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94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2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賣

  甯抱關下望樓,大步走回帳中,幾步之後猛地轉身,惡狠狠地盯人。

  緊隨其後的徐礎止步,又後的唐為天一探頭,立刻縮了回去,沒人能在甯抱關發怒時坦然自若。

  「夾擊或許不是唯一的辦法。」徐礎只能硬著頭皮說下去。

  「騎兵已經出征,其中有你的三千人,留營將士都為夾擊做好準備,為了向薛六甲隱瞞這個消息,你知道我與甘招做出多少努力?」

  降世軍中難得保密,將官兵引向降世軍的消息自然會傳到薛六甲耳中,甯抱關與甘招暗中派人傳播更多流言,混淆視聽,甘招甚至親身前往降世軍營中,向薛六甲指天發誓,反駁所有流言。

  好不容易諸事妥當,一切按計劃行事,卻有重要的首領提出另一條路,甯抱關怎能不怒?

  徐礎心中原本有些忐忑,可甯抱關一旦露出怒容,他反而不怕了,心中恢復鎮定,拱手道:「請甯王聽我說完……」

  「五王聚會的時候你不說,騎兵出征的時候你不說,這時卻跑來向我一個人說,是何用意?」

  「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可勸之詞,諸王不可勸,唯獨甯王可勸。」

  甯抱關冷笑,怒容卻減少幾分,「你總忘記自己是吳王嗎?」

  「我只記得一件事,此一戰不容有失,必須擊敗官兵,否則的話,義軍驚散,分成小股,再難聚合。朝廷也會因勝而驕,越發地橫徵暴斂,必要盡誅義軍將士而後已。如此一來,天下不知還要亂多久……」

  甯抱關上前幾步,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這時他卻好像高出一頭,「別跟我講這些大道理,天下大亂不是我弄出來的,平亂也從來不是我的事。」

  徐礎不退,也不說話。

  甯抱關突然笑了,「有話別說半截,我聽著呢。」

  「如果官兵被引去降世軍那裡,咱們應該去直接攻打長圍,然後長驅而入東都。」

  甯抱關又笑了,這回是大笑,無所顧忌的放肆大笑,好一會才停下,「我真傻,居然以為你有妙計。

  哈哈,早沒看出來,吳王也會開玩笑。」

  「這不是玩笑。」

  「是嗎?我怎麼覺得很可笑呢?」甯抱關握緊右拳,舉到胸前晃了兩下,低聲道:「義軍將士全是一堆堆狗屎,被人踩到,添些噁心而已,真打起來,根本不是官兵的對手。你知我知,諸王皆知。」

  「義軍創建不久,在軍紀上自有不足。」

  「他們根本執行不了複雜的命令,只能一窩蜂地上,一窩蜂地退,夾擊的打法最大的好處就是簡單,騎兵一進一退,步兵有進無退,我在後面督戰,敢退者斬,或許還有一絲勝算。按你的打法,一旦在長圍那裡遇阻,或者東都有重兵留守……」

  「應該不會,官兵很可能傾巢而出。」

  「有人告訴你了,還是你有神機妙算,提前算出來了?」甯抱關譏諷道。

  「大將軍本是我的父親。」徐礎道,這一個理由就夠了,看穿大將軍戰略的人是譚無謂,徐礎覺得很對。

  甯抱關以為這是知父莫若子的意思,垂下目光,向旁邊走出兩步,轉身又回來,「如果你弄錯了呢?官兵沒有傾巢而出,專門留人以防偷襲呢?」

  「攻圍不成,還可以回頭,前去夾擊……」

  甯抱關搖頭,「攻圍而不破,本來就不多的士氣會丟得一乾二淨,不可,萬萬不可,太冒險。而且——」甯抱關抬頭看向徐礎,「晉王親自帶兵去引誘官兵,他與降世王將陷入重重圍困,一心以為會有援兵。咱們臨陣變計,那些義軍怎麼辦?我將永遠背負惡名。」

  「騎兵當中有三千吳人,他們都是我的親信。」

  甯抱關還是搖頭。

  徐礎輕歎一聲,大戰在即,沒人能夠無動於衷,即便是堅毅如甯抱關這樣的梟雄,也會變得瞻前顧後。

  如果連甯抱關都說服不了,徐礎只能放棄,梁王、蜀王甚至不是可勸之人。

  「一條路先易後難,一條路先難後易,甯王思之。」徐礎拱手告辭,剛一轉身,看到劉有終從外面進來。

  劉有終留在營中給甯抱關當參謀,拱手笑道:「兩王議事,怎麼不叫上我?」

  徐礎待要含糊過去,身後的甯抱關冷冷地說:「吳王打算另辟戰場,不想去與晉王會戰。」

  五王彼此忌憚,一有機會就要挑撥離間,甯抱關也不例外。

  劉有終大驚失色,「這怎麼可以?晉王所率騎兵乃是義軍精銳,一旦失之,全軍必敗。而且晉王之所以敢於親入險境,無非是依仗諸王后援,尤其是吳王。」

  劉有終露出一絲責備,「晉王、吳王結拜為兄弟,為的就是能在亂世之中互相扶持,吳王借騎三千,晉王還兵六千,足見情深。凡人相交尚且有始有終,吳王何以忽生異心?」

  徐礎被賣個徹底,只得笑道:「劉先生果然是大哥,兄弟之間的事情讓你操心了。請你放心,甯王令下,我不會有半點違逆,剛才所言,純是假設,是我一時突發奇想而已。甯王已讓我明白錯在哪裡。」

  劉有終也露出笑容,「我就說吳王不是見危不救之人,我劉有終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還是有點經驗的。倒是甯王的話,真的嚇我一跳。」

  甯抱關大笑道:「越到臨戰,越要放得開,笑能止懼,我試過很多次了。」

  劉有終按住心臟的位置,「我可嚇得不輕。」

  「明白,以後不與劉先生開這種玩笑就是。」甯抱關對劉有終比較客氣。

  徐礎要走,劉有終攔在前面,「不過我現在好多了,吳王的突發奇想是什麼,說出來讓我也笑笑吧。」

  「待晉王引走官兵主力之後,五王之軍不去夾擊,而是直接破圍,趁虛進攻東都。」徐礎知道甯抱關不會為自己隱瞞,乾脆實話實說。

  劉有終先是一愣,隨後大笑,「果然是個玩笑,東都必然守衛森嚴,怎麼會有『趁虛』之機?吳王這個玩笑有點天馬行空的味道。」

  「能搏甯王與劉先生一笑,足矣。」徐礎拱手告辭,出帳叫上唐為天等人,回吳軍營地。

  譚無謂的計畫太過激進,勝則一勞永逸,敗則一敗塗地,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徐礎捫心自問,如果他是主帥,要為滿營將士的生死存亡負責,十有也會與甯抱關一樣,拒絕此計。

  夾擊至少是個穩妥之計,若是不勝,各路義軍還能四散逃亡,擇機再起。

  營中諸將都在等候吳王,徐礎宣告甯王之意,所有百姓都留在後方,不必再去營前「立柵」,他解釋道:「這一戰與以往不同,進退皆需快速。而且官兵貪功,若是見到百姓,必然滯留不去,則誘兵之計會受影響,等官兵離去,我等出營追擊時,百姓也是障礙。」

  徐礎以為要解釋多時,結果將領們立刻就接受了,紛紛道:「吳王說得對,我們聽你的。」

  看來王顛做得不錯,成功給吳王塑造了一副智謀百出的形象,令眾將心服口服。

  被「救」的百姓卻不感恩,直到聽說口糧照發,才高興起來。

  午後不久,晉王那邊送來消息,義軍已開始進攻長圍,官兵守壁拒戰,雙方不分勝負。義軍連番挑戰,用各種辦法激怒官兵,晉王預計,官兵在等義軍士氣衰落,明後兩日或許會派兵出戰。

  這給五王之軍留下一點時間,甯抱關盡一切努力排兵佈陣,他懂得如何管治義軍,能說粗話,能攀交情,該嚴的時候絕不容情,總能迅速建立權威,將一盤散沙捏出一個形狀來。

  可他不知怎麼想的,將徐礎的「玩笑」到處傳揚,惹來不少笑聲,也引起許多戒心。

  馬維親自跑來,確認徐礎真說過這種話之後,驚訝地說:「礎弟這是怎麼想的?大路不走,非繞險徑?」

  「大路上人太多,咱們走得,官兵也走得。」徐礎哈哈一笑,「而且這只是一個玩笑,我在試探甯王的想法,他不同意,這很好,他到處宣揚,無非是在挑撥,咱們倒要在意。」

  馬維點頭,「對,吳越王對礎弟還是忌憚,他想佔據江東,必要先除礎弟,暫時不可除,也要想方設法敗壞礎弟的名聲。」馬維還是有些不滿,「礎弟一向聰明,怎麼會給吳越王留下話柄?」

  「一時大意。」

  「沒關係,驕兵必敗,吳越王越瞧不起礎弟,咱們的勝算反而越大。」馬維眨下眼睛,拱手告辭。

  劉有終也來了一趟,私下裡兩人以兄弟相稱。

  「我知四弟不是真心,但在甯抱關面前一定要小心,此人雖是草莽出身,卻頗有心機。我觀其相,豺形狼心,若留世間,必然殺傷無數。」

  「江東乃我母國,我又是吳國執政王,寸土不可讓出。大哥儘管放心,我分得清誰是同路人、誰是爭路者。」

  劉有終笑著離去。

  甘招第二天來拜訪,此刻前方戰事正酣,官兵雖未派出大軍,但已開始出壁應戰,雙方各有勝負,傷亡都不多,仍在互相試探。

  「甯王心直口快,吳王莫要在意。」甘招是來安撫徐礎的,擔心他會惱羞成怒。

  徐礎笑道:「一個玩笑而已,外面還在傳?」

  「臨戰緊張,笑話傳得會久一些,其實吳王的建議也不算笑話,只有很少人談論,他們盡幻想著進入東都之後如何搶奪財物,這才是惹大家發笑的事情。」

  「能笑就好。」徐礎表現得全不在意。

  甯抱關看來非要將這個笑話講下去不可,徐礎心裡有數,等甘招告辭,立刻叫來王顛,命他回吳軍留在無上園外的營地。

  「你現在出發,馬不停蹄,後日上午能趕到軍營,率領剩下的吳軍立刻向東都進發,若聽到破圍的消息,急速參戰,與我在東都匯合。」

  王顛目瞪口呆,「可是……」

  「什麼也別問,路上什麼也別說。如果四日內沒有破圍的消息,你立刻調頭,帶兵回汝南城。」

  王顛領命,滿腹疑惑地告辭。

  徐礎心中透亮,甯抱關被他的冒險計畫說動了,傳播「笑話」是要查看軍心。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3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立威

  前方的消息雪片般傳來,如同一陣狂風,吹散五王營地中用大量笑話吹漲起來的士氣,令整個事件看上去真像個笑話。

  官兵終於大舉出壁迎戰,數量多到沒有實數,只有前後不一的傳言,信使一會說是一兩萬,一會說二十幾萬,待到流傳營中時,又翻上幾倍。

  甯抱關要求諸王與他一同巡營,安撫人心,然後帶上十餘名衛兵,出營前去查看情況,留甘招守衛中軍。

  徐礎回到自己的營地,重新排兵佈陣、鼓舞士氣,可將士們更希望吳王想出一條不戰而勝的妙計,而不是鼓動他們進行一場惡戰。

  徐礎努力多時,效果甚微,將士們像是一地落葉,被恐懼心所掃動,不由自主地要紮堆兒,好不容易排列出來陣形,就這樣慢慢地被破壞。

  徐礎回頭,看到東一堆、西一簇的兵卒,小聲喃喃道:「非得殺人立威才行嗎?」

  緊跟其後的唐為天聽到了,拍拍腰間的棍棒,「讓我來,保管一下一個。」

  徐礎笑著搖搖頭,「還不到時候,等甯王回來。」

  他又登上附近的望樓,先看向中軍營地,那裡將士更多,也更容易混亂,甘招對此同樣束手無策,甯抱關留下的一千騎兵發揮些作用,列隊賓士往來,總算能嚇住一些人,不至於令整座營地失控。

  更遠一些的梁王營地,只能望見旗幟,見不到人。

  徐礎又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弱點,他太缺少附眾的本事,面對某一人時能夠侃侃而談,瞬間猜透對方的真實想法,一旦對面人數較多,他的猜測就總犯錯誤,說出的話往往不得要領。

  甯抱關回來了,沒有召集諸王與將領,而是直接面對中軍將士說話,離得太遠,徐礎聽不到甯抱關的話,只見人群蜂擁向前,很快哀聲一片,甚至有痛哭聲。

  徐礎一驚,他營中的將士聞聲更是大驚,跑到望樓下向吳王詢問,一些人乾脆越營,要去甯王營裡打聽詳情。

  「諸位不要慌張。」徐礎大聲道,話一出口就知道,只憑陳詞濫調無法安撫任何人,反而會令眾人更加恐慌。

  「官兵傾巢而出,

  很快就會到!」徐礎抬高聲音,向中軍營裡扭頭看了一眼,那邊依然驚慌失措,不知甯抱關在說些什麼?

