻下馬登城來見吳王,「執政,甯王又帶兵出城了。」

  「他還要搶奪太后?」徐礎倒有點希望甯抱關能犯這個錯誤。

  雷大鈞搖頭,「甯王帶兵去攻打官兵大營,官兵很生氣,以為吳王使詐,於是我趕快回來……」

  徐礎立刻命人去北城打探情況。

  派出人的沒走多久,甘招的人先過來了,通報說甯王的確帶領一支騎兵出城,與官兵短暫交鋒,很快又回城,沒有糾纏。

  先是強闖太后寢宮,然後無故出城與官兵交戰,同一日內,甯抱關兩次自行其事,前者雖是徐礎設計,但在外人看來,卻是吳王這位軍主管不住甯王。

  徐礎必須做點什麼,他還真不敢直奔北城,諸王紛爭減少許多,矛盾卻越發集中在吳、甯兩王之間。

  徐礎派信使前往北城,邀甯王來到蜀王營中相見。

  徐礎已經下定決心,如果甯抱關不接受邀請,他就得下令,命令仍不得遵守,只好以大兵相迫,必須要讓甯抱關來一趟。

  事情沒鬧得太僵,甯抱關接受邀請,來得稍晚一些,只帶十幾名衛兵,一身戎裝,不用通報,直入廳中。

  徐礎與甘招正在閒聊,見到甯抱關進來,甘招起身,徐礎坐在原處不動。

  甯抱關手裡握著吳王贈與的金馬鞭,大步走來,衝甘招點下頭,向吳王道:「你找我?」

  「甯王對我的退兵之計若有不滿,可以直接說出來,咱們共同商議,何必私下裡使絆兒,令義軍將士不知所從?」

  甯抱關將馬鞭插入腰帶,扭頭看了一眼,大廳裡只有三王,別無他人,「沒什麼不滿,吳王讓諸王輪番出擊,以疲官兵,我正按計行事。」

  「輪番出擊不是隨意出擊,我將太后送出城去,為的是迷惑官兵,令其懈怠,然後攻其不意,甯王卻破壞計畫,令官兵保持警醒。」

  「嘿,吳王的鬼心眼子總是這麼多,可是你得明白說出來啊,難道讓我們這些大老粗亂猜嗎?」

  「我的每一步計畫都曾派人通告諸王。」

  「那就是你的人說話太文縐縐,我聽不懂。」

  徐礎起身,「甯王若以為自己就能打敗官兵,非常好,我可以讓出軍主之位,或者甯王在北城自行其事,其它三面受我指揮。甯王乃豪傑之士,無需言不由衷,大家目標一致,都是擊退官兵,何必互使陰招?」

  「吳王說得真對,何必互使陰招?你仍是全軍之主,以後不得你的命令,我不出城就是。」甯抱關略一拱手,轉身走了。

  甯抱關終究不會為人所用。

  徐礎表面上壓了甯抱關一頭,卻無得意之情,向甘招道:「甯王心中只有寧軍,沒有義軍。」

  甘招上前道:「甯王善戰,若能得而用之,如虎添翼,若不能得,吳王需小心。」

  徐礎笑而不語,對甘招他還不能太相信。

  回到西城吳軍營地,雷大鈞通報說官兵那邊來了一隊使者,已經等候多時。

  隨使者一同進城的還有孟僧倫和唐為天。

  唐為天一見吳王,先跪地磕了幾個頭,起身道:「大都督沒死,真是太好了。」

  徐礎也很懷念這位貼身侍衛,笑道:「你辛苦了。鄴城這回派來的使者是誰?」

  孟僧倫上前回道:「我們都沒見著,費昞倒是說了,『吳王想要一份保證,濟北王就送一份保證過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2
第兩百零二章 保證

  隨孟僧倫、唐為天進城的是一輛箱式馬車,遮得嚴嚴實實,車身雕花塗彩,兩名俊俏少年徒步伴隨,別人沒注意到,徐礎卻一眼就瞧出這兩人是宦者。

  徐礎大吃一驚,以為濟北王將女兒張釋清送來了,他從不覺得自己對這個妻子負有責任,這時竟莫名其妙地有一種負疚感,可是一想到是張釋清「休夫」在先,他不再認為自己有錯,轉而擔心另一個妻子薛金搖的反應。

  吳王站在那裡不動也不說話,一名少年伴隨上前小聲道:「主人不便當眾露面,希望……」

  「好,隨我去大營。」徐礎清醒過來,無論怎樣,這是一場談判,濟北王若是真送來女兒,確能顯出幾分誠意。

  唐為天不管閒事,追著吳王說東說西。

  他成功地找到了王顛,傳達吳王的命令,帶兵去投奔鄴城。

  他們在半路上遇到了冀州兵,湘東、濟北二王與王鐵眉正猶豫不決,見到吳王使者之後,大喜過望,立刻發兵渡河,直奔東都。

  王顛與他手下的吳軍將士被留在百里以外,唐為天則被送回城內,以示官兵的誠意。

  「我早就到了,官兵不放人!我幾次想跑,都被他們攔住。」唐為天憤憤地說。

  徐礎急需忠誠、聽話的部下,對唐為天很看重,到了四王府大營,從腰間解下降世棒,雙手捧送,「這是真正的降世棒,降世王生前贈與我,以後由你替我保管。」

  唐為天倒吸一口涼氣,他腰間也有一根木棒,是吳王隨便找來唬人的,他卻一直當真,以為是降世棒的「親戚」,但親戚畢竟只是親戚,不如原主神力廣大。

  「真的?」唐為天不敢相信。

  「人在棒在。」

  「是,大都督,你放心吧,它比我的命都重要。」唐為天慨然許諾,吳王交托得越正式,他越高興。

  薛金搖住在廣陵王府裡,徐礎帶鄴城使者去往濟北王府,如果車中人真是張釋清,至少算是回家。

  在王府的一座小院裡,唐為天等人退下,兩名少年伴隨也離開,只有孟僧倫不肯走,小聲提醒道:「執政不可大意,萬一車中藏有伏兵……」

  徐礎還真得考慮到這種可能,於是帶著孟僧倫上前,他自己掀簾往裡面瞥了一眼,轉身道:「沒問題,孟將軍退下吧,談判之後,我會叫你們。」

  「真的沒問題?」孟僧倫什麼都沒看到,兀自放心不下。

  「嗯。」

  孟僧倫這才離去,幾步一回頭。

  等到院門關閉,徐礎剛要請鄴城使者下車,車中人探頭出來,笑道:「他們都走了?」

  濟北王派來的人不是女兒張釋清,

  而是世子張釋虞。

  徐礎心中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一開始怎麼會想到張釋清,大概是以為濟北王捨不得讓兒子涉險吧。

  「濟北王真是……」徐礎不知該說什麼。

  「是我自己要來的。」張釋虞跳下馬車,四周看了一眼,驚訝地說:「這不是我家嗎?」

  「現在是義軍大營。」

  「哈哈,妹夫真會選地方。」

  「進屋說話吧,外面又黑又冷。」徐礎做出主人的姿態。

  「好啊。妹夫知道這座小院原來住的是誰嗎?」

  「不知。」

  「是我父王的一名寵姬,姓阮,最擅長歌舞,尤其是飲酒微醉之後,愈見功力。父親極寵受她,一年當中倒有一半時間住在這裡。我小時候見過阮姬之舞,嘖嘖,至今難忘。」

  「濟北王將她帶去鄴城了?」

  說話間,兩人已進入正房,張釋虞雖是王府主人,卻只記得大概,徐礎點燈,請他坐下,「只有涼茶。」

  「我帶著呢。」張釋虞穿著一件狐皮長袍,從袍下拎出一隻細長酒壺,用手摸了一下,笑道:「車裡有炭,我一直用它熱酒。」

  張釋虞又從懷裡取出兩隻杯子,分別斟滿,敬道:「很久沒與妹夫喝酒了,來,我先敬你一杯。」

  「真是好酒。」徐礎喝完之後贊道。

  「不知是哪裡貢來的,我嘗過之後覺得不錯,就帶來了。妹夫剛才問我什麼?對,住在這裡的阮姬,她沒去鄴城,幾年前就死了。說來可笑,那次她喝的酒稍多了些,跳舞之後找地方嘔吐,千不該萬不該,她竟然去了井邊,手扶井欄,一個沒注意……唉,天妒紅顏,就是這個意思吧。阮姬死後,父王鬱鬱不樂,封井鎖門,自請就國,兩三年不回東都。」

  徐礎默默飲酒,他不是來聽故事的,卻有一點被打動,心中感慨阮姬死得不值。

  「唉,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認認真真地活著,天上神佛看你卻只是一個笑話,輕輕一撥,就將你推入一個極尷尬的境地。」張釋虞發出與年齡不符的感歎。

  「聽說世子已獲封為關中王,恭喜。」徐礎改變話題。

  張釋虞笑道:「別提了,事情麻煩著呢,太皇太后封我為王,好讓我去賀榮部談判,當時沒人反對,等我回來,一班逃亡鄴城的大臣卻不同意,說太皇太后沒有資格封王,我只能算是假王,必須等到聖旨,才能成為真王。瞧,我與阮姬一樣,也被輕輕撥了一下。」

  「皇帝逃亡江東,不肯封你為王嗎?」

  「他就是肯,我也不能接受啊。接受江東的封王,就等於承認那邊才是正統皇帝。」張釋虞搖搖頭,「我必須等新皇帝在鄴城登基之後,才能獲封真王。」

  徐礎笑道:「到時候,虞世子就不止是封王了吧?」

  「妹夫什麼意思?哦,抱歉,我總是改不了口,你現在是吳王。」

  「跟你一樣,也不是真王,我是吳國執政王,尋到真王之後,要讓出王號。」

  張釋虞笑得頗為開心,「聽妹夫這麼一說——我還是叫你妹夫吧,順嘴一些——你也不是真王,我心裡踏實多了。」

  「怎麼?」

  「妹夫別多想,我不是說你不配稱王,只是……王號易得,想去掉卻難,妹夫不是真王,少了許多麻煩。」

  徐礎歸順之後,要去掉王號,改稱吳國公。

  外面腳步聲響,徐礎正納悶誰敢擅闖此地,就見薛金搖身穿盔甲,持刀進屋,看到張釋虞,一下子愣住了。

  張釋虞不明底細,臉都白了,從椅子上跌下來,顫聲道:「吳王,你、你真要對我下手?」

  「世子休怕,這位是……」徐礎含糊過去,起身來到門口,小聲問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薛金搖聽到傳言說吳王的另一個妻子進城,心中大怒,提刀就來,結果看到的卻是一名少年,不由得大為羞慚,臉上卻不肯表露出來,收刀入鞘,「聽說你有客人,我來敬杯酒。」

  薛金搖繞過吳王,來到桌前,拿起吳王的杯子,向坐在地上的張釋虞道:「別怕,我不是來殺你的,敬杯酒就走。」

  「是是,這位將軍怎麼……」

  薛金搖仰脖一飲而盡,轉身走了。

  徐礎將張釋虞拽起來,「沒事,咱們繼續談。」

  張釋虞驚魂未定,坐在椅子上不動,全沒了剛才的隨意灑脫,「那是妹夫手下大將?」

  徐礎不能再瞞,只得道:「那是……降世王之女,我的妻子,曾被官兵擄獲,世大沒見過她?」

  張釋虞恍然,「原來是她,我昨天才從鄴城趕來,聽說過,沒見過。呵呵,妹夫見異思遷啊,可我怎麼也想不到,妹夫會……會喜歡這種女人。」

  「世子不也娶了賀榮部女子?咱們還是一樣的。」

  張釋虞大笑,終於恢復正常,「沒錯,想要取信於人,聯姻總是最常見的手段,可是好像也沒什麼大用,妹夫沒留在父王那邊,也沒保住降世王。算了,都是小事,妹夫就算再娶十女、百女,第一位正妻也還是我妹妹,你是張氏的女婿,賴也賴不掉。」

