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207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26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內外之戰

  第一批官兵趕到的時候,太陽尚未下山,數千騎兵直逼城下,吹角整隊,擂鼓示威,以求一戰。

  徐礎登城觀望,體驗到東都士民此前的感受:站在高處,憑藉厚實的城牆,雖然感到安全,但是看不清城外敵軍的底細,又無處可逃,盯得越久,焦灼感越是強烈。

  若有人能夠帶兵出城迎敵,哪怕只是打成平手,也能極大地鼓舞士氣,可若是戰敗,則會雪上加霜。

  如果是一名謀士,徐礎肯定會力諫統帥趁敵軍立足未穩時出擊,現在他自己就是統帥,一切由他做主,他要勸說的目標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這讓他有些猶豫。

  勝則通盤皆活,則敗滿盤皆輸,這是一場豪賭,而徐礎從來不喜歡賭博。

  他有許多不喜歡的事情,如今都要一一做起。

  徐礎轉身,向諸將笑道:「官兵也玩這種把戲,初來乍到,不先立營,而是列陣挑戰,分明是虛張聲勢。官兵僅此千餘人而已,後軍尚遠,不足為懼。我要率兵出城迎戰,以顯我軍威風,諸將誰願隨我一戰?」

  五王將領幾乎全在這裡,立刻就有一群吳將站出來,都願隨執政出戰。

  徐礎指定宋星裁,留下孟僧倫。

  吳軍不擅騎術,此前引誘官兵,奔跑而已,真正交戰時,還是晉兵、寧兵出力。

  徐礎命宋星裁下城準備,向剩下的將領道:「吳軍出戰,請諸位在城頭觀賞,為我吳軍呐喊助威。」

  果然有人受不得激,甯將羅漢奇站出來,粗聲粗氣地說:「我只會挑戰,不會觀戰,我願隨吳王出城,只要……只要甯王同意。」

  徐礎雖被推為軍主,諸將也來受他調遣,可心裡還是隻認舊主。

  徐礎一開始想要安撫一下,笑未擠出,話未出口,立刻改變主意,厲聲道:「我乃全軍之主,諸位各領王命,受我節度,何需再經他人同意?羅將軍欲戰則戰,欲留則留,不必另找藉口。」

  羅漢奇面紅耳赤,也厲聲道:「我願出戰,請吳王下令。」

  徐礎拱手道:「有勞羅將軍。」

  羅漢奇下去召集本部兵馬,

  徐礎又交待幾句,指定孟僧倫為守城大將,自己去與宋、羅二將匯合。

  兵馬已經集齊,足有五千之多,徐礎覺得夠用,正要下令開門出戰,甯抱關來了。

  甯抱關駐守北城,離著較近,聽說消息之後立刻趕到。

  徐礎想好諸多應對的話,必要當眾說服甯抱關,不許他阻撓出戰。

  可這些話都沒用上,甯抱關並非阻戰,而是來請戰。

  「吳王乃是軍主,不宜親自出戰,還是我來吧。」

  徐礎稍一猶豫,甯抱關已向將領下令,「官兵不過一千多人,咱們不做以多欺少的事情。你們各自揀選,宋將軍四百人,羅將軍七百人,咱們要叫官兵敗得心服口服!」

  羅漢奇立刻聽命,宋星裁也沒猶疑,傳令手下頭目裁減兵卒,只留騎術稍好、敢打敢拼之人。

  甯抱關橫槊鞍上,向徐礎拱手道:「請吳王登城助威,我若戰敗,寧願死於戰場,不勞吳王開門,更不必派兵援助。」

  論到衝鋒陷戰,徐礎的確遠遠不如甯抱關,他知道這一點,諸將也都知道,所以宋星裁毫不猶豫地接受甯王的指揮。

  徐礎拱手還禮,「我為甯王擂鼓助威,甯王若有萬一,城內還有騎兵,我會率兵相繼,絕不讓官兵得意。」

  甯抱關點下頭,策馬第一個跑向城門。

  門口士兵早已做好準備,立刻打開城門,放騎兵出城。

  徐礎重新登城,上面的諸將已經得知甯王出戰的消息,全都扒牆向外望去。

  城上有戰鼓,徐礎雙手執槌,擂響第一下。

  擂鼓自有規矩,徐礎略知一二,好在甯抱關等人也不太懂,只需聽個聲響而已。

  夜色初降,城外官兵叫喊半天,氣勢稍衰,正要退兵紮營,突然看到城內有人衝出,城上又有鼓聲響起,急忙重新佈陣,迎戰叛軍。

  這是義軍極少經歷的硬仗,雙方兵力相當,打得尤其慘烈。

  徐礎不停擂鼓,直到氣力不支,才轉交給孟僧倫。

  甯抱關處於下風,他有點托大了,冀州騎兵天下馳名,兵強馬壯,訓練也多,義軍騎兵多是臨時拼湊,來不及操練,敢出城應戰已經很了不不起,真到戰場上,很快就變得散亂,不如官兵整齊。

  即便如此,甯抱關少帶騎兵還是對的,人數越多,義軍只會越亂,一千一百人當中至少有五成能夠跟上甯王,不至於全成為一盤散沙。

  雖然甯抱關聲稱不要支援,徐礎卻不能坐視不管,立刻下城,帶領剩餘的數千騎兵出城,過橋列隊,做出立刻就要參戰的架勢,城上多處鼓響,一陣緊似一陣。

  官兵察覺到城門口的動向,他們沒料到叛軍真敢出來應戰,戰場上雖然佔據上風,氣勢卻已減弱三分,待見到叛軍背後還有騎兵,氣勢又弱三分,立刻鳴金收兵。

  徐礎也派人前去招回甯抱關。

  這一戰不求大勝,只要能顯出敢戰之心即可。

  甯抱關帶兵回到城裡,徐礎守在橋邊,確認外面再無自己人之後,才退兵進城。

  官兵停在遠處,沒有趁勢攻城。

  徐礎猜中了,這只是一支先鋒,後方大軍距離尚遠,主將不敢真與叛軍硬拼。

  這一戰持續得不久,雙方的損失也都不大,對士氣的影響卻極顯著,官兵乖乖地立柵建營,不再以為叛軍散漫可欺,城裡義軍士氣陡增,對吳王、甯王的敬畏也隨之暴漲。

  徐礎挾此餘威,重新整編隊伍,將降世軍正式分派給諸王,人數相差無幾,絕不厚此薄彼。

  薛六甲派人來過幾次,請吳王去宮裡議事,都被徐礎婉拒,他剛剛嶄露頭角,在薛六甲的忌憚名單上,很可能已經與晉王、甯王平齊,甚至更高一些。

  從現在起,徐礎再不會冒險進宮,孤身去見薛六甲。

  夜半之後,城內義軍分派完畢,城外官兵也越來越多,開始繞城紮營,做出圍攻之勢。

  徐礎一夜未睡,四處奔走,要讓城內的每一名頭目和盡可能多的士兵看到自己。

  城外城內各有一場戰鬥,城外大兵壓城,乃是存亡之戰,城內諸王各立旗號,乃是威望之戰。

  一實一名,徐礎都要爭取大勝。

  城外暫時陷入僵局,城內徐礎稍佔優勢,他是軍主,又是降世王的女婿,剛剛擊退官兵氣焰,越是遠離北城、沒看到戰場詳情的兵民,越以為義軍大勝,對吳王、甯王也越是畏服。

  徐礎回到北城時,已將近五更天,剛一進營,就被攔住。

  黃鐵娘找女婿已經找了好一會,她不關心降世軍將士歸誰,甚至沒注意到諸王勢力正在迅速膨脹。

  「我女兒呢?金搖在哪?」黃鐵娘拉住韁繩問道。

  徐礎早忘了這件事,「金搖姑娘……還沒回來?」

  「回來個屁!」黃鐵娘一急,口出髒話,抓住徐礎的一條手臂,硬拽下馬,「老婆沒了,你也不著急、不過問,算什麼丈夫?」

  徐礎也有愧意,下馬攙扶黃換娘,「岳母大人別急,官兵尚未合圍,金搖姑娘正在回來的路上,很快就能進城。」

  「你又沒親眼看到,說這些有什麼用?快派人去找啊。」

  城外官兵已經包圍半座城池,徐礎絕不會平白派人出去送死,傷亡事小,減損士氣事大,於是敷衍道:「岳母大人先回宮裡,岳丈大人一直在找你,我會派人尋找金搖姑娘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告知。」

  「你真會派人?」

  徐礎點頭。

  黃鐵娘無計無施,她的脾氣雖然暴躁,但也是降世軍一員,對官兵心存畏懼的習慣一時半會改不掉,自己不敢出城,只好道:「那我先回去,你一定要找回我女兒。一夜夫妻百日恩,你可不能忘了自己的妻子。」

  「怎麼會?」徐礎派人送黃鐵娘以及女兵回皇宮,登城巡視,交待將領,若見到薛金搖回城,立刻叫他,金聖女身後若有追兵,不可輕易開門。

  徐礎希望薛金搖能夠平安回來,但是不能因她一人而冒險。

  當初馬維拋妻棄子逃離東都的時候,徐礎還有些難以接受,現在卻明白,兒女私情終究比不上天下重要,莫說他與薛金搖並無真情,即便有些,該捨還是得捨。

  諸王當中,只有薛六甲時時拖家帶口,甯抱關等人都不攜帶妻子,甚至託付給對手也不在意。

  官兵初戰未捷,不再急於求戰,專心建築營地,徐礎回到營房裡,打算小憩片刻。

  剛一下城,就見到郭時風站在下面等他。

  一同來到屋內,郭時風拱手道:「恭喜吳王得嘗所願。」

  「郭兄這話說得古怪,官兵圍城,我有何願得嘗?」

  郭時風上前,笑道:「吳王可以瞞別人,不必瞞我。冀州兵來得突然,吳王卻應對得井井有條,像是早有準備,我沒說錯吧?」

  「郭兄看不得我能臨危不亂?」

  「哈哈,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是來投奔吳王的。」

  「投奔?」

  「記得嗎?我早就跟吳王說過,吳王什麼時候要退到鄴城,我願追隨,替吳王傳話遞信,以效微勞。」

  「郭兄想多了,我無意退到任何地方。東都在此,義軍不下三十萬,守城有餘,攻戰也佔優勢,為何要委命他人?」

  義軍號稱三十萬,真正能上戰場的人遠遠少於此數,徐礎還是不習慣誇海口,沒說五十萬。

  郭時風稍愣一下,隨即笑道:「明白。吳王既是軍主,則城中將士皆為臣僕,我來投奔,不算背主吧?」

  郭時風最擅長見風使舵,這是他第一次完全轉到吳王這邊。

  徐礎明知此人品性,卻不能說是厭惡,郭時風的「投奔」至少表明他的計畫已經初見成效。

  「郭兄願意留下,可以。」

  郭時風再次拱手,小聲道:「一僕不事二主,既歸吳王,我不能再有隱瞞。」

  「哦?」

  「梁王率兵去往皇宮,要殺降世王。」

  徐礎大驚,尤其不明白,為什麼是馬維要殺薛六甲?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27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代

  等到諸王將進城的降世軍瓜分殆盡,薛六甲才醒悟過來自己犯下多大的錯誤,可他不肯承認此前的膽怯與失誤,反而埋怨進城的將士不忠、留在身邊的親友無能、妻子黃鐵娘見識短淺壞他大事。

  「我是降世王,他們不來投奔我,卻去投奔諸王,反了,真是反了!等我知道是誰帶頭,絕不饒他!」薛六甲憤慨地大叫。

  「聽說……是吳王分配降世軍。」妻弟小六子在一邊提醒道。

  「吳王,吳王。」薛六甲發出一連串惡毒的詛咒,最後頹然坐下,「我上當了,我以為沈耽和甯暴兒是頭兒,原來大錯特錯。他憑什麼……他還是個雛兒,能有多大本事,讓諸王聽命於他?」

  薛六甲派出的信使一一返回,帶來的消息全都一樣:吳王太忙,要等擊退官兵之後,才能來見降世王。

  薛六甲知道,吳王不會再送上門,等他真的登門,必然已是強弱易勢。

  薛六甲將周圍的將領痛駡一頓,仍不解恨,待聽說官兵已將東都團團包圍,他突然釋然了,喃喃道:「反正都是個死,徐礎絕不是官兵的對手,大家一塊死在城裡也好。我不能白死,好不容易住進皇宮,我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過,還有……太后,至少要看她一眼。」

  薛六甲想帶人硬闖太后寢宮,卻在大殿門口撞見了黃鐵娘。

  黃鐵娘太瞭解丈夫,一看到他滿面驚慌的樣子,氣就不打一出來,「好歹也是稱王的人,東征西討快三年了,怎麼還是這麼沒骨氣?不過就是一群官兵而已,上回能打敗,這回也能。我看女婿是個人物,有他在,不用你操心。」

  薛六甲頓足,指著妻子罵了兩句,「你、你真是個廢物,就會爭風吃醋、搶奪金銀,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你明明就在城門口,為什麼眼睜睜看著徐礎將我的將士分給諸王?你還說他是個人物,我告訴你……」

