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86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2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都督

  說起造反時,人人豪氣萬丈,真遇到官兵,卻是腳底抹油者活得長久些,徐礎正在猶豫要不要當場對翻江龍下手,只見他一個躍起,同時轉身,向營地跑去,連馬匹都不要了。

  吳軍諸頭目四散奔逃,只剩下少數人還守在原地。

  徐礎大喝一聲:「大敵當前,擅逃者死!」

  鮑敦沒跑,第一個拔出刀來,喝道:「是好漢的就留下,是孬種的受我一刀!」

  鮑氏族兵紛紛拔刀,唐為天更是大怒,一步躥出去,掄起棍棒打倒一人,隨後追趕小姓諸頭目,他跑得快,棍棒打得也准,很快攆回大部分人,只有少數人逃之天天。

  七族頭目與荊州群豪跑得慢些,聽到叫喊,又紛紛回來。

  徐礎向鮑敦道:「情況危急,我有不情之請……」

  「這個時候還客氣什麼?吳軍可以進城,但是只能進外城。」

  「請鮑公去開城門,我去前方查看敵情。」

  鮑敦點頭,徐礎向重新回來的眾人道:「官兵已是強弩之末,沒什麼可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家先進城暫避,一切全聽鮑城主安排。」

  說罷又叫上幾人,上馬隨自己去前方。

  進城總比無頭蒼蠅似地逃亡強得多,眾頭目心緒稍定,紛紛回營,叫上自己的人開拔。

  徐礎攔住一群小姓兵卒,詢問官兵所在,結果眾說紛紜,按他們說法,徐礎騎在馬上就該望見煙塵。

  與絕大多數初創的義軍一樣,吳軍缺少斥候與軍紀,易受傳言蠱惑,徐礎帶人迎上逃兵,要親眼看一看。

  雖說推選半途而廢,在唐為天看來,公子已經獲勝,不停地衝著人群喊道:「給大都督讓路!」

  這句話還真有些效果,人群讓開,幾名小姓頭目跟在徐礎身後,很快也跟著喊出同樣的話。

  小姓十營就當路而建,

  穿過混亂不堪的營地,徐礎來到一處小丘之上,終於望見了官兵的身影。

  官兵出現在遠處的一個拐彎路口,依山腳列陣,前方是兩排車輛,還沒有安置完畢,能看到士兵在忙碌。

  徐礎以馬鞭指向官兵,扭頭向跟隨者笑道:「諸位無需慌張,官兵不足千人,且將領膽怯,遠道而來,不求速戰速決,反而列陣自保,必是無能之輩。」

  徐礎之前只叫上幾個人跟隨,這時身後卻有五六十人,還有更多人徒步跑來。

  千斤秤沒跑,也在跟隨者當中,疑惑地問:「不到千人嗎?在這裡看不太清。」

  「那就到能看清的地方。有馬者隨我來,無馬者留下。」徐礎拍馬疾馳,回到大路上,直奔官兵而去。

  有馬者不到三十人,二話不說立刻跟上的只有唐為天,其他人都要猶豫一會,然後才陸續跟上,隊伍伸得很長,最後幾個人是在步兵的注視下才不得不追上去,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將坐騎讓給他人。

  徐礎不管身後有人無人,縱馬賓士,離官兵陣線越來越近。

  官兵如臨大敵,從車廂後伸出兩排長矛,鼓聲響動,將校叫喊,兵卒匆忙排列。

  相隔一箭之地,徐礎能夠望見拐彎另一頭的情形,如他所料,官兵其實並不多,心中不由得輕歎,如果他有一支真正的軍隊,此時此刻就能衝散官兵,獲得首勝。

  官兵也是失策,如能趁吳軍驚慌之時衝鋒,將以少勝多,免去此後的許多麻煩與傷亡。

  徐礎又歎一聲,朝廷無將,自己無兵。

  已有數人跟上來,官兵以弓弩射擊,沒什麼準頭,也不夠整齊,寥寥數支落在附近。

  徐礎又拍馬往前馳出一段,甚至能看清對面兵卒的五官。

  這一次,只有唐為天跟上來,揮舞棍棒,發出少年的嗥叫聲。

  徐礎只是來示威,見越來越多官兵備好弓弩,立刻調轉馬頭,回到追隨者中間,向千斤秤等人笑道:「如何?官兵就是這點人。」

  「大軍可能在後面。」千斤秤小聲道。

  「那就等大軍到了,決一死戰!」徐礎帶著頭目往回走,有意壓慢速度,不像來時那樣疾馳。

  頭目們不好意思跑在前面,頻頻回頭顧望,官兵居然也沒追來,繼續排兵佈陣。

  待到覺得安全之後,頭目們的臉色恢復正常,鬥志也高漲起來,讚揚大都督之勇,對戰勝官兵又有了信心。

  徐礎趁機下令,命眾頭目各去招集兵卒,進城避難,又讓人將小姓營地中的雜物一律推開,「給官兵留條通道,打起來痛快些。」

  走不多遠,鮑敦、孟僧倫等人帶兵趕來接應,見徐礎無事,心中大安,又見小姓將士對他言聽計從,更生敬佩。

  小姓十營還是跑掉不少人,翻江龍將自己的部下幾乎全都帶走。

  剩下的各營總算合為一軍。

  徐礎知道,這一戰對自己、對吳軍至關重要,勝則站穩根基,敗則一切重頭再來,而且帶上敗軍之將的名頭,再想拉攏將士,只會更難。

  回到城下,徐礎拒絕進城,就在路邊召集所有頭目。

  孟僧倫明白他的用意,替他說道:「在下護國將軍孟僧倫,推舉徐礎為吳國大都督,統領各部,司命諸將,各位誰有異議?」

  官兵就停在十幾里以外,吳國大都督的名號已不如從前那樣搶手,徐礎又已顯出謀略與膽識,眾頭目無人反對,齊齊下拜,共呼「徐大都督」。

  吳軍尚未完全進城,許多兵卒駐足觀望,也跟著一塊高呼。

  徐礎只能享受片刻的得意,待呼聲稍歇,大聲道:「既得諸位推舉,我就不再客氣。如今外敵當前,我若有不當之處,請事後再論,戰時違令者,立斬不赦。」

  「原該如此,請大都督下令。」這種時候,誰也不會與新任統帥爭權。

  「鮑敦聽命。」

  「屬下在。」

  「我命你為護軍將軍,執掌軍法,諸營相爭、將領不和,皆由你判決,法不容情,切莫徇私。」

  「屬下遵命。」

  「將軍孟僧倫、將軍宋星裁、將軍千斤秤……」徐礎一連叫出十個人的名字,分別是七族、小姓、荊州與鮑氏頭目,「你們各從本部揀選精兵二百,隨我駐紮在城外,擇機與官兵一戰!」

  徐礎又命王顛守衛外城,另一名鮑氏頭目守衛內城。

  眾人心中或有怯意,或有疑問,當著眾人的面,都不敢向新任大都督提出來,各自按命行事。

  徐礎要來一杆長槊,在離城三里的地方劃出一條線,大致標出十將與其部下的位置,以免各部發生爭執。

  兩千將士很快就位,這讓徐礎稍感滿意,覺得這支軍隊並非一無是處。

  這次列陣頗為及時,眾人剛剛站好不久,一小隊官兵就過來查看情況,見叛軍人多勢眾,扭頭就跑,沒敢靠得太近。

  官兵的膽怯令吳軍擁有更多時間,徐礎前後賓士,佈置鹿角柵和城外的營地,進城一次,與鮑敦商議,將隨軍家眷都送入內城,將士仍留在外城,分片紮營,查點人數,以備後用。

  直到傍晚時分,守城之軍才初具模樣。

  唐為天自告奮勇,前去查看敵情,第一次騎馬,此後全靠雙腳,跑來跑去,通報官兵的動向。

  官兵的人數在增加,但是沒有進攻跡象,同樣在陣線後方安營紮寨,看來是要等大軍到齊之後,再做打算。

  徐礎真想發動一次突襲,卻找不到合適的將領與兵卒,心中恨憾不已。

  入夜不久,徐礎終於第一次進到自己的中軍帳裡那就是一頂很普通的帳篷,連旗幟都沒有,門口插著兩杆長槊,以示區別。

  徐礎與諸將一同吃飯,商議應敵之策,也借機觀察一下這些頭目誰堪大用。

  徐礎雖是大將軍之子,其實並不擅長打仗,他得尋找幾名真正的將領。

  千斤秤頗有人望,對兩軍交戰卻沒什麼想法,徐礎任命他為中軍將軍,守衛陣線到城門這一塊地方。

  吳國滅亡未久,七族雖然衰落,子弟當中仍有不少人學過兵法,雖說經驗不多,在江東與官兵交戰時更是敗多勝少,但是至少懂得進退之術,徐礎任命他們為將校,分管兩千精兵。

  至於荊州諸豪,徐礎選出兩部充當親兵。

  一連串的任命之後,七族子弟明顯佔據優勢,甚至「奪取」了其他人的部下。

  徐礎解釋道:「權宜之舉,待戰後重做劃分,將士仍歸舊部。」

  沒人提出異議。

  徐礎知道,肯定有人心懷不滿,但是此戰勝算不大,沒人願意爭搶將校之職。

  「官兵立足未穩,我有意趁夜襲營,諸位以為如何?」徐礎問道。

  諸將互視,宋星裁第一個開口:「首戰勝敗,關乎全軍士氣,我以為夜襲乃是妙計,願為前驅。」

  徐礎大喜,他需要這樣一位元勇將。

  一名荊州將領也願參加夜襲,徐礎同意,讓兩人各去選出一百人,不必區分營屬,必要身體強建、膽大敢為者,並許以重賞,分別是全家人的一月口糧,以及過冬衣物。

  徐礎送走諸將,單獨留下鮑敦,有些話他早就該說,一直等到現在,拱手道:「我知鮑將軍心懷疑慮,請問便是。」

  鮑敦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大都督曾說朝廷已將汝南城遺忘,結果卻派來官兵,以為我會因此而生疑慮嗎?大都督想多了,正因為看到官兵怯戰,我更確信天成將亡。」

  徐礎心中稍安,「吳軍草創,我亦是初次與官兵交戰,分派佈置有何不足之處,萬望鮑將軍指點。」

  鮑敦嗯了一聲,沒有謙讓,「守城我還有些想法,至於兩軍交戰,我也沒有經驗,我看大都督與諸將……皆非帶兵之人。」

  「哈哈,讓鮑將軍言中了。」

  「此戰無論勝敗,大都督都得找個人來幫忙。」

  「銘記於心,其實我有一個極佳的人選,可惜此人不在這裡。」

  宋星裁進帳,他已選好兵卒,隨時可以前去夜襲敵營。

  「先去休息,四更出發。」徐礎對這次夜襲寄予厚望,恨不得親自去一趟。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3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夜襲

  徐礎從睡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萬分自責,二百名士兵即將冒險去襲擊敵營,勝敗關乎全軍存亡,這種時候自己怎麼能夠酣然大睡?

