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6162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3
第九十章 爭財


  天黑前,兵卒推去橋上的木石障礙,順利佔據對岸的大城,從這裡出發,快馬加鞭,距離洛陽只有一日路程。

  城裡空無一人,將士、百姓全都已經離去,走得比較匆忙,遺留不少東西。

  馬維第一個進城,徐礎隨後,以向將士顯示勇敢,但是兩人對帶兵太缺少經驗,犯下嚴重錯誤,誰也沒有想到事先嚴厲約束部眾,陸續進城的士兵隻維持不到一刻鐘的秩序,隨後四散分開,洗劫整座城池。

  馬維沒有阻止,向徐礎笑道︰「以劫掠養兵,常有的事情,只可惜眾人當中不乏若論基朝衣冠士族,居然也淪落至此,以後慢慢樹規矩吧。」

  徐礎覺得馬維現在就應該立規矩,即便不能阻止劫掠,也該稍加安排,不至於像現在一樣亂哄哄,就在不遠處,幾名士兵當街爭搶衣物,全不顧忌「若論基王」的目光。

  但他最終沒有開口。

  馬維帶徐礎登上城樓,遙望洛陽的方向,山巒遮目,兩人卻能想像出東都的繁華景象。

  「得東都者得天下。」馬維感慨道。

  徐礎必須開口了,「中原乃四戰之地,天下太平時可操控八方,天下大亂時也會受八方進攻,非立足之地,更非問鼎之資。」

  馬維一邊笑,一邊點頭,「明白,我明白這個道理。但洛陽終究是東都,若能一舉奪下,挾張氏皇帝以號令天下,至少可得天成半壁江山。」

  馬維暢想無邊,問道︰「礎弟怎麼不說話?」

  「無話可說。」

  「呵呵,我明白礎弟的心意,必是以為我太心急,又以為若論基朝滅亡已久,再無興復可能,所以我應該老老實實當一名謀士,輔佐他人當皇帝,對不對?」

  徐礎嘆息道︰「謀士一生以勸諫為業,運氣好的時候,能有一兩句話被人採用,運氣不好,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照此看來,滿腹道理若能自行,好過勸人而不得。」

  馬維立刻道︰「就是這樣,既有勸人當皇帝的本事,為什麼不能自己當皇帝?勸人常惹橫死之禍,跟錯了人也難免一死,問鼎逐鹿還是九死一生,比較下來,還不如奮力問鼎,至少死得其所。」

  「唯有時機不對。」

  「哈哈,礎弟還是謀士心態,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時機是等不來的,要自己去抓。降世王不過中下之材,一呼百應,成為叛軍之首,吳越王勇狠深沉,算是上中之材,只為一個王號,帶二十人不遠千里奔赴江東。這兩人若等時機,怕是如今還在秦州種地吧?」

  徐礎拱手道︰「馬兄志存高遠,非愚弟所及。見馬兄無恙,我心願已足,明日告辭。」

  「告辭?你要去哪?」馬維驚訝地問。

  「應城,那裡有護送我南下的數百晉陽兵卒……」

  馬維抓住徐礎的一條胳膊,「礎弟乃吳帝外孫,身負滅國亡母之仇,刺殺昏君,名滿天下,何以自屈若此,甘願為沈氏幕下之賓?留下來,我與你平分天下,劃江而治,永稱兄弟,馬、徐兩族,世世通好,豈不勝過終身為臣?」

  至少在敢於許諾這方面,馬維不輸於任何豪杰,眼下兵不過二百有餘,城只有兩座,他也能將天下分一半出去。

  「我總得回去一趟,說服沈家盡早舉事。東都仍有精兵強將十餘萬,蘭恂雖然無能,朝中仍有大將,戰事一起,河北諸軍唯有聯手,方能與之抗衡。」徐礎頓了一下,「對馬兄來說,聯合尤其重要。」

  「哈哈。」馬維鬆開徐礎的手臂,在他肩上輕拍兩下,「你呀,還是忘不掉謀士那一套,你盡可來去自由,但是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馬兄請說。」