  張釋虞忍不住向外望了一眼,生怕薛金搖還在外面,聽到這句話會闖進來砍他。

  「濟北王派世子進城,足見誠意,我再沒有疑慮,願意儘快歸順。就有一個麻煩,城中諸王不和,尤其是甯王,不肯聽從我的命令,我若歸順,他立刻就會火燒東都,與官兵決戰。」

  「那人是個瘋子嗎?三番五次前去挑戰官兵,打又不敢真打,像蒼蠅一樣令人厭惡。」

  「甯王以為這樣能顯出他的勇猛,爭得義軍的擁戴。」

  「哦,可妹夫一定有辦法收拾他。」

  「有,需要鄴城配合一下。」

  「怎麼說?」

  「後天上午,我會傳令諸王四面出擊,東、西、南三面皆是虛張聲勢,官兵無需在意,將突騎集中在北面……」

  「妹夫不用說了,我已明白。可是寧賊一見官兵勢大,絕不敢迎戰,肯定帶兵逃回城裡。」

  「我會提前奪取城門。」

  張釋虞大笑,拍腿道:「妹夫這一招真夠絕的,行,就按你的計策行事。妹夫送出太后,如果能除掉寧賊,就是湘東王和歡顏郡主對你也不會有疑心了。」

  「湘東王還是不信我?」

  「湘東王還好說,歡顏郡主……她現在跟從前不一樣啦,天天守在太皇太后身邊,深受寵愛,言聽計從。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視妹夫為仇敵,說你的話一句也不可相信。」

  「她大概怕我到了鄴城,對她是個威脅吧。」

  「有可能,歡顏擅使計謀,與妹夫是同一類人。別管她,還有我們呢,我與父王盼著妹夫過來幫忙。」

  張釋虞眨下眼睛,算是回應徐礎之前的一句話。

  鄴城若有新皇帝,張釋虞就不止是稱真王那麼簡單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3
第兩百零三章 謀端0出

  有來有往,徐礎送出欒太后,鄴城送來張釋虞,雙方的信任加深許多。

  徐礎親自將張釋虞送到城門口,目送車輛離去,心裡既有愧疚,又有對愧疚的鄙視,他覺得自己想得太多,不配做一名創業的帝王。

  轉過身時,徐礎的心已恢復平靜,向孟僧倫道:「去一趟南城,說我要去拜見晉王。」

  「現在?」孟僧倫覺得這麼晚去見晉王,實在有些危險。

  「嗯,你去通報,我隨後就到。」

  孟僧倫還想勸說,徐礎冷冷地道:「需要與孟將軍商量的時候,我自會問你。」

  孟僧倫只得領命告辭,身影剛剛消失,宋星裁就帶著一大隊衛兵趕來。

  徐礎不喜歡受到「照顧」,但是沒說什麼,向一直留在身邊的唐為天道:「你留下。」

  「為什麼?」唐為天驚訝地問,以為自己既然回來,就該一直留在大都督身邊。

  「我與降世棒至少有一個得留在營中。」

  「那我……」

  「回四王府大營,保護降世棒,如同保護我。」

  「好吧。」唐為天悻悻離去。

  徐礎約摸時候差不多,帶上衛兵前往南城,路上正好巡視自己派駐在東、南城中間的將士。

  夜裡的東都分外安靜,連犬吠都很少,數十萬人似乎都躲在了地下。

  降世軍的家眷都被安置在空置的深宅大院或者寺廟宮觀裡,他們倒是不必隱藏,城外的威脅越大,他們越要恣意狂歡,以免錯過這最後的時機。

  許多將士沒有守在崗位上,而是偷偷回到家人中間,或者三五好友一同飲酒作樂,滿街亂躥,隨性所至,敲打緊閉的門戶,用髒話污辱、威脅門裡的住戶。

  徐礎曾在陣前斬殺過一名頭目,原因就是此人擅回家中,如今他卻只能睜隻眼、閉隻眼,離開軍營的降世軍實在太多,他又分不清這些人的歸屬,沒法加以懲處。

  宋星裁與吳王並駕,同樣鄙視這群人,說道:「一群烏合之眾,與小姓兵卒一個模樣。」

  「給我一個月時間,就能讓這些人成為真正的兵卒。」徐礎感慨道,他有現成的人選與現成的辦法,就是來不及實施。

  宋星裁道:「執政智勇雙全,義軍就該歸你所有,諸王不識時務,耽誤大事。」

  如果所有人都像宋星裁這樣想,事情將會變得極為簡單。

  徐礎笑笑,他從未認為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會一蹴而就,但也沒料到會這麼難,「不急,不急。」

  前方躥出一夥酒徒,

  十二三人,全是降世軍,喝得多了,膽子比在戰場上更大,竟然攔住吳軍,喝問道:「來者是誰,報上名來!」

  宋星裁拍馬上前,「吳王在此,爾等讓路。」

  「吳王……哪個吳王?」

  「只有一個吳王。」宋星裁十分惱怒,示意身邊的士兵拔刀橫槍。

  別的酒徒都有分寸,轉身要走,偏有一人醉得不知天高地厚,反而上前幾步,迎上刀槍,「原來是那個認降世王做丈人和師父,但又見死不救的吳王。來得正好,叫他出來,我要問他,當初為什麼不救降世王?」

  「降世王自願升天,用不著別人搭救。」宋星裁沒得吳王的命令,只能威脅,不能真動手。

  「呸,這種鬼話騙騙膽小鬼還行,對我沒用。讓吳王交出降世棒,我來當降世王,所有染過薛家血的人,一個……」

  其他酒徒害怕了,拽著他就走,此人不服氣,遠遠地還在叫嚷。

  隊伍繼續前進,宋星裁回到吳王身邊,小聲道:「不該縱容這樣的人。」

  「也不能與他一般見識,我的對手不是他們。」徐礎停頓一會,「派人跟上他們,知道住處之後,給他們每人一壇酒、一條肉、一袋糧食。」

  「不罰也就是了,還要賞嗎?」宋星裁理解不了,話一說完,他突然明白過來,拱手道:「是,執政,我這就派人跟隨。」

  孟僧倫等在路上,「晉王請吳王不必勞動,他親去大營面見吳王。」

  「已經在半路上了,還是去一趟晉營吧。」

  孟僧倫原是吳國禁軍將領,主要職責就是迎來送往,熟悉王侯之間的禮節,應聲是,立刻又回去見晉王,表達吳王的意思。

  很快,劉有終陪孟僧倫一同到來,下馬相迎,聲稱晉王已經出營,要來親自迎接。

  徐礎與劉有終很久沒有互稱兄弟,都不覺得尷尬。

  離晉營數里,晉王沈耽率部下停在路邊,執禮甚恭。

  兩人見面免不了一番客氣,沈耽比劉有終熱情得多,仍堅持稱四弟,徐礎自然也叫他三哥。

  無論彼此之間存在多少過節與疑慮,沈耽總能視而不見,情義一如往昔,徐礎深感佩服。

  兩王攜手進入晉營,吳王衛兵大都停在營外,少數人隨入,守在議事廳門口。

  宋星裁立刻將路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述一遍,孟僧倫點頭,小聲道:「執政雖然年輕,想得卻比咱們都要周全,那些酒徒得到賞賜之後,若不親去跪頭請罪,就真是笨到家啦。」

  「我瞧他們都不太聰明。」宋星裁撇撇嘴。

  「嗯,我找人去點撥他們一下。」孟僧倫走開,到營外找兩名心腹,交待一番,回到議事廳門口。

  宋星裁對孟僧倫無話不說,低聲道:「執政的意圖我已大致明白,如今梁王、蜀王都好說,晉王會被送去,就是甯王最難對付,每次聽說甯王違命行事,我都替執政感到憤怒。」

  廳外還有其他人,孟僧倫拉著宋星裁走出幾步,在無人處道:「甯王愛冒險,經常親自帶兵出城,我看官兵的意思,對他也十分惱怒,正設陷阱,要引他入彀。要我說,最大的威脅還是官兵,天成是咱們吳國死敵,假裝歸順可以,真心歸順絕不接受。」

  「當然,可是我看執政的樣子……」

  孟僧倫微笑道:「放心,執政絕不會真心歸順,這點我可以保證,而且,我也做了一些準備。」

  「哦?」

  七族將領親如一家,孟僧倫自然不會向宋星裁隱瞞,小聲道:「其實也是執政埋下的計謀,他讓王顛帶兵暫時投靠鄴城,就駐紮在不遠的地方。我向湘東王、濟北王求情,請他們召王顛過來。執政哪裡都好,就是偶爾不夠堅定,思前想後,以至錯過時機……」

  宋星裁點頭,「若是執政再生猶豫,咱們就推他一把——孟將軍與王顛聯繫上了?」

  「當然,投靠鄴城本非王顛所願,他很願意做點事情。」

  宋星裁心情大好,「獨佔東都,擊退官兵,以執政之多智、吳人之勇敢,何止恢復吳國?」

  孟僧倫冷笑一聲,「複國尚在其次,報仇才是第一等的要務,等時機到來,拼上自己這條性命,我也要為吳皇和吳國公主報仇!這件事不可向執政透露,明白嗎?」

  「明白,只是……吳王能殺昌順之,未必……」

  「我這條命早歸執政所有,他要殺,我絕不反抗。只要能報仇雪恥——」孟僧倫抬眼四望,「東都就是吳國公主的牢籠,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救出來,她不在了,我要替她毀掉整個牢籠。可惜樓家人逃得乾淨,只剩一個老太婆……不,還有一個樓家人留在鄴城軍中。」

  孟僧倫說得咬牙切齒,宋星裁心生敬意,慨然道:「咱們吳人有仇必報。」

  廳外,兩將小聲議論,廳內,徐礎也與沈耽達成共識。

  「後天上午?」沈耽再次確認。

  「後天上午,我與虞世子約好,義軍四面出擊,不會真打,官兵會放過三面,只在北邊佈置大軍,圍殲甯王騎兵。」

  沈耽面露喜色,拱手道:「四弟此計甚妙,一箭雙雕,既能讓我突圍,又能借機除掉甯王。甯王驕橫,不服管束,早晚會誤四弟大事。」

  「我與甯王志不同、道不合,已經無話可說。非我無義,實在是不願看到義軍辛苦得來的勝利,毀於他一人之手。」徐礎說這些話時,心中已無半點愧疚。

  沈耽馬上道:「當然,東都乃四弟奪得,甯王坐享其成,不感激也就罷了,反而三番五次地違命,是可忍,孰不可忍?唉,若非晉陽危急,我真想留下來,襄助四弟共成大業。四弟龍形顯露,經此一役,奪得天下不過是早晚的事,請四弟不必擔心並州,我一回到晉陽,立刻派人奉表稱臣。」

  徐礎笑道:「三哥這是說的什麼話?你我結拜兄弟,何分君臣?以後我專心向南,北方諸州,盡歸三哥,我絕不派一兵一卒北上。」

  「我卻要親自率兵南下,隨四弟征服天下,以效微勞。」

  兩人大笑,劉有終在一邊適時插話,將氣氛烘托得更加熱烈,就差再來一場拈香結拜。

  徐礎告辭,沒有回大營,而是直奔東城梁營。

  馬維的心事還不平穩,徐礎拜訪過晉王,必須再來安撫一下樑王。

  果然,馬維已經聽說吳王夜訪晉王,心生疑惑,坐立不安,待接到通報說吳王要來梁營,立刻轉懼為喜,親自出營相迎。

  徐礎要對馬維說的話很簡單,「晉王急於返回並州,但他不會就這樣離開,必然要引官兵入城,一是令官兵無力追趕,二是令官兵與義軍兩敗俱傷,不會妨害他日後爭鼎。」

  「我猜也是如此,沈耽是個笑面虎,他說的話必須反著聽。」

  「我不打算阻止晉王,讓他回晉陽阻擋架榮部,中原也能得些喘息。」

  「就這麼放過他?」馬維深感遺憾。

  「我要將計就計,晉王引入官兵,咱們就在城內設伏,這件事要馬兄全力相助。」

  馬維點頭,「十萬梁軍,盡由礎弟指派。」

  梁軍沒有十萬,徐礎只要馬維的這句話就夠了。

  南城的議事廳裡,沈耽與劉有終反復分析吳王的用意,最後得出結論,絕不能讓吳王戰勝官兵,甚至不能讓吳王除掉甯王。

  這個夜裡,東都百姓躲藏在家裡忐忑不安,街上卻有許多人影躥來躥去,傳遞或真或假的消息。

  徐礎離開梁營,天亮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必須爭取甯抱關的信任,哪怕只是暫時的信任。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4
第兩百零四章 同勝同敗