  「傾巢而出是什麼意思?」「官兵究竟有多少人?」「會不會被引走?」樓下發出一連串質問。

  徐礎心一橫,更大聲道:「官兵數不盡,比咱們隻多不少,而且兵強馬壯,個個以一敵十。」

  吳王營地裡也變得哀聲一片。

  徐礎沒有阻止,就讓將士們隨意哭叫、咒駡——士兵一怒之下,什麼人都罵,上至諸王,下至平日裡的朋友,對望樓上的吳王更是不客氣,將一切責任都推到他身上。

  「你不是號稱神機妙算嗎?快出個主意啊。」「我們被你哄來,就這麼等死嗎?」

  少量吳國將士力保吳王,聲音微弱,壓不過外來的兵卒。

  徐礎堅持不開口,等到下方聲音漸小,他才道:「往後看。」

  將士們紛紛回頭,卻只看到更多的士兵,不明白這有何特別。

  徐礎伸手指向營地深處,「想想你們的父母妻兒,想想官兵破營之後會對他們做什麼。」

  官逼才有民反,這些人太知道官兵的手段,一下子全安靜下來,只有少數人嘀嘀咕咕,「多派些人擋在外面啊。」

  徐礎聽到了這句話,大聲道:「沒錯,讓那些家中沒有將士的老弱擋在外面,然後呢?官兵殺得起勁兒,士氣更盛。而你們,一旦傷亡,父母妻兒也會落得同樣的下場。」

  「可之前我們打贏了啊。」有人抬高聲音說道。

  「你們打敗的只是小股官兵,這回是真正的天成鐵騎,十萬大軍,一個人身上的盔甲比你們十個人加在一起還要厚重,矛槊鋒利,弓矢迅捷,你們當中會射箭的人有多少?」徐礎信口道。

  沒人吱聲了。

  「要保住自己和一家老小的性命,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將官兵引向降世軍,官兵再多,多不過降世軍,大家合力,方有勝算。」

  「晉王引誘官兵,咱們能做什麼?」有人問道。

  關於這件事,徐礎不知解釋過多少遍,可是臨到戰前,大多數兵卒依然糊裡糊塗。

  「官兵肯定會先來進攻這裡的營地,咱們強硬些,讓官兵攻不進來,讓他們吃些苦頭,晉王才有機會引走官兵。」

  眾人紛紛點對,他們終於聽進去了。

  「回到原處,所有人都回原處!」徐礎邁步下樓,大步走進人群,「不想等死,就打一場真正的硬仗,此戰若勝,人人有賞,此戰若敗,誰也別想獨活,官兵不會饒過任何一個人!」

  滿營將士重新排列。

  唐為天追上來小聲道:「時候到了?」

  「自有軍法,不必你來動手。」必要的話,徐礎真要殺人立威。

  唐為天大為失望。

  士兵的動作比之前哪一次都要快,徐礎要來馬匹,上馬在隊伍中穿行,時不時大聲叫喊幾句,以為不必殺人立威,結果很快就有人送上門來。

  一隊士兵的前頭,只有旗幟,沒有將領,徐礎不能裝作看不見,以馬鞭指旗,「這裡是誰?」

  「小劉麻子。」有人回道。

  徐礎記得此人,那是一名臉上有麻點的壯漢,來自梁軍,力氣和脾氣一樣大,但是卻不膽小,不像是會臨陣脫逃的人。

  「人在何處?」

  「好像……應該是回去看他老婆了吧,很快就能回來。吳王別生氣,我代他站一會。」義軍裡,士兵與將領通常是故舊,關係親密,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出列往前走。

  徐礎哼了一聲,驅馬上前,將那人攆回去,厲聲道:「各有各位,擅動者斬,你想當第一個?」

  那人嚇得連連搖頭,疾步後退。

  徐礎向身後的一名衛兵道:「去找小劉麻子,讓他立刻回來。」

  衛兵領命而去。

  見吳王真的發怒,小劉麻子的部下心中無不惴惴,卻有一人膽大,要為上頭辯解,「擅離位置的人不只我們一家,吳王瞧,你自己的人也不在。」

  吳軍留下少量步兵,將領有三人,這時卻只剩下兩人,另一個名叫昌順之的副將不知去向。

  昌順之是七族子弟,對執政王一向忠誠恭謹,孟僧倫留下他就是為了給其他人做個榜樣。

  徐礎帳下聚集三王將士,只有晉兵最守規矩,一人不缺,列隊也最快。

  「昌順之何在?」徐礎驅馬來到吳軍的佇列前。

  另一名將領忙拱手道:「回執政王,昌將軍去甯王營中打探消息,馬上就能回來。」

  「無令擅動,與逃亡同罪。」

  「昌將軍應該請示過,執政王……不記得嗎?」那名將領想找個臺階。

  徐礎還沒開口,一人從遠處跑來,大聲喊道:「在這裡!我在這裡!」

  原來是小劉麻子,他已在回來的路上,途中遇見吳王衛兵,急忙加快速度跑回來,氣喘吁吁,臉上帶笑,「對不住啊,吳王,家裡有點小事,我處理完了,今天不會再離開了,你給個數,今天我一定殺夠官兵向你贖罪。」

  對出身於降世軍的將士來說,小劉麻子的行為真不算大事,也就是這種想法,令義軍雖經百戰,卻一直沒能成為真正的軍隊。

  小劉麻子一向恃勇而驕,肯在陣前服軟,已是很大的讓步。

  饒與不饒,徐礎必須在一瞬間做出決定,而他想不出來哪一項決定更正確。

  「臨戰脫逃,罪不可恕。」徐礎冷冷地說。

  小劉麻子臉上變色,笑容全失,瞪眼道:「誰脫逃?我沒脫逃,這不是回來了嗎?吳王別大驚小怪,老實說,我只是借調到這邊,以後還回梁王那邊去,恕不恕罪,也是梁王做主。再說,我也沒覺得自己有罪。」

  徐礎正要開口駁斥,忽見一隊人騎馬奔來,領路者正是昌順之,身後則是蜀王甘招極其衛兵。

  昌順之下馬跑過來,「執政,我打聽清楚了,甯王派蜀王過來……」

  「不告而別,形如脫逃,昌順之,你可知罪?」

  昌順之一愣,「我……一時忘記了。」他雖是七族子弟,但是比較年輕,此前沒經歷過行伍生涯,對軍紀瞭解得不多。

  小劉麻子大笑,「行了,吳王,即將開戰,你就別在我們兩人身上浪費時間了。我倆跟你賠罪,我保證殺夠十名官兵,不夠的話就記在賬上,早晚還你。昌將軍,你說呢?」

  「是是,我也……殺十名官兵。」昌順之拱手道。

  甘招停在附近,沒有過來干涉。

  徐礎又一次猶豫,這種時候似乎可以稍稍寬容一些,或者將兩人關押起來,或者貶為兵卒,讓他們殺敵自效。

  滿營將士都望過來,後面的人看不到,也努力翹足觀望,小聲打聽這邊發生了什麼。

  徐礎拔出腰刀,高聲道:「軍令如山,法不容情,從命者賞,違命者斬。」

  幾名衛兵上前,按倒兩名將領。

  昌順之呆若木雞,乖乖跪下,小劉麻子卻不服氣,腳打拳踢,被迫跪下之後喊道:「徐小白臉,有本事你來親手殺我!皺下眉頭,我不算好漢。」

  徐礎走到昌順之身前,驅除最後一絲不忍之情,「擅自離營,你有脫逃之罪。」

  「啊?」昌順之還是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

  徐礎雙手握刀,對準心口斜刺下去,隨即拔出,鮮血噴湧,濺到他的甲衣上。

  衛兵鬆手,昌順之撲通倒下。

  滿營將士盡皆色變,後面的人看不到,但是有人將話傳過來,所有人都縮回脖子,站回自己的位置上。

  小劉麻子最吃驚,也最害怕,忘記自己的「好漢」身份,叫道:「兄弟們,快來救我!」

  幾名士兵走出佇列,徐礎快步走來,對準小劉麻子就是一通亂刺。

  小劉麻子哇哇大叫,很快沒了聲音,那幾名士兵又回到佇列中——他們總算明白自己的身份是兵卒,而不是「兄弟」。

  徐礎拎著滴血的刀,看向甘招。

  甘招拱下手,調頭帶人走了,一句話也沒說。

  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我與諸位共進退,再有擅離位置者,罪同此二人。」

  徐礎仍然不知道剛才的決定是對是錯,滿營安靜,沒人給他一個結論。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4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交鋒

  甯抱關沒帶回好消息,他親眼看到,義軍騎兵四處奔逃,一些人甚至跑錯了方向,身後明明沒有官兵,卻驚慌得如同喪家之犬,他沒看到晉王與譚無謂,但是可以肯定這兩人對此束手無策。

  甯抱關不打算隱瞞,一回到營地就向將士們如實道出,引來哀聲一片,然後他說:「兩條腿能跑過四條腿嗎?他們有馬,想逃就逃,你們不行。天生兩條腿,就是用來站著的,寧可面對官兵,也不要將後背讓出來。」

  甯抱關跳下馬,用力拍打一下,攆走自己的坐騎,任它隨意跑動,「今天,我就站在這兒,誰也別想讓我後退半步。不就是官兵嗎?老子見過,也打過,你弱他就強,從來不給你活路,你強他就弱,跑得比兔子還快。什麼大將軍、小將軍,什麼樓高、樓低,都是樣子貨,一戳就破。在秦州,老子打得大將軍倉皇逃躥,這回老子要取他人頭!」

  吳越軍留下的一千騎兵有樣學樣,全體下馬,將坐騎趕出營地,排列在吳越王左右,正是這一舉動,令中軍將士迅速鎮定下來。

  甯抱關不管排兵佈陣的事,走到隊伍最前面,第一個出營,不打算憑柵自保,而是要與官兵直接對陣。

  將領們各自招喚本部兵卒,找地方佈陣,看上去有些混亂,至少沒人退卻。

  官兵還沒到,甯抱關向蜀王甘招道:「你去看看徐礎、馬維,別讓這兩個雛兒壞我大事,若是有誰沉不住氣,立刻帶來見我,換人掌軍。」

  甘招雖已稱王,對甯抱關還跟從前一樣恭敬,領命而去,半路上遇到吳軍營中的將領昌順之。

  「官兵什麼時候打來?有多少人?吳王要不要……做些準備?」昌順之一見面就問道。

  「不必,甯王自有安排。」話是這麼說,甘招心裡卻是一沉,以為徐礎生出怯意,想要逃跑。

  在吳軍營中看到的場景,令甘招疑慮盡消,拱手告辭,穿越中軍,前往梁軍營地。

  馬維這邊又是一番景象,他早準備好梁、晉、蜀、荊、吳等國的皇帝牌位,與他的王旗擺在一起,命部下將士輪流敬拜,各自立誓為故國復仇。

  將士們對死去的皇帝沒有多少懷念,但是敬拜儀式由馬維親自監督,整個過程莊嚴而肅穆,拜過的人都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敬畏之情,