  「如果你有雄心壯志,我與你平分天下,如果你堅持要做謀士,無論如何要來我這裡,勸我總比勸別人要輕鬆些吧?」

  徐礎正要回答,城內突然傳來嘈雜聲,顯然是發生騷亂,馬維搖搖頭,「不能再這樣下去,該是立規矩的時候了。」

  等馬維下城,發現規矩暫時立不起來。

  羅漢奇睡了多半天,被部下推醒,聽說馬維已經佔據大城,正在劫掠財物,不由得大怒,立刻帶兵過橋,要求馬維部下交出財物,大家均分。

  羅漢奇一方兵多,很快佔據優勢,若論基兵覺得財物先到先得,因此寸步不讓,馬維趕到的時候,雙方刀槍相向,就要打起來了。

  馬維大笑起來著穿過若論基兵人群,徑直來到羅漢奇面前,「羅將軍這是怎麼了?酒喝得不好嗎?」

  「呸,你們故意灌醉我,好獨佔大城財物。」羅漢奇義憤填膺,長槊橫在手中,只需再來一點刺激,就會將「若論基王」捅個窟窿。

  馬維不露怯意,笑道︰「羅將軍可以問你的人,大城撤兵是中午的事情,我們過河不到半個時辰,何來『故意灌醉』與『獨佔財物』之說?」

  「那你也該早些將我喚醒,不該分贓的時候缺我一份,老子冒險幫你守城,可不是只為兩頓酒。」

  羅漢奇身邊的士兵紛紛點頭,表示贊同。

  馬維扭頭看一眼若論基兵,這些人正憤怒地等若論基王做主,他若表現軟弱,怕是連這二百兵也將分崩離析。

  馬維剛剛分出去半壁江山,轉眼間就得為他根本看不上的財物分配發愁。

  馬維拽著羅漢奇走出幾步,小聲道︰「羅將軍這是怎麼了?北城擺著現成的財物你不取,非來這裡爭奪兄弟們辛苦收集到的幾件衣物?」

  羅漢奇一愣,「小城可以搶嗎?」

  「就當是給將軍的下酒菜。」

  「那邊城小,這邊城大。」

  「這邊城大,撤退得乾淨,留下的東西不多,那邊城小,被你我一舉拿下,財物尚多。」

  羅漢奇考量片刻,「你佔大城,我佔小城,互不干擾?」

  「只在今夜,明天一早,我還是得派兵守城。」

  「行,你夠意思。」羅漢奇露出笑容,在馬維胸上重重擊了一拳,轉身向部下道︰「走,咱們回小城,挖地三尺,我也找點東西分給你們。」

  羅漢奇帶人離去,若論基兵重新奪回財物,仍不滿足,紛紛來向若論基王抱怨,馬維挨個勸慰,將接下來要攻佔的城池許給眾人,這才平定軍心。

  徐礎將一切看在眼裡,既佩服馬維的隨機應變,也從中學到不少東西。

  若論基兵散開,繼續搜尋財物,馬維向徐礎道︰「你看出一些變化沒有?」

  「這些兵卒之前亂搶財物,常有紛爭,現在卻是井然有序,顯然是有人做了安排。」

  馬維含笑點頭,「沒錯,若論基朝人物風流,便是在這二百人當中,也有大將之材,我早就注意到他了,瞧,就是那人。」

  數十步外,街上有人舉著火把走來,身後跟著十餘人,手裡全都捧著東西。

  眾人來到馬維面前,將手中的布帛、器具放下,手持火把者開口道︰「搜城已畢,這是大王應得之物。」

  馬維微微點頭,既無欣喜,也無惱怒,平淡地說︰「士卒辛苦,請潘隊正代我將這些東西分賜下去。」

  「大王無私,愛惜士卒,我等感激不盡,唯請大王挑選幾樣,以慰我等效忠之情。」

  馬維揀了一件舊衣披在身上,「足感盛情。」

  潘隊正謝恩,這才帶著人和物離開,就在不遠處再次分配。

  馬維小聲道︰「此人名叫潘楷,其父曾為若論基朝冠軍將軍,可謂是將門虎子,過兩天,我會封他為將軍,統領全軍。」

  馬維說到全軍的時候,好像麾下已有數萬甚至十幾萬兵馬。

  徐礎認得這個潘楷正是昨天在城樓上向自己敬拜的士兵,點頭道︰「馬兄慧眼識珠。」

  「與其被人選,不如我選人,礎弟細思,這是英雄輩出的時候,只需稍加留意,處處皆有棟若論基之材。」

  徐礎怦然心動。

  次日一早,馬維帶一百兵卒回北岸小城,羅漢奇的人已將城內搜刮一空,原先守城的張將軍等人被關在牢房裡,這時連外衣、靴子都被搶走,只剩單衣,在牢中瑟瑟發抖。

  羅漢奇很滿意,邀馬維、徐礎喝酒,又要一醉方休。

  馬維喝到一半告辭,他已寫好檄文,派人四出,前往尚有人煙的地方,希望能夠再招一些將士。

  午後不久,真有人到來,不是應募的百姓,而是吳越王寧抱關。

  寧抱關來得太快,從使者回去送信到他現身,竟然只用了一天多點的時間。

  馬維的部下守衛城門,可是一看到吳越王的旗幟,立刻大開城門,不敢說半個不字,甚至來不及通報。

  寧抱關直驅入城,到了城中樓下,正在喝酒的羅漢奇方才驚覺,急忙跑下去迎接,一時腳軟,從樓梯上滾落,不顧傷痛,且兄弟到街拜見主公。

  徐礎隨後下樓,見寧抱關身後隻跟著數十騎,知道他必是連夜進發,來不及帶上大軍。

  看到羅漢奇一臉醉態,寧抱關微微皺眉,向徐礎道︰「馬維人呢?」

  「在南岸大城布置防務。」

  「大城也奪下來了?」

  「朝廷召回所有守兵,大城是被放棄的。」

  寧抱關驅馬從樓下穿過,帶人直奔南邊的大城。

  羅漢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喃喃道︰「我怎麼就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呢?我還以為寧王不會這麼快……」

  徐礎追往南城,他要看看,坐擁地利、人和的馬維,如何應對剛剛趕到、只有兵卒數十人的寧抱關。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3
第九十一章 較量



  馬維在南岸大城迎來一群特殊的投奔者,他們都是洛陽人士,非官非民非商,乃是閭巷中的豪俠,被官府就算征為兵卒,互相一商量,乾脆反出軍營,帶著兵甲,騎馬來河北尋找叛軍,結果在孟津遇到了「若論基王」。

  更巧的是,馬維認得其中數人,都是他在東都結交的朋友。

  十幾名若論基兵護衛左右,口稱「若論基王殿下」,給初到者一個深刻印象,四十多人紛紛下馬敬拜,雖未跪地磕頭,也算是承認馬維的地位高人一頭。

  若論基兵表現得有多嚴肅,馬維就顯得有多隨和,站在城門下,快步前迎,扶住當先一人,像是在制止眾人下跪,然後熱情地與每一位熟人互道寒暄,讓他們代為介紹,再開口時,已能夠叫出每一個人的姓名。