  夜已經很深,薛金搖還沒睡,也沒有把弄兵器,坐在桌邊,眼睜睜瞅著燭芯一邊燃燒,一邊變長,等到光亮即將消失的時候,她才拿起剪子剪掉一小截多餘的綿芯。

  聽到開門聲,她扭頭看去,對之前持刀誤闖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但她不會道歉,也不想道歉。

  徐礎剛剛回來,被妻子盯得有些心虛,「你還沒睡?」

  「嗯。」

  「休息吧,天已經很晚了。」

  「嗯。」薛金搖沒動。

  徐礎想說點什麼,又覺得多餘,於是向床走去,他得儘快睡,明天一早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

  「降世軍真能擊退官兵嗎?」薛金搖問,在她眼裡,所有義軍都是降世軍,不分來源。

  「能。」徐礎斬釘截鐵地說,坐在床邊,準備脫靴。

  「我有不祥的預感。」

  「哦?」徐礎實在提不起興趣。

  「你會失去東都。」

  「是嗎?你有沒有預見到我會得到什麼?」徐礎已在別的房間裡洗漱完畢,脫掉外衣,仰面躺下。

  「一無所有。」

  「呵呵,那我倒是能得一陣清閒。」徐礎閉上眼睛。

  薛金搖沒再發出聲音,徐礎反而睡不差,睜開眼睛,看到妻子已經站在床邊,正低頭俯視他。

  「你有話要說?」徐礎睡意全無。

  薛金搖搖頭,「我無話可說,只想看看你。」

  「我有什麼可看的?你每天都能見到我。」徐礎笑道,從下往上看,薛金搖更顯高大,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被收養的猴子。

  「你不僅會失去東都,還會失去所有,包括我,咱們在一起不會太久。」

  「你要走?回秦州嗎?咱們很可能同路。」

  薛金搖臉上露出一絲煩躁,「我不知道,我預見得不夠清晰。」

  徐礎坐起身,正色道:「這或許不是預見,彌勒給你的只是一種啟示,你察覺到什麼,感到不安,但又不明白其中原因,所以覺得自己預見到不好的未來。比如……降世王,你曾說預見到血光之災,結果它真的發生,但那可能只是進城之後的所見所聞讓你心生警惕,以為降世王應付不了這樣的局面。」

  薛金搖慢慢在床邊坐下,思忖良久,「你說的有點道理,因為每當預見到什麼,我總想改變它,而不是接受它。有時候……有時候我真能改變『未來』,只要我肯參與進去。爹娘的死,我也想干涉,只是弄錯了方向。」

  徐礎點頭,

  「就是這個意思。休息吧,我不會一無所有,你也不會離開單獨回秦州。」

  徐礎打個哈欠,再次躺下,這回沒有受到干擾,很快沉沉入睡,直到他被一陣劇烈的搖晃弄睡。

  眼前一片漆黑,外面天還沒亮,薛金搖仍坐在床邊,但是滿身寒氣,顯然出過門。

  「怎麼了?」徐礎腦袋裡昏昏沉沉,真不想睜眼。

  「我查過了。」

  「查過什麼?」徐礎有氣無力地說。

  「我希望能幫到你,所以去查你在做什麼。」

  徐礎苦笑道:「你可以直接問我。」

  「你不會對我說實話,你對任何人都不會說實話。」

  徐礎笑了兩聲,竟然沒法反駁。

  「馮菊娘已經回來了。」

  徐礎一下子清醒,坐起身,「這麼快?」

  「嗯。你想殺甯暴兒,是吧?」

  「你……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所有人都知道:吳王想殺甯王,甯王也想殺吳王。吳王多智,甯王多力,大家都很好奇,這回是智勝,還是力勝。」

  聽到薛金搖說出這樣的話,徐礎忍不住笑了,「你預見到我會『一無所有』,所以你心裡覺得我不是甯王的對手?」

  「你不是他的對手。」薛金搖直言不諱。

  「那我更要跟他鬥上一鬥。」

  「你的那些計謀都沒用。」

  「哪些計謀?」

  薛金搖停頓一會,「你讓馮菊娘向牛天女說了什麼?」

  「馮菊娘沒對你說嗎?」

  「她不肯透露,說是你向她下過嚴令,不准她洩密。」

  徐礎對馮菊娘比較滿意,「其實也沒什麼,晉王會施離間計,說我要暗害甯王,所以我得提醒甯王,晉王不懷好意,他要引官兵進城,將義軍斬草除根。」

  「既然是提醒甯王,為什麼要找牛天女?」

  「因為——」徐礎調整坐姿,好讓自己舒服一些,「牛天女才是做主的人,不通過她,我沒辦法擊敗甯王。」

  「是嗎?甯暴兒當初離開降世軍的時候,可沒帶上牛天女。」

  「那是因為降世王妒嫉賢能……」話已出口,徐礎才想起妻子是降世王的女兒。

  「你接著說,我爹的確是這樣的人。」

  「甯抱關留在降世軍中,早晚會有危險,所以他爭得一個王號,帶兵自立。可降世軍兵多,是一股極強大的助力,所以牛天女留下。牛天女一直在給丈夫特色將領,有被俘的官兵,也有降世王頭目,人數不多,在甯抱關這裡卻個個受到重用。」

  「嗯,牛天女的確經常往甯暴兒這邊送人,當時我們還笑話她對丈夫太軟弱。」

  「所以我要爭取牛天女的信任,只有她能幫我擊敗甯抱關。」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薛金搖坐在黑暗中思考,半晌之後開口道:「我看到的還是你敗。」

  「有原因嗎?」徐礎笑問道。

  「你……用的計謀太多啦。」

  「計謀多有何不好?我總不至於跨馬持槍,親自去向甯抱關挑戰吧?」

  薛金搖拒絕回答,改口道:「剛才來了一夥降世軍,跪在營門外求饒,我將他們打發走了。」

  「哦,是一夥醉鬼,大概是酒醒了。」

  「我知道你瞧不起降世軍……」

  「恰恰相反,我非常在意降世軍,進入東都之後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得到降世軍的支援,對我來說,降世軍比東都更加重要。」

  「可你的那些計謀,只會讓降世軍離你越來越遠,因為他們理解不了,大家更支持甯暴兒。」

  徐礎沉默一會,「不到最後,勝負難料。」

  薛金搖輕歎一聲,「帶上你的人,跟我一塊去秦州吧。我至少能叫上一半降世軍,剩下的留給甯暴兒,別跟他爭。」

  「就因為你『預見』到我爭不過他?」

  「我向法師仔細詢問過,諸王營中此前發生的騷亂,很可能是甯暴兒暗中指使,他不肯公開給我爹報仇,卻要利用這件事剷除異己。」

  「我記得寧軍營中也有嘩變,甯抱關殺死的人最多。」

  「他殺死想殺的人,不管他是否參加嘩變。」

  「我一點也不意外。」徐礎道。

  薛金搖又沉默一會,終於說出她一直尋找的答案,「你不如他心狠手辣。」

  「時候未到。」

  「不不,沒有什麼時候不時候,心狠手辣是個性格,要嘛有,時時都能顯露出來,藏都藏不住,要嘛沒有,勉強狠辣,也會讓人覺得彆扭。」

  「好吧,我不夠心狠手辣,但是兩王相爭,比的不是誰更狠。」

  「對降世軍來說就是這樣,誰狠他們跟誰。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在秦州加入降世軍,你也會這樣。我爹還在的時候,最多相隔三天,必須殺人,或多或少。他說,降世軍被迫造反,本不願背井離鄉,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個個拖家帶口,累贅眾多。必須從嚴治軍,讓他們知道生殺大權掌握在誰手裡,才能勉強不散。」

  「瞧瞧降世王的下場,殺他的人雖是梁王,但是隨梁王一同闖殿,將薛家親友殺盡的,卻都是降世軍。」

  薛金搖從來辯不過丈夫,歎息道:「我仍然覺得你不是甯暴兒的對手,真希望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千萬不要。」徐礎馬上阻止,「我自有辦法。」

  「嘿,你總有『辦法』,你的問題就是『辦法』太多,手腕太軟。」薛金搖伸手握住丈夫的手腕,沒她想像得那麼細弱,但也不是很粗壯。

  徐礎掙脫不出來,只得隨她,「降世軍有始無終,乃是因為胸無大志,一味地隨波逐流,所謂的佛國太過遙遠,將士們不知所從。現在不同,我與甯王爭的不止是東都,還有整個天下,這個時候光憑心狠手辣是不夠的。你是我同床共枕的妻子,給我一點信任。」

  「我希望你能勝。」薛金搖不肯鬆開手,與丈夫相識短暫,她卻已有不捨之心,「如果你沒勝,我會將你帶走。」

  「如果我沒勝——你也是輸家,以甯抱關的心狠手辣,怎麼可能放咱們二人活著離開?」徐礎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按在妻子的手背上,「勝則同勝,敗則同敗,方為夫妻。」

  「唉,為什麼當初我會同意嫁給你呢?」

  「因為彌勒佛祖給你的啟示?」

  「其實是因為……我見過的人當中,你最俊俏。」

  「哈哈。」徐礎大笑,「想不到我還有以色事人的時候。不管當初,只看現在,咱們已是夫妻,當同舟共濟。」

  「當然,可你在鄴城還有一個妻子……」

  「娶她非我本意,也非她意,離開東都的時候,她曾經寫下一紙休書。」

  「她休了你?」薛金搖吃驚地問。

  「嗯。」

  「對啊,為什麼只有男休女,不能有女休男?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有點喜歡她了,那是一位奇女子。」

  「她不是奇女子,只是被嬌慣壞了。」

  「好吧,我相信你,相信你會勝,而且我希望能幫上忙。」

  「別的不用你幫忙,我只對牛天女感到不安,馮菊娘怕是不能取信於她……」

  「我去一趟,我能看穿她的心思。」薛金搖爽快,抽手而出,起身就往外走。

  天已經微亮,徐礎沒法再睡,心裡卻不舒服,又陷於愧疚與鄙視的迴圈當中。

  雖說薛金搖是主動送上門來,可徐礎還是對她說了一些謊言,將自己的妻子也利用上。

  他曾經給自己定下一條底線,如今這條線越來越模糊。

  「還不是講仁義的時候。」徐礎只能用這句話來勸慰自己。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5
第兩百零五章 女心

  牛天女將薛金搖看成自己的女兒,見到她來,非常高興,迎到屋中噓寒問暖,找出許多美食堆在桌子上,好像對方還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

  薛金搖的確喜歡零食,尤其是那些她從未見過的小東西,挨樣品嘗。

  牛天女平時沉默寡言,對薛金搖卻是另一種態度,看她吃得越多,笑得越是開心,「嘗嘗這個,也不知是什麼玩意兒,甜甜的,很好吃。要說東都不愧是東都,啥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要說這班貪官污吏打仗不行,搜刮民脂民膏倒有一套。」

  薛金搖一邊吃一邊點頭,表示贊同。

  「你這些天還好吧?吳王待你怎樣?這麼小就沒了爹娘,降世王就算了,黃鐵娘可是你的靠山,唉,連兄弟也只剩下一個……」

  薛金搖咽下食物,開口道:「沒有爹娘,我自己也能過得很好。至於吳王,對我好,就在一起過,對我不好,一拍兩散。牛嬸,你聽說過女子休夫嗎?」

  牛天女笑道:「我活這麼大歲數,可沒聽說過這種奇事。」

  「據說是有,但是現在用不上,吳王對我……還好,沒什麼毛病。」

  「苦命的孩子,聽嬸一句話,別太相信男人,他終究是異姓人,現在對你好,一遇新歡,立刻變臉。」

  「就像甯暴兒?」

  薛金搖受母親影響,說話直接,從不考慮對方感受,牛天女習以為常,笑著點頭,「甯王尤其如此,幾十年夫妻,孩子都有了,他說變心就變心。降世王貪戀美色也就算了,反正你娘不在意,甯暴兒……唉,只能說男人永遠長不大,說不定什麼時候會變回孩子,做出瘋狂的事情來。」