  覺得這一戰似乎真要為某個很重要的人物報仇。

  甘招傳達前方的消息,讓梁軍做好準備,帶人回去覆命。

  中軍人數最多,甯抱關正挨個鼓勵帶兵諸將,他認得每一個人,瞭解其喜好,哪怕隻認識兩三天,也能說中對方的心事,大體不離色、利二字。

  「官兵殺了你老婆,進入東都之後,我還你十名美女,公主、夫人、小姐,你隨便選,看中誰就是誰。」

  「宮中的寶庫,你帶二十個人進去,能拿多少是多少,看你們力氣有多大。」

  ……

  甯抱關又回到最前方,執槊而站,身後是千名下馬的騎兵,都是他親選的精銳,再後則是一隊隊的義軍。

  「怎樣?」甯抱關問道。

  甘招上前小聲回道:「吳王那邊沒問題,梁王那邊可用來乘勝追擊,不可直面官兵。」

  「嘿,他別帶兵跑了就行。」

  「只要前方支持得住,他不至於逃。」

  「嗯,你去後面守住營地,誰敢後退你就殺誰。」

  甘招帶領本部數百心腹之人,在營地大門口列隊督戰。

  義軍成陣不久,遠方出現散落的騎兵,拼命奔逃,他們本應跑向降世軍,可是方寸已亂,見到大軍就迎上來,以為這就是降世軍營地,全忘了自己兩天前剛剛從這裡離開。

  「射他們。」甯抱關下令,義軍當中弓箭手不多,只有幾百人,分散在不同隊伍中。

  「那是咱們的人。」旁邊將領吃驚地說。

  甯抱關狠狠罵了一句,「讓你射,你就射,就算前面是你親娘、是晉王本人,你也給我照射不誤。」

  將領急忙去傳令。

  弓箭手們一通亂髮,既非齊射,也沒有準頭,卻足以將逃亡的騎兵嚇得調頭就跑,這回總算找准了方向,奔向降世軍營地。

  敗逃的騎兵越來越多,漸漸地顯出一點隊形,也不亂跑,經過甯抱關軍陣時也不停留。

  官兵出現了,全是騎兵,隊伍更整齊,為保持隊形,寧願放慢速度。

  一些膽大的義軍騎兵經常原路折返向官兵挑釁,個別膽子太膽的人,陷入官兵當中,再也沒出來。

  官兵連綿不絕,似乎一直通到天邊。

  甯抱關特意挑選的陣地,大致上背對夕陽,他不用回頭就知道身後的將士已陷入恐慌,於是雙手持槊,大吼一聲,第一個走向官兵。

  義軍有鉦鼓,能聽懂含義的人不多,會用的人更少,甯抱關乾脆棄而不用,他一吼,千名精銳齊聲應和,後面的各支隊伍也是吼聲不斷。

  官兵早已注意到這邊的隊伍,立刻分為兩隊,一隊繼續追趕逃跑的騎兵,一隊迎向「伏兵」。

  地上積雪很厚,道路上還好些,騎兵與行人來回踩踏,雪足夠硬實,荒地中卻是一踩一個坑,人走不快,馬也賓士不動。

  官兵有些輕亂,以為叛軍還跟從前一樣,望風而潰,因此沒有整頓陣形,也沒等後方的大軍,弓箭也不夠多。

  兩軍交鋒,甯抱關早忘了自己的吳越王身份,執槊刺向跑得最近的一匹馬,還沒見血,就已殺紅了眼。

  吳軍也已走出營地,陣勢說不上井井有條,至少不再混成一團,也沒人擅離位置。

  夕陽正快速降落,天色越來越暗,前方的廝殺聲越來越響亮,聞者心驚肉跳,明明相隔還有兩三里地,刀槍卻像是就在耳邊交鋒。

  徐礎注意到甯抱關放棄全部騎兵,他也下馬,帶領全軍向戰場進發。

  義軍雖有主帥,卻沒有明晰的帥令,徐礎可以自做決斷。

  他覺得可以參戰了,等得越久,將士們越是膽怯。

  雖然吳王說過本部將士只需守營,但在這種時候,沒人提出異議,兩名將領被殺的場景仍牢牢印在眾人心中。

  徐礎率軍從側翼加入戰場,他來得及時,正趕上大隊官兵趕到,其中很多是步兵,雙方很快陷入混戰。

  之前在汝南城偷襲官兵營地時,徐礎曾與手下人分散,險些因此喪命,唐為天牢記教訓,這回跟得極緊,腰裡仍別著棍棒,手持雙刀,將所有敢於靠近的人砍翻,好幾次差點砍中自己人。

  另一翼的梁軍沒有參戰。

  主將潘楷來問過幾次,馬維的回答只有一句,「等吳越王命令,不可擅動。」

  「天色將暗,激戰正酣,吳越王怕是沒辦法傳令。」

  「莫急。」馬維微笑道,「論到帶兵,我不如你,論到兵法,我倒是無所不曉,兩軍交戰,哪有一上來就派出全部兵力的?吳越王勇猛有餘,謀略不足……」

  「聽說吳軍那邊也已參戰。」潘楷提醒道,這是他不久前剛剛通報過的消息。

  馬維嘿了一聲,「吳王謀略有足,失之於急,經常耐不住性子,親身冒險,既失謀士之風,又無王者之相。他貿然參戰,令義軍一翼失守,官兵若破義軍,必從他那裡鑿開通道。」

  潘楷扭頭看了一眼,夕陽只剩一抹餘暉,義軍在此地駐紮多日,他尚且分不清方向,更看不到哪裡是中軍,哪裡是側翼,估計官兵同樣不辨東西。

  「要不要問一下蜀王?他在……」

  「蜀王無能之輩,問他什麼?」馬維不滿地說。

  郭時風留在梁王身邊,插口道:「潘將軍莫急,梁王說得對,兩軍交戰,切忌用力過急過猛,官兵源源不斷,我軍卻只剩這一支,總得留些後備。」

  「是,末將明白。」潘楷告退,命將士們原地再等。

  冷氣襲來,將士們原地跺腳,暗自慶倖自己不需參戰,同時盼著前方的戰事快些結束,好回營中生火取暖。

  郭時風向馬維小聲道:「久無動向,軍心生疑,梁王不參戰是對的,但是應該做點什麼,以免士氣衰頹。」

  「我有主張。」別人越急,馬維越是氣定神閒,又等了一刻鐘,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他傳令全軍前進,走出一箭之地,他又傳令停下,命人上前觀戰,「若見到吳越王,立刻請命,說梁軍嚴陣以待,只需一聲令下,即刻參戰。」

  派出人的很快回來,他只看到混戰仍在繼續,分不清勝負,更找不到吳越王的身影。

  梁軍離戰場不算太遠,殺聲入耳,用不著觀看,也知道戰事未完。

  馬維繼續派人查看,自己留在原地,指揮梁軍又前進一段距離。

  一名探子匆匆跑回來,「我軍退卻!我軍退卻!」

  馬維大驚,立刻就要下令退軍回營,郭時風提醒道:「聽前方的聲音不像是敗退,梁王稍待。」

  敗退時,叫聲紛亂,可這次戰場上的喊聲雖然響亮,聽上去卻不怎麼亂。

  馬維讓自己冷靜下來,又等一會,第二名探子果然帶回來另一個消息,「官兵先撤,我軍也撤,說是明日再戰。」

  「誰勝誰負?」馬維問道。

  探子一臉茫然,他隻接觸到很少的義軍將士,沒敢深入戰場,無從瞭解勝負,「應該……應該是官兵勝了吧?」

  又是郭時風及時提醒, 「大概是不分勝負,雙方各自退兵,所以都沒有潰散。」

  馬維點頭,傳令全軍向前進發,仍壓住速度,不願太快。

  迎面走來一大片人,潘楷騎馬上前,大聲道:「梁王在此,前方何人?」

  「吳越王。」有人回道。

  馬維急忙翻身下馬,快步迎上去。

  甯抱關全身染血,手中仍然握著長槊,身後跟隨大批將士,個個沾滿血污,只有眼珠還乾淨著,在夜色顯得咄咄逼人。

  馬維上前,心中氣衰,不由自主就要跪下。

  甯抱關倒轉長槊,以末端輕輕扶了一下,「今晚你來守營。」頓了一下,他又道:「你與吳王真在同一個地方讀書嗎?學到的東西可不太一樣。」

  馬維臉一紅,埋怨的不是甯抱關,而是他還沒見著的徐礎。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5
第一百四十四章 換夫

  徐礎覺得這一仗打得毫無章法,他辛苦維持的陣形,剛一進入戰場就四分五裂,好在官兵貪功冒進,立足未穩就來開戰,同樣混亂。

  入夜之後,徐礎甚至沒再見到官兵,他很累,但那是雪中跋涉的結果,而不是奮勇殺敵時用力太多。

  官兵鳴鉦後撤,在合適的地點重整隊形。

  義軍這邊不知是誰下的命令,很快傳遍戰場,都說是甯王下令後撤,於是也紛紛退出戰場。

  徐礎有些難堪,因為他在戰前手刃兩名將領,到了戰場上,卻沒有殺死任何一名敵人,一是雪深難行,二是唐為天擋在身前,令他無從下刀。

  可在全體將士眼裡,吳王卻是一個「狠角色」,尤其是那些借調來的兵卒,敬畏之心陡增長一大截,只要聽到「吳王在這兒」,立刻跟上。

  回營途中,徐礎碰見了甯抱關。

  甯抱關來到近前打量兩眼,只說一句「吳王有膽」,帶部下走開。

  就這麼四個字的評價,令吳軍將士興奮不已。

  回到營中,生起火堆,徐礎驚訝地發現自己盔甲上沾滿血跡,不知從何而來。

  他沒進自己的帳篷休息,重新佈防營地,有人守衛,有人休息,有人生火造飯。

  眾將接受命令從來沒這麼乾脆過,有時候徐礎只是一抬手,對面的將領就主動請求做這做那,沒有半點推辭。

  清點人數之後,徐礎心裡一沉,傷亡人數比他預料得要多,其中包括幾名將領,他必須立刻換人,然後命各隊出人,去營外找回屍體。

  忙到半夜,徐礎終於吃上一口涼飯,稍稍洗漱,準備回帳中休息。

  明天很可能又要苦戰一場,剛剛與官兵打成平手的將士們興高采烈,以為勝利就在眼前,徐礎卻知道,如果官兵遲遲不肯中計前去攻打降世軍,五王聯軍必敗無疑。

  在帳篷門前,徐礎向唐為天道:「你也去休息吧。」

  「我不累。」唐為天的雙刀已經作廢,

  只剩下腰間的棍棒,努力挺直身體,看上去還能再戰一場。

  「多吃多睡,明天有你挨累的時候。」徐礎笑道。

  唐為天只好走去隔壁的帳篷,親眼看到十幾名衛兵守在大都督帳外,他才踏實去睡。

  帳篷裡漆黑一片,徐礎摸索著要點燈,眼前突然出現亮光,嚇他一跳,急忙伸手握刀,正要開口叫喊衛兵,對面一人幽幽道:「吳王嚇著奴家了。」

  帳篷中竟然多了一名婦人,二十多歲年紀,容貌豔麗,披著一件貂袍,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兒。

  徐礎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他人之後,鬆開刀柄,「你是何人?」

  「奴家是吳王的人。」

  「衛兵!」徐礎大聲道,不與婦人糾纏。

  「我是小劉麻子的妻子,現在是遺孀了。」婦人道。

  一名衛兵探頭進來,瞥了一眼婦人,沒有顯露半點意外之色。

  「送劉夫人回去。」徐礎冷淡地說。

  「是。」衛兵進來,站在門口做出請的姿勢。

  婦人沒走,反而坐下,看著燃燒的燈芯,道:「吳王敢殺將領,卻不敢聽其家人的幾句話嗎?」

  「劉將軍不告而離營,你不告而入帳,皆是同罪。」

  「請吳王一刀砍殺奴家吧,讓我們夫妻在地下團聚。」

  「念你並非吳軍將士,暫不治罪。」徐礎扭頭向衛兵道:「誰放她進來的?」

  「不知道啊。」衛兵很無辜。

  燈下的婦人露出嫵媚的微笑,「吳王不必追究了,奴家是來向吳王求饒的。」

  徐礎一愣,「我已說過,不治你的罪。劉將軍罪止其身,家人不受連累。」

  「不受連累?那些死了丈夫的人,為什麼會被別人搶佔為妻呢?既無姿色又錢財的人,又為何被送出營地阻擋官兵呢?」

  徐礎一時語塞,「我可以……派人保護你,家裡還有別人嗎?」徐礎說得不太真誠。

  「吳王派人保護奴家,就是當我是吳王的人了?」

  「嗯?」

  「若不當奴家是你的人,以什麼理由保護奴家一人呢?傳揚出去可不好聽。」

  「吳軍會保護所有百姓。」

  「奴家聽說過,是吳王將百姓送回後營,沒讓他們去擋官兵。可奴家不是普通百姓,泛泛的保護全無用處。」

  「你不普通?」

  「奴家是秦州人士,姓馮,小字菊娘,兩年間已換過十任丈夫。」

  「十任?」徐礎吃了一驚。

  馮菊娘笑道:「亂世之民,生死無常,奴家有過十任丈夫,想搶我的人數倍於此,所以奴家一聽說小劉麻子被殺,就知道又要有第十一任丈夫了。」

  徐礎啞口無言。

  「被人搶不如自己來,奴家在此等候多時,從今天起吳王就是奴家的丈夫。」

  「我有妻子,你回去吧。」

  「大丈夫三妻四妾,奴家又沒想當王妃,吳王何必推辭?」

  徐礎搖頭,正要命衛兵帶婦人離開,馮菊娘又道:「吳王若肯留下奴家,奴家從此忘掉前面的十任丈夫,專心侍奉吳王一人。」

  「直到我被殺死?」

  馮菊娘笑道:「及時行樂,吳王何必想得那麼遠?吳王萬一不幸,失去的又何止奴家一人?」

  「我若不留你呢?」

  馮菊娘斂容,冷冷地說:「那奴家還是小劉麻子的遺孀,孤苦無依,備受欺辱,只要還得一口氣在,就要為亡夫報仇。」

  「報仇?」徐礎倒有些佩服此女的膽氣,卻不相信她真有本事報仇。

  馮菊娘輕歎一聲,「沒得選擇,奴家只好去向甯王和梁王求告,甯王是全軍主帥,梁王是小劉麻子的主公,總得說點什麼、做點什麼吧。」

  徐礎又是一愣,他知道甯抱關不會怎樣,可馬維那邊的確是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馮菊娘微微扭頭,瞥向門口的衛兵,「你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嗯。」衛後尷尬地承認。

  「營中婦人眾多,馮菊娘可稱得上魁首?」

  衛兵越發尷尬,直接道:「吳王留下她吧,軍中規矩一向如此,放她離開,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麻煩。」