  「河北已非天成所有,在下不才,受眾人推舉為若論基王,充當義軍先鋒,攻佔孟津,不日即將發兵直指東都。值此用人之際,諸位英雄前來投奔,豈非天意?」

  一名豪杰曾參與刺駕,僥幸逃脫官府就算追查,這時再不隱瞞,大聲說出真相︰「諸位或許還不知道,當初策劃刺駕的謀主,就是馬侯爺。我曾受到邀請,守在邵君倩住宅外面,可惜沒能趕上皇帝。」

  除了對「馬侯爺」這個稱呼略微感到不滿,馬維覺得真相泄露得恰到好處,嘆道︰「暴君雖除,天下未平,朝廷不思悔過,反而越發苛暴,以致官逼民反,四方騷動。此事因我而起,我怎能坐而旁觀?唯有奮臂一呼,與群雄共起,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

  一人問道︰「聽說降世軍、河軍、晉陽軍三雄鼎立,馬侯爺歸屬哪一方?」

  馬維尤其不喜歡「歸屬」這種說法,乾笑道︰「三雄聯手,並無歸屬一說,一定要論的話,我乃義軍一員,受推為若論基王。」

  終於有人道︰「馬兄乃若論基朝帝冑,受封若論基王當之無愧。」

  眾人稱是,馬維高興起來,邀眾人進城,用心接納,相信憑借這些豪俠的名聲今後能招來更多人。

  進到城裡,馬維正要找地方款待群豪,吳越王寧抱關率數十騎趕到,大城守兵同樣沒敢阻攔,也沒來得及通報。

  寧抱關帶來的人不多,但是人人騎馬,手持旗幟,看上去像是一支先頭兵力,後面還跟著千軍萬馬。

  馬維大驚,早猜到寧抱關會盡快趕來,沒想到竟然如此之快,群豪則不明所以,還都有些惶惑,看向馬維,等他說明情況。

  寧抱關當街勒馬,一名執旗手上前,大聲道︰「馬維,還不拜見吳越王?」

  短短一瞬間,馬維生出無數個念頭,每一個都能讓他獲得更多認可,但也會帶來危險。

  寧抱關跳下馬,大步走來,昂首顧盼,手扶刀柄。

  馬維隻猶豫了一瞬間,沒等心裡想明白,雙膝已經跪下,俯伏道邊,「臣馬維叩見大王。」

  周圍的若論基兵全隨馬維跪下,剛剛入伙的幾十位豪俠大驚,陸續跪下,無人敢於抬頭觀看。

  「平身。」寧抱關站了一會,接受眾人跪拜,這才開口。

  馬維謝恩起身,心中重嘆一聲,時機已過,無論做什麼,都沒辦法與寧抱關平起平坐了。

  「將你的人都叫過來。」寧抱關下令。

  「許多人在守城。」

  「守城交給我,不用你管。」

  馬維不敢爭辯,命部下傳令,將所有若論基兵召集過來,心中羞愧,於是向寧抱關介紹剛到的群豪,希望能夠提升一下自己的地位。

  寧抱關對這些人比較客氣,但也僅限於點頭而已。

  羅漢奇帶兵趕來,跑得氣喘吁吁,一到近前就跪在地上磕頭。

  寧抱關沒讓羅漢奇起身,直接下令,將五百兵卒分為幾隊,各有職責,或是守城,或是出城巡視,或是前去迎接後方的大軍,或是接管糧草與囚犯。

  直到這時,馬維才知道寧抱關原來只帶數十騎提前進城。

  分派完畢,二百名若論基兵也已到齊,寧抱關繼續傳令,將這些人與剛才的五百兵卒混雜在一起。

  最後,寧抱關向洛陽群豪道︰「諸位遠道而來,是要借路去往別處,還是要留下來與我一同對抗官兵?」

  寧抱關指揮若定,群豪看在眼裡,搶著表示願意留下。

  不到半個時辰,孟津大小兩城盡歸寧抱關,馬維又變成孤身一人,只有少數若論基兵仍對他執臣子之禮,馬維不敢讓外人看到,小聲勸他們謹慎。

  寧抱關命人安排群豪,自己帶兵巡視兩城,街上很快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馬維和徐礎兩個閒人。

  馬維走向徐礎,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人生起伏,往往如此,大概是時機真的未到。」

  徐礎沒有當場揭傷疤,道︰「東都既有人來,正好可以打聽一下那邊的形勢,弄清楚官兵在打什麼主意。」

  馬維點點頭。

  兩人並肩行走,馬維突然道︰「無論老天施加多少挫折,我心不變,時機總會到來。」

  馬維恢復常態,帶徐礎找到東都群豪,與他們一同喝酒,向熟人打聽消息。

  洛陽已經亂成一團,據傳言,江南各州也發生叛亂,就連洛州也有亂民殺官起事,但規模不大,不像北方各州這麼嚴重。

  即便如此,朝廷也不肯重新起用大將軍樓溫,而是將兵權一股腦地交給蘭恂。

  正如徐礎與馬維所料,蘭恂掌權之後,不是急著平亂,而是率兵返京,逼迫朝廷給予更多權勢,他現在已升為太保、大司馬、開府儀司三司、都督天下諸州軍事,朝中唯有宰相若論基太傅、掌管禁軍的濟北王和入宮宿衛的湘東王,能與之抗衡。

  幾天前,因刺駕之罪而入獄的廣陵王,被當街腰斬。

  蘭恂征集洛陽內外所有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的男子充軍,兵力號稱百萬,群豪估計至少有三十萬。