  「牛嬸見過太后?」

  「嗯。」

  「她怎樣?」

  「怎麼說呢……你用一根手指頭就能戳死的那種女人,連站都站不直。但是真的很顯年輕,根本看不出是三十多歲的女人。」

  「比馮菊娘如何?」

  「哈哈,完全兩類人,馮菊娘再妖媚,至少還能站得住、走得動,太后是個面人兒,跟天成朝一樣,不堪一擊。

  」

  薛金搖點頭,不再想太后,問道:「甯暴兒這樣對你,牛嬸也不生氣?」

  「你們都等著看我生氣,是吧?」

  薛金搖也不掩飾,回道:「當然,若是吳王敢這樣待我,我當天就砍下他和賤婦的人頭。」

  「男人長不大,那是沒辦法的事情,只好讓女人成熟些。我的孩兒,你已經成親,又遭逢巨變,可不能再孩子氣了。」

  「孩子才不會砍人頭。」

  「大人也不會隨便砍人頭,咱們另有招數,能將自己的男人放出去,也能收回來。」

  「什麼招數,忍耐嗎?」

  「嘿,那是怨婦所為,咱們不僅不忍,還要像趕牛一樣,在後面抽鞭子,讓男人走得快些。」

  薛金搖笑了,「鞭子我也有,就是不知道……」

  「傻孩子,我是打比方,不是讓你真用鞭子。就拿甯王來說吧,他為啥喜歡太后?無非是稱王之後野心膨脹,自以為地位很高,必須是頂尖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要說真喜歡那個女人,倒未見得。」

  「那牛嬸怎麼抽鞭子呢?」

  「簡單,甯王自以為高人一頭,我就告訴他,還有更高的位置等他奪取,到時候,不是他要太后,而是太后來求他。於是他就放棄太后,又回到正路上來。」

  「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可這是暫時的吧,甯暴兒若是真的再進一步,當上……皇帝呢?」

  「他想當皇帝,還得拼搏好多年,就算成功,他的心自然更大,很可能看不上太后。而且,誰說太后就能活到那個時候?我看她的樣子,出城之後用不了幾天,就得驚嚇而死。」

  「什麼太后、公主、郡主,全都一個樣,看上去嬌貴,其實不經碰。」

  「就是,所以咱們有什麼可擔心的?攆著男人往前走,只要路沒走完,他們就沒工夫胡思亂想。」

  薛金搖頗以為然,「我爹剛開始也是一心上進,搶到美女與財物,全送給部下將士,自己一點不留,那時我娘還和他吵架,想留點好東西。等我爹稱王,覺得沒啥追求的時候,才變了一個模樣,好酒、好色、好財,誰勸都沒用,否則的話,也不至於落一個這樣的下場。」

  「我的孩兒,你算是想明白了。我看吳王也是野心很大的人,你也不用時時鞭打,看他懈怠、有自滿之色的時候,輕輕催一下就好。」

  「嗯,我聽你的。吳王野心是不小,他雖然沒說,但是一看就是要當皇帝。」薛金搖看向牛天女,認真地問:「我的男人野心大,你的男人野心也不小,兩人都想當皇帝,若是互相打起來怎麼辦?」

  「那樣更好。」牛天女笑道,又拿起一塊像是果脯的零食遞過去,「勝的人繼續往上走,敗的人要嘛心灰意冷,要嘛還想報仇,總之都沒精力拈花惹草,咱們兩個都是勝家。」

  「我不准甯暴兒殺死吳王。」

  「哈哈,這才幾天工夫,你就隻認夫君,不認嬸娘了。再說,現在是吳王占上風,他不殺甯王,我們兩口就感恩戴德了,哪敢圖謀殺吳王?」

  「吳王占上風嗎?我可看不出來,他天天東跑西顛,到處求人,見個小兵都要客氣幾句。」

  「嘿,城中有五王,你看除了吳王之外,還有哪一位王敢滿城行走?吳王這是大占上風,而且這其中有你一份功勞。」

  「跟我有什麼關係?除了睡覺,我倆幾乎見不著面。」

  「傻孩子,老大不小了,別亂說,讓外人聽著笑話。」

  「我說的睡覺就是睡覺,沒有別的意思。」

  「那也不能說出口。」

  薛金搖擰著眉,頗不服氣,最後道:「好吧,你說我有什麼功勞?」

  「你是降世王的女兒,就是憑著這一點,吳王才能收攏降世軍為己用。」

  「嘿,降世軍沒把我這個女兒當回事,會對女婿高看一眼?」

  「你太單純,我的兒。比如刀劍,有人會用,有人不會用,有人用得好,有人用得差。」

  「我會用刀劍,而且用得很好。」

  「但你不會用心。」

  「嗯?」

  「吳王會用心,不是一般的會,而是擅長,諸王當中沒人比得上他,甯王是個粗人,只會帶兵打仗,在這種事上更鬥不過吳王。你就是吳王手中的刀劍,他將你利用得淋漓盡致,將本來屬於你的降世軍,全拉到自己身邊。」

  薛金搖皺眉想了許久,「我不喜歡被利用。」

  「沒人喜歡,但這不怪吳王。自己的刀劍,你不用,別人當然要用。反正你們是夫妻,誰用都一樣。」

  「可他利用完了,不要我怎麼辦?到時候我拿什麼鞭子抽他?」

  牛天女起身,來到薛金搖身邊,輕按她的雙肩,「所以啊,女人不能只是默默地待在男人後面,手裡必須留點什麼、掌握點什麼。」

  「牛嬸留什麼、掌握什麼了?」

  「我留下甯王的孩子,掌握甯軍的選將之權。」

  「可我沒有孩子,也不會選將。」

  「用不著,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你有金聖女的身份,有佛賜的降世棒。」

  「降世棒不在我手裡,在吳王……吳王寧可將它交給一個進城不久的毛頭小子,也不願交給我。」說起這件事,薛金搖露出怒容。

  「要回來、騙回來、搶回來,總之降世棒就該歸你所有,憑你的聖女身份,還有你弟弟,再加上佛賜寶物,降世軍不追隨你還追隨誰?到時候吳王要從你這裡求取將士,對你的『利用』無窮無盡,自然不敢忘恩負義。」

  薛金搖想了一會,「聽上去不錯,可就是降世軍殺了我爹,他們沒准也會殺我。」

  「不不,你剛才也說了,降世王志得意滿之後,變了一個模樣。你要做從前的降世王,不做變了的降世王,將士們自然不會生出異心。金搖,我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接受佛旨,成為彌勒弟子。降世王升天,你的運數還沒完結,絕不會只是做一個吳王夫人。」

  「我要讓吳王做金聖女的丈夫。」

  牛天女笑道:「我就說女人要提前長大,瞧,金聖女已經不再是小姑娘了。」

  薛金搖說是明白,卻沒有完全明白,呆呆地坐了一會,「你不要讓甯暴兒殺吳王,我也不讓吳王殺他,好嗎?」

  「當然好,你娘不在,我就跟你的親娘一樣,咱倆絕不結仇。眼下,是你看住吳王,不要讓他使計殺甯王。」

  「吳王能有什麼計?無非就是借官兵殺甯暴兒,你讓他別出城就行了。」

  「甯王以勇猛立世,絕不可顯出半分怯意,他必須出城,他不願意,我也得攆他出去。」

  「那我就沒辦法了。」

  「你有辦法。」

  「嗯?」

  「拖住吳王,別讓他來奪北城兩門,這就夠了。甯王能不能安全逃回來,看他自己的本事。」

  「怎麼拖?我連降世棒都沒奪回來呢。」

  「這個……你們是夫妻,我不能瞎出主意。」

  「不行,牛嬸必須給我出個主意,要不然我今天就白來了。」

  「你先說自己為什麼要來?是吳王的主意吧?」

  薛金搖瞪大雙眼,似乎受到了羞辱,片刻之後訕訕地說:「他讓我來探聽牛嬸和甯王動向,但我不是聽他話才來的,我的確想見牛嬸,想知道……想知道……」

  「馮菊娘找我說了什麼?放心吧,那是一個自以為聰明的笨女人,換了這麼多丈夫,什麼都沒留住,只得一個『克夫』的名聲,她不是你的對手,以吳王的野心之大,也不會看上她。」

  薛金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牛嬸還沒說主意呢。」

  「其實也簡單,不光是幫我和甯王,你還能奪回降世棒。」

  「快說啊,我早想要回降世棒,那是我們薛家的寶物,不能落到外人手中。」

  「你是降世軍聖女,又有大批法師支援,可以再來一次招神。」

  「招哪位神?招來幹嘛?」

  「當然是降世王,招來之後……你想幹嘛就幹嘛。」牛天女用力按按薛金搖的肩膀,回到對面坐下。

  薛金搖恍然大悟,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新世界,「對啊,我爹升天為神,比凡人更有資格統領全軍!」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6
第兩百零六章 送美

  薛金搖回到大營,進入議事廳,見吳王正與諸將議事,她什麼也不說,默默地站在門口觀望。

  牛天女的許多話都深深地打動了她,可這一切都不如吳王本人。

  吳王看到了她,向她笑著點頭,薛金搖擔心自己會顯露出真情,於是臉上越發冷酷,甚至將目光移開。

  廳裡的將領很多,將近一半原是降世軍頭目,薛金搖差不多都認識,只有個別人叫不出名字。

  有將領向金聖女拱手致敬,也有人視而不見。

  薛金搖經歷過貧窮的日子,對人情冷暖不以為然,人家向到拱手,她不回禮,人家冷淡,她也無所謂,目光轉動,像是在找人,其實只為目光移動時能順理成章地看一眼吳王。

  即便是對自己的丈夫,她也要保持一分尊嚴。

  吳王侃侃而談,面對來源複雜、訴求各異的將領,絲毫也不覺得為難,一句話裡,總能儘量討好各方。

  他說:「天成殘滅五國、苛虐百姓,以至四方亂起,天成不滅,我等終不得安心。諸位遠道而來,或秦州,或荊州,或吳州,所為者何?無非是報大仇、雪巨恥,幸而奪下東都,算是得嘗一半,若是再敗於官兵,無異於舊恥未盡,又添新恥……」

  將領們紛紛點頭,不知是心裡是否真當回事。

  薛金搖被說服了,甚至不等吳王說完,她就已經心悅誠服,忍不住想:他這張嘴可真能說,若是換成另外一個人,肯定令人厭惡,偏偏是他,偏偏是他……

  薛金搖怕自己忍不住會真情流露,轉身離開,到了屋裡坐定,仔細想吳王說過的話,慢慢明白過來,吳王仍在努力爭取諸王的信任,他希望將領們能將話傳出去,令眾人以為他一心只想擊敗官兵,無意於內鬥。

  「他若是沒有這麼大的野心,能跟我一塊回秦州就好了。」薛金搖喃喃道,不像別的女人,愁緒纏心的時候賞花賦詩,薛金搖一有心事就要擦刀。

  她有十幾口刀,樣式不一,全是降世王搶來的,女兒開口索要,無人再敢爭搶。

  薛金搖仔細擦刀,每一寸都不放過,擦完一遍之後,對著陽光反復查看,

  稍有不滿,立刻再擦一遍。

  這一招永遠有效,薛金搖的心逐漸平靜下來,於是收起刀,先去隔壁看望弟弟。

  降世王三歲的兒子對自家的變化全無瞭解,只要乳母還在,整個世界就還一切正常。

  薛金搖想不起弟弟的生母長什麼模樣,也不在意,抱著他哄了一會,還給乳母,又走出來,來另一間房門前,剛要推門而入,轉而敲門。

  馮菊娘開門,臉上帶笑,「金聖女怎麼來了?你讓人帶句話,我去見你啊。」

  「不用那麼麻煩。」薛金搖邁步進屋。

  馮菊娘注意到金聖女帶著刀,心裡咯噔一聲,雖然金聖女經常帶刀,她還是有點害怕,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