  馮菊娘重新展露微笑,「小劉麻子臨戰之前仍不忘去看我一眼,吳王可以想一想,奴家是麻煩多,還是好處多?」

  「麻煩多。」徐礎現在就感到頭痛,但是沒將這三個字說出來,想了一會,開口道:「你留下,給我收拾床鋪,暫且當名侍女,過幾天我給你再找一個丈夫。」

  衛兵不等命令,立刻退出帳篷。

  無論徐礎說什麼,在別人聽來都只是一個意思。

  「好啊。」馮菊娘的理解也與衛兵一樣,打個哈欠,「吳王這就要安歇嗎?奴家鋪床。」

  「小劉麻子家裡還有何人?」

  馮菊娘眉頭微皺,好像計算得頗為費力,「他還有三個老婆,一個比一個醜,這時候應該都歸別人了,她們原本就有姘頭。」

  徐礎差點想問馮菊娘有沒有姘頭,想了又想,還是忍住了。

  「嗯,他沒爹娘,不知是死了,還是被他扔在什麼地方,兒女倒有幾個,都跟他一樣,臉上長麻子,奴家最感慶倖的就是沒給他生兒育女,奴家沒為任何人生養過。」

  「我派人去將小劉麻子的兒女接來……你笑什麼?」

  「據說吳王是大將軍之子,名門之後,果然……與別人不同。」

  徐礎聽出這是嘲諷,「這裡又有什麼規矩?我不該照顧小劉麻子的兒女?」

  「小劉麻子自有親友,兒女由他們收養,過得好不好就看運氣了。吳王既殺其父,又收其子,別人會怎麼想?」

  「怎麼想?」

  「當然是以為吳王要斬草除根,如此一來,不只小劉麻子的家人害怕,連他的親友也跟著害怕,軍中人情複雜,一個人害怕,就能引來成千上萬人膽戰心驚。」

  徐礎越發驚訝,他原以為馮菊娘只是一名以色求榮的婦人,沒料到她思路會如此清晰,談吐頗有不俗之處。

  「所以我什麼都不能做?收留你豈不是也會惹來非議?」

  「當然,肯定有人會說,吳王為奪馮菊娘而殺小劉麻子,但是沒人會因此害怕,也沒人會覺得吳王做得不對,因為——」馮菊娘稍稍探身,讓燈光照亮半邊精緻的面容,「世上只有一個馮菊娘,吳王爭之理所應當,吳王不爭,甯王、梁王也會爭,早晚而已。」

  徐礎大笑,轉身出帳,向一名衛兵道:「讓她留在這裡,不准她外出走動。」

  「遵命。」衛兵向帳內瞥了一眼,什麼也沒看到,卻覺得有一雙媚眼掃過,後背汗毛倒豎。

  徐礎走進隔壁的帳篷,唐為天抱著棍棒呼呼大睡,鼾聲如雷,他說不累,睡得卻比平時都要深沉。

  徐礎從唐為天身上奪來一張毯子,裹在身上,臥席而眠,本以為會受鼾聲打擾,結果閉眼沒一會就睡著了,連個夢都沒有。

  不知睡了多久,徐礎猛然驚醒,翻身而起,套上靴子走出帳篷。

  天邊剛有一線光芒,營地裡十分安靜,火堆大都熄滅,青煙縷縷升空,衛兵換了一撥,守衛著兩座帳篷。

  官兵沒有趁夜偷襲,徐礎稍稍鬆了口氣,回到自己的帳篷裡,見馮菊娘正睡在他的床上,於是輕手輕腳地拿走幾件衣物,到外面換上,去到望樓查看營外的形勢。

  天越來越亮,官兵的營地離此不遠,橫亙十餘里,呈扇形將義軍營地包圍。

  徐礎心裡又是一沉,大將軍顯然沒有中計,官兵若是不被引走,莫說徑攻東都,就是夾擊之計也會成為泡影。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5
第一百四十五章 龜縮

  官兵立足已穩,不再急於交戰,而是利用己方所長,步步緊逼,義軍若是出營迎戰,官兵則萬箭齊發,義軍衝了兩次之後,再不做這種無謂的蠢事,憑柵堅守。

  義軍這一天過得頗為艱難,龜縮在營中,尋找能夠阻擋箭矢的木板、鐵鍋等物,躲在柵欄後面,偶爾隔著縫隙向外快速張望一眼,盼望官兵快些攻進來,好痛快地打一場。

  官兵打定主意不與叛軍接觸,停在不遠的地方,輪番射箭,連間隔都很固定,差不多兩刻鐘一次,除此之外,無論叛軍如何叫駡,都不為所動。

  義軍將士倒是罵得花樣百出,時間久了,卻也覺得無聊,每次官兵齊射之後,總有倒楣蛋中箭,一箭致命還好些,就怕傷而不亡,慘叫聲響徹營地,能持續到下一輪射擊。

  義軍兩翼也沒能逃過官兵的遠射,無關人等全退到後方去,中箭者則被抬走。

  午後不久,趁著兩輪齊射的間隙,甯抱關派人來請吳王過去議事。

  就這麼等著終歸不是個辦法,義軍傷亡雖然並不慘重,士氣卻在等待、嚴寒與慘叫聲中迅速消耗。

  中軍營裡蓋了一座簡陋的木頭屋子,臨時加蓋數層屋頂,到處都插著箭矢,像是一隻巨大而醜陋的刺蝟。

  甯抱關、甘招都在,還有幾名重要將領,徐礎與馬維前後腳趕到,互相點頭致意,都沒說話。

  窗戶已被木板封死,屋子裡點了一盞小燈,昏暗得只能勉強看清人影晃動。

  眾人圍繞一張破桌站立,甯抱關掃了一眼眾人,直接道:「官兵用這種打法噁心人,咱們不能乾等,等會你們各去後方,將沒用的人都攆到前面去,再過兩輪……」

  「我不同意。」徐礎脫口道。

  所有人都看過來,甯抱關盯著他看了一會,冷笑道:「咱們的吳王又有妙計了。」

  「我沒有妙計,但是……」

  「哪來的但是?先保命再說。」

  「晉王那邊會將官兵引走。」

  「晉王送信給你了?」

  「沒有,

  但我相信譚將軍會有辦法。」

  「是嗎?什麼辦法?我只見到官兵越來越多。」

  「隨機應變,譚將軍……」

  甯抱關大笑,「譚無謂就是一個能說大話的騙子,他能騙得了你們,騙不過我們這些戰場上殺過來的老將。」

  一名將領道:「就是,譚無謂第一次帶兵,哪來的隨機應變?」

  甯抱關又道:「晉王是個人物,可他若有辦法,早就做了,不會等到現在。」

  徐礎還要開口,甯抱關抬手,示意所有人禁聲,片刻之後,外面響起疾風暴雨般的聲響,木屋微微晃動。

  聲音消失,甯抱關道:「別耽誤工夫了,去吧。」

  「等等。」徐礎退後兩步,攔在門口,「多等一會,諸位不相信我與譚將軍,至少給晉王一次機會。」

  甯抱關冷著臉,「再等一個時辰,差不多是四次射箭之後,必須開戰,先將後方百姓聚齊,該出營的時候都得出去,一個也不能留,誰想當好人,就別怪我不客氣。」

  這就是甯抱關能做出的最大讓步。

  「百姓會感激甯王的。」徐礎道。

  「如果能活著享受他們的感激,我更高興一些。」

  眾人告辭,甯抱關忽然道:「請吳王、梁王留一下。」

  徐礎與馬維止步,回到桌前,互相看看,都不知道原因。

  待房門關閉,甯抱關道:「大敵當前,希望你們不要因為一點小事而鬧出不好看的事情。」

  兩人都是一愣,正要開口辯駁,甯抱關繼續道:「姓馮的女人既然進了吳王的帳篷,就算是他的人,梁王不要再爭,攻破東都之後,我自會給你補償。」

  馬維面露驚訝,「你搶走了馮菊娘?」

  徐礎急忙擺手,「不不,她自己去我那裡,我之前根本沒聽說過她。」

  「哦。」馬維的神情有些怪,很快掩飾過去,「沒什麼,一個女人而已,倒讓甯王操心了。」

  「你們兩人是好兄弟,所以我才多嘴。去吧,召集百姓,吳王,這不是發善心的時候,因為你,進攻延後,期間不知有多少將士會死於官兵箭下,你要多想想能替你打仗的士兵。」

  「是。」

  兩人出了帳篷,徐礎馬上道:「我沒有搶馮菊娘,我一回營,就派人將她送到……」

  馬維在徐礎肩上輕拍兩下,笑道:「礎弟這是怎麼了?跟我說這種話,我是那種貪戀美色的人嗎?我連東都的妻兒都能捨棄,何況一個半路相逢的女子?礎弟千萬不要送到我那邊去,送去我也不會接受。」

  「好……吧。」徐礎沒料到馮菊娘會是個大麻煩。

  「我也多嘴一句,礎弟要小心,馮菊娘名聲在外,克死的將軍比官兵殺死的還要多,礎弟千萬不可被他迷住。」

  「不會,還有小劉麻子……」

  「哈哈,礎弟不必解釋,小劉麻子自尋死路,與別人無關。事情不少,咱們以後再談,告辭。」

  兩人各回各營,一到自己營中,馬維先下令召集百姓,然後向副將潘楷抱怨道:「吳王當眾殺死小劉麻子也就算了,連他的老婆也搶走了。」

  「哪個老婆?」

  「還能是哪個?當然是姓馮的那個。嘿,吳王裝得倒像,說什麼之前從來沒聽說過馮菊娘的名字。我之前也從來沒發現他心狠手辣,敢在陣前殺人呢。嘿。」

  「吳王風頭正勁,梁王宜稍稍避讓。」潘楷勸道。

  「可這口氣……全營的人都知道吳王壓我一頭……算了,念在舊日交情上,我不與他計較。」馬維恨恨不已,「人都是會變的,有些人變得尤其快。」

  徐礎回到營地裡,思考的卻是甯抱關為什麼要說那些話,聽上去像是在故意挑撥他與馬維之間的關係。

  召集百姓引來不少怨言,吳王得到的好名聲頃刻間化為烏有,還得到一個虛偽的評價。

  徐礎沒工夫管這些,與其他將士一同躲在營柵後面,觀看外面的形勢。

  官兵沒有退卻的意思,彎弓搭箭,準備下一輪遠射。

  晉王和譚無謂率領的騎兵去哪了?為什麼連次騷擾都沒有?時間一點點過去,離約定的進攻只剩一輪遠射,徐礎等不下去,召集本部諸將,就在柵欄後面議事。

  所有人都彎腰站立,儘量挨近木柵,手裡舉著盾牌或是木板,以防備官兵不定時射來的冷箭。

  「官兵已經被引走了。」徐礎道。

  諸將面面相覷,都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徐礎解釋道:「晉王一直沒有現身,外面的官兵極少馬匹,而且隻射箭不進攻,說明主力已被引走,剩下的官兵只想將咱們困在這裡。」

  「好像……是這麼回事。」有人猶猶豫豫地回道。

  「官兵色厲內荏……官兵是花架子,一次強攻就能將他們擊潰。」

  「怎麼攻啊?官兵有弓箭,咱們卻連盾牌都不齊全,不等衝到地方,人全死光啦。」一將道。

  「吳越王的主意好,讓百姓去擋箭,咱們跟在後面衝過去。」

  「這個主意不好,百姓擋在前面,義軍反而沒辦法儘快衝到官兵面前。我有個主意,看大家有沒有膽子跟我一塊做。」

  諸將又一次面面相覷,經過昨晚一戰建立起的敬畏之心,正遭受嚴峻的考驗。

  「百姓的性命比我們還重要嗎?」終於有人提出質疑。

  「這與百姓無關,是要如何打贏這一仗,如果讓百姓送死就能打敗官兵的話,我立刻就會將他們全攆到戰場上去。但是沒用,我這個主意必須是前方沒有阻礙才能行得通。」

  諸將不再反對,但也不夠熱情,沉默以對。

  徐礎道:「你們都認得馮菊娘吧?」

  好幾個人點頭,另外幾位也道:「聽說過。」所有人臉上都露出曖昧的笑容,顯然是聽說了馮菊娘夜宿吳王帳中的事情。

  「我答應過馮菊娘,要給她尋個新丈夫。此戰之後論功行賞,首功者可娶馮菊娘為妻,若是不願,我也有相應獎賞……」

  「願意!」好幾名將領異口同聲地喊道。

  「死也願意。」一名將領兩眼放光,「我寧可被這個娘們兒克死。就是……吳王真捨得嗎?」

  「我有妻子,她……妒心強,管得也嚴,若是聽說我在外面有女人,千里之外也會跑來殺人。」

  諸將紛紛點頭,對吳王原本只是敬畏,現在多了幾分親近感。

  「還等什麼,吳王這就下令吧。」諸將突然變得急不可耐。

  徐礎說出自己的主意,命諸將散開傳令,約定再有一輪射箭之後,立刻行動。

  中軍營裡,甯抱關派人去觀察兩翼營中的動向。

  梁王營裡傳來的消息令他比較滿意,百姓已被驅到營門口,隨時都能攆出去擋箭。

  吳王營中隻召集百姓,卻遲遲沒有送到前方,這讓甯抱關很惱火,「他有軍法,我就沒有嗎?抗命不遵,等我待會收拾……」

  屋子外面又響起狂暴雨聲,聲音剛一停,甯抱關推門出屋,下令道:「來吧,總不能就在這裡等死。」

  營門口的百姓又哭又叫,卻不敢違抗命令,出營之後立刻向兩邊跑去,尋找坑窪以藏身,不敢奔向官兵。

  甯抱關一手執盾,一手持槊,監督將士們跟在百姓身後。

  「快瞧,吳軍營地會動!」望樓上的一名士兵喊道,聲音裡滿是驚奇。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6
第一百四十六章 首功

  吳軍將士拆下柵欄,人手一兩根,豎著拿在手裡,所有人儘量緊緊靠在一起,形成一排,慢慢向前逼近。

  齊射結束一會之後,官兵才發現異常,急忙重新射擊。

  義軍全身躲在木板、木根後面,只有手指不得不露在外面,被射中之後依然哇哇亂叫,但這是輕傷,不會致命,許多人寧願堅持前進,也不想留在後面——面對齊射,越空曠的地方越危險,與大家擠在一起,反而能得到一些安全感。

  兩軍相距不遠,官兵發現無法逼退叛軍,稍顯混亂,開始隨意亂射,個別士兵臂力強健,能一箭射穿木板,略有殺傷,卻無法阻止叛軍。

  徐礎與將士們一同前進,不用親持木板,躲在別人後面,貓著腰,手裡握刀,時時開口鼓勵兩邊的人,看上去胸有盛竹,其實心裡七上八下。

  萬一他猜錯了,官兵留下的不只是弓箭手,還有足夠的步、騎兵,他帶領吳軍將士單獨闖入戰場就是在送死。

  送死就送死吧,徐礎將心一橫,嘲笑自己的優柔寡斷,如果是送死,他肯定活不下來,又何必在乎死後的評價?