  徐礎特意打聽曹神洗與奚耘的消息,聽說這兩人都在軍中充任副將,他向馬維道︰「孟津很可能真是陷阱,蘭恂或許無能,曹、奚二人卻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不會犯太大的錯誤。」

  馬維不置可否,找機會將徐礎叫到一邊,小聲道︰「孟津是不是陷阱已經與你我無關,在吳越王前要慎言。」

  徐礎明白馬維的意思,「吳越王若敗,你我皆受池魚之殃。」

  「非也,蘭恂無能而嫉賢,他若獲勝,必然搶功為己有,甚至會除掉曹、奚二人,天下反而更亂,你我才有機會『池魚入海』。」

  「大敵當前,內生嫌隙,這正是天成朝所以將要敗亡的原因。」

  馬維笑道︰「這樣吧,讓我向吳越王進言,他若聽得進去,礎弟再開口,若是恃勇而驕,礎弟也不必冒險了。」

  「好吧,聽馬兄安排。」

  寧抱關巡城回來,帶十幾名部下參加酒席,坐在主位,與群豪交談,聊到興起,命人將桌案撤到兩邊,要較量一下武藝。

  羅漢奇再沒敢喝酒,第一個站出來,群豪當中有人起身應戰。

  羅漢奇連戰三場,比力氣贏一場,比刀贏一場,手搏卻輸了,對方擅長摔跤,羅漢奇下盤不穩,被摔倒之後再沒站起來,輸得心服口服。

  場面越來越熱鬧,寧抱關親自下場,贏一場輸一場,當場解下腰刀,賜與勝者,「寶刀配英雄,在我手裡辱沒了它。」

  東都群豪向來以拳腳刀槍自誇,常受長輩責罵、官府就算打壓,第一次遇到欣賞者,個個大喜,無不在較量中竭盡所能,以能得到吳越王一聲稱贊為榮。

  寧抱關頗有眼光,並非隨口泛論,往往能說到對方心坎裡去。

  徐礎與馬維都進不得場,唯有旁觀而已,幾場下來,馬維臉色變幻,比戰敗者還要沮喪——若論基朝帝冑、滿腹才華,竟然比不過莽夫的肉搏更得人心。

  較量結束,寧抱關給出不少賞賜,毫無吝嗇之意,起身舉杯,先是贊揚群豪的本事,然後道︰「英雄各有絕招,或力大,或刀快,唯有膽大最為難得,好比這位馬維,並不以刀槍見長,膽氣卻冠絕眾人,率領區區二百兵卒,直驅孟津,先奪小城,再佔大城,為我軍建立首功。」

  眾人紛紛點頭,馬維居然臉紅,起身連道「大王過贊」。

  寧抱關又道︰「我曾許諾,馬維若能奪下孟津,將向降世王請封其為若論基王。大丈夫一言九鼎,說到做到,降世王雖然未到,但我可以代他做主,就在今日,封馬維若論基王,舊若論基故地以及臣民,皆歸其所有。」

  眾人齊稱若論基王,馬維臉色更紅,上前下跪謝恩,寧抱關伸手扶起,「今後你我並肩稱王,不可再行跪拜之禮。」

  在這場交鋒中,寧抱關大獲全勝,讓旁觀者徐礎感到驚訝的是,敗者竟毫無怨言,反而更生敬畏之心。

  東都群豪已被寧抱關征服,就連馬維,也忘了之前的種種不服氣,將他與徐礎的猜測全盤托出,詳細介紹蘭恂、曹神洗、奚耘等人的行事風格,請吳越王多加小心。

  徐礎遵守諾言,什麼也沒說,偶爾被問到,也是敷衍了事。

  馬維退到一邊,享受自己剛剛獲得承認的若論基王稱號,寧抱關招手讓徐礎過來,說道︰「你還要去應城?」

  「是,明早出發。」徐礎覺得自己沒有必要留在孟津。

  「很好,請替我轉告沈牧守,他若肯讓出幾塊地盤給降世軍容身,數十萬之眾皆願為他所用,諸王也願俯首稱臣。這不是我一個人的意思,也是降世王、若論基王之願。」

  若論基王馬維在一邊聽著,沒敢發表建議。

  「沈家若不肯讓出地盤呢?」徐礎得將條件都問清楚。

  「我等因一所無有而起兵造反,不在意再次一無所有,死戰而已。」

  「大王接受朝廷招安,該如何說?」

  「什麼都不必說,沈牧守明白就明白,非要糾纏於此,我也無話可說。」

  徐礎拱手告退,一晚上都在心裡比較寧抱關與沈耽兩人,沒給馬維留下位置。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4
第九十二章 誘餌