  馮菊娘關上門,走到桌邊倒茶,終於沒忍住,脫口道:「是吳王不讓我胡亂說,真的,金聖女,不是我不說……」

  「你在說什麼?」

  「啊?金聖女不是來問我去見乾娘的事?」

  「不是。」

  馮菊娘稍鬆口氣。

  「坐下。」薛金搖命令道。

  馮菊娘立刻坐下,心裡又緊張起來,辯解道:「我與吳王清清白白,他……他根本看不上我。」

  薛金搖輕哼一聲,「我也不是為這件事來的。」

  馮菊娘尷尬地笑道:「那是我想多了,金聖女請坐,喝杯茶吧……茶有些涼,我讓丫環去熱……」

  「用不著,丫環人呢?」

  「在外面……馬上就回來。」馮菊娘不忘加上一句。

  薛金搖不坐,「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對,今後你要怎麼辦?」

  「我……我也不知道,生為女人,又逢亂世,只好當一片隨波逐流的浮萍,還能怎麼辦?」馮菊娘見金聖女似乎真沒有惡意,說話正常多了。

  「你這片浮萍倒挺有想法,前一個丈夫剛死,立刻就纏上了另一個男人。」

  「不是我想纏著吳王,實在是……每次我的丈夫一死,總有一群男人圍上來,為我打打殺殺,好像我很喜歡這種事情似的。為了少造些冤孽,我必須儘快找個靠山,從前是乾娘給我選人,現在她不太願意管閒事,我只好自己出面。吳王殺死我丈夫,我若找別人當靠山,倒像是對吳王不滿,所以……」

  「你的嘴巴也挺能說。」薛金搖冷冷地道。

  「我說的都是實話,而且我是一個識時務的人,自從降世王將金聖女許給吳王,我就明白自己的地位,別無二想。」

  「你什麼地位?」

  「金聖女身邊的丫環。」

  「嘿,我沒見你過去服侍我,你自己也有丫環,丫環養丫環,我咋這麼有錢?」

  馮菊娘起身,「之前沒敢打擾金聖女,我現在就能……」

  「坐下!」薛金搖喝道。

  馮菊娘立刻坐回凳子上,說出後半截話,「就能服侍金聖女。」

  「我不用丫環,就算用,也不用你這樣的人,嬌滴滴,能打磨刀槍、能擦拭盔甲嗎?」

  「我能鋪床墊被、打掃屋子……」

  「省省你的力氣吧。我給你找個去處,一會你就走。」

  「金聖女要攆我走?」馮菊娘從凳子上滑落,撲通跪在地上,淚水漣漣,「金聖女開恩,我真的沒想爭搶吳王……」

  「坐!」薛金搖怒道,十分厭惡身子骨太軟的人。

  馮菊娘勉強坐回凳子上,淚珠仍一滴接一滴地湧出。

  薛金搖同樣厭惡眼淚,「你不用求我,也不必找吳王,這件事我做主。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讓我再給你找個去處,二是明天上午我要招神降世,正好拿你當祭品。」

  「祭品?」

  「我爹一直挺喜歡你,被我娘阻止,才沒將你要到身邊。如今他已升天,我這個做女兒的,沒什麼好東西送給他,只好拿你……」

  「金聖女給我安排了什麼去處?」馮菊娘對第一個選擇開始感興趣。

  「大法師劉九轉,是我爹的大弟子,彌勒佛祖的徒孫,降世軍眾法師之首,配得上你吧?」

  馮菊娘一愣,「配得上,可是……劉九轉今年七十多歲了吧?」

  「哪有,才六十五。」

  馮菊娘一臉苦笑,「六十五也太老了,我、我喜歡年輕些……」

  「我弟弟年輕,今年三歲,你嫁給他,給我當弟媳吧。」

  「這個……更不合適吧?」

  「有什麼不合適?你當我弟媳,還能當乳母,還能當丫環,吳王對你也不至於再起心事,四全其美,合適,再合適不過。」

  馮菊娘心裡明白,薛金搖妒心一起,自己再想留在吳王身邊幾無可能,只得道:「不是我不願意與薛家結親,可不管真假,我畢竟有一個『克夫』的名聲,小王是薛家僅存的男丁,我可不敢嫁,萬一……」

  「老的不要,小的也不要,你到底想怎樣?非得逼我送你升天嗎?」

  「不不,我不想升天。我是說——」馮菊娘想了想,覺得吳王十有八九不會管這樁閒事,終於吐出實話,「金聖女若是真想給我安排個去處,那就讓我自己選吧。」

  「自己選?你有現成的姘頭?」

  馮菊娘臉上竟然紅了,「金聖女說的這叫什麼話?我嫁過的丈夫雖然比別人多些,但是專守婦道,從未勾三搭四,不信你可以去打聽。」

  「沒事我打聽這個幹嘛?說吧,你選誰,我覺得合適,就送過去,我覺得不合適,你接著再選,一直到我滿意為止。」

  金聖女的蠻橫地步不讓其母黃鐵娘,馮菊娘焦頭爛額,怕這個女人,更怕女人腰間的刀,「護世將軍伍十弓一直想要我,如果非選一人的話,我選他。」

  降世軍有好幾位護世將軍,薛金搖想了一會,「伍十弓是哪個?名字有點耳熟。」

  「三十多歲,個子高高,力氣特別大,大家都說他能同時力挽十弓,所以得這樣一個名。」

  「哦,他啊,想起來了。嘿,力挽十弓,真能吹牛。他現在是誰的手下?我給你說去。」

  「多謝金聖女,但是不必了,金聖女只需放我走就行,伍十弓肯定要我。」

  「那怎麼行?你一個人去,別人會說我攆你走,我必須陪你去,讓伍十弓知道,是我將你送給他的。」

  「伍將軍一定感謝金聖女。」馮菊娘無奈地說,「吳王那邊……」

  「這個就不用你管了。走吧,咱們現在就出發。」

  「現在?太快了吧。」

  「我嫁吳王就是當天,快嗎?」

  「不快,一點不快,我的丫環……」

  「以後讓她自己過去。」薛金搖是個急性子,不停催促。

  馮菊娘沒辦法,收拾細軟之物,自己肩負包袱,邁步出門,四處瞧看,希望能碰上吳王,或有轉機。

  吳王又去巡城,根本不在營裡,薛金搖叫來馬車,親自送馮菊娘上路,「伍十弓在哪座營裡?」

  「北城,金聖女送我到營門前就可以。」

  「我得見他本人,若是覺得不好,咱們轉身就走,下一個還是我給你選。」

  「金聖女大恩大德,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

  伍十弓是甯王部下,接到通報來到營門前,聽說馮菊娘要嫁給自己,高興得當眾亂蹦亂跳,喜不自勝。

  薛金搖皺眉看他多時,勉強點頭,自回大營。

  伍十弓攙著馮菊娘, 「娘子,隨我回家,我立刻將原先的老婆休掉,給你騰位置。」

  「送我去見乾娘。」馮菊娘冷冷地說,在聽話的男人面前,她另有一副模樣。

  牛天女也沒料到馮菊娘又來,聽她說完經過,忍不住笑道:「這個傻丫頭,居然動真情了,唉,可惜所托非人。關於明天的招神,她都說過什麼?」

  「除了要拿我當祭品,別的什麼都沒說。乾娘,招神的事情很重要嗎?或許我可以再去打聽……」

  牛天女搖頭,「不必,看來她真聽進我的話,這就好辦。我原想她是不是在利用你騙取我的信任,但她不提招神,當是真心。」

  馮菊娘如墜雲裡霧裡,牛天女卻放下心,終於可以按自己的計畫行事。

  薛金搖回到大營裡,仍不打算將實情說給吳王或是任何人。

  (本章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6
第兩百零七章 突變

  降世王的兒子會說的話不多,將姐姐叫成「娘」,薛金搖也不糾正,抱在懷中逗他笑,小聲道:「我姓薛,你也姓薛,薛家就剩咱們兩個活人啦。」

  徐礎帶著滿身寒氣走進來,薛金搖立刻道:「別走過來,就站門口。」

  徐礎止步,問道:「甯王夫人……」

  「我們聊了一陣,我覺得她挺好,沒有壞心眼。」

  「那就好。」徐礎笑笑,本來也沒抱太大指望,「我今晚要住在外面,你不必等我。」

  「嗯。」薛金搖繼續逗弄弟弟,很快抬頭,向正要離開的吳王道:「等等,還有一件事,我將馮菊娘送走了。」

  「聽說了,對她來說算是一個歸宿。」

  「你不生氣?」

  「不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

  「因為我自作主張,沒跟你商量。」

  徐礎覺得妻子的態度有些古怪,沒往深想,笑道:「這種事情,你做的主張越多越好。」

  「那就好。」等吳王從外面關上門,薛金搖向懷中的孩子道:「吳王不生氣,那咱們就再來一次自作主張吧。」

  孩子只會笑,沒提出任何反對。

  徐礎必須另想辦法挫敗甯王。

  天色將晚,徐礎藉口去西城巡視,只帶少量衛兵,前去見甘招。

  想對付甯王,甘招是最有用處的幫手。

  兩人多次見面,甘招願意為吳王效力,徐礎來見他不為別的,只為鞏固這次聯手。

  甘招也明白吳王的用意,所以很快遣走外人,說到正題:「據我所知,甯王明日必要出戰,甯王一向自詡勇猛,絕不會在諸王出城邀戰的時候落於人後。牛天女會留下,替丈夫守衛城門。這個比較麻煩,牛天女已經做好準備,將通往城門的道路全都堵死,在城牆上又壘起一道高牆,阻止西城之兵,不易攻破。」

  「算來算去,

  想不到甯王夫人才是最大的麻煩。」

  「但是無妨。」甘招笑道,如果事情太容易,顯不出他的本事,「甯王軍中不少將領與我相熟,明天只要我去奪門,他們自會給我打開通道。牛天女終是女流之輩,精銳將士都會讓甯王帶走,她身邊留不了太多人,即使無人接應,明天我也能攻下北城兩門,只是多費些周折而已。」

  兩人又聊許久,徐礎少不了給出諸多許諾,確定甘招再無二心之後,起身告辭。

  徐礎大量調動軍隊,悄悄增加西城的實力,召來吳將,分派事宜,孟僧倫、雷大鈞等人明天要隨他出城——吳王必須親自帶兵出城,以身作則,才能讓其它三面的義軍出擊。

  宋星裁則被留下守城。

  等到議事結束,徐礎留下宋星裁,另有囑託:「明日之戰,城外固然重要,城內更是重中之重。蜀王會從城牆上進攻北城,你要從城內街道上進攻,首要之務是奪門。」

  宋星裁連連點頭,「我早就看甯抱關不順眼,終於等到這一天。執政放心,明天我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奪下北城兩門。」

  「我寧可不得兩門,也要留下宋將軍的命,你是我軍中第一猛將,沒有你,吳軍如失鋒刃。」

  「我算哪門子猛將,只是敢衝而已。」宋星裁笑道,心裡很受用。

  將近四更,徐礎就在西城軍營裡小睡,五更起床,開始安排將士,與諸王頻繁聯繫,督促他們及時出城進攻官兵。

  西城是第一撥,此後每隔兩刻鐘衝出一撥,依次是北城、東城、南城。

  如果一切順利,南城的晉軍將突破包圍,尋路北上回並州,梁王將主力藏於城中,他自己也會迅速返城,要在城內伏擊官兵,蜀王以守城為名,實際上要攻佔北邊城牆,至於甯王,則會被擋在城外,留給急於報仇的冀州突騎。

  如果一切順利,徐礎將除掉義軍中最強大的兩名對手,從此獨掌全軍,雖會有些損失,仍不失為一支強大的軍隊。

  至於城外的官兵,徐礎也有計劃,起床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召來孟僧倫,「孟將軍做好準備,今日之戰並非虛張聲勢,咱們要攻破官兵大營,解除東都之圍。」

  孟僧倫眼睛一亮,「我就知道執政不會真心歸順鄴城!可是咱們的兵力足夠嗎?要不要再叫一些人來?」

  「不必,官兵突騎要用來圍殲甯王,還要分一部分兵力進攻南城,東、西兩邊必然虛弱,咱們現在的人數足夠。唯有兩點,一是不可怯戰,以至坐失良機。二是必須聽從號令,太早太晚都不行,太早進攻,會引來官兵警惕,破壞城北、城南之戰,也不能太晚,等官兵騰出手來,機會就將失去。」