  黃鐵娘被罵得一愣,清醒過來以後,伸手緊緊握住丈夫的手指,怒道:「我是廢物?我給你生兒育女,我是廢物?沒有我幫你鎮壓著,降世軍早就四分五裂,還用等到今天?我說女婿沒問題,就是沒問題,你敢怎樣?」

  「唉喲,唉喲,王妃輕些,再輕些。」薛六甲立刻服軟,將妻子請到寶座上,與她並肩而坐,仔細地分析利弊,指出當前形勢對薛、黃兩家有多麼不利。

  黃鐵娘的眉頭越皺越緊,仍是半信半疑,「女婿就是個小白臉,

  連床上的事情都得由我督促,我不信他有野心。」

  薛六甲一臉苦笑,「我的夫人、王妃,你怎麼還不明白?徐礎若無野心,怎麼會娶咱家的女兒?」

  「金搖怎麼了?武藝高強,性子爽快,跟我年輕時一樣。」

  「你說得沒錯,可徐礎是什麼人?大將軍與吳國公主生的兒子,刺殺過萬物帝,即使是逃亡在外,說稱王就稱王。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沒有野心?怎麼會輕易同意娶金搖?他是……」

  「不對,是你非要將金搖嫁給他。」

  「我的本意是先拉攏諸王當中最弱的一個,誰想到竟然引狼入室,徐礎分明是最陰險的一個。」

  黃鐵娘揪住丈夫的鬍子,「你居然拿咱們的寶貝女兒當工具,還算什麼男人?我打死你這個老匹夫!」

  「老匹夫」一個勁兒求饒,周圍的親友也都勸說。

  黃鐵娘鬆開手,茫然道:「怎麼辦?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還是我親自燒火煮熟的。」

  薛六甲輕揉下巴,「怪我,全怪我。可現在女兒的問題還是小事,徐礎與諸王強奪我的部下,若是戰敗,我與他們同罪,若是戰勝,他們絕不會歸還將士……」

  黃鐵娘鄙夷地看向丈夫,「瞧你說話的腔調,哪還像是彌勒弟子降世王?諸王算什麼東西?吳王、晉王、梁王全是外人,蜀王半途加入降世軍,就連甯暴兒,也是在降世軍興起之後,才跑來投奔。甯暴兒當時連飯都吃不飽,妻兒餓得跟狼一樣,現在敢跟咱們爭奪將士?笑話。走。」

  「去哪?」

  「出宮巡城,要回咱們的將士,順便連諸王部下一塊收服,然後再看,女婿若是真懷著鬼心,殺了他,給金搖再找一個好的,你若是看錯了,女婿還是好女婿,再將降世軍交給他不遲。」

  薛六甲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內心深處,他相信自己的餘威足夠召回本部將士,可他不敢出宮,害怕諸王早已設好陷阱,他一出去就會失掉性命。

  「先不要著急,從長計議……」

  黃鐵娘卻是個急性子,「剛才你還怕得要死,現在卻要從長計議?等你鼓起勇氣,外面的仗都打完了。唉,我黃鐵娘一世英名,怎麼嫁給你這樣一個沒用的傢伙?我倒寧願女婿有點野心,別像你一樣膽小如鼠。」

  黃鐵娘起身往外走,薛六甲驚訝地追上來,「王妃要去哪裡?」

  「替你將兵全要回來。」黃鐵娘怒道,向弟弟小六子等親友道:「就讓我一個婦人出面嗎?要點臉的,跟我走!」

  六七人畏畏縮縮地跟上,與其說是要臉,不如說是害怕黃鐵娘。

  「王妃小心,我在這裡等你。若是能要回神棒,事情或許會容易些。如果不成,也別得罪諸王,以後還有得商量……」

  黃鐵娘不理丈夫,出殿叫上女兵,她一向蠻橫慣了,在降世軍中無人敢惹,認得幾乎每一位將領的妻兒老小,她想要回本部將士,沒什麼計策,就是覺得沒人敢拒絕。

  皇宮大門外,聚集一大批將士,黃鐵娘大喜,向身邊眾人道:「誰說沒人來投奔降世王?這不就是?數量還挺多,降世王被嚇破了膽子。唉,真不明白,天下英雄無數,彌勒佛祖怎麼就選中這個一個玩意兒?跟我一樣有眼無……佛祖饒恕。」

  黃鐵娘唯一害怕的就是神佛。

  小六子望了一會,擔心地說:「姐姐,不對勁兒啊,這些人都打著梁王的旗號。」

  「嗯,梁王比較忠心,親自送兵過來。」

  「不像啊。」

  「那又能怎樣?都是咱們的人,我去要,梁王敢不給?他敢不給,咱們的人也不會同意啊。」

  黃鐵娘當先迎上去,其他人只好跟上,多多少少相信她能要回將士。

  馬維騎在馬上,全副盔甲,周圍簇擁著眾多將領與衛兵,正琢磨著如何攻破皇宮大門,卻看到一群人開門出來,不由得喜出望外,向將軍潘楷道:「可以進攻了。」

  「要死要活?」潘楷問道。

  「降世王要交到我手裡,其他人的死活,由諸將決定。」馬維看向左右的將領,向他們點頭微笑。

  潘楷明白,傳令步兵向前逼近。

  對面的黃鐵娘仍沒看出威脅,向身邊人道:「都是咱們的人,我認得那個傢伙,他叫什麼來著?」

  小六子臉色驟變,「不對啊,姐姐,那是程巨靈,記得嗎?姐夫跟他老婆有過一腿,鬧得很僵,後來他老婆自殺,程巨靈當時沒說什麼……」

  「瞎子六還做過這種不要臉的事?你怎麼現在才告訴我?」黃鐵娘對這個弟弟十分不滿。

  小六子越瞧越不對勁兒,拉住黃鐵娘的一條胳膊,「姐姐,真的不對,還有其他幾個人,也都與姐夫有仇。你瞧他們的架勢,這是要打過來啊。」

  黃鐵娘有點害怕官兵,卻不怕降世軍,甩開弟弟,拔出雙刀,「那就打一仗,讓他們知道我的厲害,就全都老實了。」

  對面的士兵加快腳步,刀槍指來,真要動手。

  黃鐵娘大怒,衝著程巨靈道:「姓程的,有本事衝我來!」

  程巨靈雙手握著一柄特製的長刀,大吼一聲,越眾而出,直奔黃鐵娘而來。

  黃鐵娘突然感到一陣驚慌,開始懷疑自己的雙刀是不是有用?彈弓還來不來得及拿出來?從前的勝利是不是對方讓著自己?

  程巨靈沒有驚慌,也沒有懷疑,長刀狠狠地劈下來,對準那個他早就看不順眼的老太婆。

  小六子留在後面,親眼看到姐姐被一刀劈成兩半,叫聲「娘呀」,轉身就跑。

  梁兵殺紅了眼,數百女兵與少量男兵根本不是對手,瞬間就被衝垮,橫屍皇宮門前。

  小六子反應快些,搶先跑回大殿裡,「不不不好啦,程巨靈殺來啦,姐姐死啦,咱們全都要完蛋啦……」

  薛六甲莫名其妙,「程巨靈是誰?」

  「就是……」

  薛六甲突然醒悟過來,上前揪住妻弟衣領,「王妃死了?」

  「是啊,被程巨靈一刀劈死的。」

  薛六甲鬆手,驚駭莫名,突然又醒悟過來,「你關上大門了?」

  「啊?我急著回來報信……」

  「去你……」薛六甲一腳踢翻妻弟,邁步往外跑,剛到大殿門口,見到蜂擁而至的梁兵,急忙又往回跑,想從後門出去。

  可他心驚腿軟,跑得不快,剛到寶座附近,只聽身後喊聲震耳,雙腿越發綿軟,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

  一群將士將他包圍,薛六甲隱約認得其中幾人,「我是彌勒佛祖親傳弟子,替他掌管天下的降世王,你們……你們……」

  一人冷冷地說:「你交出了神棒,就不再是彌勒弟子。」

  「是我賦予它神力,沒有我,它不再是神棒。」

  那人搖頭, 「你有神力,展示一下給我們看看。」

  薛六甲啞口無言,是他將一根普通木棒捧為神器,沒想到最後它竟會變得比自己更重要,「我、我沒虧待過你們……」

  有人走來,將士們讓路,梁王馬維低頭俯視,正色道:「你將好處都留給自家親友,對其他將士非打即罵,甚至霸佔他們的妻女,還說沒虧待過?」

  「我、我將妻女都交出來,隨你們挑選。」

  「不必了。」馬維拔出腰刀,高高舉在手中,向眾將士道:「彌勒佛祖在上,他若保護薛六甲,現在就雷劈我馬維,他若放棄此人,另選降世王,許我一刀斃命!」

  薛六甲魂飛魄散,「你們聽我說……」

  馬維一刀砍下去,人頭落地,周圍的將士紛紛躲避。

  馬維心中一股悶氣終於消散大半,轉過身,正看到目瞪口呆的徐礎,於是提刀走來,笑道:「取代降世王有許多方法,不好意思,我搶先一步。」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28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索

  十幾名將士舉刀分割降世王,各持一塊走出大殿,留下大灘血跡。

  殿外,屠殺正在進行,薛家親友無一倖免,無論是哀求,還是怒斥,都得不到寬恕。

  馬維沒走,仍然站在寶座前方,手裡提著滴血的刀,臉上透出興奮的光芒,「就這麼簡單,就這麼容易。」

  「為什麼?」徐礎十分困惑,他阻止不了外面的降世軍,此刻只想知道原因。

  馬維看一眼手中的血刀,掏出絹帕,仔細揩拭乾淨,收刀入鞘,微笑道「我已經說過原因了,礎弟如此聰明的一個人,還不明白呢?」

  「取代降世王?殺他並不能……」

  馬維搖頭,「簡單、容易,就是最大的理由。」

  「就因為……你能殺死降世王,所以你非要殺死他?」

  「對別人,我會給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對礎弟,我願實話實說,畢竟咱們相知多的,曾經一同刺殺過萬物帝。」

  徐礎不語,他有一段時間沒跟馬維單獨交談過了,突然感到陌生。

  馬維正處於興奮狀態,特別想要直抒胸臆,向大殿外面望了一眼,轉身看向幾級臺階上面的寶座,慨歎道「就是這麼一個東西,你以為它遙不可及,遠遠望見就得匍匐下跪,你以為它高不可攀,是尋常人一輩子永遠不可能逾越的山峰。其實……它就是一張椅榻而已,誰都能坐得,誰都能拆毀。當初你我參加大典的時候,何曾想過會有一位低賤之人坐在上面喝酒吃肉,甚至在周圍隨意便溺?」

  徐礎想不到,他從前參加過朝廷大典,但是位置太靠後,連大殿的門都看不到,更不必說殿內的寶座。

  「誰都可以坐在上面,但坐在上面並不都是皇帝。」徐礎道,開始明白馬維的意思。

  「我就知道礎弟與我心意相通,一點就透。」馬維猶豫片刻,拾級而上,站在寶座前,手指在椅面上輕輕劃過,似乎要坐上去,最後卻改變主意,轉身笑道「無論怎樣,咱們當過天成的臣子,心裡就像有道繩索,束手束腳。像薛六甲這種低賤到骨子裡的人,反而不受束縛,所以他敢造反,敢自稱彌勒弟子,敢佔據寶座。」

  馬維走下臺階,「可那不是膽量,而是無知。薛六甲不明白,他親手打破了眾人對寶座的一切敬畏,

  也讓自己淪落塵埃。是他親自證明,一切都很簡單,一切都很容易,殺他只是殺死一個老神棍而已,並不比殺死其他人更複雜。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外難未除,先生內亂……」

  馬維打斷徐礎,「礎弟是個聰明人,唯有一個缺點,太過依賴於智謀,總想萬事俱備,不願孤注一擲。記得嗎?刺殺萬物帝的時候,你總是提出許多不妥之處,我都一一彌補,最後怎樣?你刺死萬物帝,輕而易舉,事先準備的計畫幾乎全是多餘。」

  「一點也不多餘,若沒有那些計畫,刺殺根本就不會發生,我也沒有機會動手。」

  「可那些計畫太複雜,事後想來,可省略的地方還有許多。」

  「事後想來當然覺得複雜,當時卻是另一種狀況,咱們對萬物帝近乎一無所知……」

  「只要知道他是一個人就夠了。」馬維又一次打斷,「你我還是束縛太多,刺駕已給出啟示,咱們卻遲遲沒有醒悟,直到現在——」

  馬維看向不遠處的血跡,「降世軍任憑礎弟分派,幾乎沒人來投奔薛六甲,那時我就知道,他只是一個蠢貨,毫無特別之處,咱們對他的敬畏、忌憚、揣摩,全是自欺欺人。對他這種人,每多等一天、一個時辰,都是對自己的羞辱。」