  其實他睡了不到半個時辰。

  「唐為天。」

  「在。」一向貪睡的唐為天居然一直守在旁邊,一叫便應。

  「什麼時候了?」

  「不知道。」

  徐礎再不多問,起身向外走去。

  「公子不再休息一會?」

  「值此良夜,正該巡營撫問將士。」

  「可別人都睡了啊。」唐為天小聲嘀咕道。

  確實,營中將士大都在休息,徐礎走在寂靜的營地中,小聲道:「鼾聲四起,說明軍心安穩,很好。」

  「呵呵,公子……不對,大都督真想得開。」唐為天笑道,懷裡仍然抱著神棒,即便是此前吃飯的時候,他也要將棍棒放在腿上,須臾不離,更不准外人觸碰。

  營中沒有更鼓,全靠城裡傳遞時間,徐礎抬頭看天,覺得三更已過。

  前方有人舉火把過來,唐為天警惕地問:「來的是誰?」

  「鮑敦。前方是大都督嗎?」

  「原來是鮑護軍。」徐礎迎上去。

  鮑敦帶領六名部下也在巡營。

  兩人並肩行走,談論軍務,比如斥候有無消息,附近是否有官兵監視,所選嚮導是否可靠,夜襲之後如何接應……

  沒走出多去,又遇見宋星裁,他提前起床,查看乾糧與軍械,軍中馬匹太少,待會他們只能步行去偷襲敵營。

  「官兵所懼者,無過於東都失陷,

  你們從後方襲營,一是放火,二是自稱東都降世軍……」

  宋星裁笑道:「這些事情大都督已經交待過,我記在心裡,我們在營中放火為號,大都督帶人趕去支援,我們少與官兵交戰,只需讓他們驚慌失措、四散逃亡即可,對不對?」

  「正是。」徐礎笑了笑,馬上收起笑容。

  時候差不多了,宋星裁喚醒兵卒,命他們一刻鐘之內準備好,然後出發,路上啃乾糧。

  自願參加偷襲的荊州將領名叫戴破虎,家鄉曾發現一處墳塋,他去看熱鬧,與人打賭,雙手舉起墳前的一隻石虎,擲地破裂,因此得名,在荊州營中以勇力聞名,頗受敬畏。

  不知是沒睡好,還是另有想法,戴破虎臉色有些暗淡,見到大都督也只是嗯嗯,不如白天時恭敬。

  徐礎越要顯得鎮定自若,從鮑敦那裡要來一身盔甲,由唐為天幫忙,穿在身上。

  將士們看在眼裡,戴破虎驚訝地問:「大都督要跟我們一塊去?這可不行,全營將士都指望著你呢。」

  「東都已被義軍包圍,官兵嚇破了膽,一擊便破,我也要與諸位搶功呢。」

  眾人力勸,徐礎勉強同意不參加夜襲,但是仍穿著盔甲,做出保證:「敵營火光一起,這邊大軍立刻出發,諸位小心,無需與官兵多做糾纏,讓他們跑就是。」

  宋星裁、戴破虎帶人出發,由本地嚮導領引路,從小徑繞行,天亮之前必能從後方襲擊敵營。

  接下來的事情就只能等待了。

  營中將士逐漸醒來,前方斥候帶回消息,說官兵營中並無異動,徐礎稍稍安心,又去查看馬匹。

  城中的馬也都被調出來,肥瘦不一,總共七十多匹,徐礎親選一批騎兵,時機一到,騎兵先行,步兵隨後,加上夜襲者,前後三撥進攻,應該能讓官兵大潰。

  徐礎相信計畫萬無一失,心中卻沒辦法真的坦然無畏。

  這是他第一次帶兵作戰,不能沒有一絲焦慮。

  鮑敦勸他回帳中休息,「大都督乃一軍之帥,應當穩坐中軍帳中,將士見之,自然心安。」

  「鮑護軍說得是。」

  徐礎回到帳篷中,點燃油燈,端坐在凳子上,讓唐為天掀起簾子,他能看到外面來往的人,外面也能看到他。

  孟僧倫不請自入,送來一盤熟肉、一壺濁酒,「天亮前最冷,大都督喝些熱酒,驅驅寒吧。」

  「再好不過。」

  唐為天搬來另一張凳子,孟僧倫坐下,將一盤熟肉放在腿上,從懷裡取出杯子斟酒,笑道:「杯子是洗過的,大都督別嫌棄。」

  徐礎接過酒杯,喝了一口,伸手抓來一塊肉,邊嚼邊道:「酒好、肉好,有什麼可挑剔的?」

  孟僧倫又斟一杯,向唐為天道:「小唐雖瘦,力氣卻大,膽氣也足,敢隨主深入險地,來,我敬你一杯。」

  唐為天很是受用,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伸手一抓,小半盤肉沒了,「酒好喝,但我更愛吃肉。」

  「哈哈。」孟僧倫這才給自己斟酒,慢慢地喝,陪徐礎聊天,說些吳國風土人情。

  徐礎聽得津津有味,問道:「孟將軍原來曾是吳國禁軍將領,失敬。」

  「嘿,我靠祖蔭在禁軍裡混日子,擔著將軍之名,其實不懂帶兵,更不懂打仗,但是與其他七族子弟相比,能撐起一身重甲,算是相貌堂堂,因此得到先皇看重,賜我一個將軍名號。實話實說,我也算『以色事人』。」

  徐礎大笑,「便是現在,孟將軍依然威風不減。」

  孟僧倫搖頭,「年輕時是繡花枕頭,年老之後連外面那層『繡花』也快磨光了。這些年來,我一直心懷愧疚,惱恨自己當年無能,令先皇自殺殉國,令公主落難異鄉。」

  「吳國之亡,非將軍之罪。」

  孟僧倫擠出笑容,舉杯喝光酒,神情又變得振奮,「聽說萬物帝遇刺,我的心事少了一半,待聽說刺駕者乃是公主之子,另一半心事也煙消雲散。公主有子如此,九泉之下也當含笑,痛快,痛快!」

  「將軍……當年如何認得公主?」

  孟僧倫借著斟酒的機會,沉默了一會,然後道:「我被先皇指為駙馬,若非國破,一個月之後本該與公主成婚。」

  徐礎也沉默了,不知該說些什麼。

  孟僧倫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明知苦澀,卻要涓滴不剩,「請大都督諒解,這些話我藏在心中太久,無人可以言說,今天本來也不是時候,但是……我只希望大都督明白:當年我沒能保護公主,遺恨至今,蒼天可憐,令公主有子,我沒別的本事,但凡有一口氣在,必要守在大都督身前。」

  徐礎將酒杯和肉盤都遞給唐為天,起身向孟僧倫深揖,「請孟將軍受我一拜。」

  孟僧倫忙起身攙扶,「大都督……」

  千斤秤在門外道:「差不多了,大都督可以上馬了。」

  徐礎向孟僧倫點下頭,這是他第一次切實感到,吳國與自己的絲絲聯繫是真實的,也是有用的。

  五十幾名騎兵上馬,徐礎不顧眾將反對,堅持要親自帶隊,這種時候,他必須身先士卒。

  步兵也做好準備,所有人都望向遠方。

  官兵營地離此不遠,但是有一片山阻擋,除非火光衝天,這邊看不到什麼,還是要靠斥候的消息。

  可所有人還是保持凝望姿態。

  天亮前的寒意最重,多厚的衣物也阻擋不住冷意的侵襲,徐礎握住韁繩,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以緩和氣氛。

  「無論誰抓住官兵將領,能不殺就不殺,帶到我面前來,我得好好感謝他送來的這份大禮。」

  徐礎說得有些生硬,周圍的人還是笑了,你一句我一句,氣氛為之一變,不那麼緊繃。

  千斤秤指向遠方,「好像有火光!」

  徐礎也看到了,抬手示意眾人止聲,沒過多久,有一陣鑼聲傳來。

  這是前方斥候發來的訊號,敵營中確實著火。

  徐礎拍馬前行,騎兵隨後,步兵再後。

  剛出營地,就有斥候氣喘吁吁地跑來,大聲道:「著了!」

  吳軍加速。

  還沒到拐彎處,官兵營中的火勢已清晰可見,營中的驚慌叫喊聲聲可聞。

  徐礎拔刀,學甯抱關等人的樣子,發出嗥叫,身後聲音匯成一片,衝向敵營。

  徐礎的坐騎是匹好馬,他卻不是第一等的騎士,離敵營還有一箭之地,被其他人超過。

  官兵以車輛環營,只留一條狹窄曲折的小道,馬匹在這裡必須減速,極易成為弓弩的目標,可官兵早已亂成一團,沒人守衛通道與營門。

  徐礎順利進入營地,只管賓士、大叫,有幾次,散落的官兵就從馬前跑過,似乎揮刀就能砍中,他卻放棄追趕,嚴格遵守自己事先制定的策略:此次夜襲,不為殺敵,只為驅散官兵,滅亂之威,長己之氣,順便搶奪一批軍資。

  吳軍還打不得硬仗。

  周圍的叫喊聲越來越響亮,身後卻漸漸變得安靜,徐礎跑到盡頭,調轉馬頭,發現身後只剩下一個人。

  亂軍中想要牢牢跟隨主將,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多年的演練與嚴明的號令,吳軍一樣也沒有,進營之後不久,就在黑暗中各自為戰。

  剩下的一個人不是唐為天,也不是孟僧倫,而是千金秤。

  千金秤握著一杆長矛,「大都督,往著火的地方去,方便大家互相看見。」

  徐礎點頭,看准最近的一堆火,拍馬衝去,剛跑出去沒幾步,就覺得後背上挨了重重的一擊,整個人摔下馬,手中的刀也扔了出去。

  徐礎遭到暗算,第一次帶兵作戰,他就被自己人出賣。

  千金秤跳下馬,跑到徐礎身邊,將長予插在地上,拔出隨身短刃,「抱歉,大都督,借你的人頭一用。官兵勢眾,打敗這一撥,還有下一撥,我不想再擔驚受怕,用你的人頭或許可以換個官兒當。」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5
第一百二十三章 護主