  「執政放心,我聽你的命令,你指前我就衝,你指後我就退。」

  「非得是孟將軍,我才敢托以重任。」

  孟僧倫一時衝動,想將自己的計畫也說出來,吳將王顛已被調至城外,可以裡應外合,令此次進攻更加穩妥。

  話到嘴邊,孟僧倫又咽回去,他幾次自作主張,都令吳王極不高興,這一次,他想等事成之後再道出實情,也好將功贖罪。

  他不在乎功勞,只想為吳王效力。

  萬事俱備,徐礎稍鬆口氣,但也只是稍鬆,不到最後不敢大意。

  整個計畫太龐大、太複雜,依賴諸王與眾將的配合,中間不可能不出意外,徐礎只好隨機應變。

  為此,他放棄許多野心,比如不求除掉晉王,只想讓他離開,別再與自己暗中爭權。

  徐礎出來巡視將士,一出房門就望見不遠處豎起的一座高臺,他記得清清楚楚,四更自己休息時,還沒有這個東西。

  高臺距離城牆百餘步,高出一小截,雖說是木頭搭建,速度也夠快的。

  「這是什麼?」徐礎吃驚地問。

  「這是執政讓金聖女建起的降世台。」孟僧倫回道,他親眼看到此台出現。

  徐礎哦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

  一身銀盔銀甲的薛金搖從台下走來,天將破曉,營中盡是火把,照得銀裝越發閃亮。

  薛金搖比許多男將士還要高出半頭,扶刀走來,沒有半點扭捏之姿,徐礎在心中贊了一聲,同時也在納悶自己怎麼敢與這樣的女人睡在一起。

  孟僧倫則是讚美出聲,「金聖女不同凡響,她要是男子,必成吳軍第一名將。」

  薛金搖來到近前,冷淡地說:「我要招請諸神降世,請吳王陪我登臺。」

  「非得是現在嗎?」

  「降世軍要與官兵決戰,降世王必須下來看一眼,給將士們助威。要不了多久,吳王上去亮個相就可以。」

  「好吧。」徐礎不想當眾拒絕妻子,尤其是這個要求還算合理,周圍的許多人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高臺,真將它當回事。

  「還有降世棒,沒有它,無法與諸神溝通。」

  「當然。」徐礎叫來唐為天。

  唐為天就站在旁邊,腰間別著兩根棍棒,一左一右。

  「不要他,只要吳王。」薛金搖道。

  唐為天回來不久,對薛金搖不熟,聽到這句話,立刻大聲道:「人在棒在,棒在人在,我絕不交出神棒。」

  薛金搖不理他,「請吳王持棒隨我登臺。」

  唐為天氣鼓鼓地盯著薛金搖,徐礎伸手道:「給我降世棒,等我下來,還由你持棒保護。」

  唐為天沒辦法,極不情願地交出降世棒,用手捂著另一根,「這個我要留著。」

  徐礎笑了笑,又向孟僧倫交待幾句,跟隨薛金搖直奔高臺。

  台下是十幾名法師,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拾級而上,台頂擺放一隻不知哪來的大鼎,高香燃燒,青煙嫋嫋上升。

  鼎左鼎右各站一名大法師,嘴裡正在誦經,身子也因寒風而微微發抖。

  看樣子,這是一次簡單的招神,不會持續太久。

  徐礎站在高臺上,目光越過城牆,望見遠處天邊的微光,以及稍近一些的官兵營地。

  官兵營裡必然也在做各種準備,從遠處看不出來。

  徐礎突然想到歡顏郡主,她曾經與他惺惺相惜,如今卻堅定地不肯信他——她是對的。

  「還好她不在這裡……」徐礎喃喃道,感覺少了一個強大的對手。

  「誰不在這裡?」薛金搖問。

  「沒誰。咱們可以招請降世王了。」

  薛金搖跪在鼎前,低聲祈禱,徐礎雙手捧著降世棒,跪在妻子身邊,心中全無誠意,仍在計算今天的每一個細節,沒注意到大鼎擋住對面城牆上的大部分視線,台下的人更是一點也看不到他。

  薛金搖毫無預兆地出手,將丈夫按倒,麻利地在嘴裡塞入布條,隨後捆綁雙手。

  徐礎大駭,待要掙扎,力氣不如妻子,待要大叫求援,嘴裡已發不出聲音。

  他心裡有無數疑問,只能用憤怒的目光來表達。

  薛金搖不為所動,將繩索另一頭牢牢系在一隻鼎足上,向兩名大法師道:「會有人過來傳令,到時候你們解開繩索,向吳王謝罪。」

  兩名大法師顯然是知情者,立刻點頭。

  薛金搖蹲下來向丈夫道:「想讓牛天女信我,只能這樣。你不用著急,我替你帶兵出城,甯王那邊有人監視,他一旦出城陷入官兵包圍,立刻會來通知這邊,兩位大法師給你解綁,你帶兵去攻北城,牛天女絕計料不到。我知道你不高興,但是一切等我回來再說。」

  徐礎唔唔幾聲,他的計畫不只是出賣甯抱關,還有一系列的後續,需要他隨時做出判斷、下達命令,是薛金搖無法代替的。

  薛金搖摸摸丈夫的臉頰,「等我回來,你會當皇帝的。」說罷揀起降世棒,立身下臺。

  徐礎驚怒交加,卻無計可施,過了一會,聽到薛金搖響亮的聲音:「降世王留吳王在臺上觀戰,讓我替吳王帶兵出城。降世棒在這裡,諸將聽令!諸神護佑,我軍必勝!」

  徐礎希望孟僧倫等人能瞧出破綻,上來救他,結果聽到的卻是一片歡呼聲,響逾雷霆。

  (本章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7
第兩百零八章 各行其事

  臨戰之前,薛金搖手持降世棒,突然要代替吳王率兵出城,降世軍將士歡聲一片,吳人卻是一頭霧水。

  唐為天第一個不信,拔腿向高臺跑去,「大都督人呢?我得問問……」

  薛金搖伸手抓住唐為天的一條胳膊,拽了兩次,將他推回原處,「降世神台,凡人不得靠近。」

  薛金搖是名女子,唐為天長得瘦小,都沒料到對方的力氣這麼大,最後還是薛金搖略占上風,唐為天沒闖過去,氣勢稍減,扭頭看向其他吳將。

  孟僧倫上前道:「執政說好要親自帶兵出城,怎麼……」

  薛金搖右手扶刀,左手指天,傲然道:「降世王親臨,要以無邊法力幫助義軍擊敗官兵,因此停留的時間比較長,普通肉身承受不起,必須是吳王才行。吳王乃降世王關門弟子,得傳衣缽,除他之外,世上再無第二人能讓神魂久據。」

  薛金搖轉身,看向營中降世軍,「彌勒佛祖護佑,降世王親臨監督,我軍必勝。你們儘管勇往直前,生者有賞,死者升天,畏懼退縮者,永墜地獄,不得超生。」

  「必勝!」「勇往直前!」降世軍高聲附和,連吳王兵卒也受到感染,喊得更賣力,孟僧倫等吳將面面相覷,心中都有疑問,卻沒辦法開口再問,只能頻頻望向高臺,唯見青煙升起,不見吳王身影。

  一名法師牽來坐騎,兩名法師抬來長槊,薛金搖將降世棒插在腰間,上馬執槊,數名法師騎馬趕來,人手一杆旗幟,上面畫著本教各種神符,雖然粗糙,卻頗能振奮軍心。

  薛金搖向孟僧倫等人道:「或是隨我出城一戰,或是留下來等吳王,隨你們便。」

  薛金搖說到「留下來」時,語調稍變,像是在譏諷吳將膽小,眾人哪受得了,紛紛上馬拿兵器,要隨金聖女出城,就連宋星裁也躍躍欲試。

  孟僧倫心裡惶惑不安,可是吳王夫妻看上去情深意切,甚至沒絆過嘴,他一個外人沒法揣測,大敵當前,由不得他亂想,翻身上馬,叫住宋星裁,叮囑道:「金聖女沒說吳王要改變計畫,你留下,按原計劃行事。」

  孟僧倫又叫來唐為天,「你也留下,找機會登上高臺,看吳王究竟怎麼回事,若有萬一,立刻出城找我。」

  唐為天很想出城參戰,

  為了吳王,只得勉強點頭,「你們一出城,我就想辦法上去。」

  薛金搖已經帶隊出城,按照序列,吳將要緊隨其後,孟僧倫急忙拍馬追上去,左思右想,悄悄觀察金聖女的神態,覺得不像是有事,何況出城危險,留在高臺上反而安全,這麼一想,他的疑心更少一些。

  軍隊出城要費些工夫,唐為天性子急,前頭的將領剛一消失,他就跑向高臺,要上去查看情況。

  幾名法師攔在木梯前,同時搖頭。

  「我是大都督貼身護衛,隨時都在他身邊。」

  「吳王當初沒帶你上去,現在更不能上去。」一名法師回道。

  「我這也有一根神棒,你們不讓路,我可要敲你們的腦袋啦。」

  法師們對降世棒的這根「親戚」不當回事,有人道:「你上去也沒用,現在的吳王不是吳王,而是降世王。」

  「那吳王人呢?」

  「魂魄暫時沉睡,將肉身讓給降世王。」

  唐為天也是降世軍出身,頗為相信這種事,退後兩步,抬頭望去,「降世王已經升天了,還回來幹嘛?」

  「當然是幫助降世軍擊敗官兵。」

  「他活著的時候一見官兵就跑,死後反而長本事了?」唐為天琢磨不透。

  一名法官斥道:「休得無禮,降世王轉戰四方,傳播佛旨,何時一見官兵就跑?你沒見到降世軍越來越壯大,還奪下東都嗎?」

  唐為天撇撇嘴,他剛回來不久,沒經歷降世王死後的諸多變化,仍像從前一樣,對薛六甲缺少敬意。

  唐為天圍著高臺慢慢繞圈,可法師們護得緊,檯子又高得很,除非登梯,別無上去的辦法。

  有人騎馬跑來,急急地道:「蜀王派我來問:怎麼回事?吳王在哪?」

  宋星裁已經帶兵出營,以巡視街道為名,準備攻打北城,留下來的將領是戴破虎,他是荊州人,忠於吳王,卻不願多管閒事,伸臂指道:「在那,降世王托在吳王身上,施法助戰,金聖女親自帶兵出城。」

  來者一臉困惑,「能讓我見吳王一面嗎?只說一句話。」

  戴破虎無可奈何,守台的一名法師大聲道:「不行,誰都不能上去,現在那不是吳王,是降世王。」

  甘招的部下全是降世軍,對這種事信多過疑,沒敢再堅持,拍馬離去。

  在他之後,甯、梁、晉三王都派人過來詢問,個個急迫,梁王、晉王的使者不是降世軍,尤其堅持要見吳王,法師更堅持,寸步不讓。

  使者只能無奈離去。

  倒是唐為天,趁亂找到機會,從兩名法師中間穿過去,急步登梯,隻走幾步,就被幾雙手抓住腳踝,給硬拖下來。

  法師很生氣,向戴破虎道:「降世王附在吳王肉身內,萬分危險,若遇驚嚇,降世王神魂難返天上,吳王也受傷害,這個責任誰來擔負?若是再有人擅闖神壇,我們只能怪你。」

  戴破虎沒辦法,連聲道歉,將唐為天叫到一邊,低聲勸道:「別鬧啦,等吳王自己下來。」

  「我有點不放心。」

  「降世王親自降神,金聖女親自帶兵,你有啥不放心的?」

  「我老早就認得降世王,對他的法術……不太放心,金聖女雖說力氣不小,可她根本沒帶過兵,我更不放心。真不明白,吳王怎麼會……」

  「神仙的事情,咱們能明白嗎?你真擔心,不如登城去看看外面的仗打得怎麼樣了。」

  「有理。」唐為天撒腿就跑,迅捷一如平時,很快就來到城牆上。

  城上的士兵不多,都在向外觀望,發出各種叫聲,不知是驚是喜。

  唐為天向遠處望去,只見義軍與官兵已經交戰,打得難解難分,初次帶兵的薛金搖至少沒落下風。

  唐為天稍稍放心,剛要走,城牆上跑來一人,一把抓住他,「你是吳王的護衛?」

  「對,我叫唐為天,你是蜀王的手下,叫鐵什麼。」

  「我叫鐵鳶。你隨我來。」

  「去哪?」

  「蜀王找你。」

  唐為天跟著鐵鳶匆匆向北跑去,幾步之後扭頭望向城裡的高臺,隱約見到吳王坐在鼎邊,一動不動,那青煙像是從他頭頂冒出來。

  唐為天被唬一跳,以為吳王真被附身,沒敢細看,大步追上鐵鳶,「死人真比活人本事大啊,你瞧瞧,降世王真的降世了。」

  「嘿。」鐵鳶也向高臺望一眼,同樣看不清,沒多說什麼。

  蜀王甘招急得不行,一見到唐為天,立刻面露喜色,「吳王那邊到底怎麼回事?」

  「借肉身給降世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甘招當然知道,但是根本不信,「然後呢?」

  「然後……就等著唄,等降世王施展神力,按理說他也該施法了,好不容易降世一回,不能只看著吧。」

  「吳王的計畫你一概不知?」

  「知道啊,打官兵嘛,吳軍全出城了,只留下戴將軍和宋將軍……」

  「宋星裁在城裡?」

  「對啊,巡城去了。」

  甘招心中稍寬,知道宋星裁是要配合自己攻打北城,可還是沒法完全放心,向手下將領道:「甯王那邊怎樣了?」

  一將回道:「剛剛得到消息,甯王已與官兵交戰,雙方不分勝負,梁軍出城,晉軍即將出城。」

  官兵也真沉得住氣,沒有立刻派出精銳圍攻甯王。

  甘招直撓頭,沒有吳王做後盾,他對原計劃頗為疑慮,不敢攻奪北城,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向唐為天道:「你立刻去趟北城,面見牛天女。」