  離得越近,箭矢的力道越足,吳軍的傷亡開始增多,徐礎回頭望了一眼,見離營已遠,判斷他們與官兵已是近在咫尺,於是大喊一聲「官兵要逃,快追!」

  與所有軍隊一樣,義軍將士最喜歡追敗,聞命紛紛拋下木板、木棍,亮出刀槍衝向敵陣,嘴裡嗥嗥叫喚。

  官兵的確出現一些亂象,但還沒到潰逃的地步,將校拔出刀來,努力約束士兵,命令他們放下弓弩,改用刀、棒。

  雪地依然難行,徐礎一腳踩空,向前撲倒,被身邊的唐為天一把拽起。

  這回是白天,徐礎能清晰看到周圍的環境,其實比夜晚好不了多少,目力所及,盡是纏鬥在一起的人群,吳軍已無陣形,官兵同樣亂成一團。

  官兵人數不少,也沒有潰退,唯一讓徐礎稍稍安心的是,他沒看到手持矛槊的官兵,說明弓箭手後面真的沒有支援。

  官兵主力看樣子的確已被引走。

  可這一戰怎麼打贏,徐礎還是沒多少把握,

  由唐為天等衛兵在前方奮戰開路,他跟在後面,大聲道「殺軍官!殺軍官!殺一個頂十個!」

  戰場上喊聲連成一片,徐礎的聲音被淹沒其中,他命令身後的衛兵齊聲叫喊,希望能夠激勵吳軍衝破官兵,直奔稍後一線的將校。

  將校若亂,兵卒必然亂上加亂。

  徐礎的想法卻不能傳遞到每個人耳中,儘管許多人一同叫喊,還是只有少量吳軍向前推進,大多數人依然困於纏鬥——被官兵壓制的人走不開,壓制官兵人的捨不得走開。

  就連徐礎自己也遇到過強烈的誘惑。

  一名官兵與一名吳軍兵卒打得難解難分,對周遭情形視而不見,身後完全暴露,沒有任何防備。

  徐礎正好從這名官兵身邊不遠處經過,一瞥眼看到,心中猛地冒出一個想法,他只需邁出一兩步,揮刀就能砍翻這名官兵,不僅救下自己人,戰後也有得宣揚,吳王手刃敵兵,會是個好聽的故事,自然有人往故事裡添油加醋。

  徐礎斜著邁出一步,又回到原來的方向上,他不能為一次小利而放棄更大的目標。

  必須突破官兵的防守,徐礎繼續叫喊「殺一個頂十個」。

  吳軍推進得極其緩慢,慢到徐礎以為永遠也沒辦法闖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官兵人數突然猛增,徐礎等人深入官兵陣地,因此最先感受到這股壓力,衛兵一下子被衝散,就連唐為天也沒辦法緊緊跟隨,隔著幾個人喊「大都督」。

  徐礎緊緊握刀,下定決心,寧死也不被官兵俘虜,他絕不會以敗軍之王的身份去見大將軍。

  目光掃動,徐礎想找一個距離最近、威脅最大的敵人,他也不管身後安不安全,只想立刻有所行動。

  官兵潮水般湧過,卻沒人接受吳王的挑戰,甚至連目光都不肯回視,只顧往前跑。

  徐礎太緊張了,過去好一會才恍然明白,官兵真的在潰逃,而且是從中軍方向跑來,他們比叛軍的進攻更具威脅,側翼的官兵沒被吳軍衝垮,卻毀於自己人的衝撞,再多的將校、再多的威脅也鎮壓不住。

  官兵全體潰敗。

  徐礎此時此刻的心情難以言喻,突然縱聲大叫,全無意義的大叫,既非下令追擊,也非威嚇敵人,但他必須叫出來,胸裡才能感到舒服。

  徐礎終於稍稍鎮定,從眼前跑過的官兵連兵器都沒有,像是一條條逆流而上的魚,伸手就能抓到,舉刀就能砍到。

  徐礎舉起了刀,沒來得砍,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隨後是雙臂,他正要揮刀掙扎,有人貼耳大聲道「吳王,是我,你不能留在這裡!」

  蜀王甘招帶領手下,護著徐礎衝出混亂的人群,來到戰場以外的一座小丘上,這裡比較安全,能夠望見形勢,又不會受到衝擊。

  徐礎掙脫護衛,向甘招道「怎麼回事?」

  甘招笑道「吳王立一大功,以奇計衝破敵陣,中軍那邊的官兵見勢不妙,調兵向這邊支援,甯王趁機揮師直進,官兵……一下子就潰敗啦。」

  官兵主將的想法沒錯,執行時卻犯下嚴重錯誤,支援變成崩潰。

  「官兵已潰,正該乘勝追擊。」

  徐礎要離開,甘招攔住,「身先士卒,只為鼓舞軍心,軍心正盛,吳王何必冒險?」

  徐礎放下刀,笑了笑,「蜀王說得對。」

  唐為天從遠處跑來,一手持棒,一手揮刀,大喊大叫,要來救大都督。

  「再過兩三年,此子必成一員猛將,吳王從哪找到的?」甘招贊道。

  「就在降世軍中。」徐礎曾經帶著唐為天去鄴城,一路上沒注意到這名少年有何異處,可是留在身邊之後,卻親眼見證唐為天展露過人之處。

  「唐為天,我與蜀王在此觀站,休得無禮。」

  唐為天跑來,認出蜀王甘招,這才放下刀棒,誰也不理,徑直走到徐礎身邊,小聲道「我來了。」

  遠處有人擂鼓,忽長忽短,顯然不是官兵,甘招道「甯王在找咱們。」

  鼓聲本是進攻之號,甯抱關卻用來召集諸王與眾將。

  甘招先出發去往中軍營,徐礎留下來,找到幾名吳軍將領,臨時命令他們掌管吳軍,「將人都叫回來,窮寇莫追,這只是初勝,咱們還有仗要打。」

  甯抱關站在一輛車上,身邊就是大鼓,手下心腹猛將劉步升負責擊鼓,一通亂敲,將鼓皮硬生生擊破,這時正在把玩手中的鼓槌。

  甘招、馬維以及諸將環列於車下,神態恭謹。

  徐礎最後一個趕到,甯抱關大聲道「吳王首破官兵,功勞為最,你們都要向他拜謝,因為你們的性命都是他救的。」

  車下兩王以及十幾名將領,齊齊地拱手敬拜,七嘴八舌地致謝。

  徐礎急忙上前挨個攙扶,扶到馬維時,馬維小聲道「此等妙計,何不早說?」

  徐礎沒法解釋,這根本不是妙計,只是一次冒險,幸運的是,冒險成功了,事後看上去,好像一切都在算計中,當時若說出來,馬維、甯抱關卻十有不會支持。

  他只能笑笑,小聲道「臨時起意。」

  甯抱關走下戰車,來到徐礎面前,也拱手敬拜,「吳王智勇雙全,義軍得一人如得千軍。」

  「一時僥倖,不敢領功。」

  「膽小之人永遠不會有這『一時僥倖』,吳王稍歇一會,天黑之前,咱們就得出發。」

  甯抱關召集眾人不只是為了炫耀徐礎的軍功,更要為下一戰做準備。

  「去哪?」徐礎明知故問。

  「降世軍想必已經參戰,晉王與義軍騎兵正等著咱們前去夾擊,於情於理,咱們都要儘快趕去。」甯抱關覺得無需多做解釋,開始下達命令,約定黃昏時開飯,天黑之前必鬚發出,梁軍居前,寧、蜀軍居中,吳軍剛剛苦戰一場,留在最後出發,可以多休息一會。

  「肯定會有人追趕官兵,追過了頭,別管他們,有多少人是多少人,按時開拔。家眷一個也不能帶,我若是見到女人,不管她是誰的,一刀砍成兩段。」甯抱關下死令。

  「不留些人保護營地嗎?」一名將領小心問道。

  「咱們若能打敗官兵,這座營地比皇宮還安全,誰也不敢動,若是大敗,連自己的小命都保不住,還管什麼妻兒老小?」甯抱關稍露怒容,再沒人敢開口。

  眾人領命而去,甯抱關單獨留下徐礎,說「我仔細想過了,奇襲東都沒有勝算,就算咱們能衝破長圍,東都城高池深,哪怕只有幾百人守城,咱們也攻不進去。白白浪費兵力,夾擊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吳王是個聰明人,多想想如何夾擊官兵,義軍迫切需要再來一次你的『僥倖』。」

  「是,既然甯王已經做出決定,我隨大家一同去與晉王、降世軍匯合。」徐礎孤木難支,只得放棄譚無謂的冒險之計。

  「對了,我們抓住了官兵大將,就是這輛車的主人,沒准你會認得他。」

  被俘的幾十名敵將被關在一座圍欄裡,雙手雙腳被縛,系在欄杆上,像是一群認命的牲口。

  徐礎一眼就認出主將,幾步上前,親自解開繩索,拱手道「曹伯父,又見面了。」

  曹神洗越發顯得衰老,卻不低頭,冷淡地說「不管誰勝誰敗,樓家總是贏,唉,大將軍的深謀遠慮,還是沒人能比得上。」

  徐礎笑道「我姓徐,UU看書 www.uukanshu.com 不姓樓。」

  曹神洗搖頭,再不開口。

  「我給曹伯父換個地方……」

  曹神洗依然搖頭。

  徐礎本想從曹神洗這裡打聽東都的形勢,現在看來老將軍絕不會透露一個字。

  徐礎不再勉強,拱手告辭,向看管俘虜的衛兵道「曹老將軍是我故人,別難為……」

  被俘的將領當中,有人躲躲閃閃,徐礎一眼認出來,「你怎麼也跟來了?」

  周律從人群後面蹦出來,苦笑道「這不是缺人嘛,把我又派出來了,不只是我,連管將軍也得到赦免,他現在應該跟大將軍一起吧。」

  徐礎心中一動,突然覺得奇襲東都真的可行,而且是唯一可行的計畫。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7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自做決定

  周律喝了一口熱水,感動得熱淚盈眶,顫聲道:「我要加入義軍,朝廷真是腐朽到頭,已經沒救了。」

  在他對面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徐礎,一個是甯抱關,周律的目光掃來掃去,停留的時間不敢稍有差別,就怕得罪其中某一人。

  「你想讓我聽什麼?」甯抱關詫異地問,眼前的這個人一看就是東都的紈絝子弟,膽小懦弱,毫無價值,「我還以為你帶我來見曹神洗。」

  「曹神洗輕易不會開口,這位周公子能說實話。」

  「說實話,我說的全是實話……呃,我該說什麼?」周律什麼都願意說,只是不知對方想聽什麼,「其實我在汝南就想棄暗投明,可是……」

  「沒讓你說這個,說說東都的狀況。」徐礎打斷道。

  「哦,東都……城裡早已亂成一團,據說皇帝已經跑了,只剩下太后、太皇太后留在宮中,已經好久沒接受大臣朝見,一切事情都由梁太傅和蘭恂做主,他兩人不和,下達的旨意經常矛盾……」

  「東都有多少守軍?」甯抱關隻關心這件事。

  「守衛……一兩萬吧。」

  「你親眼見到了?」徐礎問。

  周律雙手扔捧著熱水碗,哭喪著臉道:「說實話,我真不知道,這次徵兵特別倉促,前一天傳旨,第二天所有人都得去軍營裡報到,不分尊卑貴賤,我父親給天成朝立過多少功勞,結果一點用沒有。」

  「所有人?」甯抱關必須問個明白。

  「就是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所有男子,十五歲以下的男孩兒都要站在自家門口接受檢查,只要能拿動兵器,也要應徵。」