  「薛六甲玷污寶座,卻沒能成為皇帝,你殺死他,也無法成為降世王。」

  「哈哈,那是薛六甲太笨,他畢竟只是來自窮鄉僻壤的草民,揀到寶貝也認不出來,更不懂得如何使用。我懂。」

  馬維重新拔出刀,喃喃道「想得越多,越不成事,有時候,你就得靈機一閃。」

  徐礎突然感到一陣惶恐,伸手握住自己的刀,「馬兄既有主意,我不多言,告辭。」

  馬維哈哈笑了兩聲,「礎弟別怕,知己之交終歸有些價值,我不會向你動手,何況,你一定帶來許多部下。吳人忠於你,一如梁人忠於我,僅憑此一點,你我就當互相禮讓三分。」

  徐礎點下頭,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世上有可勸之人、不可勸之人,還有一種人,勸之不可,反生禍患。

  徐礎已經後悔自己的話太多。

  他剛剛走出幾步,馬維突然大聲道「礎弟一直以為我沒有帝王之資,對吧?」

  徐礎止步,沒有轉身,也沒有開口。

  「你一會投奔晉王,一會拉攏甯王,甚至曲意討好薛六甲,就是不肯來找我。在你眼裡,我不過是晉王身邊的陪襯,早晚要向他俯首稱臣,是不是?」

  徐礎還是不回答。

  「你錯了!」馬維的聲音裡帶著憤怒,「你們全錯了!我是大樑帝胄,比你們所有人都有資格稱帝。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嗎?清醒些吧,吳人對你忠誠,不是因為吳國公主,而是因為遠離家鄉,一回到江東,他們立刻就會生出異心。」

  徐礎邁步往外走,馬維的聲音卻越來越響亮,緊緊地跟著他,「你以為亂世從何而來?就從『簡單、容易』這四個字開始,所有人都變得簡單,所以人人可殺,所有事情都變得容易,所以事事可改。你殺死萬物帝,我殺死降世王,我願乘風破浪,你卻要逆風而行……」

  徐礎走出大殿,終於將馬維的聲音甩在身後,眼前所見場景,卻像是馬維的證據。

  對這些「反叛」的降世軍將士來說,一切的確簡單而容易,他們憎惡薛家人已久,卻不敢反抗,一旦第一刀砍下去,就再也沒有東西能夠束縛住他們的手腳。

  薛家人不分男女老幼,全被殺死,血流成河,兇手們早已殺紅了眼,趟血而行,向同伴炫耀自己殺死的人數,尤其是那些分割降世王的人,各持一塊,好像那是一塊盾牌、一件法器,能夠替他抵擋死亡。

  皇宮門口,一大群吳兵列陣,驚恐地看著這場屠殺,終於見到吳王走來,他們全都大大地鬆了口氣。

  對這些旁觀者來說,心中還省下一點束縛。

  徐礎上馬,立刻帶領部下離開,希望這點「束縛」能夠保留得久一些。

  梁王闖宮殺死降世王的消息迅速傳開,震驚之餘,真有許多人要報仇,滿城皆亂,到處都有聚集起來的將士,大叫大嚷,或者哭天搶地,卻沒人真敢去向梁王問罪,沒有諸王的引領,他們甚至沒辦法聚成一軍。

  聯軍立時破散,諸王只能牢牢掌控本部人馬,各守一面城牆,官兵若是發起圍攻,義軍可用之兵不過一萬餘人。

  幸運的是,官兵並不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仍在規規矩矩地立柵、挖溝,做長久圍攻的打算。

  徐礎回到西城吳軍營地,想召集諸王,可他知道沒人回來,而他也不會再去拜見其他人。

  對馬維來說,事情簡單、容易,對徐礎來說,形勢卻變得更加複雜、艱難。

  郭時風還在,而且已經聽說大殿那邊發生的事情,一見到吳王就說「梁王瘋了。」

  徐礎坐下,稍解疲憊,「他要嘛是瘋了,要嘛是太聰明。」

  「梁王太聰明?」郭時風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就算有聰明,也是別人的,比如晉王。」

  徐礎看向郭時風,雖然鄙視此人的品行,卻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他們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降世軍分裂,梁王得弑王者,晉王得復仇者——他們想要捨棄東都,帶兵離開。」徐礎在路上就已猜想明白。

  郭時風點頭,「冀州與並州相鄰,不是盟友,便是仇敵,冀州既然發兵,則晉陽危矣,晉王必須儘快返回老家。至於梁王,久居人下,心中不滿,早想獨佔一方,不受諸王控制。聽他意思,不想去淮州,而是要帶兵前往秦州,與晉王接壤,互相扶持。」

  「降世軍願意跟他回秦州。」

  「當然,梁王暗中拉攏降世軍將士,不是一天兩天了,最懂他們的心意。」

  徐礎突然想起,馬維曾經說過,蜀王甘招以收養義子義女並與頭目聯姻的方式鞏固地位,現在想來,那分明是馬維的「自白」,只是手段與甘招稍有不同。

  「可他們怎麼出城呢?」徐礎問道。

  「簡單。」郭時風說出這個詞,令徐礎一驚,郭時風卻沒有別的意思,「晉王、梁王必然與官兵暗通款曲,求官兵放開一角,他們則獻出東、南兩邊的城門。」

  徐礎苦笑一聲,這幾乎是必然的選擇,沈耽與馬維只有出賣其他三王,才能保住自己的勢力。

  這麼一想,馬維殺死降世王其實一點都不簡單,他是在給城外的官兵做個樣子。

  官兵很快就會知道城內的亂象,但凡統帥膽子大一些,立刻就會發起圍攻,至於願不願意放開一角,就看沈耽與馬維的本事了。

  徐礎又一次看向郭時風,「郭兄為何不肯追隨二王?」

  郭時風笑道「梁王終歸離不開晉王,而晉王身邊的謀士是劉有終,我還是避讓一下為好。吳王這邊似乎缺一位謀士,所以我來自效。」

  徐礎笑道「不是似乎,真缺一位郭兄這樣的謀士。時勢如此,郭兄有何妙計?」

  「妙計談不上,一點想法而已。晉王、梁王想從官兵那裡借路,吳王的選擇就只剩下一個。」

  「投降?」

  「不能說是投降,應該算是投靠。而且——」郭時風笑了笑,「有傳言說吳王與鄴城一直來往不斷,想必也有此意吧?」

  徐礎大笑,「知我者,郭兄也。但是不急,兩王在先,城中大亂,這時候投靠鄴城,無異於腆顏乞食,必須先平定城內局勢,令鄴城覺得東都難破,投靠才有價值。」

  「吳王所言極是。」郭時風拱手道。

  徐礎不想投靠誰,只是想隨機應變,修改一下原定計策,一次巨大的修改。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28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忠將

  每次投靠新主人,郭時風都要想辦法立刻立功,對徐礎也不例外,拱手道:「先定東都,再歸順鄴城,吳王可謂明智。吳王被推為軍主,名已經有了,就差一個實,倒也不難。」

  「梁王強殺降世,我未能阻止,全城大亂,我未能鎮壓,空有軍主之名,何以求實?」

  「吳王所謂的實若能求到,也就不必要非得歸順鄴城了。」郭時風笑道。

  「郭兄想必已有妙計,願聞其詳。」

  「以在下淺見,名即是實,實即是名,兩者並無多大區別,所謂求實,無非是求特定之名。比如對方是科舉出身的狀元,我便有萬無不當之勇,對他來說也只是虛名,非得是文章天下傳誦,才是真名,也就是真實。」

  「若對方是名沙場殺出來的將軍,名實就會顛倒。」徐礎笑道,兩人都是同一批先生教出來的,對名實的理解幾乎一樣。

  「正是。就拿眼下來說,吳王所需之『實』,當迎合城外官兵所要之『名』,軍主當然不行,但也不必非得收服諸王以及所有降世軍,其中有一條捷徑。」

  「太后?」

  「哈哈,勸說吳王令人愉悅。」

  徐礎笑了笑,對這樣的奉承還不太習慣,「太皇太后與皇帝逃亡的時候,都沒想到過欒太后,現在她卻變得重要了?」

  「名這個東西就是如此玄妙,不要的時候,誰都棄之如弊屐,一旦有人想要,其他人也蜂擁而至。欒太后本來無名,甯抱關令她有名,薛六甲令她名上加名。欒太后若是無人搭理,或是在宮中自盡,對鄴城來說,事情也就簡單多了,可她活著,還受到賊王的覬覦,鄴城若是見危不救,名聲掃地,比棄母而去的皇帝還要令人不恥。而且鄴城若得欒太后,好好利用的話,對逃亡在外的皇帝是個制約。」

  「我若能將欒太后安然無恙地交出去,當是一份大禮。」

  「然也,且是一份輕鬆的大禮,無需費時耗力,只需抓住時機,趁諸王還沒想到欒太后的重要,先發制人。」

  徐礎拱手道:「郭兄此言,令我醍醐灌頂,此事重大,不可託付他人,須得郭兄親自出馬。」

  郭時風當然不會推辭,慨然道:「吳王放心,我絕不辜負所托。而且此事吳王做起來比別人還要輕鬆些,

  曹神洗曹將軍守衛太后寢宮,他只聽吳王命令,省去許多麻煩。」

  徐礎立刻叫進來宋星裁,向他道:「點選五百兵卒,只要吳人,隨郭先生進宮,聽到號令。此事關係重大,你要多加在意。」

  宋星裁拱手從命,也不多問,出去點兵。

  徐礎向郭時風道:「郭兄守住太后寢宮,待我與鄴城溝通之後,再做出城打算。」

  「吳王需要信使嗎?我可以先出城,由宋將軍守衛寢宮即可,正好我在鄴城那邊有幾位熟人,能說得上話。」郭時風急於立功。

  徐礎笑道:「郭兄不是已經聽說我往鄴城派人了嗎?通個信還是很容易的。」

  郭時風大笑,拱手告辭,他來投奔徐礎,最為看重的不是能力,正是徐礎與鄴城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

  送走郭時風,徐礎獨自坐了許久,太后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當然要保住,可他仍想奪得整個義軍,數十萬人握在手裡,方能進退自如。

  東都形勢就像是夏日午後的天空,風雲變幻,陰晴不定,上一刻還手握大權,下一刻就可能身首異處。

  馬維的做法雖然有些瘋狂,說的話卻沒有錯,在東都,所有事情都在變得越來越「簡單」,他沒說的是,所有事情也都變得越來越危險。

  徐礎走出營房,叫來孟僧倫,與他一同巡視吳軍駐守的城牆,撫慰將士。

  許多降世軍將士留下了,無意為降世王之死報仇,徐礎尤其在意這些人,將他們的家眷安置妥當,許下一個又一個諾言。

  孟僧倫在一旁幫腔,將吳王誇得天下無雙。

  回到營房裡,徐礎留孟僧倫喝了幾杯酒,這是他最忠誠的部下,越到混亂而危急的時刻,越顯得重要,比猛將、名將更重要。

  孟僧倫也特別想成為吳王心腹,三杯酒下肚,他問:「城裡傳言紛紛,都說晉王、梁王一夥,甯王、蜀王一夥,很快就要進行一場火拼,拼個你死我活。咱們到底站在哪一邊?」

  「咱們站在勝者一邊。」

  「執政的意思是坐山觀虎鬥?」

  徐礎極需一批忠心耿耿地部下,於是第一次將實情道出:「事情到了這地步,沒必要再向孟將軍隱瞞,其實我派王顛王將軍率兵前去投奔鄴城,冀州兵來得如此之快,或許與此有關。」

  孟僧倫驚訝萬分,「執政……吳軍好不容易立足,執政這就要投靠朝廷嗎?」

  徐礎搖頭,「我原本的計畫是這樣,維持東都不變,挑撥諸王互不信任,待冀州兵到,諸王只能將兵權交到我手中。等我擊退官兵,兵權就會永遠留在我手中。」

  孟僧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執政之計,實非我等所能領悟,可是……」

  「可是事與願違,諸王雖將兵權交出,卻非真心。梁王率先發難,殺死降世王,令聯軍分裂,我這個軍主也變得有名無實。」

  孟僧倫點頭,眼下東都已沒有人可稱為主,諸王各有兵馬,各守一方,隨時都可能刀兵相向,「執政想必還有妙計。」

  「成功才算妙計,不成功只是癡心妄想。但我的確有一個想法,需要孟將軍相助。」

  孟僧倫正色道:「執政一人支撐吳軍,我久已羞愧難當,若能助執政一臂之力,雖死無憾。」

  徐礎真的有些感動,「孟將軍為水,我為舟船,若無孟將軍之力,我絕不敢擔『執政』之名。」

  「不說執政天資聰穎,只憑執政乃是吳國公主之子,我便願為執政赴湯蹈火。」

  徐礎越發感動,但他必須及時收住,孟僧倫的忠心無可置疑,只怕忠心過頭,反而壞事。

  「我需要孟將軍出城,前往官兵軍營。此行十分危險,如果一切如我所料,王顛已投靠鄴城,孟將軍與他聯繫,探聽虛實,若是我算錯了,王顛沒在冀州兵中,孟將軍此行無異於羊入虎口。」