  大隊士兵涌入小城,沒有寧抱關親自監督,他們很難維持隊形,但比降世軍好許多,至少沒有拖家帶口,看上去有幾分軍隊的樣子。

  徐礎騎馬立於道邊,給兵卒讓路,心中暗暗估算人數。

  將近一萬人,但是越到後面人員越雜,徐礎至少認出二三百名身穿男子服裝的婦人隱藏其中——無論軍法多麼嚴厲,寧抱關無法阻止所有人帶上家眷。

  吳越軍尚且如此,降世軍只會更亂,徐礎想像不出這樣的軍隊如何能與官兵作戰。

  路上的人已不多,徐礎準備拍馬上路,城內突然有三人騎馬追出來。

  馬維來給徐礎送行,拱手道︰「昨天喝多了,剛剛睡醒,礎弟莫怪。」

  徐礎笑道︰「只是離去幾日而已,很快就能回來。」

  「祝礎弟馬到成功,說服沈並州,合天下義軍,共敵官兵。如今兵荒馬亂,礎弟一個人上路我不放心,特請劉、陳兩位兄長護衛安全。」

  昨天一塊喝酒的時候互相介紹過,這兩人都是洛陽來的豪俠,一個叫劉允執,一個叫陳老慈。

  兩人秉承東都的習慣,在閭巷中混出名堂之後,務必請稍有名氣的讀書人改名,以洗暴戾之氣。

  這兩人都是三十多歲,名字平和,容貌也顯恭謹,只在顧盼之間,偶爾露出幾分凶煞之氣,對豪俠來說,這股凶煞乃是傍身的武器,可以隱藏,不可以真的丟棄。

  徐礎拱手道︰「應城離此不遠,馬兄不必過慮。」

  「有備無患吧,況且這兩位兄長主動請纓,怎可拂其好意?」

  劉允執笑道︰「我二人在東都久聞十七公子大名,敬佩公子膽氣,甘願為公子執轡,望公子勿以初識見外。」

  陳老慈也是同樣說法,徐礎道︰「如此有勞兩位兄長。」

  天已大亮,馬維將三人送出數里,再度告辭,轉馬回城。

  路上有兩人做伴倒也不錯,劉允執、陳老慈熟悉東都人物,與徐礎聊得起來,他們對刺駕尤其感興趣,打聽每一個細節,然後嘖嘖贊嘆。

  說起刺客羅三兒之死,兩人又是一番嘆息,就是從這兩人口中,徐礎得知刺客真名叫羅宣,擅長刀、棍、拳,人稱「三絕羅」,在江湖上雖有幾分名氣,卻極少走動,家境貧寒,因為原是若論基國人,經常接受馬維的資助,最後以死報恩。