  甯抱關看了一眼徐礎,又問道:「你爹是公侯?」

  「東陽侯,按理說我是不必參軍的,可是不行,必須報到,好在我被曹將軍要到身邊,才有機會投奔義軍。」周律小心觀察,目光在甯抱關這邊多停留一會。

  「徵兵是誰的命令?」徐礎問。

  「那個……這是蘭恂、梁太傅共同傳出的聖旨,據說……據說是大將軍的主意,並且由他親自派人執行,所以沒有人家敢於隱藏子弟。監獄裡的囚徒、各家的僕役都被徵用,好像連宮裡的宦者也出了好幾千人。發放兵甲的時候,好多人哭得不行。」

  「這些人在哪呢?我看到的官兵都很正常,只有你一個是廢物。」甯抱關對俘虜是不會客氣的。

  周律不為廢物為恥,「留下來守衛軍壁和東都城池,別看我是廢物,他們還不如我,連刀都不敢拿,必須收在刀鞘裡,一看到刀刃就發抖。」

  甯抱關抬起右手食指輕輕一劃,示意周律閉嘴,他要好好考慮一下,過了一會他問道:「樓溫去追晉王了?」

  「是,不只是晉王,還有降世王。大將軍……樓溫從一開始就沒想進攻咱們這邊,他說擒賊先擒王,薛六甲一死,降世軍必然崩潰,又說晉王以世家子的身份造反,若不立刻誅殺,必然引發各地效仿。樓溫交待曹將軍,說是不需要進攻這邊的營地,將義軍堵在營中即可,等他回來順手收拾。」

  「可你們今天一直在進攻。」甯抱關道。

  周律本來就哭喪著臉,這時五官下垂得更加嚴重,像是暴瘦幾十斤的胖子,皮膚還在,只是無處不墜,「曹將軍沒想進攻,是蘭鏞堅持要打,他說義軍一擊便潰,打完這邊,還來得及去圍剿降世王。但我們都明白蘭鏞的心機,他怕大將軍一去不返,所以要親自去監督……」

  「蘭鏞是誰?」甯抱關問。

  「蘭恂的兒子,蠢得不能再蠢,大家都不喜歡他,大將軍特意將他留在曹將軍身邊,就是不想受他干擾,唉。」周律忍不住一聲長歎,若不是蘭鏞非要開戰,他也不至於第二次被俘,忙又補充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非蘭鏞愚蠢,我也沒機會投靠義軍。」

  周律放下碗,諂媚地向兩王拱手行禮。

  「蘭鏞不蠢。」甯抱關喃喃道:「他若是膽子再大一些,一邊射箭,一邊攻入軍營,義軍早就散了。」

  那一層圍柵,是義軍最後的依靠,官兵再前進一小段距離,義軍將士也會分崩離析,不是忙著逃命,就是先去照顧自家人,即便是甯抱關也鎮壓不住。

  「蘭鏞膽小如鼠,曹將軍親自督戰,蘭鏞卻躲在後面,我們被抓……落入義軍手中,他卻跑得快……」

  甯抱關招下手,與徐礎走到角落裡,說:「憑這個人的幾句話,你就想放棄原計劃,帶兵去攻打東都?而且你也聽到了,長圍和東都有人把守。」

  「皆是臨時徵調的百姓,義軍身經百戰,如狼入羊群,可一舉而奪下東都。」

  「就算人不行,東都畢竟還有城牆。」

  「東都人心盡失,義軍若能許諾秋毫不犯,東都士民極可能獻城歸降。」

  「你確定?」

  「值得一試,即便遇阻,也能引來大將軍,解晉王、降世王之圍,兩王反追,仍是夾擊之勢。」

  「嘿,咱們沒有如約去參戰,你卻指望他們來救咱們?」

  「降世王或許不會,晉王肯定會,一旦聽說東都將下,降世王自然也會來。」

  甯抱關輕輕搖頭,「太冒險,東都不需要精兵,只需一名良將,就能守住城池,讓咱們進退不得。」

  「東都若有良將,甯王如何能從秦州來到此地?」

  甯抱關還是搖頭。

  周律在一邊聽得清清楚楚,他現在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於是壯起膽子開口道:「我有個主意……」

  甯抱關沒理他,徐礎扭頭看來,微笑道:「周兄有主意?難得。」

  「周兄兩字萬萬擔待不起,吳王稱我名字就行,或者……」

  「說說你的主意吧。」

  「招降東都士民其實簡單,把我和曹將軍帶到城下,讓城裡的人看到我們沒事,他們覺得投降不是壞事,自然就……投降了。」

  這算不上「主意」,徐礎若能將義軍帶到東都城下,想都不必想就會用這一招。

  甯抱關還是不給答案,掀開帳簾徑直離去。

  徐礎納悶,周律更納悶,「吳王,我說的可都是實話,這位甯王……是怎麼想的?」

  「你留在這裡,不要亂動。」

  「是是,我一動不動。」周律真的僵立不動。

  徐礎追出帳篷,見甯抱關大步走向關押俘虜的圍欄,手裡提著刀。

  圍欄裡的官兵將領無不大驚失色,可是無處藏身,只能儘量往別人身後躲閃。

  「跪下,我不殺降將。」寧報關道。

  俘虜紛紛下跪,只有曹神洗堅持站立,他已被鬆綁,卻沒往後躲,站在最前面,鬚髮飄揚,不肯露出半點怯意。

  衛兵要上前按倒曹神洗,甯抱關擺手制止,另一隻手揮刀砍落,離他最近的一名降將人頭墜地。

  眾俘大驚,紛紛磕頭求饒,甯抱關不動聲色,舉刀又砍,連殺三人之後,扔掉卷刃的刀,立刻有衛兵送上新刀。

  曹神洗終於跪下,咬牙道:「我是主將,要殺先殺我。」

  甯抱關轉身面朝老將軍,冷冷地說:「沒什麼,我就是看看讓你投降有多難。」說罷轉身出圍,迎向徐礎,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徐礎暗暗心驚,這些天一同對抗官兵,他已經忘了甯抱關的手段有多殘忍。

  無論怎樣,甯抱關有一個優點,只要他認為對方說的話有道理,總會接受建議。

  天色將暗,大部分義軍已經吃過飯,等候出發的命令,他們早知道要去夾攻官兵,因此心中有準備。

  甯抱關召集諸王與眾將,也不做解釋,直接道:「梁王,將軍隊交給蜀王,你留在我身邊。」

  「啊?」馬維大驚。

  甯抱關盯他一眼,馬維立刻道:「是。」

  甯抱關向甘招道:「你留下三千人,其餘帶走,與梁軍合一,前去救援降世王,即刻出發。」

  甘招領命,當即指定甯抱關的幾名心腹將領留下,他們帶的兵只比三千人要多,然後甘招與其他將領離去,傳令出發。

  甯抱關親自監督義軍出營,期間不發一言。

  經過兩場惡戰,義軍也沒了開玩笑的心情,默默行進。

  夜色已深,火把連成一條長蛇,逶迤而去。

  甘招留下三千人,加上吳軍的數千人,總共不到一萬,甯抱關再次下令,收集營中所有馬匹,勉強湊齊五百騎兵,然後向將領說出實話:「咱們不去降世軍那邊,去東都,送俘虜回家。」

  眾將失色,甯抱關喝道:「我帶你們去,難道我是傻瓜,會去送死?」

  沒人敢質問,跑去傳令。

  甯抱關第一個出營,去往東都的方向,徐礎、馬維隨後。

  走出一段路之後,甯抱關停在路邊,監督將士進發,偶爾鼓勵幾句,「明天咱們就要進入東都,你們留好肚皮,那邊的酒肉多的是。」

  將士們嘿嘿地笑,心裡雖不踏實,但是相信甯抱關與徐礎不會帶他們進入死地。

  趁甯抱關分心,馬維靠近徐礎,小聲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吳越王怎麼會改主意?一定是你……」

  「甯王自有決斷。」徐礎道。

  馬維輕輕搖頭,「可他為什麼叫上我?又不讓我帶兵。」

  「甯王沒跟我說他的計畫。」

  「嘿。」馬維再沒問下去。

  沿大路行軍二十餘里,離官兵的第一道壁壘越來越近,甯抱關又一次勒馬,向馬維道:「你可以走了。」

  「啊?去哪?」馬維完全摸不著頭腦。

  「去追蜀王,不用太快,追上就行,告訴他,我與吳王已經奪下東都。」

  「啊?」

  「怎麼,你懷疑我的話?」

  「不不,我沒懷疑,就是……我立刻出發,讓蜀王帶兵回來……」

  「告訴他我與吳王已經奪下東都,就這一句,一個字也不能加,明白嗎?讓蜀王自己做主。」

  「是是。」馬維頗顯狼狽,調轉馬頭,叫上自己的衛兵,疾馳而去。

  「他們會信嗎?」徐礎忍不住問。

  「愛信不信,決定都是自己做出來的。」甯抱關向遠方望了一眼,「我帶騎兵去攻圍,你帶步兵留在後頭,如果……」

  「我會做決定。」

  甯抱關微微一笑,拍馬追趕前頭,只帶五百餘人就要去攻打官兵的壁壘。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8
第一百四十八章 膽破

  官兵俘虜由義軍步兵押送,雙手被縛,在夜色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進,心裡叫苦不迭,卻不敢開口說半個不字。

  曹神洗年紀大、地位高,只有他得到一匹坐騎。

  甯抱關已經帶領騎兵出擊,徐礎來回分派將士,經過曹神洗時,笑道:「曹伯父覺得這一戰結果如何?」

  曹神洗歎息一聲,「自尋死路。」

  「誰自尋死路?義軍,還是朝廷?」

  曹神洗又歎一聲,「當然是你們這些反賊……」周圍有人喝斥,曹神洗全不在意,繼續道:「長圍依山憑險,占盡地利,一夫擋關,萬夫莫開,你們這點人就想攻破壁壘,真是笑話。」

  「蘭恂屢戰屢敗,竟然還能步步高升,掌管天下兵馬,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時,也不肯完全放棄兵權,更不肯此罪告退。小皇帝登基初始,正需要良臣引導,可梁家自稱書香門第,侍帝不以正道,反從其所好,荼毒天下。這兩件事這才是最大的笑話吧。」

  曹神洗開口之前必歎一聲,「君君臣臣,朝廷還有轉危為安的機會,你們的反賊之名卻永世不得擺脫。」

  「曹伯父提醒我了。」徐礎笑道,高聲傳令將士們多點火把,人手至少一支,隊伍間隙稍稍拉開一些,遠遠看去,顯得人數更多。

  曹神洗還是歎息,「大將軍早料到你們有可能行此險招,因此留恒國公奚將軍守衛長圍,奚將軍用兵如神,不會上你們的當。」

  「奚將軍用兵比曹伯父還神?」

  曹神洗搖頭歎息,不肯回答。

  周律與其他俘虜待在一起,唯一的優待是身上沒有繩索,這時忍不住插口道:「奚耘根本不是大將軍留下的,他是拒絕接受命令,非要留守長圍,大將軍沒辦法……」

  「沒人讓你說話!」曹神洗喝道,難得地沒有歎息。

  周律一縮頭,卻沒有閉嘴,「識時務者為俊傑,曹將軍,形勢怎麼樣,你比我更清楚,瞞是瞞不過的,不如一塊棄暗投明,仍不失為開國之臣……」

  「東陽侯怎麼生出你這樣一個兒子?」曹神洗驅馬要去衝撞周律,

  韁繩卻被義軍士兵握在手裡,馬匹嘶鳴兩聲,還是按原路線前進。

  士兵怒道:「你老實點兒,讓你騎馬還不滿足嗎?」

  周律得寸進尺,又道:「曹將軍少說君君臣臣這樣的話,天成建朝不過二十幾年,當初是怎麼回事大家都知道。我年紀小些,也聽父親說起過,你與張氏皇帝本來都是梁臣,君不君、臣不臣,也是先當『反賊』後奪天下,如今面對義軍倒大言大慚了。」

  曹神洗與徐礎問答多時都沒惱怒,聽到周律這番話卻氣得臉色發紅,鬍鬚微微顫抖,乾脆不再開口,一個勁兒地唉聲歎氣。

  周律轉而討好徐礎,「吳王此計必成,我願為義軍先導,帶你們進城……」

  「奚耘手下有兵多少?」

  「這個……我不知道。」周律撓撓頭,「我就知道守衛長圍的士兵全是臨時徵集的百姓,算上奚耘,守壁將校不超過十人……」

  前方突然傳來叫喊聲,甯抱關顯然已率騎兵發起進攻。

  叫聲不斷,聽不出進展如何,徐礎傳令稍稍加速,邊走邊喊,高舉手中火把,以壯聲勢。

  甯抱關一直沒派人回來送信,徐礎開始感到不安,再次下令加速,自己騎馬走在最前面,眼見前方點點火光連成一線,長圍壁壘隱約露出形狀,高不可攀,朝廷盡可動用大量民夫,旬月間就能築起數丈高的牆壁。