  孟僧倫起身道:「若是毫無危險,也不需要我出馬。執政放心,我即刻出城。」

  「不必著急,待天黑出城不遲。」

  孟僧倫坐下,「容我多問一句,執政之意仍是自立,而非投靠朝廷吧?」

  「當然,刺駕之名永遠懸在我頭上,別人能投靠,只有我不能,無論朝廷說得多麼寬宏大量,我也不會相信。」

  孟僧倫放下心來,「吳人與天成之仇不共戴天,有執政這句話,我沒得說了。還有一件事,我若離開,誰來保護執政安全?」

  「宋將軍被我送到宮裡,營中還需孟將軍推薦一人留守。」

  「有一位雷大鈞雷將軍,執政記得嗎?」

  「記得,他是七姓後人,吳人當中,數他騎術最精。」

  「說的就是他。雷家世代忠良,雷大鈞對執政十分敬仰,留他保護執政,我能放心許多。」

  「很好,孟將軍相信的人,我也相信。荊州諸將當中,孟將軍也推薦一人吧。」

  孟僧倫眉頭微皺,他隻相信吳人,而且隻信七姓子弟,「荊州多是草莽之徒,見利忘義,執政不可委以心腹。」

  徐礎笑道:「選一位荊州將領,倒不是收為心腹,而是安慰其心,東都混亂,多得一份支持是一份。」

  「執政說得是,我想得太少。嗯……也沒什麼可選,荊州人最為推崇戴破虎,執政在汝南之戰中曾重用此人,他頗為感恩,可以留在身邊。」

  徐礎想到的也是戴破虎,由孟僧倫推薦,意義又不一樣,於是道:「請孟將軍叫來此二將,共商大計。」

  孟僧倫出門,很快叫來兩人,徐礎沒說全部實情,只說宋星裁入宮,孟僧倫出城,臨行時力薦他們掌兵。

  雷大鈞與戴破虎受寵若驚,先謝執政,再謝孟將軍,發下許多重誓。

  只得兩名親信將領還不夠,城中占數最多的還是降世軍,諸王軍中莫不如此。

  孟僧倫準備出城,徐礎帶著雷、戴兩將,再次巡查全營,隨後召集諸將,立誓互助互保,從今以後有福共用,有難同當。

  誓言比較可笑,形式也極簡陋,許多新來的降世軍頭目,徐礎連姓名都沒記住,也得與他們慨然立誓,像是認識多年的故交。

  沒人知道這些降世軍頭目是否可信,他們留在吳軍營中,一半是自願,一半是不知去往何處,暫時避難而已。

  徐礎不求真正的忠誠,只希望能令這些人暫時安心。

  諸王不會一直維持平衡,一旦分出強弱,降世軍就會如同百川匯海一般,投向最強的一方。

  二更左右,孟僧倫獨自一人出城,奔向官兵營地。

  徐礎送走諸將,獨自在營房中待了一會,坐立不安,又一次想到自己的軟肋,總覺得其他諸王更能附眾,爭奪得越久,他越會落於下風。

  將近三更,雷大鈞進來通報,「執政,蜀王要見你。」

  徐礎又驚又喜,急忙道:「快請進來。」

  甘招一個人來的,連名衛兵都沒帶,進屋之後拱手笑道:「我還以為吳王會與我聯絡,遲遲未得消息,只好親自前來拜訪。」

  「東都已成一團亂麻,我不敢輕扯繩頭。」

  甘招從腰帶上解下神棒,交手捧還,「吳王多慮。吳王曾委以重托,如今該是原物奉還的時候,請吳王為它另尋主人。」

  徐礎笑臉相迎,心裡卻輕歎一聲,在諸王之間的這場爭鬥中,他至少已弱於甘招。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29
第一百八十五章 屈伸

  徐礎也曾孤身犯險,或是為了說服對方,若是為了迷惑對方,卻從來沒有因此直接取得某人的信任。

  甘招做到了。

  諸王互相忌憚,混戰一觸即發,徐礎與晉王、梁王又是故交,在外人看來,他們三個是同一類人,高門出身,家世顯赫,與降世軍沒有半點相似。

  在這樣的狀況下,甘招居然獨自來訪,至少在表面上給予吳王極大的信任。

  徐礎必須還以同樣的信任,並在心中自愧不如,這種時候他不敢冒險,而且他已有善謀的名聲,去哪都會被認為是別有用心。

  徐礎接過神棒,輕輕撫摸兩下,捧還給甘招,「此棒雖非神物,降世軍將士對它卻頗為敬畏,應當留在有德者手中。蜀王乃是長者,沒人比蜀王更適合擁有此棒。」

  用神棒能夠招徠不少降世軍將士,眼下頗有大用。

  甘招卻搖頭,「非我不願,實是不敢,梁王多次派人索取此棒,我若是再拒絕下去,怕是會首當其衝。歸還此棒,一是守諾,二是解禍脫身,吳王不必推辭。」

  徐礎大笑,知道甘招這是在客氣,誰得神棒,誰就能得到降世軍的大量支持,用不著害怕梁王的威脅。

  徐礎收下神棒,歎息道:「我讓諸王失望了,出任軍主不到一天,外敵一步未退,城中先已大亂。」

  「諸王各懷異心,錯不在吳王。」

  這是一個微妙的時刻,兩王相見,互道實情,誰若多退一步,誰就是臣,多進一步,則為主,需擔負更大的責任與風險。

  徐礎有一點猶豫,很快消失,他早已厭倦無聊的勸說,一心希望自己做主。

  「對錯不論,我已是焦頭爛額,蜀王可有高見?」

  甘招笑道:「我之稱王乃是機緣巧合,非有雄韜偉略,我來拜見吳王,正為討教。」

  徐礎想了一會,「晉王、梁王顯然已有叛意,意欲出賣蜀王、甯王與我,帶兵返回並州。之所以遲遲未發,一是想要爭取更多的降世軍,二是與官兵還沒有談妥條件。

  」

  「吳王所言極是。官兵勢大,諸王聯合尚且沒有太大勝算,若再分裂,必敗無疑。我無異心,願隨吳王進退,只是不知其他三王是否還有挽回可能?」

  「甯王沉穩而識大體,想必願意聯手,可他很難相信我。」

  「甯王對我還有幾分信任,我倒是可以去勸說幾句,他或許會聽。諸王分裂的原因在梁王,不在甯王,勸說梁王才是最難的。」

  徐礎等的就是這句話,兩人雖然都說實話,但也都有隱瞞,甘招必定已經與甯王商量過,才會再見吳王,他說「勸說幾句」,那就是一定能成。

  徐礎思忖片刻,「梁王雖是肇始者,卻非主導者,只需勸說晉王回心轉意,梁王孤掌難鳴,自然也會暫時按下野心。」

  「晉王可勸否?」

  徐礎想得更久一些,回道:「可勸。」

  甘招大喜,「若能勸回晉王,大事成矣。」

  「但我不能這樣就去,晉王心事縝密,單憑言辭難以勸動,非得先讓他見到實事方可。」

  「吳王的意思是……」

  「蜀王與甯王明早若能來我營中共議軍情,對晉王來說可算是『實事』一樁。」

  甘招拱手,「請吳王待我回信,甯王若不肯來,我自己來,誓與吳王共進退,他若肯來,也請吳王辛苦,再做軍主。」

  徐礎還禮,「若得蜀王、甯王相助,義不容辭。」

  甘招告辭離去,徐礎稍稍鬆了口氣,立刻帶著降世棒出門,又一次巡視全營。

  降世軍將士對薛六甲早已心懷不滿,對降世棒的敬畏卻是與日俱增,他們仍堅信彌勒降世的說法,以為棒中必有神力。

  徐礎獲得成片的跪拜,消息傳出去之後,許多降世軍將士前投奔,大都無主,還有一些是從蜀王營中跑來的——他們隻認降世棒。

  對這些後來者,徐礎必須先回答一個問題:什麼時候給降世王報仇。

  降世軍從來就不是一個聯繫緊密的軍隊,從薛六甲一直到最普通的兵卒,無不各有想法,降世王遇害,有人不以為意,甚至感到欣喜,有人卻鐵心要報此仇。

  甘招倒是說了句實話,他歸還降世棒的一個原因就是應付不了這些復仇者。

  徐礎召集頭目,將降世棒擺於主位的椅子上,帶領眾人一同跪拜,起身之後他說:「降世王早有預感,將會升天面見彌勒師尊,所以提前留下神棒,以為傳承。彌勒假借梁王之手,收弟子回到身邊,正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這個說法比降世王莫名其妙死於凡人之手動聽多了,立刻得到眾頭目的支持,許多人甚至認為這就是自己原有的想法,正好被吳王說中。

  「可梁王仍是殺死降世王的兇手,咱們要報仇,對吧?」有人問道,對此感到困惑。

  「是。」徐礎不可能完全扭轉頭目們的想法,該迎合的時候也得迎合,「但報仇之事,需由彌勒佛祖決定,佛祖既然曾假借梁王之手,自然也能再假借他人之手。此仇非是不報,時候未到,神意若至,我持此棒必有感應。」

  眾頭目深以為然,一些人看向降世棒,希望瞧出一絲端倪來,最後一無所得,於是也相信吳王的說法。

  徐礎盡力說服降世軍將士暫時放棄復仇,先集中力量對付城外的官兵。

  淩晨時分,官兵恰好發起第一次大規模圍攻,火箭、石彈飛越城頭,引發多處火情,砸毀不少房屋,義軍傷亡寥寥,心中卻受到極大震撼,對吳王的勸說又多信幾分。

  諸王全力守城,就連晉王、梁王也不例外,他們明白,官兵這是在試探,如果義軍不堪一擊,一切的出賣、投靠或歸順都將變得一文不值。

  戰鬥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官兵退卻,佈置更多攻城器械,開始更認真地對待叛軍。

  徐礎擔心昨晚出城的孟僧倫,很快又有別的事情需要他操心。

  甯抱關來了,與甘招同行,各帶十餘名衛兵,留在營門以外。

  徐礎親至門口相迎,當著眾將士的面談笑風生。

  到了營房裡,甯抱關道:「我真心奉吳王為軍主,不明白梁王、晉王為何生疑?是因為我沒將所有將士都送到吳王這邊嗎?可官兵四面圍攻,北城也需要士兵啊。」

  徐礎道:「甯王不必在意,我能說服晉王、梁王回心轉意,唯有一點,既為軍主,當有軍主的樣子,若是有名無實,還不如大家各自為戰。」

  「吳王有什麼『樣子』,說就是,我沒二話。」

  對甯抱關,徐礎也得刮目相看,從前那個說話直白而嚴厲的莽王,竟然也懂得曲意奉承,而且沒有半點為難之色。

  能屈能伸者,尤其不好對付。

  徐礎暫時不想這些,與兩王聊了一會,一同出去巡城,這回延伸到寧、蜀守衛的地段,每到一處,甯抱關與甘招必然先招將領,重申吳王為軍主之誓。

  徐礎也不客氣,命人趕造名冊,調來一批令箭,他之前造了一方印章,上面只有一個「礎」字,讓眾將辨認並牢牢記在心裡,此後憑印章與令箭傳遞軍令。

  甯抱關與甘招分別被委任為北城、西城大將,雖然這一直就是事實,但由吳王當眾委任,又多一層服從之意。

  北城承受的進攻最重,徐礎在離北城不遠的地方,劃定幾座王府,改為巨大的軍營,用來收納降世軍,可以隨時支援北城或西城。

  東都武庫尚在,留下不少器械,徐礎全都搬出來,留一部分在大營,剩下的分與甯王、蜀王,令將士們現學現用,儘量讓所有人有事可做,不至於無故生亂。

  城外的器械更多,拋石器林立,樓車才建成雛形,就能與城牆一比高低。

  甯抱關與甘招頻繁派人過來通報戰情,徐礎知道,兩王其實是在探聽他的動向,看他什麼時候去勸說晉王、梁王。

  徐礎不著急,多派斥候監視東、南兩方,若有意外,他立刻就能派兵前去接管城門。

  馬維色厲內荏,當初刺駕的時候,一聽說消息洩露,他跑得最快,徐礎因此猜測,只要自己這邊顯出實力,馬維必然服軟。

  沈耽才是真正的對手,他與甯抱關一樣,能屈能伸,若是認為有必要,服軟會比馬維更快、更自然。

  殺薛六甲的時候,沈耽不肯出面,就已顯出模棱兩可的意思,徐礎因此認為他是可勸之人。

  這一次,他猜對了。

  黃昏時分,甯抱關與甘招的信使來得更勤,每次見到吳王還在,都會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失望之色,直到聽說吳王進宮去見晉王,信使才興高采烈地回去報信。