  「見她幹嘛?」

  「呃……她是黃鐵娘的心腹,黃鐵娘沒准托降世王她帶話,不不,降世王的確有話要對她說,你去請牛天女登臨神台。」

  唐為天沒聽懂,甘招正色道:「你是吳王護衛,對吧?」

  「對。」

  「你儘快想見到吳王?」

  「當然。」

  「那就找牛天女,她與金聖女情比母女,她要登臺,別人不敢攔,你也能跟著上去。」

  「對啊,我這就去。可牛天女若是不來呢?」

  「那你立刻回來找我,我給你想辦法。」

  「行,你辦法多。」

  唐為天轉身要走,甘招叫住他,「別走城上,中間有牆隔絕,走城下。」

  唐為天腿腳快,也不騎馬,下城跑向北城,路上遇見宋星裁,宋星裁也在等候命令,不知所措,聽說唐為天的目的之後,催他再快些。

  唐為天跑得不能再快,到了北城營地門口,卻進不去,只能大喊大叫,聲稱降世王要見牛天女,捎來黃鐵娘的幾句話。

  他這麼一嚷還真有些用處,牛天女親自來到營門前,當著眾將士的面回道:「請回,黃鐵娘已經托夢給我,將事情說得清清楚楚,我不便再見降世王神魂,請去代我致歉。」

  唐為天只得又往回跑,半路上被宋星裁埋怨幾句,到了蜀軍這邊,甘招倒沒生氣,只是長歎一聲,「大勢去矣,吳王功敗垂成。」

  「誰說去矣?我才不信。」

  甘招不願多說,只是搖頭,向手下將領道:「做好防備,時刻盯著北城動向,甯王若是回城,立刻來告訴我。」

  將領遵命,唐為天卻是越聽越糊塗,而且心裡感覺不妙,拉住甘招的一條胳膊,「蜀王,你得給我說清楚,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簡單地說吧,諸王各行其是,晉王出城不會再回來,梁王的想法誰也猜不到,但是甯王,他不等戰事分出勝負,就會率兵回城,然後攻打西城,奪下高臺以及高臺上不知死活的吳王。」

  「那咱們先去打甯王啊。」

  「不行,沒有吳王,我只能自保,絕不派一兵一卒。你去通知宋將軍,讓他小心吧。」

  唐為天撓頭,「那咱們先去搶吳王啊。」

  甘招苦笑,「能否搶回來另論,吳王若是需要人救——那就不如不救。」

  唐為天更沒聽懂,隻明白一件事,他不能再猶豫,必須登上高臺。

  他也不跟別人商量,轉身就跑,甘招不去管他,一邊分派將士守營,一邊琢磨著待會如何與甯王談判,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與軍隊。

  (本章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8
第兩百零九章 降世

  高臺上,兩名大法師念念有詞,或許是為了偷懶,聲音很低,閉上雙眼,不看吳王,儘量用身體擋住城牆上的目光。

  徐礎早就放棄掙扎,又憤怒又想笑,最後通通化為心中無聲的歎息,在他身邊,總有人自作主張想替他做點什麼,同樣的事情似乎沒在其它營中發生,思來想去,他只能認為問題出現在自己身上。

  徐礎盤腿坐定,也閉上眼睛,拒聽外界的聲響,漸漸地心無所想——也不敢再想,怕自己承受不住功敗垂成的痛苦。

  不知過去多久,徐礎微微睜開眼睛,注意到兩名大法師已經睜開眼睛,似乎在看他。

  徐礎重新閉眼,慢慢地做深呼吸,胸膛起伏,身子微微搖晃,眼皮動個不停……他只會這些,更複雜的「入神」做不出來。

  兩名大法師停止誦念,徐礎知道自己已成功吸引他們的注意,於是突然緊繃身體,臉上擠出痛苦神情,喉嚨裡呵呵作響,像是就要倒地暴斃。

  這一招果然有效,兩名大法師過來按住吳王,一人道:「怎麼回事?金聖女捆得太緊了?」另一人道:「不像,難道是……難道是真有神佛降世?」

  兩人雖是降世軍大法師,在法力上僅弱於降世王,主持過無數儀式,但是真正請神成功卻寥寥無幾,就是那幾次,也是降世王主導,令人存疑。

  但他們畢竟相信這種事,一見吳王表現怪異,立刻往這邊想。

  徐礎越發僵硬,用盡全身力氣,臉、脖變得通紅,青筋畢露,若非大法師用力按住,眼看就要仰倒。

  稍作猶豫之後,一名大法師拽出吳王嘴裡的布條,卻沒有解手上的繩索。

  徐礎可以大聲呼救,但他沒這樣做,因為眼下的處境十分尷尬,他是義軍軍主,卻被自己的妻子設計困在高臺上,而薛金搖已經率領全軍出城與官兵交戰,消息若是傳揚出去,只怕全軍很快就會崩潰。

  徐礎漸漸停止抖動,臉色慢慢恢復正常,睜開雙眼,冷冷地打量面前的兩人。

  大法師滿臉驚恐與疑惑,彎腰看著吳王,拿不准主意該如何應對。

  「劉九轉、邢八極,

  你二人膽子好大。」徐礎用一種古怪的腔調說話。

  兩名大法師正是劉九轉與邢八極,他們雖然與吳王見過幾面,但是從未互相介紹過,突然聽到吳王喊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大吃一驚。

  徐礎曾經花心事特意牢記好多人名,沒想到今天居然用上,怕這兩人還有懷疑,開口便罵,「兩個老雜種,一個好色,一個好酒,幾十歲的人,沒有一點收斂,怎麼侍奉佛祖?我在天上被佛祖訓斥,說我收人不當,敗壞教德,尤其以你們兩人為最,令我在佛祖面前顏面無存。」

  徐礎發現自己罵得不夠狠,於是搜腸刮肚尋找惡毒的詞彙,同時努力回想薛六甲常用的罵人話,不管含義,一個接一個地吐出來。

  兩名大法師聽了一會,再無半點疑心,撲通跪下,此起彼伏地磕頭。

  「祖王饒命,我倆以後一定改。」

  「祖王,您老人家這是真的降世啦?」

  薛六甲的年紀其實比大法師要小,升天之後,能當「老人家」了。

  徐礎又罵一會,想要起身,可雙手還被縛在鼎足上,命令道:「解開。」

  「是金聖女……」

  「我的女兒我還不懂?她擔心吳王不肯乖乖獻出肉身,才行此下策,如今我已降世,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若是吳王還在,早就縱聲大呼,還有你二人活命的機會?」

  劉、邢二人哪懂吳王深意,一聽有理,立刻上前解開繩索。

  徐礎重獲自由,不自覺地想要揉揉手腕,馬上醒悟,這個動作可能會暴露真相,於是改揉腕為高舉雙臂,仰面朝天,嘴唇微動,念了幾句。

  劉九轉惶然問道:「祖王降世,是……是要報仇嗎?」

  「彌勒佛祖招我升天,我捨不得家裡親友,因此一起帶上天,何仇之有?何仇可報?」

  「是是,我們也是這麼想的。」劉九轉身心俱顫,他對活降世王比較熟悉,對死降世王卻不知該如何服侍。

  「不是你們這麼想,是我施法力將念頭注入你們心中。」

  劉、邢二人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我有醍醐灌頂的感覺。」「是是,我也頭暈來著,差點摔倒。」「祖王,天上的兜率宮什麼樣?跟經書裡的記載有何異同?」「彌勒佛祖什麼時候降世?他一來,人間立刻變成佛國,事情可就簡單多了。」

  徐礎又罵幾句,向城外望去,其實看不到什麼,隱約聽到廝殺聲,心裡著急,臉上卻不能露出半點異樣,「人間不信者尚眾,彌勒佛祖怎會輕易降生此污穢濁世?但是不必著急,佛祖自有安排。我此次降世,不為與你二人閒聊,是要助我女兒和降世軍大勝。」

  「對對,這才是當務之急,請祖王施法。」

  徐礎可不會施法,回道:「待我巡城,集結將士,一舉破敵。」

  劉、邢二人已毫無疑心,一前一後,要引「祖王」走下高臺。

  就在這時,台下傳來馬嘶人喊,顯然是發生騷亂。

  唐為天回來了,沒有硬闖,徑直走到戴破虎面前,「借你的馬一用。」

  「幹嘛?」騎兵出城作戰,留在城中的馬沒有幾匹,戴破虎輕易不會外借。

  「蜀王讓我去給梁王送信。」

  「什麼信?」

  「你管得著嗎?將馬給我。」

  「蜀王營裡沒有馬?」

  「有,但我不愛用,我是吳兵,當然要用咱們自家的馬匹。」

  唐為天伸手去拽,他是吳王親信,戴破虎不大敢得罪,自行下馬,「別動手,借給你就是。快去快回,得還給我,待會肯定會有急事,我要用。」

  「一會就還。」唐為天翻身上馬,向營地門口駛去,到了空曠地方,突然調轉馬頭,用力拍馬,連聲吼「駕」,催馬全力賓士。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許多人也沒反應過來,戴破虎提醒道:「嘿,慢點騎!那是馬,不是你放過的蠢牛。」

  唐為天騎馬直奔高臺,相距不遠,台下的十幾名法師終於醒悟,大叫:「停下!攔住他!」

  名頭雖是法師,肉身還是凡體,哪敢直接阻擋奔馬?法師們紛紛避讓,唐為天早做好準備,雙腳退出馬鐙,一手撐在鞍上,一手去抓樓梯。

  他的騎術極為一般,卻要做複雜的動作,想的挺好,做的時候手忙腳亂,靴子飛了一隻,手指與樓梯擦過,身體下墜,重重地掉在地上,摔得他屁股生疼,眼前直冒金星。

  法師們一擁而上,要按住這個搗亂的小子。

  大法師劉九轉在臺上高聲喝道:「住手!」

  法師們止步,一人指著唐為天道:「他衝撞神台,不止一次。」

  唐為天坐地仰頭道:「快請大都督下來,否則……」

  劉九轉不理眾,高聲道:「爾等退避,跪拜祖王。」

  後四字一出口,在場所有法師以及將士,無不大吃一驚,身上都覺得一涼,雖說早就相信祖王的神魂在高臺上,可是真能親眼所見,還是超出他們的預料。

  法師們立刻退後,老老實實地跪下,唐為天沒動,「我要大都……」

  劉九轉引路,徐礎慢慢走下木梯,樣子還是從前的樣子,神情大不相同,木然如雕像,邁步時很是古怪,好像沒法屈膝似的。

  唐為天閉嘴,坐在地上向後蹭,小聲問道:「什麼時候還回大都督?」

  沒人回答。

  徐礎來到地面,向唐為天道:「交出神棒。」

  唐為天忙道:「這不是你的那根降世棒,這是大都督……」

  「棒非一根,神力同源,皆為天上之物,歸屬於我。」

  唐為天不太情願地解下棍棒,「用完之後,會還給我吧?」

  「還,如同此軀,都是暫借。」

  唐為天這才起身將棍棒送過去。

  徐礎拿起棍棒,二話不話,先在劉九轉、邢八級頭上各敲一下,「爾等罪深,需以神棒消除。」

  徐礎敲得不重,那兩人還是疼得直想流眼淚,嘴裡卻要千恩萬謝。

  大法師得到恩寵,其他法師也撲過來,紛紛請求「除罪」。

  徐礎一路敲打,法師們身上越疼,心裡越喜,個個表情扭曲。

  戴破虎與手下將士看得呆住了,他們不是降世軍出身,但是久仰其名,來洛州就是要加入其中,碰巧遇到吳王,才成為吳軍,此時一見祖王附身、神棒除罪,心中震驚難以言喻,忽見「祖王」向這邊走來,數百人齊齊跪下。