  義軍唯一的攻城器械就是臨時建造的幾條梯子,徐礎還真想不出什麼辦法能硬攻此壁。

  前方已無叫聲,徐礎命步兵止聲,稍稍放慢速度。

  離壁壘越來越近,徐礎卻看不到甯抱關的騎兵,也沒見到送信的使者,心中越發疑惑。

  軍壁近在眼前,大門緊閉,門前空無一人。

  徐礎下令步兵停下,帶著唐為天馳至門前。

  上頭有人大聲問:「來者何人?」

  「吳國執政王、大都督徐礎率兵誅除暴君,三十萬降世軍隨後就到……」

  「哈哈,原來是吳王,快進來吧,甯王等你呢。」

  壁門大開,甯抱關手下將軍劉步升帶領十幾名士兵迎出來,拱手笑道:「吳王來得真快,我們才進去沒多久。」

  「為何不派人送信給我?」

  「剛要派人,吳王就到了。」劉步升笑道。

  「原來如此。」徐礎沒計較,知道這是甯抱關的「玩笑」,試探吳王的膽量。

  官兵放棄了長圍,只留下數百名幹雜活的民夫,據他們說,蘭鏞昨天帶回兵敗的消息,守圍官兵一片大嘩,當場就有人扔下兵器逃走,奚耘倒是努力勸說,可蘭鏞已被嚇破膽,說是要回東都報信,自己先跑了。

  蘭鏞不只帶來壞消息,還帶頭逃亡,臨時拼湊起來的官兵頓時一哄而散,奚耘見大勢已去,也帶親信棄圍逃走。

  朝廷好不容易建起的長圍關口,就這樣白白送給義軍,民夫跑了一些,剩下的人一商量,決定原地等待義軍的到來。

  甯抱關一向沉穩,這時卻流露出明顯的喜悅,來回繞圈,時不時仰頭道:「天助我也。」

  見到徐礎,甯抱關幾步迎上來,「你說得沒錯,東都已被嚇破膽,必將投降於我!嘿,咱們在那邊害怕朝廷兵強馬壯,其實朝廷更加害怕義軍,他們不知道外面形勢如何,以為到處都是義軍,以為天下都已造反……」

  甯抱關說得有點亂,片刻之後,他突然閉嘴,狂喜之色一掃而空,又恢復成平時的樣子,「機不可失,必須儘快趕到東都,我帶騎兵前驅,你帶步兵隨後。」

  「東都不會這麼容易投降,甯王心中需有定數……」

  「懷柔招安,我懂,朝廷經常對義軍用這一招,如今輪到我對朝廷使用了。」

  徐礎必須再提醒一句,「萬萬不可令將士有屠城的念頭,東都財物豐厚,足夠獎賞全軍,用不著……」

  「你想得太多啦。」甯抱關翻身上馬,「只要東都士民順應天命,投降於我,我會用朝廷財物遍賞全城百姓,何止義軍將士?」

  徐礎拱手道:「甯王有此大志,義軍之幸,萬民之幸。」

  「嘿,你又露出謀士的尾巴了。」甯抱關策馬離去,五百多名騎兵緊緊跟上。

  徐礎命步兵稍事休息,將民夫也編入軍中,收集官兵扔在壁壘中的兵甲、器物,留數百吳人守壁,再派信使去給晉王等人送信,然後率兵出發,追趕甯抱關。

  路越走越熟,天亮不久,徐礎甚至望見了廣普寺,他曾被周律帶去寺中,第一次見到廣陵王世子張釋端以及歡顏郡主。

  前方形勢未明,徐礎下令止軍,讓所有人吃些乾糧,然後重整隊形,多張旗幟——不管這些旗幟是誰的,只要多——他要讓東都士民第一眼看到義軍就留下深刻印象。

  兵卒動作迅速,幾名將領卻有些拖拉,互相小聲交談。

  徐礎初時納悶,很快明白過來,承認這是自己的錯,立刻將吳軍諸將召集過來,「前方就是東都,入城之後,人人皆有重賞。在此之前,先給出昨天許諾的獎賞,只是一點意思而已,等義軍大軍趕來,再重新論功行賞。」

  眾將皆露喜色,徐礎繼續道:「昨天一戰,誰的功勞最大,我就將馮菊娘許與誰為妻。大家論一下吧。」

  立刻就有人開口自誇,聲稱殺死官兵一百人,卻遭到其他人的嘲笑。

  眾將爭執不下,徐礎不願在這裡耽擱時間,開口道:「我推薦一人,魯寬魯將軍,身先士卒,進攻時雙手中箭,半步不退,交戰之後又被創十餘處。為將者,當為兵卒楷模,魯將軍做到了。諸位若有誰不服,可展露傷口,若比魯將軍更多,功勞也更大。」

  用傷口評比軍功,絕非好辦法,義軍諸將卻願意接受,魯寬本是梁將,自恃勇猛,一聽吳王的話,立刻解下甲衣,露出身上的傷口,「只看新鮮的,舊傷不算。」

  眾將看了一眼,各自拱手道:「吳王說得對,魯將軍功勞最大,應當得到馮菊娘。」

  魯寬重新穿上甲衣,拱手道:「吳王言出必行,沒什麼說的,你指哪我去哪,絕無二話。」

  「咱們隻去東都。」徐礎笑道。

  隊伍再次上路,與魯寬相熟的將領開他玩笑,「老魯,小心些,馮氏已經克死十任丈夫啦。」

  「老子受過多少傷,都活下來了,還在乎一個小女子?莫說東都已經嚇破膽,就算他們敢出城迎戰,我也能以一敵百!」

  「以老魯的勇猛,戰場上肯定沒問題,我擔心你在床上受不得,哈哈!」

  眾人哄笑,魯寬得意洋洋。

  「床上受得了,嫂子那邊也受不了,嫂子一口切菜刀天下無敵,小心你的命根子。」

  「那個婆娘喜歡金銀首飾,幾件就能堵住她的嘴,我還要讓他與菊娘互稱姐妹哩。」魯寬越發得意。

  前方有人騎馬趕來,徐礎一喜,以為甯抱關那邊已經成功。

  騎馬者氣喘吁吁,臉上卻無喜色,一見徐礎立刻道:「甯王傳令,讓吳王帶兵快去。」

  「怎麼回事?」

  「東都不肯投降,還扣押了咱們的人!」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9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下城上

  甯抱關的到來,的確嚇壞了東都士民,許多士兵在城牆上高聲叫喊著準備投降,很快來了一名官兒,站在城樓上與義軍談判,希望甯王暫且率兵退後,派使者進城,談妥條件之後,東都就會大開城門。

  甯抱關同意了,派將軍劉步升帶十人進城,「答應一切要求,先讓他們打開城門再說。」

  劉步升領命而去,再也沒有出來,城樓上的官兒也不見了,剛剛還叫嚷著要投降的官兵,也都不知去向。

  喊話兩次沒得回應,甯抱關明白自己上當了,不由得大怒,立刻派人去召後方的吳王。

  「喊話的官兒是誰?」徐礎問道。

  「自稱姓費……」

  「費昞?」

  「對,我們還說呢,這個官兒的名字怪,不知吃什麼,竟然『費餅』……吳王快些過去,甯王等著你呢。」

  「你先回去告訴甯王,說我馬上就到。」

  信使騎馬回去見甯抱關。

  徐礎立刻派出第一批將士,交待他們:「不可求戰,到了城外,尋一處寬敞的地方,能與城門互望,然後劃界定標,建一座能容納十萬人的軍營。」

  「十萬人?咱們可沒這麼多帳篷,連木柵都不夠。」

  「無妨,你們只需插好地標就可以。」

  「哦,讓東都官兵以為咱們要建一座極大的軍營。」將領明白了吳王的用意,帶數百人先行出發,少帶兵器,多帶旗幟、木杆等物。

  徐礎叫來剛剛獲賞的魯寬,「帶你的人隨後,架起雲梯……」

  「明白,做出要攻城的樣子,但是並不真攻城。」魯寬笑道,喜歡這樣的任務。

  徐礎點頭,接著召喚其他將領,一批接一批出發,全是虛張聲勢,好像身後跟著十萬大軍。

  徐礎自己帶三百餘名兵丁,押著俘虜走在最後面。

  徐礎傳令的時候,

  俘虜們都在附近,聽得清清楚楚,周律開口道:「吳王妙計,這麼一嚇,東都肯定立即投降。」

  曹神洗本沒想開口,聽到周律的話,忍不住道:「換成別人可能會被嚇得不知所措,費昞絕不會,他若是膽小一些、多些變通,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只是禮部侍郎。」

  「費昞一個人,能擋住東都所有人?他不願投降,蘭家願意。」周律反駁道。

  曹神洗極為鄙視此人,不肯正眼瞧他,向徐礎道:「你應該聽說過費侍郎的稱號吧?」

  「『鐵腰』費昞,輕易不向人躬身,東都無人不曉。」徐礎聽說過許多費昞的傳聞,都是說他如何與權勢人物爭鬥,時勝時敗,他的地位也因之忽上忽下,高的時候做過吏部尚書,最低時被敗為庶民。

  最近兩三年,費昞安靜許多,又被萬物帝召回朝中,逐漸升至禮部侍郎。

  周律冷笑道:「曹將軍太高看費昞了,我倒聽說他這些年變得膽小許多,也懂得人情往來,與梁家關係不錯,梁升之成親的時候,他去送禮來著。」

  曹神洗仍然不看周律。

  東都城外,甯抱關已經等得不耐煩,看到吳王隻派來數百人過來支援,他更惱火,待見到這些人到處樹立地標,他立刻明白過來,派嗓門大的部下向城上大喊:「太陽落山之前,你們若不開門投降,降世軍入城之後,要殺得一個不剩!」

  同樣的話的喊了幾遍,城門樓上露出一顆腦袋,高聲回道:「義軍莫急,我們正在商量,很快就開門……」

  東都人心慌亂,並非所有人都願意跟隨費昞抵抗叛軍。

  甯抱關再次後退,命部下到處拆房子,做出平整土地、大戰一場的架勢,拆下的土木磚瓦全往凍住的護城河裡傾倒。

  東都多年未經戰亂,城外房屋密集,其中一些頗為牢固,幾百人拆得很慢,甯抱關也是在虛張聲勢,弄得煙塵四起、響聲陣陣就行。

  後到的吳軍頗為配合,或是樹旗,或是搭建梯子與高臺,一步步井然有序,看上去真像是大軍的前驅隊伍。

  城門樓上又出現幾個人影,沒有說話,直接扔出十來件東西,落地亂滾,義軍士兵上前查看,很快捧回來一個,遞給甯抱關查看。

  甯抱關只看一眼,怒從心頭起,那竟然是劉步升的腦袋。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費昞顯然不認為叛軍有資格享受這樣的待遇,將使者騙入城後,砍頭不說,還扔到城外示威,一是激怒叛軍,二是讓城內士民死了投降的心。

  甯抱關明白對方的用意,卻不能不怒,劉步升是他多年好友,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加入降世軍之後,劉步升也一直跟著他,即使在最為艱難的時候,也沒生出叛意。