  沈耽沒有直接邀請徐礎,而是通過曹神洗傳信,希望在宮裡見一面,化解誤會。

  官兵的到來,令曹神洗十分尷尬,本不願再參與諸王之間的事情,只想力保太后,戰後能給自己找個免罪的理由,可是架不住沈耽誘說,還是親自來請吳王。

  「晉王說他只帶劉有終、譚無謂兩人,與吳王道兄弟之情。」曹神洗唉聲歎氣地說。

  徐礎留曹神洗喝了幾杯,才起身一同進宮。

  郭時風與宋星裁趕來相見,他們已聽說外面的形勢,對吳王越發恭謹,尤其是郭時風,身子躬到了朋友線以下,比臣子線稍高一些而已。

  徐礎命兩人繼續守衛太后寢宮,又往南去,尋一間寬敞的偏殿,只帶四名衛兵,等候三位義兄的到來。

  再度揣摩沈耽的為人之後,徐礎又調來八名衛兵,自己也穿上甲衣。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0
第一百八十六章 時機

  沈耽真的只帶兩個人來,身穿便裝,不著片甲,笑著迎上前來,上下打量徐礎,「四弟英姿颯爽,不愧是將門之後——抱歉,吳皇之後。」

  徐礎也笑了笑,「剛從營中趕來,沒來得及換衣。三哥那邊可還支撐得住?」

  「還好,官兵只是試探,沒有真打,仍在外面建造器械,我估計至少要三天之後才能完工。」沈耽轉身,向劉有終、譚無謂招手,「咱們兄弟四人有一段時間沒聚在一起了,可惜無酒,不能痛飲一番。」

  偏殿不小,空空蕩蕩,大概是平時很少使用,連張桌椅都沒有,徐礎向自己的衛兵微點下頭,示意他們留在遠處,然後向沈耽等人拱手道:「三位兄長請恕愚弟招待不周。」

  沈耽笑道:「四弟肩負重任,哪有心事想這些?況且我這次來,也不為喝酒,是要與四弟談談梁王。」

  「三哥請說,我也正在納悶,梁王這是怎麼了,非要在這個時候殺降世王?既不能取而代之,又惹怒降世軍,如今城中人情洶洶,許多人要為降世王報仇,我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不知何時又會生事。」

  「若非四弟主持局面,梁王怕是早已蒙難。」沈耽無奈地搖搖頭。

  劉有終上前道:「這件事比較複雜,我恰好參與其中,不如由我來說吧。」

  沈耽點點頭,臉上神情頗顯無奈,看樣子很不贊同梁王的舉動。

  「梁王一直覺得梁軍勢弱,希望能夠擴充兵力,因此與降世軍頭目私下裡聯繫頗多,許多人同意改換門庭,可是忌憚薛六甲之威,不敢公開投奔。不知是誰給梁王出的主意,據說郭時風在一邊煽風點火,勸梁王專門結交那些心懷不滿的頭目。」劉有終笑了一聲,「這種人還真不少,薛六甲顯然不是一個公平的人,讓手下拼死拼活,戰勝之後的好處卻都留給自己人。」

  徐礎道:「諸王都不喜歡降世王,也都有殺他之心,只是……時機不對。」

  劉有終歎了口氣,「時機這種東西,瞬息萬變,令人眼花繚亂,每個人眼裡都不一樣。」

  「在梁王眼裡是什麼模樣?」

  「那些對薛六甲心懷不滿的頭目,進城之後大都前去投奔梁王,勸說他當機立斷,還說降世軍將士全都痛恨薛六甲,梁王若能親手斬斷其頭,必能得到數十萬人的支持。」

  「梁王的確說過『取代』的話。

  」

  劉有終點頭,「不得不又說到郭時風,他是梁王身邊的謀士,不進忠言也就算了,反而諂媚事主,盛讚殺薛之計,自稱有辦法在全城散佈流言,令降世軍皆來投奔梁王。」

  劉有終看來真的不喜歡郭時風,一個勁兒地說他壞話,徐礎並不接話,偶爾點頭。

  「我也要負幾分責任。梁王找過我,我勸他謹慎行事,可梁王一心想奪降世軍,說什麼富貴險中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殺死薛六甲本來就是諸王之意,如今時機正好,等薛六甲回過神來,重新掌控降世軍,諸王反受其害。我聽他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就沒有再勸下去,只說應該先與諸王商量一下。梁王當時同意,誰想到,唉,他竟然說動手就動手。」

  「這就是梁王眼中的時機?」

  劉有終點頭,「單論除掉薛六甲,這的確是最佳時機,他自己丟掉降世軍,再過個兩三天,等他明白過來,至少能要回一多半將士。」

  「的確如此,但對守城來說,這卻是最差的時機。」

  劉有終苦笑,「誰說不是呢?梁王過高估計了降世軍對薛六甲的憎恨,沒想到他的支持者依然眾多,沒有尊他為新降世王,反而叫嚷著要報仇,連守城都給耽誤了。」

  沈耽在一邊插口道:「聽說四弟重整降世軍,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劉有終道:「可吳王隻與甯王、蜀王重新結盟,卻不來晉軍這邊,似有疑心……」

  徐礎笑道:「大哥言重,我不去見三哥,非是多疑,而是無疑,以為三哥必然可靠,能夠勸動梁王,無需我去多嘴。」

  徐礎全身披掛鐵甲,十多名衛兵就站在不遠處,緊緊盯著這邊,他卻說自己無疑,對這種明顯的謊言,沈耽就像沒聽出來一樣,大笑道:「原來如此,我說四弟怎麼不來,原來是我多心。不過,四弟猜得倒是沒錯,我已經令梁王認識到錯誤,他不敢出營,因此求我來見吳王,希望吳王念及舊情,能夠救他一次。」

  「先平內亂,方能一致抗擊外敵。我迄今的所作所為,全是為此。梁王與我相識多年,他若遇險,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不過,梁王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總得做點什麼。」

  沈耽道:「梁王托我帶話,就是希望做點什麼以挽回軍心,可是心亂如麻,不知所措,需四弟指點。」

  「大家同樣稱王,我哪有指點的資格?」

  「四弟不必過謙,諸王當中,數四弟最為足智多謀,人所公認,因此危急之時,全都推你為軍主。」

  劉有終也道:「除了吳王,再沒人能求梁王。」

  徐礎想了一會,向譚無謂道:「二哥一直沒開口,可有『指點』?」

  譚無謂一愣,顯然沒料到自己會被問道,「啊……我在想如何擊退官兵,諸王之間的事我不懂,『指點』不著。」

  徐礎拋開梁王的話題,順勢問道:「擊退官兵是當前最緊要之事,正要聽二哥高論。」

  譚無謂看一眼沈耽,得到默許之後,開口道:「兵無常勢,隨機應變,依我之見,義軍不如各自為戰。」

  徐礎笑道:「大家都說合則勝、分則敗,二哥卻以為相反嗎?」

  譚無謂一旦開口,就不管其它,只想著如何打贏,立刻回道:「如果原本就是一家,合則勝、分則敗。義軍來源各異,降世軍更是早已分裂為無數團夥,空有其名。早先那一戰,全仗諸王配合得好,其實仍算不上『一家』。薛六甲死後,城中分裂之勢越發明顯,與其勉強捏合,不如各自為戰。」

  「勉強捏合還有三分勝算,各自為戰,只怕連一成都沒有。」

  「我之『各自為戰』,非作一盤散沙,乃是要諸軍各擅勝場。冀州兵弓馬嫺熟,堪稱精銳,但是人少,此次來攻東都,不專打一面,而是分兵築圍,所謂捨己之長反用其短。諸王若能輪流出戰,此起彼伏,日夜不停,數日內必能令冀州兵疲於應付,義軍勝算或許更大一些。」

  徐礎還沒開口,劉有終笑道:「二弟此計雖妙,說來說去還是要降世軍聽話才行。這種打法傷亡必多,莫說降世軍,就是諸王本部將士,幾輪之後也會生出懼心,拒絕出戰。」

  「龜縮守城,義軍懼意更會日盛一日。舉兵以來,義軍每每勝驕敗餒,無論打過多少次勝仗,再見官兵,仍無敢戰之心。無它,官兵自潰時多,義軍全勝時少,長此以往,義軍便是僥倖奪下半壁江山,也難守住。與其苦等時機,不如現在就硬戰一場。」

  劉有終笑道:「二弟眼中的時機,與梁王倒有幾分相似。」

  譚無謂乾笑兩聲,「除了兵法,我一概不懂,看時機經常不准。」

  徐礎道:「二哥的計策沒錯,但是需要從長計議。至於梁王——」徐礎看向沈耽,「他若是信我,就來我營中一趟,我為他向降世諸將解釋,或許可以說和。」

  「梁王當然相信四弟,我回去勸說,必要他明日前去拜見。四弟軍營還在西城?」

  「在四王府。」

  天成張氏四王地位尊崇,王府相連,占地廣大,因此被徐礎征為軍營。

  沈耽點頭,小聲道:「我能與四弟單獨說幾句嗎?」

  「當然。」

  兩人走出幾步,離衛兵更遠一些,劉有終與譚無謂則走向另一頭。

  「非我多嘴,既然結義為兄弟,有些話我若是不說,便是我無情無義。」沈耽顯得很鄭重。

  徐礎道:「三哥但講無妨,無論什麼話,我念三哥的情。」

  「當心甯抱關。」

  「我從來沒小瞧於他。」

  「不是那個意思。」沈耽將聲音壓得更低,「甯抱關手下有一群江東兵卒,四弟應該知道吧?」

  「嗯。」徐礎知道,當初就是他情急之下建議甯抱關以返鄉為名,收攏造反的河工。

  「我聽說,甯抱關唆使他手下的江東兵拉攏四弟的吳軍將卒,頗有人被說動,願為他效力,暫時沒有公開過去,仍留在四弟營中。四弟以吳軍為根基,當心反受其害。」

  「多謝三哥提醒,我會在意。」

  沈耽點點頭,輕歎一聲,「當初舉事的時候,以為振臂一呼,天下回應,現在看來,還得多呼幾聲才行。世事無常,萬物帝、降世王皆不得善終,今後不知還有幾人會從高處跌落。望四弟多加珍重。」

  沈耽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卻更顯真誠,徐礎差一點也想透露心聲,最後只是點頭而已。

  徐礎返回的路上,又去找宋星裁與郭時風,見太后暫時沒有危險,叫上郭時風,與自己一同回大營。

  聽吳王講述剛剛結束的會面,郭時風嘿嘿笑道:「我一點都不意外,晉王的手段向來如此,先取信於人,再暗中下手。吳王聽我一言,不可分兵,也不可相信梁王、晉王,必須先發制人,除此二人,奪其將士,方可自保。官兵沒有別的選擇,自然會給予吳王更好的條件。」

  「若除梁王、晉王,甯王、蜀王必生戒心。」

  兩人已回到屋中,郭時風確定無人偷聽,勸道:「沒有心,自然沒有戒心。諸王不能隻除一個,梁王之前錯就錯在這裡,吳王如今已佔據先機,有機會一網打盡!」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0
第一百八十七章 搶先

  郭時風建議盡除諸王,徐礎沒有立刻回復,慢慢坐下,突然發現屋子裡堆滿了金銀銅器,很快明白過來,這是將領們為討好他而送來的禮物,許多器物上面粘著紙條,注明來源。

  郭時風也注意到了,摘下最近的一張紙條,笑道:「金爐一對、銀盃十隻,小的李樵兒孝敬。他連金和銅都分不清。」

  「李樵兒是降世軍。」徐礎眼前隱約浮現一個模糊的形象,他現在必須儘量記住所有將領、頭目的姓名與模樣,這對籠絡人心很有用處。

  郭時風將紙條扔到爐內,「諸將已認吳王為主,正是天賜之時,吳王務必牢牢抓住,切不可一時心軟。」

  「官兵在外,我殺諸王,城中必然更亂,憑什麼自保?」

  郭時風上前一步,正色道:「殺諸王就為自保,眼下形勢,諸王皆有獨攬大軍之心,動手早晚而已,吳王若不搶先一步,莫說守住東都,怕是連自己性命也保不住。」

  「甯王、蜀王已經來過我營中,明日梁王也會來,大家都有同舟共濟之意。」

  郭時風露出笑容,「吳王觀人甚明,何以自觀時暗昧?吳王也曾孤身進入皇宮,可是真心投靠薛六甲?」

  徐礎不僅孤身進宮,還娶了薛六甲的女兒,完全取得對方的信任,若不是馬維提前動手,徐礎就會在一次諸王聚會中,囚禁薛六甲,奪其權位。

  事實上,薛六甲之死,與他相信徐礎有著莫大的聯繫,輕易付出信任者,難免對近在眼前的威脅掉以輕心。

  徐礎也笑了笑,很快又變得嚴肅,「難。」

  「吳王以為何難之有?」

  「第一難,諸王難以聚齊,若是隻除一兩人,惹怒另幾位,反而得不償失。」

  「此事甚易,吳王分別邀請諸王,各在不同地方見面,然後同時動手,用不著非得在同一個地方。吳王已得諸王信任,這是手中最大的優勢。」

  「第二難,缺少心腹親信,人少不濟事,人多則洩密。」

  「吳兵雖少,也有數千,何言心腹太少?」

  「吳兵有人對我說,

  甯抱關正通過江東河工拉攏我這邊的將士,七姓還好,小姓兵卒卻很難說。」

  郭時風笑道:「吳王原來在擔心這件事,是劉有終說的?」

  徐礎笑而不答,這話其實是沈耽告訴他的,他現在半信半疑,不信的話,怕自己被人暗害,太信的話,又怕落入沈耽的陷阱。

  「吳王之憂,正是諸王之憂啊。」

  「諸王皆有此憂?」

  「我為吳王試言之。先說甯王,此人鋒芒畢露,從之者甚眾,忌之者同樣不少,吳王擔心江東河工拉攏吳軍將士,甯王何嘗不擔心七姓將領收買他的部下?畢竟都是江東人,比較好說話。再說晉王,率領並州精銳遠至東都,後方孤懸,巢穴受冀州威脅,前方無援,與甯王勢不兩立,心中只會更怕。至於梁王,受人蠱惑,冒險行事,結果卻成為眾人之敵,若論諸王誰最不安,非梁王莫屬。」