  徐礎身穿盔甲,後背遭受的一擊沒造成嚴重傷勢,從馬上跌落卻摔得他眼前一黑,半天爬不起來,等到稍稍清醒些,看到千斤秤手握短刃向自己走來。

  千斤秤單腿跪下,先摘掉頭盔,牢牢抓住髮髻,短刃向脖子抹去。

  徐礎掙扎不得,心中一沉,想不到自己竟會死得如此冤枉。

  砰的一聲,千斤秤向前栽倒,不由自主要以雙手撐地,短刃貼著徐礎的脖子劃過。

  砰砰砰連續三聲,千斤秤倒在地上,一動不動。

  徐礎被壓在下面,同樣動彈不得。

  「瞧他的面相就不對,大都督,你還活著嗎?」

  「嗯。」徐礎費力地發出一聲回應。

  千斤秤被挪開,唐為天扶起徐礎,「你應該留著神棒,它能保護你。」

  徐礎晃晃頭,又清醒不少,低頭看向千斤秤,「真想不到……」

  「有什麼想不到的?公子當上大都督,好多人眼神都不對,尤其是這個傢伙,我當時就覺得他有問題。」唐為天向屍體上啐了一口。

  「你看人的眼力比我強。」徐礎笑道,慢慢走了幾步,覺得肋骨有些疼,但是沒有大礙,輕輕推開唐為天,揀起地上的頭盔,「我還能走,給我找匹馬。」

  徐礎的坐騎已經不知去向,千斤秤的馬匹還在旁邊,唐為天牽過來,「行嗎?」

  徐礎咬緊牙關,翻身上馬,笑道:「沒死就是沒事,你怎麼會找到……待會再說,先與其他人匯合。」

  唐為天也上馬。

  徐礎拔出千斤秤的長矛,雖然不怎麼會用,握在手裡至少覺得踏實些,也能用來唬人。

  夜襲十分成功,官兵完全沒料到叛軍有膽量主動進攻,真以為東都已經陷落,所以叛軍能從後方闖進營地。

  官兵一個個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幾乎沒人留下來反抗。

  吳軍將士嘗到甜頭,早將大都督事先的叮囑忘得乾乾淨淨,到處追殺官兵,剩下的人則在營地裡大肆劫掠。

  徐礎逐漸聚集起一批人,命令他們停止搜刮,一半人去滅火,一半人將官兵停在營外的車輛推到另一頭,重新排列,成為吳軍的一道關卡。

  天邊放光,徐礎查點人數,發現只剩下七八百人,其他將士跑去追趕官兵,還沒回來。

  徐礎扔掉長矛,下馬在人群中大喊大叫,命令將校召集部下、排列陣勢,以免官兵殺個回馬槍。

  至於營地裡的物品,則是人人有分,待一切穩妥之後再做分配。

  將近午時,汝南城裡來了一批援兵,他們到得正及時,那些出營追趕官兵的吳軍將士正拼命往回奔跑——他們撞見了大隊官兵。

  幸運的是,大隊官兵受到逃亡亂卒的影響,以為前方有埋伏,沒敢立刻衝上來,吳軍將士因此能夠逃回營中。

  官兵出現在視野中,他們已經回過神來,擺出陣勢步步逼近。

  宋星裁出去追人了,回來時滿臉是汗,既興奮又驚恐,「全是騎兵,得有好幾萬人!」

  他說得過於誇張,官兵最多有一半是騎兵,人數也沒有幾萬之多,可還是比吳軍騎兵多出十幾倍。

  「挪開車輛。」徐礎下令,他要再用一次疑兵之計。

  大都督的威望已經建立起來,眾人願意聽他的命令,只是搬車的時候,目光總要時不時往官兵那邊望一眼。

  徐礎又傳令下去,命宋星裁、戴破虎帶手下人退回城內休整,昨晚參戰的其他將士搬運一切能搬走的軍資,新趕來的數千援兵列陣與官兵對峙。

  他還特意交待,將士來往時,多造些灰塵,遠遠望去,像是有上萬人在頻繁調動。

  新趕來的官兵也中計了,沒有發起衝鋒,反而後退數里,擺出守勢。

  一些人沒走,堅持留在大都督身邊,孟僧倫十分愧疚,他曾信誓旦旦要保護公主之子,結果進營不久就迷失了方向,天亮之後才回到徐礎身邊,從此沒再離開半步。

  冬季裡天黑得早,官兵派出數百人,發起兩次試探性的進攻,徐礎禁止部下舉起刀槍,反而又遣走一半人,只留下一千多人。

  吳軍缺少操練,一千多人站得橫七豎八,不成陣形,徐礎也不排兵佈陣,只要求兵卒盯住本部的將校。

  天色稍暗,徐礎上馬,帶兵前進數里,也擺出試探架勢,見官兵不肯接招,這才慢慢退回汝南城外的營中。

  同樣的招數竟然好用,徐礎心中連稱幸運。

  入營之後,他再也支撐不住,下馬時險些直接跌在地上,唐為天手疾眼快,衝過來一把抱住。

  孟僧倫察覺到不對,馬上過來詢問:「大都督受傷了?」

  唐為天嘴快,「還不是那個千斤秤?他昨晚偷襲大都督,差點……」

  「沒什麼大礙,千斤秤已死,算是罪有應得。」

  孟僧倫大驚,「小姓將領竟然做出這種事!」

  「只是千斤秤,與其他將領無涉。」徐礎推開兩人,堅持自己走回帳中。

  在唐為天的幫助下,徐礎脫下身上甲衣,身上到處都是青腫,右肋下還有血跡。

  孟僧倫更加自責,「都是我的錯,是我向大都督推薦千斤秤,以為他不會有歹心,昨晚也是我沒能保護好……」

  徐礎笑道:「這是打仗,哪能不受點傷?擦擦就好,我能受得了。」

  徐礎站起身,要穿衣出去巡營,孟僧倫將他按下,「大都督休息,我去安排守衛,有事再請你定奪。」

  徐礎其實是強自支撐,只得道:「那就有勞孟將軍了,叫上鮑將軍,讓他負責獎賞將士,不要拖過今晚。」

  「是。」孟僧倫告退。

  唐為天找來水和絹布,擦掉血跡,仔細看了看,「還行,血止住了。」

  「我說過沒事。」徐礎重新穿好衣服,盔甲既沉且硬,只得放棄。

  外面傳來叫喊聲,徐礎道:「你去看看,外面在吵什麼?」

  唐為天出去,很快回來,笑道:「是群官兵,大家在逗他們玩兒呢。」

  官兵跑得快,可還是有上百人被俘,吳軍第一次獲得大勝,士氣高漲,不顧外面有大軍危險,在營中盡情羞辱俘虜。

  徐礎不喜歡這種事,向唐為天道:「找宋星裁來。」

  宋星裁功勞最大,一陣風似地進來,興奮、寒風與美酒三者齊下,令他兩頰緋紅,胸膛挺起,「大都督叫我?明天與官兵決戰,我還做先鋒!」

  徐礎還沒想好怎麼應對官兵大軍,只知道硬拼的話,吳軍肯定不是對手。

  「決戰之事待會再說,獎賞分下去了?」

  「正在分,鮑將軍是個公平的人,大家都很滿意,而且都願獻出一份給大都督。」

  徐礎笑道:「不必,出力的是諸將士,受賞皆為應得。嗯,你去將官兵俘虜都關押起來,不要讓他們受辱。」

  宋星裁一愣,「羞辱官兵能夠提升我軍士氣。」

  「士氣足夠了,我擔心會過頭。」

  「好……吧,既然大都督下令。」宋星裁出去,外面的嘈雜聲很快消失。

  唐為天道:「大都督別太心善。」

  「我太心善嗎?」

  「在降世軍裡,但凡是搶來的東西,必須分一半給頭目,頭目看心情返還一部分,可沒有人一點不要。」

  「嘿,所以降世軍人多卻極混亂,終究難成大氣候。」

  「我也覺得這樣的分配不合理,可官兵都是壞人,打死也不冤枉,大都督不該救他們。」

  徐礎輕歎一聲,「官兵皆是徵調,原本也是百姓,被迫從軍,何以都是壞人?」

  「原本不壞,當上官兵就壞了……大都督說的可能有些道理,總之你別太心善,當心軍中還有千斤秤這樣的傢伙。」

  「我會小心。」

  徐礎還是想出去看一眼,以免將士生出疑心,剛剛起身,宋星裁又從外面進來,「大都督認得一個叫周律的人嗎?」

  徐礎一愣,反應了一會才猛然想起這是東都的故人,驚訝地說:「東陽侯之子周律?」

  「對,他的確自稱是什麼侯之子,說家裡會出錢給他贖身,還說是大都督的同窗好友。」

  「帶他來。」徐礎不當周律是好友,但也沒有惡意。

  周律被士兵推進帳篷,跪在地上爬行過來,先磕頭,再抬頭,盯著徐礎看了一會,突然放聲大哭,「原來真的是你!」

  唐為天拔出別在腰帶裡的棍棒,喝道:「挺大個人,哭什麼?這是吳國的徐大都督,快快拜見。」

  「故人周律,拜見徐大都督。」周律倒是聽話,立刻改口。

  「你怎麼會來這裡?」徐礎問。

  周律跪在地上沒敢起身,雖然止住眼淚,臉上還是一副哭相,「都是我父親,非讓我出來歷練,原以為這邊的叛軍……不不,吳軍比較弱小,一擊便潰,沒想到碰上的是徐大都督。被抓之後,我才聽說徐大都督原本姓樓……」

  徐礎搖頭,官兵裡如果盡是周律這樣的人,才是「一擊便潰」,「東都怎樣了?」

  「啊?還是……那樣。」

  「我問你,湘東王和太皇太后還在東都嗎?還是蘭恂掌握兵權嗎?還是梁家控制小皇帝嗎?城內民心如何?大臣有何異動?官兵可還願為天成朝賣命?」

  周律眨眨眼睛,一個問題也回答不出來,想了一會,說道:「我就知道一件事,大將軍已經官復舊職,不日即將率軍平亂……」

  蘭、梁兩家必是走投無路,才會讓大將軍重新出山。

  徐礎正要再問下去,孟僧倫帶領十幾名衛兵進來,個個手持刀槍,身上還有血跡。

  徐礎一驚,唐為天握緊棍棒,周律直接尖叫一聲,嚇得癱在地上瑟瑟發抖。

  孟僧倫道:「大都督可以安心了,從此以後,軍中再沒人敢生異心,小姓諸將已被我等殺光。」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6
第一百二十四章 軍法

  從第一次見面時起,孟僧倫對徐礎就表現出親人般的和善與熱情,非常坦然地承認自己不是帶兵的料,甘願做個和事佬,安撫七族子弟,免除徐礎的後顧之憂。

  徐礎怎麼也想不到,孟僧倫竟會做出屠殺將領這種事,而且事先一個字也不透露。

  大敵當前,吳軍卻自斬一條手臂。

  徐礎又驚又怒,忘了身上的傷痛,走到孟僧倫面前,「你……」

  孟僧倫跪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也是我動的手,與他人無關,請大都督責罰。」

  他身後的十幾名衛兵也都跪下,紛紛聲稱自己才是主謀。

  徐礎壓下心中憤怒,歎息一聲,「孟將軍一片忠心,可你壞了軍紀,不可饒恕。」

  「末將不求饒恕,只求大都督在軍中平平安安。」

  徐礎又歎一聲,向唐為天道:「請鮑將軍來。」又向孟僧倫道:「你們起來吧,帶我去看一眼。」

  「大都督……」

  「我不是躲在別人身後的小孩子,有將領因我而死,我怎可避而不見?」

  「是。」

  孟僧倫前頭帶路,眾人擁著徐礎出帳。

  營地裡的將士正在興高采烈地炫耀所得獎賞,見到徐礎走來,遠遠地躬身行禮,經此一戰,他們對這位年輕的統帥已有敬畏之心。

  殺戮發生在一頂帳篷裡,七名小姓頭目橫屍地上,大都被抹了脖子,看樣子沒經過掙扎,孟僧倫策劃得極為精准,殺人時沒引起任何注意。

  徐礎看了一會,心中又湧起一股憤怒,強行忍住,下令道:「拆掉帳篷。」

  「拆掉帳篷,外面的人會看到……」

  「這種事情,能瞞得住嗎?」

  「小姓十營還有不少小頭目,

  至少要將他監管起來。」孟僧倫還要再勸。

  徐礎直接向衛兵下令,衛兵們不敢違抗,七手八腳地拆除帳篷。

  徐礎站在外面,鮑敦匆匆跑來,拱手道:「軍賞已經分發完畢,記錄在冊,大都督……」

  看到帳篷下面的七具屍體,鮑敦大驚。

  發現屍體的人越來越多,七族子弟還好,小姓將士卻是大驚,人人呼叫,質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

  徐礎不讓衛兵跟隨,獨自走到小姓將士當中,他一到,眾人避讓,喊聲漸消。

  「我知道,有些人對我不滿,恨不得我死。」徐礎高聲道。

  小姓將士嘀嘀咕咕,不知是辯解,還是承認。

  「金刀劉昨天就想動手,翻江龍見事情敗露,自行逃走,許多人都看到了。」

  一名將士開口道:「大都督這是要向我們報仇嗎?」

  徐礎舉起手臂,繼續道:「就在今早,襲擊官兵營地時,千斤秤要割我的人頭送給官府邀賞。」

  與前兩人相比,千斤秤的威望更高一些,此次夜襲,吳軍傷亡不多,千斤秤死得莫名其妙,早已惹來小姓將士猜疑,現在算是真相大白。

  「大都督殺死了千斤秤?」

  徐礎幾下脫掉上衣,露出遍體的青腫,「是他差點殺死我。」

  眾人驚呼,唐為天上前,舉著棍棒大聲道:「千斤秤是我殺的,有誰不服氣?」

  沒人吱聲。

  徐礎穿上衣服,轉身看向七具屍體,又轉向小姓將士,「想讓我死的人不只那三位。」

  小姓十營的頭目雖然互不統屬,常有明爭暗鬥,但是對外時常能保持一致,千斤秤等三人地位最高,他們的計畫,另外七人通常都會參與。

  小姓將士依然惶惑不安,卻已不再群情激憤,一人道:「如果他們真有異心,該殺,但是我們對大都督絕無二心。」

  「絕無二心。」眾人和道。

  徐礎不讓唐為天跟隨,又往人群中走出幾步,完全陷在小姓將士中間,「千斤秤等人想要奪取大都督之位,推舉不成,便生殺心,諸位還有誰想當大都督?」

  所有人都搖頭。

  「所以我相信你們。」徐礎拍了幾個人的肩膀,轉身走出人群。

  孟僧倫正關切地看著大都督,刀已出鞘,以備不虞。

  徐礎也盯著他,心中一會歎息,一會憤怒,止步道:「這裡是咱們吳軍的營地,大家的自保之地,只要營地在,所有人皆得安全。所以無論有什麼理由,營中不可隨意殺人,絕不可以。刀槍要用在戰場上,殺敵立功,殺自己人,只是怯懦。」

  孟僧倫以及參與殺戮的衛兵露出愧色。

  「孟僧倫,你可知罪?」

  孟僧倫放下刀,拱手道:「是我自作主張殺死七名頭目,未向大都督請示,罪該萬死,請大都督殺我以平眾心。」

  徐礎向鮑敦道:「鮑將軍監護全軍,按軍法論,孟僧倫等人該當何罪?」

  說是軍法,連個現成條文都沒有,鮑敦又非行伍出身,哪懂什麼軍法?但他守城多日,自己定下一些規矩,於是道:「營中蓄意殺人,該當死罪,但是這七人心懷不軌,殺之有因——孟將軍可以官贖罪,其他人奉命行事,無罪,但奪軍賞。」

  徐礎點頭,「孟僧倫免去一切職位,罰作苦役一個月,其他人無罪。我是大都督,有縱容之罪,當讓位思過……」

  「萬萬不可,大敵當前,大都督怎可讓位?」眾人立刻反對,就連小姓將士也不同意。

  鮑敦道:「大都督的確有錯,但是破敵有功,兩相抵消,可罰沒軍賞,分與死者家眷。」

  徐礎只是做姿態,點頭道:「好吧,暫且如此,諸位各去安歇,明早再論。」

  人群散去,徐礎與鮑敦巡營,重新安排守衛事宜,以保證一切妥當。

  徐礎擔心消息傳開之後,引發城內騷亂,讓鮑敦回城安撫,自己留鎮城外營地。

  孟僧倫跪在徐礎帳前,一動不動,幾名七族將領站在附近小聲交談,見到大都督立刻閉嘴。

  徐礎徑直入帳。

  宋星裁跟進來,拱手道:「孟將軍雖有不請之罪,卻是為大都督免除後患,不賞就是了,沒必要……」

  徐礎問道:「宋將軍以為吳軍能打敗官兵嗎?」

  「咱們剛剛勝過一場,大家士氣正旺,至少有七八分勝算。」

  「夜襲乃是奇計,兩軍並未交鋒,明日若是與大隊官兵以硬碰硬,勝算幾何?」

  宋星裁只得承認,「勝算不大。」

  「吳軍立足未穩,且又大敵當前,勝算全無,孟僧倫卻在此時殺戮將領,令小姓十營驚疑不定,功過可得抵消?」

  宋星裁低頭不語。

  「合則強,分則弱,這個道理你們還是不明白。」

  「萬一不幸,大都督死於小姓頭目之手,吳軍必然離散,那才是『分則弱』啊。」

  「事有輕重緩急,賞罰必須分明,小姓十營人數眾多,乃是吳軍主力,眼下只可拉攏,不可令其生疑。至於殺我之心,人人都可能有,若是不分青紅皂白全都除掉,我帳下還能剩幾個人?」