  挨個敲打太費時間,徐礎在戴破虎肩上敲一下,隨後一揮棍棒,大聲道:「爾等罪過今日洗盡,以後當多種善業,來世往生天宮,再與本王相聚。」

  徐礎對佛學只有粗淺瞭解,說的話似通非通,卻正符合營中諸眾人的心事,連大法師都沒生出疑心,覺得祖王生前就是這樣。

  城外正在戰鬥,城內疑雲密佈,徐礎要做的事情太多,只能先選擇最重要的一件。

  「彌勒佛祖俯視下界,看出此戰關鍵全在北城。將士留守,法師隨我前往北城,我要助甯王一臂之力。」

  既然裝神,徐礎就不打算再靠兵力奪門,他眼中的對手不是甯軍將士,而是牛天女一個人。

  (本章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49
第兩百一十章 送死

  牛天女時刻關注著城外的局勢,親自登城遙望,並派多人出城到近處觀戰,隨時回來通報情況,與她的觀察互相佐證。

  到目前為止,她對丈夫的表現十分滿意,甯抱關天生應該是馬背上的將軍,練兵不久,卻已得其中精髓,率兵在戰場上橫衝直撞,與官兵周旋,鏖戰多時,也沒落入埋伏。

  冀州突騎早已做好準備,可寧軍若不進入預定地點,他們的伏擊將失去意義,因此一直沒有出現。

  牛天女也沒放棄對城內情況的關注,諸王的每一個動向都有人向她彙報。

  「蜀王關閉營門,按兵不動。」

  「吳將宋星裁縮在四王府大營裡,一直沒有動靜。」

  牛天女冷笑,薛金搖看來真將吳王囚禁起來,免除她一大後患,無需急著招甯王回來,甯王需要通過大量戰鬥練兵並確立威名,以招徠更多將士。

  「晉軍全部出城,未與官兵交戰,城門大開,似乎要縱敵入城。」

  牛天女低聲罵了一句,對這些稱王的貴公子充滿鄙視,正想著如何應對,又有人來通報:「梁軍封堵街道,能夠攔下官兵,梁王也在往城裡撤退。」

  「知道了。南城不用擔心。」牛天女稍稍安心,有一點佩服吳王的準備充分。

  「祖王降世,要見夫人。」

  「嗯。」牛天女被城外的戰局所吸引,「我已經說過不見,打發回去。準備召回甯王,官兵等不及,怕是要提前派出伏兵。」

  「那個……祖王親自來了,馬上就要登城。」

  牛天女一愣,扭頭道:「什麼祖王?」

  「就是……升天又降世的祖王。」

  「嗯?」牛天女還是沒聽懂。

  「夫人看,祖王來了。」

  牛天女遠遠望見吳王徐礎和身後的一群法師,不由得大怒,向頭目斥道:「誰放他進營的?難道沒接到我的命令嗎?」

  通報者也是一臉困惑,

  「祖王……沒法攔……夫人沒說過……」

  「滾開。」牛天女怒道,左右看看,自己身邊的將士尚有近百人,而吳王那邊只有不到二十名法師以及一個傻小子護衛,不足為懼。

  吳王走近,臉上沒有平時的溫和文雅,全是傲氣,故意做出僵硬的姿勢。

  牛天女心中暗暗嘲笑,吳王模仿的降世王實在不像,比照貓畫虎還差層意思,這樣的伎倆若能騙過眾人,那降世軍真是全體瞎了眼睛。

  「不知吳王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海涵。」牛天女淡淡地敷衍道。

  徐礎也知道自己模仿的降世王不像,因此不講細節,只求大略,手裡拎著棍棒,氣急敗壞地說:「牛天女,你這個黃臉婆膽子不小啊,我叫你來,你竟敢不來,還編造黃鐵娘的謊話。她什麼時候托夢給你?她有話為什麼不讓我說?算了,你別解釋,女人就是能壞事。讓到一邊去,我要施法,助甯王一臂之力。」

  牛天女堅信對方就是吳王,突然遭到訓斥,不免有些意外,面紅耳赤,一時間無言以對,等她明白過來,吳王已經走到牆邊,手裡揮舞棍棒,嘴裡亂七八糟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牛天女大怒,不想再假裝服從軍主,喝道:「來人,將這個假祖王拿下!」

  有人嗯嗯兩聲,但是沒人走向前去,牛天女一驚,扭頭看去,只見自己的部下個個面帶敬畏,膝蓋微屈,看樣子隨時都要跪下磕頭,哪裡敢上前拿下假祖王?

  牛天女又驚又怒,「你們發什麼待?這不是祖王,就是吳王,他……」

  徐礎轉身,舉起棍棒在牛天女頭上敲了一下,「小心你的言辭,別再給自己增加罪孽。」

  就是降世王還活著的時候,牛天女也沒挨過他的打,這時突然遭襲,竟然沒躲開,捂著頭頂,看向手下將士,卻見他們臉上的敬畏更多一些,有幾個人已經跪下。

  大法師劉九轉開口道:「神棒佛授,除今世罪,牛天女,還不快謝恩?」

  「謝恩?既然是除罪,你們挨過打了?」

  「挨過了,都挨過了。」劉九轉率領眾法師跪下,齊聲誦念經文。

  徐礎上前,又在每人背上敲打一下,下手不重,法師們誦經聲更響。

  「世間混濁,人人有罪,佛祖派我降世,能救一人是一人,爾等與我有緣,才能受我一棒,以除罪孽。」

  寧軍將士,急先恐後地求道:「祖王為我除罪!」

  徐礎敲打數人,然後一揮棒就清除十幾、二十人的罪孽。

  城牆上的將士跪倒一片,高聲感恩,有人伸手拉扯牛天女的衣袖,示意她謝恩,牛天女稍一猶豫,慢慢跪下,低頭沒說什麼,心裡在想應對之策。

  徐礎視牛天女為最大的對手,目光卻刻意不看她,走到城牆內側一邊,向下方軍營裡的將士高聲道:「今日乃是決戰,英勇殺敵者,必得升天之賞。爾等無需怯懦,彌勒佛祖已許給降世軍大勝。」

  城下尚有數千將士,聞言高聲歡呼,徐礎下令開門,命寧軍全體出戰。

  寧軍將士蜂擁而出,沒有馬匹,就靠兩條腿奔向戰場,就連留在城牆上的人也紛紛加入出城隊伍,一個不留。

  牛天女彈壓不住,眼睜睜看著寧軍將士棄己而去,竟然毫無辦法。

  徐礎走回城牆外側,舉棒亂舞,像是在給出城的將士施加法力。

  牛天女狼狽不堪,想起營內還有一些女兵可以動用,剛走到下城的階梯前,就見吳將宋星裁已帶兵入營,顯然是要奪取城門。

  牛天女只得止步另想辦法,卻見城牆另一頭跑來一群士兵,帶頭者正是蜀王甘招。

  祖王降世親自施法的消息已經迅速傳開,大批士兵求戰,甘招也得順應下意,派出許多將士,自己帶領剩下的數百人來與吳王匯合。

  甘招與牛天女一樣,根本不相信降世的鬼話,但是態度截然相反,疾行幾步,跪倒在吳王面前,痛哭流涕,高聲叫喚「祖王」。

  徐礎依然以神棒除罪。

  城外跑來一名信使,向上高聲道:「官兵派出伏兵,甯王要撤退,請夫人準備好……」

  大法師劉九轉得到示意,來到牆邊向下方道:「祖王降世,親自為你們施法,此戰必勝,不可退卻,英勇作戰者,升天為神。」

  信使半路上已經遇到傾城而出的寧軍將士,瞭解大概,聽到城上這番話,惶然不知所對,再見大法師身邊,像是吳王的人正揮舞棍棒,夫人牛天女反而不知去向,心中更加慌亂,調轉馬頭,回戰場上找甯王。

  徐礎假裝降世王,不能亂說話,蜀王明白他的心意,派人四處打探消息,就在吳王面前報告情況。

  形勢極亂,甯王陷入包圍,暫時還沒有露出敗相,他應該已經聽說「祖王」奪門的消息,大概是怕軍心渙散,沒有帶兵撤退,反而與官兵鬥得更緊。

  西邊的薛金搖,同樣與官兵戰至膠著,幾度攻至官兵營前,都沒能進去,可她不服輸,連攻不退,「祖王」現不現身,對她都沒影響,手下的將士卻因這個消息而士氣大振,攻得更加猛烈。

  南城局勢對義軍不太有利,晉王果然敞開城門,鄴城也果然派精銳騎兵進城,梁軍的街巷圍攻卻不太成功,節節敗退,梁王遲遲不肯派出全部兵力,即使聽說「祖王」的事情之後,也只是多派出一千餘人。

  處處都需要吳王出面,徐礎稍一權衡,仍決定留在北城,無論如何,他要親眼看到甯王敗亡,才能放心離開。

  甯王又派人回來,這次不向牛天女請命,而是直接希望「祖王」下令撤兵。

  甯抱關熟悉戰場上的套路,他若顯出慌張,全軍必潰,所以必須等後方傳令,在此之前,堅持戰鬥才是凝聚軍心的唯一手段。

  徐礎佩服甯抱關的膽氣,回答卻總是一樣:「今日之戰有彌勒佛祖保護,義軍必勝,死者升天,退者墜入地獄。」

  這是難得的一次良機,他絕不想放棄。

  甘招分派將士,與宋星裁分守北城兩門,不讓任何人進來。

  牛天女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敗給吳王的,這明明是一個拙劣的騙局,卻偏偏得到幾乎所有人的相信,連她身邊的將士也被「祖王」誆出城去送死。

  直到一切無可挽回,牛天女終於醒悟,是她自己給吳王提供機會,當初祖王降世的消息傳來,她第一個表示相信,祖王派人來請,她聲稱黃鐵娘托夢,這些本是她的權宜之計,在手下將士看來,卻是確鑿無疑的證據。

  牛天女扒在城牆上向外遙望,戰事正酣,甯軍雖然英勇,但是正逐漸落入下風。

  牛天女再顧不得尊嚴,轉身向吳王跪下,懇求道:「請祖王下令撤兵,留甯王與眾將士在人間創建佛國。」

  甘招上前勸道:「嫂夫人起身,佛旨如此,凡人怎可妄求?此戰必勝,甯王生亦榮、死亦榮,嫂夫人不如出城與甯王相會,夫唱婦隨。」

  牛天女怒視甘招,附近就兩個人不相信祖王為真,一個是牛天女,另一個是甘招,他居然站出來說風涼話。

  牛天女不敢反駁,隻向吳王磕頭,「祖王降世,需要猛將為你衝鋒陷戰,甯王雖然粗陋,尚有幾分膽量,回城之後立刻去王號,請為祖王帳前一將。」

  徐礎仍不理她,自顧舞棒施法。

  甘招向衛兵示意,讓他們拖走牛天女,嘴裡勸道:「嫂夫人別再鬧了,祖王降世,秉承佛旨,咱們凡人只有聽命的份,怎可亂出主意?」

  牛天女不肯起來,隻向吳王磕頭,見衛兵走來,上前抱住吳王一條腿,咬牙道:「祖王若不傳令退兵,甯王只好投降官兵,說起來,這也不是他第一次這麼做。」

  徐礎不怕甯抱關投降官兵,他嘴裡胡言亂語,心裡卻在揣摩甘招。

  蜀王似乎比他還急於除掉甯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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