  「還有一位蜀王。」

  「嘿,蜀王是隻無頭蒼蠅,無力自保,到處尋找新靠山,可他自己也明白,無論誰獲勝,都會連他一同除掉,無它,稱王便是罪過。蜀王的焦慮,來自走投無路,而且無可化解,比諸王都不利。」

  徐礎沉思片刻,努力擺脫吳王的稱號,當自己只是一名謀士,然後他歎了口氣,「只能如此了。」

  郭時風拱手道:「盡殺諸王,鎮壓各軍,安內以刑威,示外以兵力,然後向鄴城求和,必得同意。吳王或許可以保留王號,甚至留住東都,至少可以用它交換一兩州,比如秦、並兩州。」

  「鄴城兵強,但是沒有皇帝,行事名不正言不順。」

  「哈哈,吳王只求一時脫困,何必在意鄴城正順與否?」

  徐礎打量郭時風兩眼,「我欲行事,你不能留在城裡。」

  「吳王怕我洩密或是不小心誤事?」

  徐礎搖頭,「你在我身邊,梁王、晉王對我的信任必少三分,難以上鉤。」

  郭時風大笑兩聲,掩飾尷尬,「明白,吳王想得周全。我現在一心為吳王籌畫,只要大事能成,我在哪裡並不重要。吳王要我出城聯絡鄴城嗎?」

  「嗯,我已經派出一人,一直沒有回音。你見到鄴城的人之後,先不必說我的歸順之意,探其口風,得其實意,再說我的意思。」

  「吳王的意思是」郭時風既要談判,必須問個清楚。

  「我可以歸順,交還東都,但是不去鄴城,也不放棄一兵一卒,鄴城要派我去秦州平亂,如果再能得到並州或是漢州,則是郭兄之功。」

  「若不能為吳王爭得兩州,是我無能。」郭時風誇口道。

  徐礎笑了一下,「如此甚好。」

  「吳王不要一個名頭嗎?西征時有用。」

  徐礎歎了口氣,「你看著要吧,有一個就行。名實之間若要取捨,我寧願有實無名。」

  「而我必要讓吳王名實俱得。」郭時風拱手,「我什麼時候出城?」

  「我這就找人送你出去,需要什麼,請郭兄開口。」

  「餘物無用,我需要吳王的一封親筆手書。」

  徐礎搖頭,「不妥,我派出的人遲遲未歸,貿然寫信,會讓鄴城以為我心急。」

  郭時風想說自己一開始不拿出書信,馬上明白過來,吳王並沒有完全相信他,於是笑道:「不寫也罷,我先與鄴城熟人取得聯絡,讓吳王的人回來報信,然後吳王再送手書出城。」

  「這樣很好。」

  「吳王此前派出的人是哪位?」

  「孟僧倫孟將軍。」

  郭時風知道孟僧倫是吳王的心腹大將,心中最後一絲疑惑也消除了,拱手道:「鄴城沒理由傷害孟將軍,我現在出城,孟將軍明日必能回城。」

  「靜候佳音。」

  徐礎叫來荊州將領戴破虎,命他帶郭時風從西邊出城。

  徐礎走出營房,寒風迎面刮來,如刀劍一般。

  七姓將領雷大鈞立刻走來,「執政又要巡營嗎?」

  「我要進宮去見宋將軍,你派兩人隨我去,你留下,若有人來,說我在休息。」

  「兩人是不是太少?」

  「從這裡到皇宮,都是吳兵把守,不會有危險。」

  「是。」雷大鈞是名聽話的將領,立刻指定兩名強壯的頭目護送執政,自己繼續守衛營房,好像吳王還在裡面。

  徐礎脫掉腿、臂上的甲衣,只留上半身兩片,與普通士兵無異,帶著兩名頭目,趁夜又一次進宮。

  雖然三令五申,帥印、令箭都用上了,吳軍還是漏洞百出,從四王府到皇宮的道路極近,徐礎一路走去,幾乎沒遭到盤問,至少發現三處通道無人把守。

  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了,徐礎只能視而不見。

  進入皇宮之後,曹神洗佈置的防衛比較完整,都是一些老吏、老宦,沒認出吳王,對義軍不敢得罪,派人一直送到太后寢宮附近。

  宋星裁就駐紮在這裡,奉命保護太后,以防她被人奪走。

  宋星裁沒想到吳王今晚還會去而返複,十分意外,迎到屋中,親自斟酒。

  他正在烤火,因此酒是熱的,喝到酣暢,連盔甲也已脫掉,以為吳王深夜來查崗,臉色通紅,喃喃道:「外面天冷,我說讓大家喝點酒取暖,斥候都派出去了,沒有人來」

  徐礎端起碗先喝一大口,笑道:「好酒,值此寒夜,必得此物才可忍受。大家都有嗎?」

  宋星裁露出喜色,急忙道:「大家輪流值夜,休息的人都有熱酒。」

  兩人閒聊一會,宋星裁支走兵卒,道:「執政深夜來訪,是有事吧?」

  徐礎點頭,卻沒有立刻說明,又飲兩口,放下酒碗,「我聽到傳言,諸王各有異心,想要剪除他人,獨自稱王。」

  宋星裁雙目圓睜,「實不相瞞,我也聽到這樣的傳言。執政,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得先發制人才行啊。執政一聲令下,我這就帶人前往諸王營地,諸王兵多,但是散亂,我若突襲,他們肯定不敢攔阻。」

  突襲只能一次,沒有第二次,況且諸王警惕,誰也不會放任幾百名士兵衝到自己身邊。

  徐礎道:「可這只是傳言而已。」

  宋星裁拍案而起,「執政,這世上沒有無根之樹,傳言必有來源,而且我也看出來了,諸王從來就不是一條心,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早晚而已。總之我覺得,下手越早越好。」

  徐礎也站起身,捧起酒罈,給宋星裁和自己倒酒,道:「我敬宋將軍一碗。」

  「不敢。」宋星裁端起碗,一飲而盡,涓滴不剩。

  徐礎也喝光,將空碗放下,拱手道:「汝河相遇,是我畢生之幸。」

  「吳軍未亡,吳國復興有望,皆賴執政之力,汝河相遇,乃是我等大幸。」

  「話不多說,請宋將軍等我命令。」

  「刀山火海,我都要趟一趟,絕無半個不字。」

  徐礎又聊一會,沒有制定具體計畫,告辭離去。

  外面寒風越發刺骨,徐礎喝多了酒,胸腹間火熱一團,心緒卻出奇地冷靜,他相信七姓吳軍,相信宋星裁,卻沒有那種默契與惺惺相惜,說來說去,他們還是兩類人,難以互通。

  徐礎急忙壓下心中多餘的想法,這正是馬維所謂「少思多做」的時候。

  徐礎一回到大營就發現不對,已經快到五更天,營中起來的將士卻明顯增多,守衛森嚴,他得露出真面目,才能進去。

  守門將士見到吳王,個個大喜,簇擁著他往裡走,七嘴八舌地說起營中的一次騷亂。

  雷大鈞迎面走來,推開他人,自己守在執政身邊,右手扶刀,小聲道:「來了一夥刺客,有人搶先動手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1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他們

  次日上午,梁王沒有親自出面,來的人是他手下大將潘楷,據說梁王已經準備好出營,卻在天亮前遭遇軍營嘩變,這讓他臨時改變主意,讓潘楷鄭重傳達歉意。

  徐礎安慰一番,說自己也遭到襲擊,然後送潘楷到軍營門口——也就是廣陵王府的大門口,再度表達同仇敵愾之意。

  送走客人,徐礎立刻找來雷大鈞,他還有許多事情沒問明白。

  雷大鈞一直在審問俘虜,剛剛弄清一些事實。

  將近五更天的時候,一群降世軍將士衝出營房,聲稱要找梁王報仇,卻在營地裡亂躥,要求其他人加入,對拒不從命者,先是辱駡,很快開始動手。

  雷大鈞與戴破虎率兵鎮壓,抓起為首的十幾名頭目,剛剛穩定局勢,卻發現吳王營房似乎有人闖入,於是進去查看,果不其然,床鋪上一團糟,桌椅全被掀翻,將領們送來的禮物散落一地,刺客沒找到目標,顯然十分惱怒,在牆壁上用利刃劃出一個歪歪扭扭的「死」字。

  營中將士都見到嘩變,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曾有刺客到來。

  徐礎盯著那個「死」字,忍不住冷笑一聲。

  雷大鈞正好進來,滿頭汗水,審問是個力氣活兒,他總算問出一點東西,「找不出主使者,所有人的說辭都一樣:聽到傳言,說降世軍皆懷報仇之心,只要有人起頭號召,從者如雲,親手殺死梁王的人,就是新降世王。」

  「傳言總有個來歷。」

  「我詳細問過了,傳言只在降世軍中間你說我聽,有人一笑置之,有人卻當真,我順著線向前捋,最後指向蜀王那邊。」

  甘招部下全是降世軍,由那裡產生傳言,說明不了什麼。

  「參與嘩變的人不多,看來沒多少人真心想為降世王報仇。」

  「人數倒是不多,不到一百,但惹下的麻煩卻不小,我與戴將軍動用近千人才鎮壓下去,更麻煩的是,嘩變雖然沒成功,傳言卻更盛。現在連吳兵也都說,降世王冤魂不散,正在城中遊蕩,看誰肯為他報仇,誰對他的死幸災樂禍,一一記在冊子上。」

  「有這種傳言?」徐礎微微皺眉。

  「來見執政的路上,

  就有人跑來跟我說,希望我向吳王進諫,至少做個報仇的樣子,別與梁王走得太近。」

  徐礎笑了笑,他剛剛送走梁王的使者,走的不可謂不近,想了一會,他問:「雷將軍相信傳言嗎?」

  「我?當然不信,這一聽就是胡說八道,降世王若有這樣的本事,當時就不會被殺死。我在皇宮裡親眼所見,降世王的那些親信,一個個死得跟牲畜一樣,就會痛哭求饒,半點奇跡也沒顯示。但是……」

  「但是什麼?」

  「有人相信,而且不少,執政得重視一下,要不然,真會惹出大麻煩來。」

  「雷將軍所言極是。」

  「我是個蠢人,只能給執政賣賣力、跑跑腿,我再出去巡視一圈,讓他們少嚼舌頭。」

  「稍等。」徐礎尋思良久,「將領們給我送來禮物,都是雷將軍接待的吧?」

  「對,幾乎全是降世軍頭目,送來的東西亂七八糟,我說你們先堆在屋子裡吧,留張紙條,寫下自己的姓名,我可記不住那許多人。」

  「雷將軍瞧,紙條都沒了。」

  雷大鈞一愣,仔細看去,禮物上貼著的紙條果然都沒了,一張不剩,「是刺客拿走的?他要這東西幹嘛?」

  「降世軍裡有一位頭目叫李樵兒,有勞雷將軍請他來我這裡一趟。」

  「難道李樵兒……」

  「雷將軍不要多想,李樵兒與刺客沒有關係,我有別的事情找他。」

  「好。」雷大鈞告退,良久之後,才將李樵兒帶來,臉上不太高興,一進屋就向吳王道:「李頭目忙得很,好不容易才抽空來見執政。」

  李樵兒四十幾歲年紀,瘦瘦小小,看上去既不像樵夫,也不像將領,身上穿著不合體的甲衣,倒像是到處兜售這些甲片的商販。

  一見到吳王,李樵兒立刻點頭哈腰,賠笑道:「雷將軍誤會,我不是忙,就是……就是有點緊張,我一個小小的頭目,哪有資格單獨來見吳王?真的,不信的話,請雷將軍去打聽,我這人向來怕官,從前的時候,連個衙役都能欺負住我。跟隨……加入降世軍這些年,膽子大了些,敢殺官兵,但還是怕上司。而且我這人又笨又不會說話,啥也不會,因為親戚多,才當一個小頭目,管著百十來個人。吳王真有事,找我上頭的劉雙槍……」