  「孟將軍與我肯定會是剩下的人,但我明白大都督的意思。」宋星裁拱手,「七族連心,一人有罪,所有人擔責,我願交出此次所得獎賞,不為贖罪,唯表慚愧。」

  「明天再說。」徐礎身上疼痛,心裡疲憊,不想再糾纏。

  宋星裁告退。

  徐礎坐在床上,自立時的滿腔熱血第一次稍稍冷卻,但他無意認輸,喃喃道:「總有辦法,總有辦法……」

  「是啊,會有辦法。」一個聲音道。

  徐礎嚇了一跳,伸手拔刀,「你、你怎麼在這裡?」

  周律從角落裡走出來,帳中只點著一盞小油燈,十分昏暗,他站在陰影裡,竟然沒人發現,「大都督讓人帶我來的,記得嗎?」

  孟僧倫製造了一場意外,所有人都被吸引過去,將周律給忘了。

  「啊,你坐下吧。」

  周律拉來一隻小凳,遠遠地坐下,雙腿併攏,一臉諂笑。

  唐為天風風火火地闖進來,他此前出營去打探敵情,剛剛回來,「官兵沒動靜。這小子是官兵俘虜,怎麼能留在這裡?我把他帶走。」

  周律一臉懇切地看向徐礎。

  「留下他,你先去休息吧。」

  「可他要是想暗殺大都督呢?」

  周律一個勁兒地搖頭否認,徐礎道:「不怕,他打不過我。」

  「好吧。」唐為天走出帳篷,沒去休息,而是站在外面守衛著。

  面對周律,徐礎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打個哈欠,「你不會趁我睡覺得時候動手吧?」

  「不會不會,我哪敢啊。」周律馬上道。

  徐礎脫掉靴子,合衣躺下,怎麼也睡不著,對孟僧倫既憤怒又不忍。

  油燈滅了,帳中一片黑暗,周律坐在小凳上,仍不敢動。

  「這裡是軍營,你隨便找個地方躺下吧。」徐礎道。

  「我還好,不累,也不困。」周律長出一口氣,好像得到特赦似的,沉默一會,他道:「大都督……以後是要做皇帝吧?」

  「我不能嗎?」

  「能,當然能,如今誰都能做皇帝,大都督尤其能,我們周家願保大都督。」

  徐礎笑了一聲,東陽侯是員老將,但不會保他,至於周律,沒什麼用處。

  周律顛三倒四地表忠心,徐礎沒聽,在想其他梟雄遇到孟僧倫這種人該如何處置:薛六甲肯定是掄起棍棒一通亂打,打完之後跟沒事人一樣,該喝酒喝酒,該說笑說笑;沈耽……大概是表面上憤怒並定罪,然後暗地讓孟僧倫逃走;馬維很可能會殺死孟僧倫以安軍心;甯抱關——徐礎想來想去,覺得在甯抱關營中,根本不會出這種事。

  「……管將軍是大將軍舊部,對你們樓家……」周律還在嘮叨。

  「你說什麼?」

  「啊?」

  「你說到管將軍?」

  「對啊,官兵統帥是管長齡管將軍,若是知道這邊的大都督是十七公子,沒准就不用打了。」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徐礎想出一個主意,不用以硬碰硬。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7
第一百二十五章 降將

  管長齡年紀不小,傷病纏身,天一冷,全身骨節隱隱作疼,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如同一場永不結束的拷問,時時刻刻折磨著他,行刑者卻不肯開口詢問,這麼多年過去,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該交待什麼。

  或許這就是單純的懲罰,懲罰他年輕時過多的殺戮。

  「有本事直接到我面前來。」管長齡小聲自語,向那些看不見的敵人發出挑戰,費力地扭動脖頸,骨節咯咯作響,不久之後,他敗下陣來,向門口的衛兵怒道:「再拿幾個炭盆來,那東西就是用來燒的,留著有什麼用?」

  衛兵急忙出帳去找更多炭盆。

  管長齡斜身坐在椅子上,微微歪頭,這是他嘗試多次才找出來的姿勢,能夠稍減疼痛。

  更多炭盆被送進帳篷,圍著老將軍擺了一圈,熱氣蒸騰,充滿整個帳篷,唯獨鑽不進管長齡體內,他的皮膚被烤得一陣陣發幹,骨頭裡的疼痛卻沒減輕多少。

  「它知道外面是冬天,它知道,什麼都騙不過它。」管長齡咬牙切齒地低語。

  守在門口的兩名年輕衛兵全當沒聽見,他們已經習慣老將軍的喃喃自語,從不開口回答。

  「末將奚援疑求見管將軍。」外面有人道。

  管長齡擺下手,衛兵掀開簾子,讓求見者進來。

  奚援疑二十多歲,出自恒國公奚家,身材挺拔,天生一雙長臂,彎弓、舞槊都是好手,前趨行禮,剛要開口,管長齡冷淡地說:「又來勸我開戰?免了吧,我意已決,汝南城既已失陷,叛軍有所憑藉,不宜逼之過急。叛軍夜襲成功,其志必驕,我軍示之以弱,待叛軍進攻,再一網打盡。」

  奚援疑道:「軍旅大事由管將軍定奪,我來另有它事。」

  「嗯。」管長齡嫉妒年輕人的精力與健康,恨不得將那雙臂膀砍下來據為己有。

  「有叛軍將領前來投降。」

  「殺了。」

  「啊?」

  「我說殺掉投降者,

  這個時候來投降的人,必是奸細。」

  奚援疑上前兩步,「此人不同,他叫孟僧倫,是東陽侯之子周律帶回來的,加上之前投降的叛軍士兵,幾方說法一致,應該是真的。」

  「東陽侯的兒子還活著?」

  「活著,被叛軍俘虜,關了兩天,孟僧倫將他救回來。」

  「東陽侯與我交情不錯,曾特意求我照顧他這個兒子……先將他帶進來。」

  奚援疑很快將周律帶進帳篷。

  周律跨過炭盆,撲到管將軍面前,撲通跪下,號啕大哭,「管伯伯,我差點見不到你啊。」

  管長齡惱怒地說:「我知道自己沒死,不用你提醒。說說吧,別人都能跑回來,為什麼你落入叛軍之手?」

  「被抓的不是我一個,好幾百人哪,我也是運氣不好,跑錯了方向,正與叛軍撞個對臉……」

  奚援疑插口道:「周將軍能逃回來,運氣就算是不錯啦,何況還帶回來叛軍的一員大將。」

  周律反應過來,這不是訴苦的時候,而是要轉敗為勝、轉過為功,馬上道:「對對,我帶回來一員大將,他願意……管伯伯,你知不知道叛軍首領是誰?」

  「這裡是軍營,我不是任何人的『伯伯』。」

  「是是,管將軍,叛軍首領是咱們都認識的人。」

  「聽說叫徐礎,我可不記得這個人。」

  「他改姓徐,其實原姓樓。」

  樓這個姓氏不常見,管長齡一驚,暫時忘卻了體內的疼痛,「那個樓十七?」

  「對啊,就是他。」

  「你確定?」

  「親眼所見,我還跟他說過幾句話呢,我倆是誘學館同窗,認識許多年了。」

  「嘿,不愧是大將軍的兒子,可他為什麼改姓徐?哦,那是母姓。這麼說來,他真被江東人接受了。」

  「對,江東人奉他為大都督。救我回來……我帶回來的孟僧倫,原是吳國將軍,自以為對徐礎有知遇之恩,所以借他的名義殺死七名頭目。徐礎很生氣,免去他的職位不說,還當眾羞辱他,打了十幾棍。孟僧倫氣不過,才願意隨我來營中投降。」

  「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周律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一遍,孟僧倫在徐礎帳前跪了半個晚上,仍未得到原諒,次日一早反而又挨了十幾棍,這些他都能接受,可徐礎竟然將他派給小姓將士為僕役,孟僧倫身為七族子弟,無論如何忍受不了這樣的羞辱,當晚就去釋放周律,帶他逃出吳軍營地。

  周律害怕上當,掙扎很久才跟著孟僧倫離開,這段經歷他隱去不說,反而聲稱是自己看出叛軍將領不和,所以伺機挑撥,說服孟僧倫叛變。

  管長齡輕笑一聲,抬頭向奚援疑道:「造反哪有那麼容易?人望、才智、兵法,一樣也不能缺。年輕人畢竟沉不住氣,樓礎算是一個聰明人,可他從小生活在東都,只憑母親的身份,就想取得江東人的效忠,實在是可笑。至於兵法,他是讀書人,只會紙上談兵。周律,你們在誘學館的時候學兵法嗎?」

  「不學,盡是名實一類的學問,枯燥得很。」

  管長齡又歎一聲,「將門之子本應受家風薰陶,可惜,他們隻享受父祖帶來的好處,沒經歷過父祖的辛苦,完全不懂得帶兵有多難、打仗有多複雜,個個眼高於頂,談論時能將我們這些老傢伙駁得啞口無言,真到了戰場上,卻是手忙腳亂,胡出主意,最後還是得由我們出面收拾殘局。」

  奚援疑知道這番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臉上一紅,沒有接話,同樣是將門之後的周律倒不在乎,頻頻點頭表示贊同。

  管長齡慨歎一番,向周律道:「姓孟的除了投降,還有何用處?」

  「他說能助官兵擊潰吳軍,奪回汝南城。」

  「叛軍,無論他們如何自稱,在朝廷看來,都是一夥反賊而已。」管長齡糾正道。

  「是是,全是叛軍。」

  管長齡想了一會,「帶進來讓我瞧瞧。」

  孟僧倫進入帳篷,在門口跪下,「降將孟僧倫,叩見管將軍。」

  「嗯,脫下他的衣服。」

  兩名衛兵不由分說,扒去孟僧倫的衣服,按住他的頭,露出傷痕累累的後臀。

  那得確是棍棒造成的新傷,管長齡認得出來,點點頭,衛兵起身,允許孟僧倫穿衣。

  「你能幫官兵奪城?」管長齡冷淡地問。

  「是。我對徐礎忠心耿耿,為保他的安全,才……」

  「我不感興趣,說奪城的事情。」

  「吳軍號稱十萬,其實只有五萬人,一半是家眷,還有一些老弱病殘,真正能打仗的人不足兩萬,兵甲不全,馬匹稀少,與官兵對峙,全靠虛張聲勢。而且吳軍創建不久,內部不和,七族與小姓勢同水火,荊州諸將初來乍到,時時擔心自己被吞併,鮑氏是本地土著,受徐礎欺騙,以為東都已經陷落,才同意獻城,結果不到兩天,官兵就來了。」

  「照你說來,叛軍早該不戰自潰。」

  「徐礎別的本事沒有,嘴上功夫卻著實了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謊從不臉紅,最愛許以空諾,這才勉強保住吳軍。其實不堪一擊,他將營地駐紮在城外,並非真想與官兵決戰,唬人而已。」

  「夜襲也是他的主意?」

  「對,但帶兵夜襲的人是七族將領,徐礎事後揀便宜。」

  管長齡笑道:「大將軍跟我說過,他這個兒子專愛行險,是個大麻煩,早晚因此身敗名裂,禍及整個樓家。知子莫若父,果然沒錯。」

  孟僧倫道:「官兵一至,吳軍將士都知道自己被徐礎所騙,心中懊悔不已,可是想逃無路,欲降無門,官兵一衝,必然潰散。」

  管長齡向奚援疑道:「跟你之前的主意一樣,看來你猜對了。」

  奚援疑忙道:「我沒猜到叛軍如此不堪,一味逞勇而已。」

  管長齡道:「叛軍是烏合之眾,勝之無益,我要的是汝南城,完整的汝南城。」

  孟僧倫膝行向前,「城主鮑敦原本是為朝廷守城,受徐礎欺騙,才誤投吳軍,我願潛回城中,勸說鮑敦投降,打開城門,接納官兵,只求管將軍事後能免他一家死罪。」

  管長齡一輩子謹慎,在大將軍麾下以老成著稱,不喜歡陰謀詭計,聽完孟僧倫的話,半晌不語。

  奚援疑忍不住勸道:「機不可失,管將軍,寒冬已至,將士急需進城休養,何況東都那邊急等管將軍率兵回去。」

  「仗不是這麼打的……」管長齡歎道,又尋思一會,「降將不可以再放回去,另外派人去與守城賊將聯絡,再觀察兩三日,如果叛軍果有離崩之勢,再攻不遲。」

  孟僧倫道:「徐礎一旦發現我與周將軍逃亡,很可能氣急敗壞,以強力鎮壓將士,內部更加不和,外面卻看不出來。」

  管長齡哼哼兩聲,遍佈全身的疼痛又回來了,他懷念東都的家宅,只有厚實的牆壁才能擋住冬天的寒意,比一百個炭盆都好用。

  「奚援疑。

  「末將在。」

  「帶降將下去,召集其他將領,商量個計畫,再過來告訴我。」

  「是。」奚援疑面露喜色,速戰速決一直就是他的策略。

  「不管怎樣,樓礎是大將軍的兒子,儘量留他一條性命,帶回去讓大將軍處置。」

  「是。」

  奚援疑帶孟僧倫出帳,在門口道:「今晚就去攻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招降的人越多,你的功勞越大,不只是免死,還能獲得重賞,明白嗎?」