  甯抱關派劉步升進城,本意是讓好友立一大功,結果卻送掉了性命。

  大嗓門士兵再次出面,這回喊的話不再是勸降,而是嚴厲的威脅,「東都男子,不分老幼,一律斬首,女子不分貴賤,一律為娼……」

  徐礎故意走得慢些,趕到的時候正聽到城門下的威脅,急忙拍馬跑到前方,先看到甯抱關手裡捧著的人頭,立刻明白是怎麼回事。

  不等徐礎開口,甯抱關惡狠狠地說:「你若是在意自己的腦袋,就不要多嘴。」

  徐礎跳下馬,先向劉步升的頭顱拱手,然後道:「甯王何不再加幾個人,一塊罵破城門?」

  甯抱關正在怒氣頭上,將頭顱交給衛兵,拔出腰刀,「別以為你自稱吳王,就沒人敢殺你。」

  徐礎面不改色,反而上前一步,「吳王是要報仇之名,還是要報仇之實?若要名,請這就殺我,讓天下人都知道甯王情重,一心要為知己朋友報仇,若要實……」

  寧抱頭揮刀砍落,刀身貼著徐礎頭髮斜斜劃過。

  徐礎心裡不能不驚,臉上仍無變化,拱手道:「以東都之大、人物之多,總有一兩人不肯服軟,將心比心,甯王該若得這樣的部下,也會高興吧?」

  「呸。」甯抱關啐了一口,「天黑前,東都必須投降,若不然……」他還真沒有辦法,東都若不投降,這支義軍將陷入困境。

  徐礎點下頭,回去佈置營地,甯抱關則喚回大嗓門,暫時停止威脅。

  曹神洗被送上高臺,正對城門樓,相隔數里,若是熟人,遠遠地也能認出來。

  大嗓門又回到城門下,仰頭喊道:「外頭的官兵已經全軍覆沒,你們來看!大鐵將軍很快也會被押送過來!」

  城上有人觀望,很快又退回去。

  甯抱關來回踱步,看到徐礎走來,冷冷地說:「這個叫費昞的傢伙,不許城裡的人觀看外面的情況。」

  「這更表明東都人心已潰,必然有許多人想要投降,再等一會……」

  「等他們殺死費昞出來投降嗎?咱們這些玩意兒,很快就會被識破。」

  「費昞不許人登城觀看,倒是幫了咱們一個忙。」

  「嘿,我可不會乾等下去,只是虛的不夠,得來一次真正的攻城。」

  甯抱關大聲叫來諸將,「東都就在眼前,無人守衛,翻過這道城牆,就能得到天下,坐擁金銀財寶、良馬美人,誰能第一個登城,城裡的東西隨你搶奪一日一夜。」

  立刻有三名將領站出來請戰,甯抱關很高興,說道:「東都人已經嚇破膽,城上連個兵都沒有,就看你們誰的梯子建得又高又結實。」

  三將召集手下兵卒,搬出虛張聲勢的梯子,就地取材,從民宅中找來繩索、木料、鐵器,將梯子延長,抬往城下。

  過護城河是個麻煩,好在這是寒冬,水已結冰,甯抱關之前又命人傾入大量木石,三支義軍勉強能夠過河樹梯。

  城樓上終於又冒出一人來,大聲道:「請諸位英雄先不要攻城,稍等一會,最多半個時辰,我們就打開城門!」

  義軍的梯子歪歪扭扭,真有人攀援的話,怕是爬到一半梯子就會折斷。

  甯抱關叫回義軍,再派出大嗓門,這回是恩威並施,聲稱只要東都人打開城門,就原諒他們之前斬殺使者的惡行,只問費昞一人之罪。

  城上開始頻繁有人露頭,言辭越來越謙卑,看樣子費昞已然失勢,主降派提出各項條件,甯抱關有的同意,有的給出限制,小心操控談判,不讓對方發現他的虛弱與急迫。

  徐礎回到後方,繼續指揮將士們建營,又派一批士兵悄悄離去,再大張旗鼓地回來,城上人若望到,會以為叛軍正源源不斷地趕來。

  曹神洗已被帶下高臺,隱約聽到城上的求和之語,不由得仰天長歎,「東都士民尚有數十萬,人擲一石,也能守住城池,何以……唉,滿朝文武,真的只剩下一個費昞嗎?」

  周律勸道:「曹將軍總算看明白了,連皇帝都逃走了,城裡還有誰肯忠於朝廷?」

  「我不信陛下會逃……逃又能逃到哪裡去?」曹神洗心裡沒底,他也很久沒見過皇帝了。

  半個時辰將要過去,前方的義軍等得急躁,尤其是魯寬,剛剛得到義軍中最有名的美女為妻,特別想再立一功,得筆重賞,一是用來討好新婦,二是讓原配閉嘴,於是上前道:「甯王,請讓我登城,讓東都人知曉,咱們不是沒人。」

  甯抱關首肯,「不必勉強……」

  「不勉強。」魯寬叫上親信士兵,大步走到牆下,那裡已架好幾具長梯,因為一直沒遭受過反擊,魯寬不太擔心上頭的威脅,抬頭看了看,命眾人扶梯,他一個人快速向上攀援。

  城外義軍全放下手中的事情,遙望魯寬登城。

  「老魯真是不滿足啊,得一個菊娘不夠,還要再搶一功。」

  「你想搶,你也去啊?」

  「我不去,那梯子……」言者話音未落,就見梯子從中斷裂,即將爬到城頭的魯寬直直地墜下。

  「馮菊娘克夫克得這麼遠啦!」眾人驚呼。

  甯抱關惱怒地拔出刀又收回刀,一名士兵從後方匆匆跑來,到近前小聲道:「官兵調頭,已到長圍關口……」

  甯抱關罵了一句髒話,看向遠處的徐礎,真想將他抓過來一刀砍死。

  義軍隻奪得一處關口,官兵不必硬攻,只需繞行它處,夜裡就能趕回東都。

  甯抱關無計可施,只得道:「請吳王過來。」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0
第一百五十章 城裡城外

  甯抱關將徐礎請到一邊,「攻打東都是你的主意,但是由我做出決定,所以一切責任在我。」

  徐礎拱手,「甯王大度,但此刻不是劃分責任的時候……」

  甯抱關又請徐礎走出幾步,「我不是在劃分責任,只是要告訴你,雖然你是吳王,但是既然同意我當主帥,就得聽我的。」

  「當然,若非甯王下令,我絕不會擅自分兵來這裡。」

  甯抱關滿意地點下頭,他雖然出身貧寒,但是自小孤傲,與別的孩子一塊玩耍,必要當頭兒,平生所恥,就是居於人下,雖奉降世王為主,一有機會,哪怕是極小的機會,也要自立。

  對他來說,壓人一頭既非目標,也非選擇,而是流淌在身體裡的血液,就像有些人暴躁、有些人隨和、有些人沉默、有些人愛說愛笑……甯抱關脾氣如此,他自己甚至察覺不出來。

  別人能察覺出來,薛六甲極度厭惡他,馬維一見他就坐立不安,徐礎也不由得處處小心,打點起十二分精神,就怕有出一點小錯。

  「大將軍率兵回京救援,估計入夜之後就能趕到,本來咱們是要夾擊官兵,現在卻變成被官兵夾擊,東都若不儘快投降,你我以及眾將士必死無疑。」

  「東都已有降意,再等一會……」

  甯抱關扭頭看一眼西傾的太陽,搖搖頭,「等不是辦法,咱們等得越久,城裡人越會看出咱們的虛弱。」

  「甯王有何計畫?」

  「我要派你和那個膽小的傢伙進城,勸說東都人快些投降。」

  徐礎早已猜到甯抱關的想法,拱手道:「我可以去,但是有話說在前頭:甯王知道我的身份,東都士民更是一清二楚,我去勸降,可能令他們下定決心,也可能適得其反。」

  「我們是天下的『叛賊』,你是東都的『叛賊』。」甯抱關居然笑了一下,「讓東都人看看,『叛賊』過得更好,而不是更差,如果他們對你恨入之骨,不必說,你死在城裡,我死在城外,一早一晚而已,如果他們冷靜些,能聽進去你的話,咱們就有機會提前進城。」

  甯抱關扭頭向遠方望了一眼,

  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遇事雖然也有驚慌,總能迅速調整過來,「我可以假意接受招安,絕不會在陣前投降,官兵到時,我自會死戰到底。」

  「請吳王派人向城裡喊話吧。」

  「好。」甯抱關也拱下手,「想當初在河邊第一次相遇時,我與兄弟們多有得罪,望吳王海涵,那時我還不知道吳王也是位英雄好漢。」

  徐礎還禮,望向城池,沒說什麼。

  「吳王要帶幾人?」

  「不必,我與周律二人足矣。」

  甯抱關去叫手下的大嗓門向城頭喊話,徐礎招唐為天過來,「待會我要進城與朝廷談判。」

  「行,我準備好了,隨時能走。」

  「你不用隨我進去。」

  「那怎麼成?」唐為天歪著脖子、瞪大眼睛,「我一步也不能離開大都督,城裡人陰險,萬一要暗害大都督呢?」

  徐礎笑道:「我就是東都人士,認得人多,誰敢害我?而且——」徐礎壓低聲音,「我留你在外面另有用意,如果我天黑前不出來,也沒有消息,或者我的腦袋被扔出來,你立刻去找王顛,大致在東邊的無上園裡,具體位置你得找找。」

  「我找,可大都督的腦袋……」

  「不必管它,你的腿腳快,找到王顛之後,對他說是我的命令,讓他帶兵回汝南城,與鮑將軍匯合,一同去往鄴城,向濟北王或是湘東王投降,不可徑回江東,記住了嗎?」

  唐為天側耳傾聽,沒有反應,徐礎提醒道:「我問你記住了嗎?」

  「哦,記住了,回汝南,找鮑敦,一塊去向鄴城的兩個王投降,不要回江東。」

  「別管他人,該走的時候就走,不要猶豫。」

  「可我還是想留在大都督身邊。」唐為天畢竟年輕,有孩子氣的一面。

  徐礎笑道:「算命的說我命大,以後我會找到你們。」

  「可你說過腦袋會被扔出來……」

  「我嚇唬你的,應該不會……」

  甯抱關走來,唐為天也有點害怕他,立刻退開。

  「成了,我會帶人退到營地裡,你和那個傢伙可以進城。」

  周律被人押送過來,以為要在城門前被砍頭,嚇得全身發軟,走路搖搖晃晃,最後幾十步是被衛兵拖行。

  徐礎道:「周律,你隨我進城勸降。」

  聽說不是砍頭,周律的雙腿又能站穩了,嘶喊道:「進城!一同進城!勸降!勸他們投降!」

  衛兵面露鄙夷,將他推到吳王面前。

  甯抱關道:「你還有大概一個時辰。」說罷轉身離去,帶領將士向剛剛建成雛形的營地退卻。

  唐為天最後一個走,幾次想要說話,話到嘴邊又咽回去,突然跪地磕了一個頭,起身也走了。

  義軍向後退,徐礎往前走,周律緊緊跟上,慢慢地又有了些力氣,「吳王,進城之後怎麼說?」

  「要看向誰說,再定怎麼說。」

  「吳王高見。我呢?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也不用做,跟著我就行,你這張臉就是勸降的利器。」

  周律沒明白話中含義,抬手摸摸自己的臉,「那倒是,我在東都認識的人不少,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也會投降。」

  快到城門前時,徐礎看到了魯寬墜地時留下的血跡,屍體已被搬走,輕歎一聲,忍不住想,世上真有克夫這種事?

  周律笑道:「吳王這一進城可了不得……」

  徐礎抬手,禁止周律開口。

  城門上的小門打開一條縫,有人探出頭來,確認外面只有兩個人之後,稍稍開得大一些。

  徐礎進門,抬頭看見接待者,心中稍寬。

  先有可勸之人,後有可勸之詞,如果迎接義軍使者的人還是費昞,徐礎此命休矣,如今站在對面的人不是費昞,而是樓硬。

  樓硬似乎比從前更胖了一些,終於能與父親不相上下,臉上表情十分古怪,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看上去與周律更像是兄弟。

  「只有樓中軍一個人嗎?」徐礎上前問道。

  樓硬愈顯尷尬,「還有其他人,那個……吳王請隨我來。」

  城門下只有十幾個人,從他們身上,徐礎能看出強烈的恐懼。

  談判地點就在城門附近,原是城門守官的坐廳,稍加裝飾,擺著一條長桌,兩邊各有數把座椅。

  徐礎獨坐一邊,周律不敢坐,站在他身後,對自己的身份困惑不已,越發顯得失魂落魄。

  官員共有四位,除了樓硬,其他人徐礎也都臉熟,記得應該是朝中重臣。

  四人坐下,中間的椅子卻空著。

  徐礎起身,「原來諸位叫我入城是在消遣,我不想談了,告辭。」

  樓硬等人大吃一驚,起身時太急,帶翻了椅子,樓硬繞過桌子小跑過來,「吳王這是何意?我們絕沒有消遣的意思啊。」

  徐礎止步,「既然如此,為何不見蘭恂與梁太傅?你們能替皇帝做主嗎?」

  樓硬拉住徐礎的一條胳膊,急切地說:「就是因為沒有主心骨,我們才遲遲沒有開門投降義軍。梁家人昨天上午帶著陛下悄悄出城,今天我們才得到消息,如今宮裡只剩下太后還在,太皇太后和皇帝都跑啦。」

  「蘭家人呢?」

  「蘭鏞昨晚回來,說大軍已敗,朝廷聞訊大亂,他趁亂跑回家,帶著父親、家人也走了。」

  「濟北、湘東二王?」

  「走得更早,說是要去搬取救兵,一直沒有音信,現在想來,他們這是帶著太皇太后逃難去了。」

  「樓中軍怎麼沒走?」

  「我……我……大將軍還在外頭,我走不得。」

  徐礎不信這個理由,樓硬只得道:「家裡東西多,妻妾也多,我沒想到義軍來得這麼快……」

  這個理由可信,徐礎又道:「費昞費侍郎為何沒來?」

  「他瘋了,東都連支像樣的軍隊都沒有,他卻要堅守,說什麼義軍本是百姓,不會打仗,東都百姓尚多,以百姓對百姓,又有高城厚牆,沒有必敗之理……我們實在聽不進去,又見他殺死義軍使者,想要脅迫全城人與他一塊送死,這可不行,於是我們將他關起來。義軍想要報仇,找他就是,真的與我們無關。」

  徐礎心中暗驚,如果朝中大臣聽從費昞的話,東都還真是不可攻破。

  東都毀於蘭、梁兩家,掌權的人跑得乾乾淨淨,剩下的人自然不肯迎戰。

  「這個不在,那個也不在,如今東都誰的官職最高?」

  「沒有了。」樓硬等人連連搖頭,一個官兒道:「樓中軍與吳王有舊,所以我們推他……」

  樓硬氣急敗壞地說:「齊大人,你別亂說,你們推過,我可沒同意。」

  怪不得中間的椅子空著。

  徐礎道:「既然你們同意投降,那就好辦多了,義軍奉天討伐無道,不願看到生靈塗炭,你們提出條件,能接受,義軍自會接受。」

  四人搶著提出條件,與之前相差不多,全是如何保護自家的財物與地位,對百姓,沒有一個字提及。

  徐礎心中生疑,費昞既已入獄,樓硬等人應該早就開門投降才對,何以猶豫到現在?

  兩名官員攤開紙,只要徐礎點頭,就將條件寫下來。

  談判正進行中,廳門突然被打開,闖進幾個人來,當先一人喝道:「誰敢言降,先受我……怎麼是你?」

  來者驚訝,徐礎也很驚訝,拱手道:「田壯士,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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