  徐礎不得不抬手阻止李樵兒,否則的話,他可能會一直說下去,不知會扯到哪裡。

  雷大鈞本想留下來保護執政,但是看李樵兒實在瘦小,身上又沒有兵器,於是拱手告退。

  屋子裡還沒收拾,徐礎扶起一張椅子,伸手道:「請坐。」

  李樵兒反而後退一步,「我站著就行,吳王坐。」

  徐礎沒再客氣,坐到椅子上,盯著李樵兒打量。

  李樵兒被看得心裡發毛,又看到牆上的「死」字,笑容越來越僵硬,「吳王……找我有事?」

  「嗯,謝謝你送來的禮物,一隻金爐、十隻銀盃。」

  李樵兒困惑地眨眨眼睛,他的確送來了禮物,但不是最貴重,也不是最特別,實在配不上吳王的親口感謝,「啊……應該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許多人都送了,劉雙槍送來一箱珠寶,比我……」

  徐礎笑道:「我知道,大家的禮物都很好,我不能一一感謝,所以專找李頭目,感謝你,也就是感謝所有人。」

  「啊?吳王把我看得太高了些。」

  「不高。我沒有別的事情,李頭目請回,若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喜歡金爐,所以專找你來感謝。」

  「真沒別的事情?」

  「沒有,李頭目回去之後多多激勵將士,等到官兵攻城的時候,還有硬仗要打。」

  「是是,那是肯定的,大家都說吳王神機妙算,此戰必勝。那我……回去了。」

  「我送李頭目出去。」

  「萬萬不可,吳王太客氣,莫的折煞小人的壽命……」

  徐礎卻非要客氣,起身來到李樵兒身前,伸手扶住他的一條胳膊,笑道:「李頭目既然加入吳軍,就是我的家人,哪有『客氣』之說?我必須禮送一程,要讓全軍將士看到……」

  李樵兒見拒絕不了,突然身子一軟,跪在吳王腳前,哭喪著臉求道:「吳王饒了我吧。」

  「咦?李頭目這是何意?怪我隻講虛禮,沒有還贈禮物嗎?」

  徐礎鬆開手,李樵兒磕了一個頭,抬頭道:「不是那個意思,吳王對我太好,只怕……只怕是會害死我。」

  「李頭目說得我越發糊塗了,對你好,怎麼會害死你?」

  「降世王……祖王陰魂就在附近晃蕩,他不喜歡看到——」李樵兒將聲音壓得若有若無,「我們這些人與諸王走得太近,不單是吳王。」

  徐礎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解下腰間的降世棒,「我有神棒在手,乃降世王生前親手所賜,也沒用嗎?」

  李樵兒衝著降世棒又磕一個頭,還是一副哭喪臉,「我不知道啊,跟那些人講不清道理,他們認准了諸王要為祖王之死負責,誰與諸王走得太近,誰就是叛徒。」

  「降世軍都已加入諸王軍中,豈不全是叛徒?」

  「那不一樣,加入諸王軍中,是因為沒有別的出路,城外還有官兵……走得太近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吳王對我……就是走得太近,他們會懷疑我向吳王告密,其實我根本無密可告……」

  「『他們』是誰?」

  「他們就是他們。」

  「昨晚鬧事,被抓起來的那些人?」

  李樵兒搖頭,「不是,他們沒參與昨晚的事,可他們無處不在。」李樵兒又壓低聲音,「甚至能鑽到人心裡頭,什麼事情都知道,他們想殺的人,一個也逃不掉。」

  「『他們』能幫義軍打敗官兵嗎?」

  「能,但他們不願意,因為諸王殺死祖王,義軍得已經得不到彌勒佛祖的保佑。」李樵兒說得一本正經,看樣子是真心相信這套漏洞百出的說法。

  徐礎盯著李樵兒,看的卻不是他,招李樵兒來只是一個偶然,因為昨晚郭時風恰好念到他的名字,正因為如此,徐礎相信,李樵兒的想法差不多就是降世軍的普遍想法。

  馬維殺死薛六甲,惹下的麻煩比預料得還要多。

  李樵兒不知道吳王在想什麼,又被盯得心裡發毛,小心道:「吳王想見他們?」

  徐礎回過神來,「什麼?『他們』會出面嗎?」

  「尋常人想見,他們當然不會露面,吳王不是尋常人,乃是祖王的女婿、關門弟子,手持神棒,得傳衣缽,又是大將軍和吳國公主的兒子,刺殺過萬物帝……彌勒佛祖肯定是看中吳王了。所以吳王能招他們降世,換成別人就不行。」

  「降世……他們在天上?」

  「對啊。」

  徐礎差點想笑,強行忍住,正色道:「好,那就招他們降世,現在就開始吧。」

  李樵兒連連搖頭, 「這裡不行,得去祖王遇害的地方,他的靈魂還在那裡。」

  「我以為祖王之魂在城中遊蕩。」

  「人有三魂七魄,魂兒留在原地不動,魄可在到處遊走,所謂游魂其實是指七魄。魂兒更重要一些,所以要去魂兒在的地方請神降世。」

  徐礎想問李樵兒,彌勒佛祖怎麼會接受道教的儀式,想想還是不要多嘴為好,「那就去大殿。」

  「還得找幾位法師,這個倒是好辦,我就能找來,都在咱們營中。」

  徐礎想起郭時風的提醒,諸王各懷殺心,都有獨自稱王的野心,在城裡越小心越好。

  「什麼時候能招神降世?」

  「必須是子夜。」

  徐礎點頭,他得抓住每一個機會,而不是一味地小心行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2
第一百八十九章 攻守

  諸王營地全都發生過嘩變,或大或小,或早或晚,就像是在彼此炫耀,誰也不肯居於人後。

  最嚴重的嘩變發生在北城甯王營中,制裁手段最狠的也在這裡,甯抱關抓起五百多人,斬殺其中的九十九人,他故意湊足這個數字,聲稱是給降世王送去的侍者。

  他宣佈,若有人還想去服侍降世王,他負責「護送」,一個不落。

  諸王都變得加倍謹慎,互派使者往來,自己堅決不出營地一步,就連蜀王甘招也是如此,派來親信向吳王求計,聽說吳王要在大殿裡招神降世,他表示贊同,送來許多器物。

  諸王都有贊助,以為這一招能讓降世軍安靜下來,徐礎趁機發出邀請,希望明天一早能夠聚會一次,化解誤會,商議退兵之策,地點定在皇宮邊上的一座寺廟裡,與南北城距離相當,離西城更近些。

  諸王都表示同意,無不聲稱要親自前往,可徐礎明白,諸王就算臨時找藉口不來,他也不能強迫。

  這次聚會算是一次演練,如能令諸王心安,下一次聚會他們或許會親自出面。

  到了下午,招神降世發生一點小小的變故。

  李樵兒對這件事的確是盡心盡力,找來十位有名的降世法師以及大批助手,他說本營中就能找齊人手,可消息傳開之後,從別的軍營裡跑來不少法師,他不擅長拒絕別人,所以降世儀式還沒開始,規模就變得越來越龐大。

  十名主持儀式的大法師商議之後,提出一個嚴肅的問題:想要招請降世王的保護神降世,必須找一位降世王的血親代為「引見」。

  這可有點麻煩,梁王帶去的那夥降世軍當時殺紅了一眼,將皇宮裡的薛家親友殺得一個不剩。

  徐礎傳令,以自己的性命做擔保,尋找降世王還活著的親人。

  傍晚時分,終於有人送來降世王一個三歲的兒子,其母已被殺死,嬰兒恰好被乳母帶回自家探望親戚,因此躲過一劫。

  儀式總算再無瑕疵,上百名法師前去大殿佈置,乳母帶著小孩兒留在大營中,徐礎分配一百名吳兵專門保護他們兩人,絕不允許再出意外。

  徐礎帶著降世棒在營中到處巡視,甚至去看望了正被關押的嘩變頭目,每到一處,也不說什麼,

  只是冷冷地打量對方。

  降世軍將士無不跪拜,尤其是那十餘位嘩變頭目,痛哭流涕地求饒,但他們不認錯,反而哀求吳王為降世王報仇。

  令徐礎感到驚詫的是,這些頭目並非薛六甲的親信,既無血緣關係,也沒有過硬的交情,純粹是因為堅信降世王乃彌勒弟子,所以要效忠到底。

  薛六甲一死,他從前的種種不公與惡劣行徑,正在迅速消散,他曾施行過的「神跡」反而在眾人的印象中越來越清晰深刻。

  徐礎對當晚要進行的招神降世再無半點猶豫,多派兵卒守衛大殿以防意外。

  大殿離南城比較近,徐礎將儀式的每一個動向都通報給晉、梁二王,以免引起猜疑與誤會。

  夜色漸深,徐礎需要沐浴更衣,過後獨自在屋中靜默,以示虔誠,但他交待雷大鈞,若有重要人物到訪,務必隨時通知他。

  諸王的使者又來過幾次,沒什麼大事,探問而已,雷大鈞代為回答,沒有打擾執政。

  二更左右,西城送來三位客人,雷大鈞覺得很重要,必須立刻送到執政屋中。

  郭時風倒是遵守諾言,在他出城之後,孟僧倫終於回來了,還來回兩個人。

  見到孟僧倫,徐礎重重地鬆了口氣,上前握住他的手臂,噓寒問暖。

  另兩人都披著厚重的斗篷,徐礎看不清模樣,孟僧倫簡單地說了一下情況,「王顛王將軍的確找到了鄴城軍,但他不在城外,被留在百里以外,等候鄴城後繼大軍。外面的主帥是冀州都督王鐵眉,他派來一位使者隨我進城面見執政,為表誠意,還送回……」

  孟僧倫側身,輕輕掀開身後一人的兜帽,露出真面目。

  那居然是薛金搖,嘴上纏著布條,雙手似乎也被負在身後,滿面怒容,但是沒有掙扎。

  孟僧倫拱手道:「請執政和金聖女如恕罪,我沒辦法,進城需要安靜……」

  徐礎衝他點下頭,上前解開薛金搖嘴上的布條,「金搖姑娘原來是落入官兵手,大家都在擔心你。」

  薛金搖冷冷地打量丈夫,啐了一口,不肯說話。

  徐礎讓孟僧倫帶薛金搖去隔壁房間休息,自己轉向另一人,拱手道:「閣下是王都督的使者?」

  那人等孟僧倫和薛金搖離開之後,才掀起兜帽,微笑道:「我是湘東王、濟北王的使者。」

  見到薛金搖時,徐礎都沒這麼驚訝,「是你?」

  「嗯,十七……不,吳王還記得我。」樓家第二十三子樓磯拱手行禮,面帶微笑。

  樓磯是歡顏郡主的未婚夫,在鄴城外的思過谷裡,徐礎與他見過一面,彼此的印象都不是太好。

  徐礎已非當時的求助者,所以他也笑了一下,拱手還禮,「當然記得,樓公子怎麼沒去追隨大將軍?」

  「忠孝不能兩全,現在大家都是各為其主,大將軍西行漢州,而不肯北上歸順鄴城,令人失望。」

  這是徐礎第一次得知大將軍的具體去向,稍稍心安,漢州地方狹小,大將軍去那裡必是要去投靠在漢州做官的第六子,亂世之中而有畏難趨易之意,顯然野心不是很大。

  徐礎笑道:「既然是各為其主,何來『失望』?樓公子請坐,談咱們的事情吧。」

  樓磯坐下,徐礎親自斟茶。

  兩人默默地喝茶,樓磯先開口道:「吳王真有歸順之意?」

  「郭時風想必已將我的意思說得很清楚了。」

  「嗯,清楚,但是……吳王不是當真的吧?」

  「哪一點?」

  「全部,郭時風說吳王要保留王號與全軍,不去鄴城,以都督秦、並兩州諸軍事的身份前去平亂,還要朝廷供應糧草、器械。」樓磯笑著搖搖頭。

  郭時風提出的條件比原定要多一些,徐礎沒有否認,笑道:「郭時風沒提漢、益兩州嗎?我要的是都督四州諸軍事。」

  樓磯笑容略僵,「郭時風倒是提過,聽說大將軍在漢州,他同意放棄,沒有漢州通道,益州也就無所謂了,對吧?」

  「從漢州去往益州的確比較方便,不過繞路也可以,而且——『各為其主』,我沒理由因為大將軍而放棄漢州。」

  樓磯的笑容越顯僵硬,「吳王雖已改姓,父子身份卻改不掉,天下皆知吳王乃大將軍之子,子與父爭,似乎不妥。」

  「我不與大將軍相爭,而是要請他去鄴城,如湘東、濟北二王所願。」

  「大將軍怎麼會聽你的?」

  「那是另一回事,給我漢州就是。」

  樓礎笑容終於消失,露出明顯的驚訝之色,半晌才道:「天下九州,吳王欲分四州,這個……萬萬不可。」

  「平亂之後,我可以讓出並州。」

  「並州之亂,不勞吳王親征,鄴城自有辦法。」

  「那我現在就讓出並州,只要秦、漢、益三州。」

  樓磯本想一見面就採取攻勢,沒想到幾句話間,他變成純粹的守勢,只想著如何招架,全忘了原定的進攻計畫,「不行,肯定不行,吳王既是歸順,怎能平白得西部三州?我便是暫時同意,到湘東王、濟北王那裡也會被否決。」