  「徐礎無情,莫怪我無義。我別的不求,只希望朝廷能免去我的造反之罪。」

  奚援疑相信孟僧倫,但是等到戰勝之後,他不打算免除任何人的罪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8
第一百二十六章 埋伏

  奚援疑希望用一次成功的夜襲報復叛軍,並將其一舉消滅。

  他制定全部計畫,諸將點頭,通報給管長齡時卻遭到質疑。

  「你要帶全部兵力進攻叛軍?」

  「官兵只有八千人,叛軍雖亂,卻有兩萬將卒。我軍派出的人太少,夜襲只能打敗城外叛軍,雖勝無益,此一戰,當以奪城為務,畢功於一役。」

  與叛軍一樣,官兵也經常虛誇兵力,號稱三萬,其實只有八千,但是有三千騎兵,是官長齡最大的一筆本錢。

  他不喜歡冒險。

  「萬一叛軍設下埋伏呢?」

  奚援疑回道:「那又怎樣?叛軍乃是烏合之眾,騎兵不滿百,兵卒不擅弓弩,所恃者無非刀槍,絕非官兵對手。我軍騎兵闖營,步兵隨後,直抵城門。孟僧倫若能叫開門,大功告成,絕不能,步兵攻城,騎兵調頭追殺城外叛軍。據說徐礎一直留在城外,他是賊首,一旦被殺,城中必然膽破……」

  「他是大將軍之子……」

  「是,能不殺,儘量不殺,活捉徐礎一樣能令叛軍驚潰。」

  管長齡還是不喜歡這個主意,可他正用盡全力抵抗附在骨頭上的疼痛,沒精力與滿腔熱情的年輕將領爭論,何況奚援疑出自高門,前途無量,是他立多少軍功都比不了的。

  「七千人,騎兵你都帶走,留下一千步兵。」

  奚援疑大喜,拱手告退,召集諸將,安排當晚的夜襲。

  孟僧倫與數十名降卒同為嚮導,任務有二,一是進營之後招降,二是叫開城門,讓官兵進城。

  「叫開城門為重,那個鮑敦真肯聽你的話?」奚援疑必須問個明白。

  「回將軍,鮑敦原是地方良民,並非反賊,只要官兵許以無罪,他必然開門相迎,我願以項上頭顱擔保。」

  奚援疑的確在東都見過汝南城的公文,眾多百姓為一個姓鮑的地方豪傑請官,可朝廷自有規矩:平民必須得到薦舉,才有可能封官,

  再多百姓的聯名也比不上一位元郡守寥寥數字的推薦。

  「官兵來此只為平亂,進城休整兩三日,就得旋師回京,汝南城仍由鮑敦守衛。管將軍奉旨便宜行事,可以封他一個官兒,你也一樣。有罪必罰,有功必賞,朝廷向來如此。」

  「能得無罪之身,我就很滿足了。」孟僧倫臉上露出明顯的歡喜。

  入夜之後,奚援疑頻頻派出斥候,聽說叛軍營地與平時一樣燈火通明,他很高興,向諸將道:「大將軍子孫雖眾,卻無人承繼將帥之才,那個樓礎,是名刺客而已,不足為懼,能將其生擒活捉者,重賞,殺死者,亦賞。」

  奚援疑同樣選擇四更出發,他以騎兵為主力,因此不選小徑,直馳大路,孟僧倫會帶他們繞過營前鹿角柵,從側面的一處缺口闖入營中。

  「正是建功立業之時,望諸位各自奮勇,天亮後在城中會食。」奚援疑鼓勵諸將,拍馬出發。

  兩軍相距不遠,騎兵說到就到,奚援疑傳令將卒不得呼叫,以免驚嚇到打盡。

  孟僧倫一馬當先,馳入一道下坡,拐過一處小彎,折而向上,前方果然沒有障礙,只有簡陋的木柵,騎兵可以輕易越過。

  營地裡很安靜,火把成行,帳篷林立,奚援疑進營之後,發了一聲喊,兵卒隨之鼓噪,帳篷裡跑出一些人,四散奔逃,全無鬥志。

  這樣的場景全在奚援疑的預料之中,向孟僧倫喊道:「去叫城門,這裡交給後面的步兵。」

  孟僧倫馬不停蹄,帶領官兵穿過整個營地,直奔汝南城。

  深夜行軍,緊隨將校是騎兵的第一要務,在營中又未做停留,直穿而過,因此沒有人注意到叛軍的數量似乎有點少,每座帳篷裡隻跑出一兩人。

  營地與城門相距更近,一忽就到,城樓上有人喝道:「城下何人?營中為何喧嘩?」

  孟僧倫仰頭道:「城上可是鮑護軍?」

  「是我,你是孟將軍?」

  「對,我已投降官兵。管將軍、奚將軍知道鮑護軍為徐礎所騙,願赦你無罪,封你為汝南城主,只要你肯開門納入官兵!」

  「兩位將軍到了?」

  「奚將軍在此!」孟僧倫大聲道。

  奚援疑停在稍遠些的方,數名兵卒擋在前面,舉盾護衛。

  聽到孟僧倫的話,奚援疑大聲道:「平洛將軍副將奚援疑在此,鮑將軍若能棄暗投明,開門納兵,乃是大功一件,朝廷自有封賞!」

  奚援疑沒想真放過這些反賊,所以許諾時儘量說得含糊些。

  城上猶豫一會,回道:「稍等。」

  城門吱吱扭扭地打開,孟僧倫當先,第一個衝進去。

  奚援疑守在外面,待騎兵進去一半,才加入隊伍進城。

  外城與內城之間相隔不到一箭之地,先進來的騎兵已經散到兩邊。

  奚援疑馳至內城門前,問道:「此門為何不開?孟僧倫呢?」

  孟僧倫不見蹤影,奚援疑大惑,頭上有人道:「吳軍上下,歡迎奚將軍。」

  「你是何人?」奚援疑喝道。

  「在下宋星裁,吳軍一卒,奉大都督之命,恭候奚將軍多時。」

  奚援疑立刻調頭往城外去,卻見城門已然關閉,城頭上有人大聲道:「奚將軍,投降事大,且容我再想一想!」

  奚援疑大驚,卻沒有太過慌亂,他還有三千騎兵,面對不擅弓弩的叛軍,仍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城外的步兵將卒也陷入困惑之中,他們跟在騎兵後面闖入敵營,開始時很興奮,一通破壞之後,驚訝地發現帳篷裡全是空的,少數叛軍早已沿著小路逃到鹿角柵以外,同時挪移障礙,封死出口。

  步兵將領也還鎮定,發現落入陷阱,立刻派人去聯絡奚將軍,同時排列陣形,要從裡面攻破鹿角柵。

  十幾里外,管長齡仍在忍受疼痛之苦,告訴衛兵,除非大勝的消息傳來,否則不要打擾他。

  管長齡靠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夢中他仍是年輕的將軍,比奚援疑還要矯健,可是身上背著一塊巨石,被壓得寸步難行……

  「將軍,將軍……」

  管長齡睜眼,好一會才認出這是自己的衛兵,「奚將軍奪城了?」

  「還沒有消息,是朝廷派來使者,要立刻見管將軍。」

  管長齡離開的時候,東都形勢不太好,乍一聽聞使者到來,心中不由得一震,「他說什麼?」

  「只說星夜趕來,要立刻見將軍。」

  「帶他進來。」管長齡費力地起身,另一名衛兵過來攙扶。

  管長齡挺直身體,重重地吐出一口氣,決定無論使者是誰,他隻行以軍禮,下跪對他這把老骨頭來說,實在是太過艱難。

  使者進入帳篷,不是一位,而是六七位,當先一人手持節杖,披風上沾滿冰霜,真是星夜趕來。

  管長齡沒看清使者的容貌,拱手道:「尊使……」

  使者上前,還禮道:「我不是尊使,而是故人之子,管伯父還記得我嗎?」

  管長齡仔細看了一會,猛然一驚,向後摔倒,「你……」

  使者伸手扶住,又有一人上前,扶住管長齡的另一邊,將他送回椅子上。

  使者退下兩步,再次拱手,「在下徐礎,拜見管將軍。」

  管長齡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扭頭看向門口的衛兵,卻發現那兩人站立不動,脖子上各有兩柄刀劍相加。

  「你……你……」

  徐礎搖了搖節杖,笑道:「曹將軍所賜之物,我一直留著。」

  管長齡長歎一聲,曹神洗原想利用徐礎招安南路叛軍,結果卻是養虎為患,「大將軍即將官復舊職,你還有回頭的機會。」

  徐礎搖頭,「奸臣一日掌權,朝廷一日不甯,梁氏得勢,寧死不會放棄小皇帝,蘭恂無恥,敗的次數越多,越要剷除異己。只要兩家還在東都,大將軍怎麼可能再掌兵權?愚侄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管伯父還存有幻想嗎?」

  管長齡不語。

  徐礎繼續道:「愚侄陪在大將軍身邊時,常聽他說,舊部諸將當中,唯有管將軍老成持重,對他最為忠心,因此每有大計,必與管將軍商量,託付子孫,也是首選管將軍。」

  「我老了,再也幫不了大將軍我對不起他。」管長齡歎道。

  「想幫大將軍只有一個辦法,東都越是危急,蘭、梁兩家越要被迫起用大將軍,管將軍若能……」

  「我不能。」管長齡直接拒絕,靠著自己的力氣站起身,「造反終歸是你們年輕的事,我這一把朽骨,只配給你們墊腳。大將軍一生忠義,家中已經出了一個刺駕的兒子,麾下不能再有叛國之將。」

  管長齡抓起旁邊桌上的配刀,想要做最後一搏,剛才扶他的小個子上前奪走刀,輕輕一推,管長齡又坐回椅子上。

  徐礎也歎息一聲,「國既不存,何來叛國之將?管伯父不必心急,東都很快就將陷落,蘭、梁兩家不過在做垂死掙扎。」

  「殺了我吧,我不會與你同流合污。」管長齡怒目圓睜。

  旁邊的唐為天道:「大都督不必與他廢話,讓我把他撕碎了吧。」

  「不可,管伯父是我長輩,他縱然無禮,我不能無情。」徐礎想了一會,「堵住管伯父的嘴,帶他出去招降官兵。」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8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連勝

  徐礎制定了一整套複雜的計畫,以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意外,結果順利得超乎想像。

  他只帶了三十幾人,先以管長齡的名義將留營將校一撥撥叫進來,命他們放下兵器投降。

  看到老將軍落入敵手,進帳的軍官沒人反抗,乖乖地解下配刀,放在地上,唯一的要求就是善待老將軍。

  徐礎親自解開管長齡嘴上的布條,拱手致歉,向十多名將校道:「天成將亡,人人皆知,爾等當自尋出路,以免池魚之災。我不會強求你們投降,告訴全營士兵,兵器、盔甲與馬匹不能帶走,人隨意,去留自選。」

  官兵不比叛軍,令行禁止,全靠層層將校掌控,軍官投降,兵卒絕不會反抗,徐礎押著管長齡與眾將校走了一圈,宣告用意,士兵紛紛放下兵器、解下盔甲,大多離營而去,留下的極少。

  天成朝畢竟還在,它的滅亡在有些人看來一目了然,另一些人卻仍保持效忠的習慣。

  徐礎帶來的部下將官兵旗幟降下來,換上提前備好的吳軍旗幟。

  天亮不久,一批吳軍士兵趕來,他們原本留在城外營中,一遇偷襲,立刻逃至營外,如約奔往官兵營地,見到自家旗幟飄揚,大喜,立刻入營聽命。

  徐礎下令換上更多旗幟,堆積器物,然後列隊面朝汝南城,等候夜襲官兵歸來。

  官軍步兵沒能與奚援疑聯繫上,但是衝破了鹿角柵,顧不上將領,慌張奔回自家營地,誰知望見的卻是敵軍旗幟,無不大驚失色。

  吳軍士兵大呼:「管長齡已降,你們還不束手就擒?」

  官兵聞聲潰散,徐礎派出一小隊士兵,做追擊之狀,官兵跑得更快,也有少數人就地投降。

  吳軍收拾器物,押著管長齡等將官,列隊回營。

  汝南內外城之間,奚援疑帶著三千騎兵左衝右突,踏毀了一批無人居住的簡陋帳篷,卻沒遇到一個活人,他也曾試圖登城,可汝南城士兵不擅野戰,卻精於守衛,鉤連槍、長竹竿、熱油、沙土、木石等物準備得極為齊全,輕鬆擋住了官兵的進攻。