  「士為知己者死,且兄弟霄一怒殺帝王,三絕羅不愧是大丈夫、真好漢。」劉允執贊道。

  「也是馬侯爺……不對,也是若論基王識人,能從眾人當中挑出三絕羅。」陳老慈道。

  騎馬聊天終有些累,三人很快專心騎馳,偶爾說幾句話。

  附近村鎮都已被洗劫一空,百姓不是躲進城裡,就是加入叛軍,也有人死於兵火之中,屍體橫陳,無人收拾。

  為加快速度,並少惹麻煩,三人繞過城池,劉、陳二人經常在外游歷,比徐礎熟悉路徑,最後全由他二人引領,少走許多冤枉路。

  三人在途中遇到一伙亂民,手持棍棒,遠遠地盯著過路人,劉允執、陳老慈拔刀,十幾名亂民愣是不敢靠前,讓過去之後在後面亂扔石子。

  「刁民可恨,膽子又小得可憐,百不敵一,得天下豪杰者,才可得天下。」劉允執這是第一次受到挑釁而不回頭,心中很是不忿。

  「吳越王是真豪杰,最懂咱們的心事。」陳老慈總能將話題提升至更高一層。

  三人馬不停蹄,只在必要時停下休息,次日黃昏,順利到達應城。

  應城內外布滿旗幟,三人離城門還有六七里就被攔下。

  徐礎報上姓名,聽說他要見周元賓和沈耽,士兵引路,帶三人進城,交給一名小吏,小吏詳細詢問之後,帶他們前往府衙。

  小吏進去通報,沒多久,沈耽與周元賓同時出來迎接,譚無謂、劉有終隨後,都很高興,尤其是沈耽,握住徐礎手臂,上下打量,好像幾年不見的至交好友。

  眾人進偏廳擺席,互道這些天的經歷。

  原來晉陽兵剛到應城,號稱二十萬人,實數連沈耽也說不清楚。

  並州界內有幾座城池拒絕接受牧守之令,沈直分兵前去討伐,目前還沒有消息。

  冀州數路兵馬也已開拔,互不統屬,沈直對他們寄予厚望,派長子沈聰前去迎接,要等兵力聚齊之後,再做打算。

  徐礎講述義軍的聯合之意,沈耽立刻表示同意,但是詳細詢問三王的底細,徐礎盡量誇贊,劉允執、陳老慈幫腔,將三王誇到了天上。

  酒足飯飽,沈耽安排客人休息,他去見父親,安排見面。

  徐礎獨住一間房,知道待會肯定有人來找自己,因此沒有睡下,坐在桌邊喝茶醒酒。

  先來的人是譚無謂,敲下門,不等許可推門就進,也不客套,直接道︰「孟津必是誘餌,但不可棄之。」

  「二哥高見。」徐礎笑道,起身相迎。

  「看出誘餌算不得高見,應對之策才是。」譚無謂走來坐下。

  「願聞其詳。」

  「既有誘餌,就得有咬餌之魚,叛軍是也,晉陽兵隔岸觀虎鬥,伺機參戰,將誘餌收為己用,官兵反成咬餌之魚。」

  「義軍若敗,官兵必然氣盛,晉陽兵則會氣衰,一盛一衰,何以相爭?」

  「哈哈,我還沒說到真正的『高見』呢,坐觀虎鬥仍是疑兵,另派精騎從上游渡河,從側方偷襲,眾人高呼東都已陷,官兵必亂,趁亂攻之,必勝。」

  「上游還有能渡河的地方嗎?」

  「如果我沒猜錯,官兵必在上游準備了浮橋,孟津戰事一起,一路官兵渡河攻我不備。」

  「與二哥的計劃一樣?」

  「對,我軍派斥候查明地點,然後設伏兵一舉奪之。」

  「萬一官兵也有埋伏呢?」

  「哈哈,官兵自恃強盛,絕想不到這麼遠。如果擔心的話,可讓斥候多做觀察,官兵設置浮橋若是多加掩飾,必無埋伏,若是堂而皇之,則要小心。」

  「二哥想得周到,向沈並州和三哥說過嗎?」

  譚無謂重嘆一聲,「我見不著沈並州,三弟……」

  外面又有敲門聲,徐礎前去開門,來者正是他等候的沈耽與劉有終。

  見到譚無謂,沈耽一點也不意外,笑道︰「就知道你在這裡,向四弟講你的妙計呢?二哥別急,我已派出斥候,若能找到官兵浮橋,就按你的計劃行事。」

  「必有浮橋。咱們這邊率領奇兵的將領要提前選好,必須是膽大心細之人才可,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奇兵渡河之後,稍有差池,便是功虧一簣。」

  「二哥放心,已經選好將領,絕不會出錯。」

  譚無謂臉上若有期待,沈耽卻不提他的名字,譚無謂稍顯失落,起身告辭,「你們聊吧,我去睡會。」

  房門關上,徐礎問道︰「三哥既用二哥之策,何以不用其人?」

  沈耽笑道︰「二哥確是不世出的大將之才,但是心高氣傲,能成大事,也能壞事,必須稍加節制。況且此戰只是開始,殺雞無需牛刀,數千奇兵還用不到二哥。等到二哥心氣平定,我會請求父親給他一支軍隊,前去平定秦州。」

  劉有終插口道︰「結拜之後,我給二弟看相,發現他命途淹蹇,還有一年歧路要走,諸事不順,不可委以大任。」

  「大哥又會看相了?」

  「哈哈,忘記了,我已將底細透露給四弟。」劉有終的「相術」擅長迎合對方心意,而不是真能預測未來,看一眼沈耽,繼續道︰「沈並州剛剛起事,最為信賴晉陽兵馬,其次是冀州諸軍。二弟布衣之士,寸功未立,難得重用,要等到晉軍穩定之後,才有機會領兵。」

  徐礎點頭,這才是劉有終的本事,他「相」的不是譚無謂,而是沈直。

  沈耽道︰「父親老年守成,輕易不肯冒險,可以理解,二哥也的確需要再等一等。」

  「但憑三哥做主。」

  沈耽說到正事,「我剛剛見過父親,他願意與義軍聯手,孟津之戰結束之後,他會立刻稱王。」

  徐礎點下頭,知道沈直還是不願見他。

  沈耽看出四弟的心事,正色道︰「父親擔心受到『刺駕』二字的牽連,不願面見四弟,但這只是暫時之舉,待稱王之後,他要與四弟好好聊上一聊。」

  徐礎笑道︰「有三哥在此,我無疑心。」

  沈耽又安慰幾句,取出三封書信,放在桌上,「這是我父親的書信,請礎弟交給義軍三王,如需盟誓,我會親自出面。」

  晉軍要拿義軍當咬餌之魚,必須先得對方的信任,沈耽膽大,捨得出去,徐礎道︰「盟誓肯定會有,三哥不必親赴,派一位名聲大些的將領即可。」

  「大事初起,沈家人若不身先士卒,如何要求麾下將士?四弟盡管安排,縱有危險,我自己承擔,與四弟無涉。」

  徐礎心裡對沈耽、寧抱關的比較仍沒結束,單從情感上來說,他寧願留在沈耽這邊,至少兩人出身相似、意氣相投,說話不必繞來繞去。

  天色已晚,沈耽、劉有終告辭,徐礎問道︰「郭時風人呢?」

  「隨大哥去冀州了。」沈耽的這個「大哥」是指親兄長沈聰。

  「郭時風為人搖擺,留在身邊可有大用,一旦遠離,或生禍患。」徐礎提醒道。

  「我也是同樣想法,但父親覺得郭時風能勸說冀州諸將死心效命,所以派他與大哥同行。我暗中派人專門盯著他,若有異心——四弟與他是故交,希望你能明白我的不得已之舉。」

  「明白,對郭時風正該多加防範。」徐礎一點不覺得沈耽做得過分。

  徐礎送兩位兄長出門,正要說些客氣話,宅院深處突然傳來叫喊聲︰「刺客!」

  沈耽臉色一變,「那是父親的住處……」拔腿跑去,徐礎、劉有終也是一驚,急忙跟上。

  幾步之後,徐礎覺得不對,止步留下,轉身走向隔壁房間,先敲門後推門。

  門沒閂,一推就開,裡面空無一人,劉允執、陳老慈都不在。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4
第九古三章 識人有術