  徐礎道:「樓公子剛才說『各為其主』,我還沒問,鄴城的『主』是哪一位?」

  「呃……暫時是湘東、濟北二王共同輔佐太皇太后。」

  「皇帝呢?歸順是件大事,我可不想選錯人。」

  樓磯大笑,「吳王謹慎過頭了,皇帝棄母而逃,被梁、蘭兩家挾持到江東避難,已失眾心,朝廷文武大臣紛紛北上投奔鄴城。放眼天下,鄴城才是正宗,很快就會有新帝登基。」

  「新帝是濟北王,還是萬物帝的幼子?」

  「這個……我不知情,也沒法說,吳王歸順之後,自然有機會見到新帝。」

  「嗯,太皇太后想立濟北王,但是湘東王不同意,立萬物帝的幼子吧,又是江東皇帝的弟弟,平白矮了一截,所以遲遲未立。」

  樓磯臉上神情又一次僵硬,他是自願充當使者,不肯認輸,「這些事情非臣子所能過問。吳王還是再考慮歸順的事情吧,老實說,王都督對吳王不是很相信,他說……」

  「樓公子肯定支持湘東王,他若稱帝,樓公子就是駙馬了。」

  樓磯臉色微變,沒忍住心中的怒意,冷冷道:「吳王妻子都娶兩位了,就不要再想別人了吧。」

  徐礎大笑, 「樓公子真愛開玩笑,我有何人可想?」

  樓磯面若寒霜,「臨行鄴城時,歡顏郡主讓我帶一句話給吳王。」

  「哦?」

  「好自為之。」

  「這就是她讓你帶的話?」

  「對,就這一句,『好自為之』。吳王莫以為鄴城兵攻不下東都,也莫以為這是你的機遇。鄴城接受吳王歸順,並非無可奈何,乃是兩王念及舊情,尤其是濟北王,對你仍懷翁婿之情。若換一人,想歸順也沒有路徑。」

  「鄴城不在意太后?」

  「在意,吳王若是真心想要歸順,必須先將太后送出城,然後才能商談細節。」樓磯終於回到原定的道路上。

  徐礎卻不想順著走,沉吟片刻,道:「樓公子既然來了,就隨我去看些有趣的事情吧。」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33
第一百九十章 是否

  大殿裡沒有點燈,門戶敞開,微弱的月光映照出綽綽人影,地上的血跡無人清掃,已被凍得凝固,味道若有若無,行走者因此要步步小心,以免滑倒。

  乳母抱著降世王三歲幼子,坐在寶座上,瑟瑟發抖,她穿得很厚,一層又一層,發抖與寒冷無關,純粹是心生恐懼,怕諸王、怕降世軍、怕天上神佛……總之什麼都怕。

  小孩兒一無所知,躺在溫暖的懷抱中呼呼大睡。

  十名大法師站在寶座前,不停地跪拜、起立,口中念念有詞,半吟半唱,滿是悲意,仿佛在辦喪禮,只是在悲痛之外又多三分憤慨,像是在指責什麼人。

  九十餘名助儀環繞寶座,緩緩移動,就是他們,必須小心腳下的血跡,卻不能躲避。

  他們也在念誦,人數雖多,聲音更小,如同一群嗡嗡叫的昆蟲。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名大法師突然抬高聲音,高聲喝問:「眾生何在?」「爾等信否?」「降世來否?」

  助儀齊聲回答:「在!」「信!」「來!」

  迴圈反復,問題稍有區別,回答都差不多。

  每到這時,薛六甲的兒子就會被驚醒,開始哭了幾次,慢慢地也就習慣了,頂多睜眼看看,將頭埋在乳母懷中,睡得更深。

  徐礎守在大殿門口,寒風吹過,身上的鐵甲加倍沉重,他得裹緊斗篷,希望儀式能快些結束。

  雷大鈞等人帶兵守在丹墀上,只能聽到殿內的聲音,看不到場景,反而更生敬畏,全都靜默無聲,不敢稍有懈怠或是不敬。

  徐礎身邊只有兩人。一位是孟僧倫,他不管別的事情,專心保護執政。另一位是樓磯,受邀前來觀看請神儀式。

  樓磯從吳王那裡聽說了大致的前因後果,十分意外,想不到吳王居然如此直爽,將城中情況如實相告,此舉無異於減少歸順的籌碼。

  半個時辰過去了,儀式還沒有結束的跡象,樓磯忍不住小聲道:「吳王不擔心嗎?」

  「擔心什麼?」

  「儀式的結果,若是『降世神靈』——」說到這四個字,

  樓磯忍不住搖搖頭,對這種佛不佛、道不道、俗不俗的儀式實在沒法生出敬意,「執意要給降薛六甲報仇,吳王如何應對?」

  「那就報仇。」徐礎微笑道,不太認真。

  樓磯微微一愣,「吳王……殿中有吳王親信掌控儀式嗎?」

  「沒有,這些人我一個都不認得,他們全是降世軍的法師。」

  樓磯又是一愣,嘿嘿笑道:「吳王真是自信,以為他們肯定會放棄復仇。」

  「樓公子不信?」

  樓磯想了想,「如吳王所言,降世軍發動多次嘩變,復仇之意已如沸水,招神儀式怎麼看都像是再加一把火。」

  「不然,城中雖有幾次嘩變,規模都不大,正說明降世軍其實不願報仇,只是信仰已深,受到攛掇之後,不得不為之。城中降世軍需要一個藉口,好名正言順地放棄報仇,儀式的意義正在於此。我若猜得沒錯,今晚請來的神佛,必要化解仇恨,而非火上澆油。」

  樓磯沉默一會,笑道:「希望吳王沒錯,東都若亂,鄴城只好硬攻,傷亡必多。我們願意看到吳王統管城中全軍,至少吳王是個講道理的人,能夠看清時勢。」

  「我也希望看到鄴城能夠削砍斜枝,獨為主幹。」

  「旬日之間,必成。」

  兩人相視而笑,都不相信對方的說法。

  交談之後,樓磯聽得更加認真些,雖然還是聽不清楚,但是能感覺到殿內充滿了怒意,不由得看一眼吳王,什麼都沒說。

  儀式繼續下去,殿外的將士凍得牙齒打架,徐礎命令雷大鈞帶一半士兵回去,另換一批人來,然後戴破虎與另一半士兵也可以回營休息。

  將近五更天,殿內的一名大法師突然高聲道:「吳王何在?」

  儀式之前,沒人說過要讓吳王參加,徐礎稍一猶豫,邁過門檻,大步走進去,回道:「吳王在此。」

  孟僧倫立刻跟上,沒帶長刃,手握懷中的匕首。

  樓磯留在原處,不願去冒這個險。

  殿外守衛的將士上前幾步,隨時待命。

  九十餘名助儀停下腳步,嘴裡仍然哼哼唧唧。

  徐礎停在圈外,面朝寶座,又一次道:「吳王在此。」

  一名大法師搖頭晃腦,腳步虛浮,身體像是不受自己控制,聲音也變得古怪,像是喝多了酒,又像是舌頭受了傷,說話含糊不清,語氣十分高傲,「吳王,你是我的弟子、我的女婿,為何不跪?」

  徐礎只得跪下,既然同意請神降世,他就得遵守這裡的規矩。

  孟僧倫拔出匕首,雙手低垂,緊緊盯著距離最近的幾個人,同時準備好大聲求援。

  「是祖王降世嗎?」徐礎跪地問道。

  「我已——回到——彌勒佛祖——身邊。」大法師拖長音調,聲音越發顯得古怪,「見你——誠心相邀,特來——相見。」

  「祖王帶同親友一同升天嗎?」徐礎繼續發問。

  「是也。」

  「天上可是佛國淨土,一無塵埃?」

  「是也。」

  「祖王唯留一子,是要他繼任降世王嗎?」

  「是也。」大法師聲音裡露出一絲隱約的喜意,吳王沒有借機奪位,顯然很符合他的心意。

  「新王年幼,是要其姊金聖女輔佐嗎?」

  「是……也。」城裡還沒幾個人知道薛金搖已經回來,大法師回答得有點勉強。

  「祖王升天,乃是借凡人之力而為之,並非意外遇害,對嗎?」

  「是也。」大法師回答得乾脆俐落。

  「普天之下皆為佛土,率土之濱皆為佛民,祖王升天永伴彌勒身邊,心生喜悅,無仇無恨,是否?」

  「是也。」

  「祖王還有何交待?」

  「惟忠新王,善待王兵,我願足矣……」大法師劇烈地顫抖,撲通倒地,兩邊的人將他扶起,有人小聲向徐礎道:「吳王可以起身,祖王與眾神已經回天上去了。」

  徐礎起身,向孟僧倫小聲首:「帶乳母和新王走。」

  孟僧倫穿過助儀組成的人牆,上到寶座前,招呼乳母起身。

  殿門外,樓磯聽得真真切切,見吳王出來,拱手道:「佩服,吳王為何不自己繼位?」

  「我順人之意,人順我之意,禮尚往來。」

  樓磯笑著點頭,「吳王知人,而又自知,怪不得湘東、濟北二王無論如何也要勸吳王歸順。」

  「請,咱們回去再做詳談。」徐礎帶著樓磯等人要回大營,還沒走下臺階,身後有人追來。

  「吳王稍等。」一名大法師氣喘吁吁地喊道,跑到近前,他說:「祖王與眾神還有句話。」

  「請說。」

  「祖王雖是借力升天,動手之人怎麼也得來殿內懺悔,不為復仇,而是洗清其罪,以配即將到來的人間佛國。」

  「好,彌勒佛祖法力無邊,既然能借力召徒,肯定也能讓出力者懺悔,我有預感,今日結束之前,此事必成。」

  大法師笑得很開心,「吳王不愧是祖王所收的最後一名弟子。」

  「當然,祖王早就預見到一切,所以才會收我為徒、賜我神棒。」

  「嗯嗯,還有,新降世王是不是……」

  「我會將他交給金聖女,諸位法師以後皆為王師。」

  「可是金聖女下落不明。」

  「祖王升天之前,早將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今日結束之前,金聖女也會出現。她沒有隨父升天,為的就是輔佐新王。」

  大法師聽得目瞪口呆,「好、好吧,我們等吳王的消息。」

  樓磯跟薛金搖一同進城,待大法師走後,向徐礎笑道:「吳王『預料』得真准,如有神助。」

  「樓公子便是助我之『神』。」

  樓磯大笑,沒再問吳王能否勸說梁王過來懺悔。

  回到大營裡,兩人繼續談判,徐礎堅持索要秦、漢、益三州,樓磯堅持砍價,最後去掉益州、觀察漢州、保留秦州。

  「吳王必須帶兵完全退出東都,不留一兵一卒。」

  「當然,降世軍多是秦州人,他們也不願意留下。」

  「還有欒太后,吳王必須先送欒太后出城,以顯誠意。」

  「三日之內,欒太后出城。」

  「好,我沒什麼可說的了,請吳王送我出城,待我向上請示之後,再與吳王聯繫。」

  徐礎派孟僧倫送樓磯出城,讓他就留在西城掌管吳軍與城門,方便與鄴城軍往來。

  天已經亮了,祖王降世的消息正在迅速傳遍全城,立幼子為王、由金聖女輔佐、喜悅升天全無恨意、殺王者懺悔……所有傳言都正中降世軍將士的心懷,於是人人也跟著「喜悅」,再不用時時想著報仇了。

  徐礎在軍營裡巡視一圈,對所見所聞甚感滿意,於是去見薛金搖。

  薛金搖正在逗弄乳母懷中的弟弟,見到吳王進來,臉上立刻變得冷若寒霜,拒絕開口說話。

  徐礎問道:「你聽說了?可還滿意?」

  薛金搖忍了又忍,開口道:「不管別人怎麼想,我還是要報仇。」

  「彌勒師尊沒給你新的啟示嗎?」

  「『師尊』兩字不是你叫的。」

  徐礎笑笑,「你早就預見到這場血光之災,應該不意外吧?你落入官兵之手,想必也是彌勒佛祖的安排。」

  薛金搖辯不過丈夫,「你做你的事情,我做我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擊退官兵之前,井水、河水混在一起,想不犯也難。」

  薛金搖看向丈夫腰間別著的降世棒。

  徐礎輕輕拍了兩下, 「它還不能給你,現在不能。過了午時,你就可以露面了,法師歸你,將士歸我。」

  「我要他們有何用處?」

  「看你怎麼用,我必須留下將士與官兵交戰,一個也不能讓出。」

  薛金搖再不開口,徐礎當這是默認,轉身出屋,沒走出幾步,看到雷大鈞領著梁將潘楷匆匆走來。

  潘楷代表梁王而來,向吳王拱手,直接道:「外面傳言,都說吳王要讓梁王去大殿裡懺悔,可有此事?」

  「今日諸王聚會,見面時我會向梁王解釋清楚。」

  「梁王說了,若不得實情,他不敢來見吳王。」

  「降世王之死,諸王皆是『兇手』,當一同前去懺悔,這就是實情,請潘將軍轉告梁王,他若不來,其他人就去懺悔。」

  潘楷待了半晌,拱下手,匆匆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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