  奚援疑沒帶任何攻城器械,

  人心慌亂,馬匹疲憊,三千人很快陷入窘迫境地。

  天已大亮,內城城牆上有人大呼道:「奚將軍過來說話!」

  奚援疑馳到近前,抬頭看去,認得那是孟僧倫,不由得怒從心頭起,罵了幾句,道:「江東孟氏,必遭滅門之禍!」

  孟僧倫笑道:「兵不厭詐,奚將軍看開些,何不盡早早下馬投降,免去將士之苦?也算是識時務的俊傑。」

  奚援疑呸了一聲,調頭又向外城跑去,天已大亮,他要找個突破口。

  外城城頭也有一人大聲道:「奚將軍過來聽我一言。」

  奚援疑不想理他,那人道:「管將軍已在城外投降,奚將軍還要做困獸之鬥嗎?」

  奚援疑馳到城下,「管將軍乃本朝老將,忠心昭著,絕不會向反賊低頭。」

  守衛外城的是鮑敦,笑道:「向反賊不會低頭,向故人之子呢?徐大都督曉以利害,管老將軍頗有自知之明,率軍投降,連營地都交出來了。你在城內看不到,我給你幾樣東西。」

  城上飄下幾面旗幟,官兵看得真切,那是管長齡的將旗,出征時不離左右,絕不會無緣無故落入他人之手。

  奚援疑彎弓拱箭,向城上射去,「少來騙我。」

  城上人頭消失,笑聲還在,「我們不急,奚將軍慢慢考慮,或是下馬投降,或是餓死城中,別無它路。」

  奚援疑向部下道:「這是反賊的疑兵之計,管將軍身經百戰,經驗豐富,斷不會落入宵小之徒的手中,必定在想辦法破城解圍,咱們再堅持一下,尋找薄弱之處,助管將軍一臂之力。」

  汝南城不大,內外城之間更是狹小,中間還有河池阻隔,騎兵無法越過,只能在小半圈的範圍內來回賓士,的確找到幾處低矮的城牆,但那裡也是吳軍守衛最嚴的地方,沒有器械相助,騎兵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又是幾圈下來,不少馬匹已經口吐白沫,官兵只得下馬,奚援疑慨然歎道:「是我的錯,不該騎兵進城,步兵居外,若是反過來,或許還有轉機。我無顏再見管將軍,更無顏回朝,你們帶我的頭顱,投降了吧。」

  奚援疑拔刀要自刎,身邊的將校急忙衝過來奪下刀,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奚將軍何苦自盡?大家一塊投降,再做打算吧。」

  「我是奚家人,怎麼能向反賊投降?你們放開……」

  眾人不由分說,擁著奚援疑走到城下,向上面喊道:「奚將軍願降,請來人說話!」

  奚援疑掙扎一會,終於放棄,歎道:「奚家名聲,毀於爾等之手。」

  沒人理他,也沒人救他,心裡都知道,投降是早晚的事,奚援疑不好意思承認,只能由眾人力推。

  城上有人道:「留下馬匹、盔甲與兵器,都到城門那裡去,若有人身上藏著兵刃,哪怕是匕首,我們也不客氣。」

  奚援疑的盔甲由別人脫下來,他不反抗,也不配合,總之是「被迫」投降。

  城門打開一小半,官兵列隊出城,遠遠望見叛軍中間的管長齡,都低下頭,不再後悔此次投降。

  徐礎仍宣告同樣的內容:天成朝離滅亡不遠,但是官兵去留隨意,吳軍不會強人所難。

  大部分人還是走了,他們的家人在東都,不願成為反賊。

  奚援疑走在後面,來到吳軍陣前,向管長齡拱手,上前幾步,跪在老將軍腳邊,「末將無能,連累管將軍受困,罪該萬死。」

  管長齡已經冷靜下來,開口道:「打仗就是這麼回事,總得分個勝負。敗就是敗了,我是統帥,一切責任由我擔負。唉,老了,真是老了,想當年,就是大將軍也不能強迫我貿然出兵。你起來吧,無需向我請罪,倒是該向你的對手致意。」

  奚援疑起身,看向徐礎,不肯行禮,昂然道:「我見過你。」

  「哦,我倒沒什麼印象。」徐礎微笑道。

  「我雖是敗軍之將,但我不服氣,再有對陣的機會,我必能取你首級。」奚援疑依然相信,如果一開始就採取他的策略,速戰速決,官兵絕不會落入陷阱,勝負也將是另一種結果。

  「我很期待下一次對陣,請將管將軍帶走,護送他回東都。」徐礎向管長齡道:「見到大將軍,請代我轉告一句:樓家若亡,我為之報仇,樓家若在,我與之一爭雌雄。」

  管長齡連笑數聲,「好,無論存亡,樓家不虧。」

  降軍當中,只有管長齡騎馬,在奚援疑等人的簇擁下,緩緩沿大路離去。

  徐礎望著官兵遠去的身影,默默無語,身邊的唐為天忍不住道:「真的全放走啊?」

  「留之無益,放回去可以沮敗朝廷士氣。」

  「呵呵,我覺得大都督是在賣人情。」

  「哈哈。」徐礎沒做更多解釋。

  城中將士陸續出來,個個喜形於色,這一戰幾無傷亡,就將官兵打敗,奪得大批軍資,乃是眾人舉旗造反以來,從未有過的大勝。

  孟僧倫等將領趕到,數十人趨至徐礎馬前,同時跪下,以額觸地,齊聲道:「末將拜見大都督。」

  徐礎立刻下馬,首先扶起孟僧倫,攜其手道:「此戰孟將軍功勞最大,當官復舊職。前日杖責,迫不得已,請孟將軍受我一拜。」

  「能為大都督效犬馬之勞,正是我願。」孟僧倫急忙還禮。

  整件事就算是遮掩過去,徐礎帶兵進城,立刻分配軍資,論功行賞,有意偏向小姓將士,以安撫其心。

  徐礎在諸將之中沒看到鮑敦,尋機向一名鮑氏將領道:「鮑護軍何在?」

  將領小聲回道:「三爺受傷了。」

  徐礎一驚,將行賞之事交給王顛,立刻去探望鮑敦。

  奚援疑精於箭術,隨手一射,正中鮑敦肩膀,官兵沒看到,鮑敦也不露面,只以聲音勸降。

  箭矢已經拔去,鮑敦露出半邊臂膀,纏上厚厚的絹布,大口喝酒止疼,見到徐礎,笑道:「讓大都督見笑,我是唯一受傷的人吧?」

  徐礎頓足,「是誰射傷鮑護軍?早知如此,我當手刃此人,為鮑護軍報仇。」

  「是我自己沒注意,何仇可報?那個奚將軍是條好漢,他可願留下?」

  徐礎搖頭,「我將官兵都放走了,留下的人十中無一,奚援疑也走了,他還要與我再戰一場。」

  「哈哈,奚援疑箭射得准,論才智就差得遠了,絕非大都督的對手。」

  徐礎笑笑,接連險勝,他對這支軍隊仍無太大信心。

  見鮑敦傷勢不是太嚴重,徐礎稍稍放心,安慰多時,才要告辭。

  鮑敦卻要話要問:「大都督要帶兵去往東都嗎?」

  「嗯,群雄皆在東都,吳軍不可落於人後,至少要去觀戰。」

  「恕我直言,大都督沒留下官兵是對的,吳軍已有數股力量,再加進官兵,紛爭只會更多。」鮑敦長長吐出一口氣,剛才這些話還不是「直言」,見徐礎沒有反駁,他才繼續道:「七族將領忠心可嘉,本應是吳軍中堅,可惜沒有將才,無法服眾。大都督雖事事親為,只可小勝,難與群雄爭鋒,望大都督多多在意。」

  徐礎拱手行禮,這也正是他耿耿於懷的難題。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39
第一百二十八章 諸王

  並州牧守沈直遇刺,晉陽軍憤怒過後,不安的感覺開始散佈,越來越多的將士希望返回老家,沈聰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於是召集心腹諸將一同議事。

  「父親死得蹊蹺,徐礎與刺客只是奉命行事,背後必然另有主謀。」

  「徐礎逃走之後立刻去投奔梁王,又被放走,主謀必是梁王。」有將領道,沒有明白主人的意圖。

  沈聰搖頭,「梁王若是主謀,刺殺我父之後,必有吞併之舉,可他按兵不動,我軍打上門去,他還派人求和,事先對刺殺顯然不知。」

  「不是梁王,那會是誰?」

  沈聰只得自己說出口:「只能是自家人。」

  眾將不語,沈聰繼續道:「沈家不幸,出了一兩位孽子,弑父奪軍,意欲自行稱王,諸位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終於有人小聲道:「沈五公子?」

  「就是他!」沈聰拍案而起,「父親屍骨未寒,沈五就大肆奪取兵權,拉攏將校,安插親信,諸位營中都被硬塞入新人吧?」

  十餘位將領同時點頭,這些天他們的確接受數量不等的軍官,說是當副手,卻常常越位向沈五公子請示,已有明顯的奪權跡象。

  沈聰趁熱打鐵,「別的我不多說,沈五生性狂妄,野心難遏,等他完全掌握兵權,必然先稱王,再奪帝位。皇帝是他能當的?莫說群雄林立,就是朝廷,也未見衰敗之象,東都尚有數十萬雄兵,鄴城更有冀州突騎可用,一旦南下,誰能禦之?沈五一人涉險也就算了,卻要搭上晉陽幾萬將士,你們願意陪他送命嗎?」

  「不願!」眾將齊聲道。

  「好,這就隨我去向沈五問罪,當眾揭穿他的弑父之舉。然後咱們回晉陽,觀察時勢,朝廷若能掃蕩群醜,咱們還是歸順,繼續當天成朝的官。」

  眾將叫好,簇擁著沈聰出帳,召集親信士兵,很快聚起近百人,浩浩蕩蕩地穿行軍營,直奔沈耽住處,一路高呼「回家去」這三個字最能打動晉陽將士。

  沈耽聞聲從帳中走出來,

  身邊跟著劉有終。

  問罪者止步,沈聰大聲道:「五弟,不必再隱瞞了,大家都知道,是你派刺客殺死父親!」

  越來越多的將士圍過來,隻旁觀,不參與。

  沈耽歎息一聲,「大哥無端指責,愚弟心痛不已。」

  沈聰冷笑,「少來這套,徐礎是你的結拜兄弟,他無緣無故為何派出刺客?刺殺之後又為何早早逃走?必是受你指使,又被你放走。」

  沈耽再次歎息,「大哥非要此時此地論說此事嗎?」

  「父親是晉陽之主,他的死因當然要昭告晉陽將士。」

  「好吧。」沈耽無奈地說,扭頭看去,自家兄弟幾乎都到了,全都旁觀,沒人站在大哥那邊,這讓他心中大安,向劉有終點下頭。

  劉有終高聲道:「五將軍早已查清真相,礙於兄弟情分,隱藏至今,大公子既然非要當眾問罪,好吧,那就讓一切水落石出。大公子聲稱五將軍弑父,可有證人或是證物?」

  「徐礎就是證人,你們一塊結拜,他做下的事,你們會不知道?」

  「徐礎逃亡在外,大公子怎麼說怎麼是,我們這邊卻有現成的證人。」

  沈聰一怔,他的本意是借助思鄉之情,挑起將士的仇恨,沒料到沈五這邊似乎早有準備,「嘿,隨便找個人作證,能有何用?」

  「這位證人可不是隨便找來的。出來吧,郭先生。」劉有終道。

  郭時風從帳篷裡走出來,分別向沈大、沈五拱手。

  沈聰一驚,他完全不知道郭時風竟已進營,而且就躲在五弟的身邊。

  郭時風高聲道:「在下郭時風,許多人想必認得,我曾奉命與沈工部一同前往鄴城,許多人想必也都記得。在鄴城,沈工部見冀州突騎拒絕南下援助我軍,心生懼意,以為朝廷還有殘喘之力,於是向濟北王世子賣父求榮……」

  沈聰大笑,「好一個郭時風,不愧是天下知名的牆頭草,認錢不認主,誰給好處,你替誰說話,到現在為止,你換過多少主人了?」

  郭時風不與他爭論此事,將聲音抬得更高,「沈工部有一尊七寶佛像,乃沈並州所賜之寶物,只能在冀州出兵之後,送給統帥,如今卻落入濟北王世子手中,這是為何?」

  沈聰一震,他早忘了這件事,臉色不由得一變,「信口胡言!」

  「咱們那次出使,沒能請來冀州兵,七寶佛像應該還在沈工部手中,請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看吧。」

  普通士兵不瞭解佛像的來歷與珍貴,將官們卻都多少有些耳聞,於是目光齊刷刷看向沈聰。

  沈聰大窘,「郭時風反復小人,說的話一句也不可信,諸位若想回晉陽,就隨我一同為牧守大人報仇!」

  郭時風也呼道:「沈聰早已暗中投靠朝廷,他不會帶你們回晉陽,而是歸順東都,將晉陽將士當成謝禮,他一人享受榮華富貴,你們卻要客死異鄉。我受沈並州大恩,不能為虎作倀!」