  徐礎正站在門口發呆,從院外跑來一群兵卒,手持刀槍,有人喝道︰「拿下刺客同黨!」

  徐礎又一次成為「同黨」,雖然遭受冤枉,卻無從辯解,劉允執、陳老慈都是洛陽人,又是他帶到應城的,站在沈家的立場,怎麼看他都是刺客同伙。

  「牧守大人……」

  徐礎剛說出幾個字就被斥責聲打斷,「此人天生反骨,殺掉算啦!」

  徐礎窘迫不已,外面又跑來一人,「放下兵器,不準對客人無禮!」

  劉有終是沈家貴客,深得沈直與諸子信任,兵卒都認得他,沒有再往前逼近,但也不肯就此罷手,有軍官道︰「劉先生,此人帶來刺客……」

  劉有終擺手,「他與刺客無關,我可以擔保。沈公毫髮未損,刺客已被活捉,很快就能問出真相,你們各去巡視,別在這裡浪費時間。」

  兵卒這才退下。

  徐礎上前拱手道︰「刺客真是我帶來的兩人?」

  「到屋裡說話。」

  進到屋中,劉有終道︰「三弟擔心會發生誤會,他在照看沈公,讓我過來一趟,還好到得及時。」

  「牧守大人受傷了?」

  劉有終點頭,「傷勢不重,但是要保密,以免擾亂軍心。」

  大軍出征,尚未開戰,主帥先受傷,的確是個極糟糕的消息,劉有終向兵卒隱瞞,卻對徐礎坦誠,顯然真相信他與刺客無關。

  可徐礎還是感到羞愧,「同行兩日,我竟然一點問題都沒看出來。」

  劉有終笑道︰「若能被四弟看出破綻,那兩人就不配稱為老江湖了。這兩人很快就會招供,必是蘭恂派來的刺客。」

  「蘭恂乃官兵主帥,居然用這種手段?」

  「嘿,刺殺這種手段什麼時候都有效,四弟讀過不少書,應該經常看到『使客刺之』這四個字吧。」

  徐礎點頭,「我就是刺客……」

  「同樣是刺客,也要看刺殺的人是誰。四弟別多想,我再去後院看看。」

  徐礎送到門口,越想越彆扭。

  半個時辰之後,沈耽來了,進屋笑道︰「四弟還沒睡?沒什麼大事,家父受了一點輕傷,刺客也招供了,的確是蘭恂派來的。」

  「是我識人不明……」

  沈耽揮下手,「與四弟無關,這兩人混在東都豪俠當中,本想跟他們一塊來投奔晉陽,趁機行事,沒料到其他人留在了孟津,他二人於是以護送為名,隨四弟來應城。無論怎樣,他們總會想辦法混進來。」

  「還好牧守大人防衛嚴謹。」

  「呵呵,說起來,這件事還得感謝大哥,是他看出這兩人心懷鬼胎,告誡我早加防範,才沒讓他們得逞。」

  「大哥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就是一塊喝酒的時候,大哥事後對我說,這兩人神情古怪,別人來投奔都會自誇一番,以求重用,他們卻一味謙遜,好像來這裡只想當名小兵,不符豪俠身份。」