  沈聰辯不過郭時風,拔出刀來,大吼一聲,衝向五弟等人,跑出幾步之後,他覺得奇怪,止步轉身,發現跟上來的只有六七人,就這幾個人也放慢腳步,猶豫地垂下手中兵器。

  沈聰大駭,轉身向圍觀將士跑去,「你們都被騙了,都被騙了!」

  人牆沒有退讓,反而伸出手來,將沈聰推回去。

  郭時風嘴巴不停,將鄴城之行定下的計謀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徐礎無罪,栽贓給他,就是為了拉五將軍下水……」

  沈聰的確曾有弑父之計,這時後悔莫及,既知郭時風反復,當初不該與此人定策,揮刀衝過去,「你撒謊!我早就命令手下放棄刺殺,那個刺客不是我的人……」

  此話一出,郭時風再不多嘴,微笑而已。

  沈聰面無人色,他在說自己放棄了刺殺計畫,在別人聽來,卻是他的確養了幾名刺客。

  沈聰原地轉了一圈,發現已無路可逃,突然明白了什麼,大笑道:「我名為聰,哪有五弟半點聰明?你一直在等我發難吧,哈哈,你如願以償,祝你青雲直上,有朝一日登基稱帝,我在陰間看著,看你如何祭拜父親神位……」

  沈聰揮刀衝上去,要砍的人不是五弟沈耽,而是站在旁邊的郭時風,他恨死了這個反復小人。

  郭時風後退避讓,另有衛兵執槊上前,幾杆長槊先後刺中沈聰。

  沈耽扭頭不看。

  劉有終下令抬走屍體,棺槨收殮,沈家子弟雖有重罪,死後不可受辱,然後他又代沈耽巡行軍營,宣告真相,聲稱朝廷才是沈並州遇刺的真正主謀,晉陽將士若要報仇,必須攻下東都。

  當天夜裡,諸將輪番勸諫,沈耽幾次拒絕,終於在次日一早接受並州牧守之位,中午進號為晉王。

  晉陽軍士氣再起,發兵逼近東都。

  郭時風回到梁王營中,勸說馬維第一個承認晉王之號,兩軍聯手,共為先鋒。

  與此同時,劉有終則再度出使降世軍,將晉王之號歸入降世軍,勸說薛六甲早日派出大軍。

  晉、梁為先鋒,降世王隨後,緩緩向東都進發,聲勢越來越大,四方百姓、散兵競相投奔,數日間,兵力號稱五十萬。

  朝廷一方,曹神洗原想先平定南路叛軍,可是派出的官兵太少,打了幾場無關緊要的小勝戰,卻在兩路重要的叛軍面前鎩羽而歸。

  南路的吳越王也挺兵北上,聲稱略遜於北路,甯抱關頗識時務,立刻派出信使前去拜訪北方三王,立誓結盟,共舉降世軍旗號。

  降世軍從此號稱百萬。

  另一路叛軍的名聲就更遜一些。

  徐礎率領吳軍輕易攻下一座幾乎無人守衛的軍寨,距離東都只有數十里,中間隔著一座無上苑。

  無上苑是皇家避暑、狩獵之所,占地廣大,周回百餘里,軍寨正好面對少陽門。

  立營不久,來了一位信使,自稱代表降世軍五王,向吳軍大都督傳旨,命他即刻率軍與諸王圍攻東都。

  五王分別是降世王薛六甲、晉王沈耽、吳越王甯抱關、梁王馬維、蜀王甘招。

  看到沈耽的名號,徐礎暗自歎息,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對蜀王甘招則很意外,降世軍中的稱王者大都遭到報復,非死即逃,沒聽說甘招做出什麼事蹟,居然能在降世王身邊保留王號,算是奇事一樁。

  除了蜀王甘招,諸王單獨都有信件,降世王例行公事,先是讚揚,然後以命令口吻要求徐礎速速帶兵前來相會。

  沈耽在信中表示已為四弟洗刷罪名,盼望早日相見。

  甯抱關的信最簡單,只有幾個字:速稱王,立參戰。

  馬維的信更長一些,講述兄弟之情,自己如何努力維護徐礎的名聲,終於令一切真相大白。

  徐礎讀罷信,命人好生招待信使,親筆寫下回信,對薛六甲恭謹,對甯抱關服弱,對沈耽慨歎,對馬維感激,各有不同,派王顛攜信,隨使者回訪諸王,約定日期,一同發兵進攻東都。

  大戰日益迫近,吳軍攻破少陽門,進入無上苑,珍禽異獸盡殺為軍糧,開闢出一條平坦的道路,可供騎兵賓士,直達洛陽城外的官道。

  數日之後,王顛帶回諸王約定的日期:臘月二十開戰,年前破城,降世王要在皇宮裡與群雄共賀新年。

  離開戰之日只剩三天,義軍將士皆有必勝之志。

  王顛還帶來一條東都的動向,掌權的梁、蘭兩家終於承受不住四面臨敵的壓力,已於日前重新起用大將軍樓溫。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0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執政

  孟僧倫、宋星裁、王顛三人先後進來,一字排開,拱手行禮,沉默不語。

  徐礎起身相迎,笑道:「又是那件事?」

  自從降世軍五王派來使者之後,吳軍諸將就頻繁勸進,希望徐礎稱王。

  宋星裁道:「大都督明天就要帶兵去與降世王匯合,到時候我軍無王,豈不是矮人一頭?」

  王顛道:「群雄並起,吳國並未落於人後,該有一王,便是降世軍五王,也願意看到大都督稱王。」

  徐礎微微一笑,甯抱關的確在信中勸他速稱王,可那只是試探,甯抱關早已將江東視為己有,斷不會與他人分享。

  孟僧倫道:「大都督才智過人、功勳卓著,滿軍公認,非大都督誰可稱吳王?」

  「我乃改姓之人,非吳皇嫡孫,而且我已承諾,必要尋得吳皇后人,奉其為王,言猶在耳,怎可背信?」

  若是在汝南城,官兵到來之前,徐礎假意推辭幾次,很快就會接受王號,與官兵交戰之後,他卻不那麼著急了。

  所有義軍,包括五王與吳軍,都面臨一個嚴重的問題,從未得到解決,反而越來越明顯,這讓徐礎很不安,而且吳軍還單有一個致命漏洞缺少大將,全靠徐礎一人的計謀勉強支撐,鮑敦是可塑之材,可他有傷在身,留鎮汝南城,沒有跟來。

  那三人卻不在意這些,來之前早已商量好,孟僧倫道:「徐氏當年慘遭屠戮,倖存者寥寥無幾,不知躲在哪裡。尋找吳皇后人絕非易事,七族從未放棄努力,這麼多年也沒找到線索。大都督乃公主之子,親為吳皇報仇,既已改姓,當可繼承大統。若神明另有安排,讓咱們找到真正的吳皇后人,大都督自可決定是否禪位。」

  徐礎還是搖頭,他曾經極度渴望一個王號,事到臨頭卻覺得時機不對。

  王顛道:「不如這樣,大都督稱吳假王,王號以鎮四方,假字則表示虛位以待。」

  宋星裁立刻道:「不好,假王說出去讓人笑話。」

  王顛道:「吳執政王如何?代吳王執政,

  然後還之。」

  大家心裡都明白,執政王是不可能歸還王號的,何況這位「吳王」連影兒還找到。

  徐礎沉吟,三人苦勸,說到慷慨處,孟僧倫指天發誓,大都督若不稱王,他與麾下將軍不願參戰。

  「其他將領怎麼想?」徐礎問道。

  見大都督口風鬆動,三人大喜,宋星裁道:「諸將皆願奉大都督為王。」

  「我去叫人進來。」孟僧倫轉身出去,馬上就帶進來十幾名將領,七族、小姓、荊州、汝南鮑氏各有三五人,齊聲道:「臣等叩見執政王。」

  眾人這要就跪拜,徐礎急忙讓開,說道:「承蒙諸位抬舉,推我為大都督,又要奉我為王,盛情難勸。況時事艱難,吳軍草創,非王者不可安撫。唯有一條,諸位同意,我便接受王號,若不同意,還是維持現狀為好。」

  眾將也不問條件是什麼,七嘴八舌地表示同意。

  「吳執政王四字甚好,對外稱王,對內,諸位請稱我執政或是大都督,不可自稱臣。」

  眾將互相看看,孟僧倫道:「暫時先這樣,至少讓外人知道,吳軍有王,非無主之人。」

  事情就這樣定下,眾將宣告全軍,改換旗幟、刻寫新印,然後派出使者傳告義軍諸王。

  吳軍分為兩部,步兵仍留守少陽門外的軍寨裡,加固圍堵,做堅守之備,徐礎則率領全體騎兵與少量步兵前去與降世軍匯合。

  吳軍創建沒多久,騎兵更是粗糙,馬匹大都是官兵留下,多數吳軍將士僅僅能夠騎乘而已,徐礎帶他們出征,一是以戰練兵,二是炫耀軍威,與另外幾支義軍相比,吳軍最為弱小,必須虛張聲勢,才能抬高地位。

  徐礎頻繁巡營,盡可能提前將大事小情都安排好,直到下午,才吃上當天的第一頓飯。

  唐為天從外面進來,「公子……大都督……執政……那個王……唉,真是麻煩。」

  「揀順嘴的叫吧。」徐礎笑道。

  「大都督,我喜歡這個大字。呃,那個張問璧想見你一面。」

  張問璧本是甯抱關的幕僚,隨徐礎一同循行南路義軍,與其說是助手,不如說是監視者。

  徐礎沒將他太放在心上,「讓他進來吧。」

  張問璧身子虛弱,經過這些天的勞累,越發顯瘦,身子向一邊傾斜得更加嚴重,像是腰上受了重傷,一進來就前趨幾步,跪下磕頭,「小生張問璧,叩見大王。」

  「大王不敢當。」

  「叩見執政。」張問璧又一次磕頭,與唐為天不同,他心裡知道該怎麼稱呼,口稱「大王」純粹是為試探。

  「張先生既是故人,可不必拘禮,起身說話。」

  張問璧慢慢站起,上前兩步,拱手道:「恭喜執政。」

  「天成未滅,何喜之有?張先生有話直說便是。」

  張問璧扭頭看一眼門口的唐為天,見徐礎無意屏人私語,只得又上前一步,小聲道:「對內如何稱呼不重要,執正既已對外稱王,就不擔心……外人的想法嗎?」

  「天下大亂,遍地是王,外人能有什麼想法?」徐礎裝糊塗。

  張問璧乾笑道:「執政忘了,外面可還有一位吳王呢。」

  「不可能,吳皇后裔倖存無幾,個個下落不明,哪裡還有吳王?」

  「吳越王啊。」張問璧沒沉住氣。

  「哦吳越王能有什麼想法?他在信中勸我速稱王。」徐礎將信一直留在身邊,取出來遞過去。

  信上就一行字,張問璧看過,雙手交還,笑道:「吳越王的確希望執政稱王,但我以為,吳越王言外另有深意,所以才會隻寫六個字。」

  「是嗎?言外之意最為難猜,我只好見面之後再問他。」

  「見面再問怕是來不及,在下不才,願為執政跑一趟,當面問清吳越王的用意,回來告知,以免雙方發生誤解。」

  徐礎皺眉,「你說的挺有道理,我光想著吳軍的事情,險些忘記外面的影響。嗯,我原是奉吳越王之命招撫南路義軍,幸而未辱使命,的確該通報一聲。這樣吧,你帶上盔甲五十副、銀錢十箱、布帛百匹,權當是吳軍獻上的禮物……這點不夠,統統加倍,我派人送你回去。」

  張問璧大喜,拱手道:「見此厚禮,吳越王對執政必無疑心。」

  「張先生一路陪同,備嘗辛苦,我另有同樣的厚禮送給張先生,只是盔甲不在其內,想必張先生也不喜歡這些東西。」

  張問璧目瞪口呆,同樣的厚禮就是銀錢二十箱、布帛二百匹,祖上幾代也沒見過這麼多的財物,至於盔甲,他的確不感興趣。

  「這個……禮太厚了些,在下……在下無功而受賞,心中……心中不安。」

  徐礎笑道:「出使甯王,代為美言,便是大功。」

  張問璧對徐礎的印象一直不好,這時感激壓過一切,撲通跪下,激動地說:「徐執政放心,我便是拼上這條性命,也要令兩王情同手足!」

  徐礎送張問璧出帳,叫來王顛,命他準備兩份禮物,聽到數額,王顛很吃驚,但是沒有多問,遵命行事。

  宋星裁闖進來,「執政,為什麼要將自家東西送給不相關的人?甯抱關乃關西草莽之徒,從未得到江東士民的支持,如何敢與執政爭奪吳王之位?張問璧更是無恥小人,送他一文錢也是浪費。」

  甯抱關軍中有不少來自江東的河工,但七族子弟口中的「士民」從來不包括真正的平民。

  徐礎笑道:「宋將軍以為這些財物皆是自家東西?」

  宋星裁道:「是執政定下妙計,咱們吳軍將士拼死奪來,當然是自家東西。」

  「咱們搶來就是咱們的東西,如果又被別人搶去呢?」

  宋星裁一愣,「誰敢來搶吳軍?」

  「天下洶洶,咱們敢搶官兵,別人自然也敢搶咱們。」

  「那就……打唄。」宋星裁自從夜襲成功之後,就一直想打場硬仗。

  「當然要打,而且還有許多仗要打,別人來搶咱們,咱們也會去搶別人。」

  「對嘛。」宋星裁笑了,這才是他心目中的執政王。

  「所以,東西是天下的,今天送出去,明天拿回來,周流不息,何必在意一時在誰手中?」

  宋星裁愣了一會,拱手道:「明白了,是我愚鈍,誤解了執政的用意。」

  唐為天一直守在門口,沒有外人,他問道:「大都督要與甯抱關打一仗嗎?」

  「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送出去的東西,還要再奪回來,不就是要打仗的意思嗎?」

  「會不會打、該不該打,要看吳越王是怎麼想的。如果真打的話,你覺得誰會贏?」

  唐為天連想都不想,「甯抱關會贏,降世軍裡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可他只要強壯士兵,看不上我這種人。」

  唐為天力氣不小,只是看起來瘦小。

  徐礎大笑,「你倒是實在,但是說得沒錯,吳軍不是甯抱關的對手,何止於此,各路義軍加在一起,也不是官兵的對手。」

  「咦,義軍連戰連勝,咱們也才剛剛打贏幾場,怎麼說不是官兵的對手?」

  徐礎長歎一聲,這正是義軍所面臨的最嚴重問題,吳軍同樣沒能解決,「據你所見所聞,可曾有哪支義軍與官兵真正面對面地打過硬仗?」

  「怎麼沒有……」唐為天第一印象中有不少硬仗,仔細一想,卻都不符合「面對面」這個要求,從當初在秦州擊敗大將軍那一戰起,義軍在戰場上就不是官兵的對手,往往要等官兵自己崩潰,才能「揀」一場勝利。

  「反正贏了那麼多次,還能再贏吧。」唐為天只能這麼想。

  「官兵已無退路,所謂哀兵必勝,又有大將軍統率……」徐礎沉思片刻,仍無計畫,「義軍必須團結,為此送出多少禮物都值得,一切都要等攻破東都再說。」

  徐礎希望甯抱關也能有同樣的想法,否則的話,在與官兵開戰之前,兩家就得先分個上下。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1
第一百三十章 受迫

  甘招是「被迫」當上蜀王的。

  晉王、梁王、吳越王先後派來使者,表面上恭順,異口同聲地奉降世王為「祖王」,卻沒有真心服從之意,個個自行其事,通報一聲而已。

  薛六甲當著眾頭目的面,將三王的十八輩祖宗總共五十四輩罵個遍,最後道:「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他們心裡沒底,還是害怕官兵,所以推我為首,敗了算我的,勝了算他們自己的。」

  薛六甲又是一通罵,頭目們各出污言穢語助興,頗為熱鬧。

  罵得夠了,薛六甲道:「不能讓他們得逞,三王欺負我一個可不行。老子手下原來有十幾個王,可惜命不好,死得乾乾淨淨……你們誰還想當王?白送。」

  剛剛還在痛斥三王的頭目們紛紛閉嘴,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站出來,經過兩次封王,他們已經看得明明白白,無論薛六甲說得多好聽,誰稱王誰就是他的眼中釘,早晚會被除掉。

  「有膽量造反,沒膽量稱王?你們這些膽小鬼。」薛六甲又罵一通,看向自己的妻弟,「小六子,封你當秦王吧,跟甯暴兒他們幾個平起平坐……」

  「小六子」跪在地上號啕大哭,「祖王姐夫,我沒得罪過你啊,我姐姐的確老了點兒,不會說話,但我對姐夫真是忠心耿耿。」

  「滾遠一點。」薛六甲怒道,目光掃視,看誰誰往後退,心中不由得更怒,「滾,全滾出去,一個有用的人也沒有。」

  頭目們攙扶「小六子」退出帳篷,留薛六甲一個人生悶氣。

  王妃黃氏是個胖胖的婦人,疾風般地闖進來,指著降世王就罵,花樣百出,更勝丈夫一籌,「我弟弟咋惹著你了,你非要殺他?我們黃家哪裡對不起你?兒子給你生了,造反陪你做了,你找來一群賤貨,我也忍了,你還想怎樣?」

  恰好有幾名「賤貨」就在屋子裡,黃氏覺得其中一人在笑,脫下鞋子飛擲過去,追上去還要再打。

  薛六甲焦頭爛額,「彌勒弟子」的名頭和手中的「殺皇滅帝棒」對結髮妻子無用,只能上前攔阻,好言相勸,將美人護在身後。

  「王妃休怒,我沒想殺小六子,真心是要封他為秦王,他既然不願意,那就算了,

  何必鬧成這樣?小六子也真是,不願意就說唄,幹嘛找姐姐出面?」

  黃氏怒氣稍解,雙手掐腰,「你不想殺我弟弟?」

  「真沒想,我對自家人怎樣,王妃不是一直看在眼裡嗎?」

  黃氏怒氣又減一些,薛六甲親自揀鞋給她穿上,笑嘻嘻地說:「甯暴兒他們幾個稱王,合夥欺負我一個,我就是想讓自家人稱王,跟他們鬥一鬥。」

  「在你手底下稱王全都不得好死,我家人絕不冒這個險。你想封王,就封……尤瘋子,他整天沒大沒小,在我面前亂開玩笑,讓他送死。」

  「不是送死……而且尤瘋子不行,連自己人都不將他當回事,得了王號也沒用處。」

  「那就封甘招。」

  「甘招?」薛六甲心中一動。

  「對,這小子仗著自己當過小官兒,眼睛長在頭頂,還是個笑面虎,我看他早不順眼,讓他當王,找機會弄死算了。」

  薛六甲點頭,「要說身邊這些人,也就是甘招是個人物,我早先怎麼沒想到他呢?」

  「我說了,這小子是個笑面虎,有好事的時候恨不得貼到你臉上,一聽不對勁兒,立刻躲在別人後頭,讓你根本瞧不見。」

  薛六甲連連點頭,「王妃看人准,我就說嘛,剛才好像沒看到他。」

  「就這麼定了?」

  「就這麼定了。」

  「別再打我家人的主意。」

  「王妃怎麼就是不信呢?這回是真封王,沒有惡意。」

  黃氏冷笑幾聲,完全不信,看了一眼丈夫身後的女子,厲聲道:「少做沒用的事,白白掏空了身體,你一死,全家老小靠誰去?至少等幾個兒子再長大些,能繼承家業,給你送終。」

  「行了行了,我不愛聽這些話,佛祖保佑,我至少還能再活個百八十年,給兒子留片穩固江山。」

  「活那麼久當忘八嗎?」黃氏轉身離去。

  「要不是看你生了三個兒子……」薛六甲恨恨地小聲道,扭頭向幾名美人道:「你們倒是努力給我再生幾個兒子,我就不用受那個婆娘的氣了。」

  薛六甲走到門口,向門大聲道:「叫甘招過來!」

  諸頭目當中,甘招比較懂得君臣之禮,行禮從不敷衍,不像其他人那樣草草了事,只憑這一點,就頗得薛六甲的歡心。

  「祖王喚我何事?」

  薛六甲坐在椅子,輕輕撫摸手中的棍棒,「你跟了我這麼久,立下不少功勞,給你一個王位當當吧。」

  甘招沒像小六子那樣失態,拱手道:「我那點功勞,與其他頭領相比不值一提,況且又非祖王故人,乃是半途加入,功勞更少一層,實在當不得王位。」

  薛六甲笑道:「別那麼客氣,你的功勞我都記在心裡,也知道你在想什麼,以為之前分封的諸王運氣不好,你怕晦氣,所以不敢接受王位,對不對?」

  「祖王乃彌勒親傳弟子,什麼晦氣驅不散?我只是覺得自己功不抵賞……」

  薛六甲拍腿而起,拎棒走到甘招面前,慨然道:「什麼功不功的,我說你行,那就是行,非得讓我請下彌勒佛祖親自勸說嗎?」

  「不敢。祖王真要封我為王?」

  「當然,還是老規矩,王號、封地隨你選,與甯暴兒並肩,比我低半級。」

  「祖王若是真心,我有一個小小的條件。」

  「說,你若是看上王妃,立刻就能帶走,讓她跟你。」

  幾名美人在後面吃吃地笑。

  甘招尷尬地笑道:「王妃於我如母,我怎敢生此惡念?我的條件是自立一營,仍舉祖王旗號,但是中間有牆分開。別無它意,只是覺得唯有這樣,才能助祖王一臂之力,與甯王等人一爭高下。」

  薛六甲想了想,「你真對王妃不感興趣?那個婆娘老是老了些……」

  「美色非我所好,且家中有妻,不敢另娶。」

  薛六甲同情地點點頭,「許你自立一營,別離我太遠,像甯暴兒一樣,連面兒都不露,根本沒將我當回事。」

  「我就在左近立營,充當降世軍護衛。」

  「嗯,王號呢?秦王你喜歡嗎?」

  「秦州乃祖王故裡,龍興之地,我怎敢僭稱?」

  薛六甲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除了東都所在的洛州,天下四方,你隨便挑吧。」

  甘招想了又想,「我一直以為會永遠留在祖王身邊,沒考慮過這種事——既然稱王,以後當為祖王開疆擴土,永為守藩之臣……益州偏處西南,迄今尚未歸順降世軍,如蒙祖王恩賜,我願當蜀王,替祖王攻佔巴蜀之地。」

  「你就是蜀王了。」薛六甲馬上道,生怕甘招反悔,立刻召集眾頭目,宣佈甘招為蜀王。

  眾頭目紛紛上前賀喜,既高興自己逃過一劫,又同情甘招的不幸。

  甘招當晚就帶本部人馬另立新營,與降世軍相隔不過一里有餘,遠遠望去,仍像是一座大營。

  薛六甲巡視過後,越發滿意,分出一大批老弱兵卒,連同其家人,送給蜀王甘招充場面。

  不久之後,諸王聯兵,要做一次當面會談,選擇地點時,誰都不願去降世王軍中,薛六甲痛駡之後,正好用上甘招,命他另尋營地,與諸王軍營的距離都差不多。

  甘招為人謙和,以末王自居,書信、使者都不敢與諸王分庭抗禮,也允許諸王派人過來勘察地勢,很快得到信任。

  五王之會於是定在蜀軍營中,就在這時,他們先後得到消息,說是徐礎已經自稱吳執政王,五王之會將變成六王之會。

  薛六甲怒不可遏,罵出前所未有的新水準,甚至一度要發兵先破吳軍,再打官兵。

  甯抱關第一個承認新王,遍告諸軍,梁王、晉王隨後認可,蜀王甘招前去勸說降世王,「大敵當前,一切問題先放一放,等攻破東都再做打算。」

  「徐礎憑什麼稱王?事先問過我嗎?吳國能出幾個人參戰?等著吧,徐礎若帶來一群老弱病殘,我殺他祭旗。」

  臘月十五,寒冷的一天,夜裡飄雪,午時方停,地面積了厚厚一層,吳軍趕來,選地紮營,與諸王遙相呼應。

  諸軍當中,吳軍人數最少,騎兵占比卻最高,達到八成以上,諸王使者看過之後,印象深刻,降世王這才勉強接受吳執政王的稱號,但是仍責駡徐礎不來拜見。

  徐礎也派出使者與諸王互道寒暄,自己則帶少量護衛前去觀望敵情。

  官兵選擇合適的地勢,連山跨水,環繞洛陽城修建一道長長的圍壁,徐礎只能望見一小段,駐立良久,直到有官兵出壁迎過來,他才帶人回往軍營。

  張問璧又以吳越王使者的身份到訪,講述自己如何努力說服甯抱關,終於令他回心轉意,不僅第一個承認執政王,還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徐礎感謝不已,又送上一份厚禮討好張問璧。

  一批又一批的使者來來往往,除了張問璧,徐礎親自接見的還有一人。

  譚無謂以晉王使者的身份到來,徐礎仍稱他為二哥,執兄弟之禮,心中十分高興,這正是徐礎目前最想見到的人。

  「二哥覺得義軍能有幾成勝算?」徐礎剛一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問。

  「這個難說,義軍多而雜亂,無法預測。四弟應該反過來想,官兵有幾成勝算?」

  「官兵……」徐礎跳過浮誇之詞,直接道:「官兵只需不動,堅守兩三個月,便有九成勝算。」

  譚無謂笑道:「四弟有眼力。我原說你已失去雄心壯志,現在看來,是我走眼。沒錯,官兵若是堅守不出,義軍自敗,可我敢保證,半月之內,官兵必要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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