  「還是大哥會看人。」徐礎佩服得五體投地,原以為劉有終只是一個擅長揣摩他人心事的江湖相士,現在才明白,此人確有幾分真本事,否則的話也不會得到諸多權貴的看重。

  「大哥才是真正的老江湖……」

  「說我能騙人嗎?」劉有終笑著進來。

  徐礎起身拱手,「剛剛說到大哥識人有術。」

  「呵呵,見得人多了,總能摸出一點門道來。」

  沈耽道︰「倒是我不夠堅決,明明得到警告,準備仍不夠充分,給兩賊可趁之機,令家父受傷。」

  「既為結拜兄弟,咱們之間就別客氣了。」劉有終並不居功,向徐礎道︰「四弟得馬上回孟津。」

  「那些人當中還有刺客?」

  劉有終點頭,「還有兩個,專職刺殺降世王,也有可能改而刺殺吳越王。」

  「我這就出發。」

  「別急,我已派出信使,四弟休息下,明早出發,我隨你一同去趟孟津。」

  徐礎仍覺不安,沈耽倒不在意,好言相勸,絲毫不存疑心。

  徐礎睡了一覺,次日一早出發,劉有終陪同,十餘名士兵充任護衛。

  回程順利,劉有終帶著牧守沈直的命令,可以走大路,暢通無阻。

  用了一天多點的時候,一行人趕到孟津小城。

  小城外面多出一座軍營,看上去比較散亂,進出隨意,徐礎猜測這是來了一部分降世軍。

  城門前,擠著一大群人,抬頭觀看什麼,徐礎心中一緊,以為刺客得手,立刻加快速度。

  城門大開,由數十名吳越軍士兵把守,從城牆上懸下來幾樣東西,隨風輕輕搖擺。來到近處,徐礎認出那是十餘顆人頭。

  「刺殺吳越王就是這樣的下場。」

  「吳越王有彌勒祖師保護,誰能動得了他?」

  「彌勒祖師不是在保護降世王嗎?」

  「你笨啊,彌勒祖師乃當今佛祖,神通廣大,法力無邊,別說同時保護兩人,就是千人、萬人,也不在話下。」

  ……

  徐礎牽馬擠過人群,抬頭看去,隱約認出有幾顆頭顱是來自東都的豪俠,可劉允執、陳老慈招供說刺客還剩兩人,不知為何懸掛的頭顱卻有十餘顆。

  守門將領是羅漢奇,手執長槊,見到徐礎,笑著迎來,「回來得挺快,可還是錯過一場好戲。」

  「他們……」徐礎手指上方。

  「一群笨蛋,沒等動手就被一窩端了,我親手砍掉了三顆腦袋。」羅漢奇往地上啐了一口,以示鄙夷,「快進城吧,寧王等你回信呢。」

  劉有終等人跟上來,徐礎道︰「這位劉先生是沈牧守派來的使者。」

  羅漢奇皺眉,「昨天來過一個,今天又來一群……我可不能讓他們隨便進城,得去通報一聲,徐老弟可以先進去。」

  「我陪客人等在這裡,請羅將軍派人通稟吳越王。」

  「行,那就都等會吧。」

  羅漢奇派人進城,他對徐礎在做什麼完全不知情,也不關心,一味與他閒聊,講述殺死刺客的場景,唾沫橫飛,說得卻是不清不楚。

  劉有終上前笑道︰「將軍體貌奇偉,有『臥虎』之相,中年當發跡,一飛且兄弟天,可惜……」

  羅漢奇一愣,也不吹牛了,「可惜什麼?你會看相?」

  徐礎道︰「劉有終劉先生乃是終南相士,天下知名。」

  「你就是劉有終?」羅漢奇睜大雙眼,顯然聽說過這個名字,聲音響亮,將守城士兵與外面的亂民都吸引過來。

  羅漢奇橫槊擋開眾人,請徐礎一行人進到城門裡面,將長槊倚在肩上,抱拳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沒認出劉先生。徐老弟也是,怎麼不早說呢?劉先生,你是活神仙,剛才說我一飛且兄弟天,又說可惜,後面的話呢?」

  劉有終笑道︰「可惜將軍有兩好,好酒好色,中年過後,身子骨怕是熬不住。」

  羅漢奇大笑起來,「熬不住就熬不住,無酒無色,生不如死。」

  羅漢奇將徐礎晾在一邊,與劉有終談笑風生,像是多年未見的朋友。

  劉有終並非武人,卻能在幾句話之間與任何人攀上交情,這讓徐礎又生出幾分敬意,更不敢小瞧這位老相士,細心傾聽,再不當這些是騙人的鬼話。

  士兵很快回來,遠遠喊道︰「寧王有令,徐公子和信使立刻去見他。」

  羅漢奇親自送出百餘步,才轉身回城門口繼續履職。

  晉陽衛兵留在門外,徐礎與劉有終進去面見寧抱關。

  寧抱關獨自坐在廳內,身前沒擺書案,周圍也沒有衛士侍立,見到客人,他起身相迎,臉上露出微笑︰「還以為劉相士是傳說中的人物,想不到今日竟有緣親眼得見。」

  劉有終不久前剛剛在城門下表露身份,寧抱關竟已得知,消息靈通得很。

  「孟津上空赤氣環繞,識者皆來觀望,在下不是第一位,也不會是最後一位。」

  寧抱關居然也會大笑起來,向徐礎道︰「徐公子真有本事,竟能請來劉相士。」

  徐礎嘴上謙遜,心裡卻是一陣陣翻騰,他帶回沈家的回信,竟然不如一位相士重要。

  經常被人說太年輕,徐礎一直沒太當真,今天卻承認了,自己經歷的事情確實太少,從前背靠樓家時尚不明顯,如今獨自己闖蕩,所見之人個個皆是英豪,令他既慚愧,又感振奮。

  寧抱關與劉有終談議良久,頗生相見恨晚之意,劉有終將話題轉到沈家,徐礎這才有機會拿出沈直寫給三王的信件。

  寧抱關隻取自己那一封,拆開之後看了一遍,嗯了一聲,「沒什麼說的,到了這個份兒上,除非聯手,沒有別的選擇。我與降世王、若論基王的要求很簡單,給塊立足之地就行,我們都是些粗人,造反無非是為了吃碗飽飯,沒多大野心。等見到沈五公子,再詳談。」

  「若論基王在哪?」徐礎問道。

  「在大城,官兵派斥候過來了,大概是想看看這邊有多少人。徐公子過去送信吧,我多留劉先生一會兒。」

  劉有終才是貴客,徐礎告退,路上一直思考,覺得劉有終頗符合名實之學的道理,從前沒注意到,這時卻越想越有意思,開始明白為何自己沒能從「刺駕者」之名中得到太多好處。

  馬維已經聽說徐礎回來,早在城門下等候,他受命守衛大城,不敢多邁出半步。

  「礎弟終於回來了!」馬維顯得有些激動。

  到了廳裡,徐礎先拿出信件,然後問道︰「刺客在孟津動手了?」

  「還沒動手就被我揪了出來。」

  「馬兄找到刺客的?」

  「嘿,那群豪俠當中有我一個好友,願意為我賣命的那種。礎弟離開的那天晚上,他偷聽到兩名刺客講話,他們害怕吳越王,商量著要不要放棄計劃。我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將他們拿下,審問明白,斬首示眾。」

  徐礎有兩驚,一是馬維竟然對寧抱關死心塌地,二是馬維沉得住氣,沒在外人表現出對「好友」的特別待遇。

  「刺客有兩名,示眾的頭顱卻有十餘顆。」

  「誰知道還有沒有同伙,可疑的人都殺了。險些連累礎弟,聽說沈牧守沒事,我才放心。」

  「沒事,馬兄……」

  「嘿,我另有計劃,礎弟之前說得對,對抗官兵非是吳越王不可。礎弟還能再為我出趟門嗎?」

  「當然,去哪?」

  「冀州,我終於想明白,孟津只是戰場,冀州才是龍興之地啊。」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5
第九十四章 請封


  降世王證明自己也能做到「從諫從流」,被徐礎說服之後,很快就召集部下,允許他們自請王號。

  「秦州是老子家鄉,必須是我的,東都是天下至尊,你們的賤命鎮壓不住,彌勒佛祖早將這塊花花世界許給我,所以洛州也必須是我的。剩下的地方,你們隨便挑,誰能搶到,誰就是那裡的王,但是你們不管走多遠,都得聽我的,一聲令下,立刻給我乖乖滾過來,誰敢不來,大家一塊打他!」

  「一塊打他!」眾人齊聲道。

  「還有,從今之後,你們不準再叫我『降世王』、『薛祖』,都不好聽,以後叫我『祖王』,因為我比王要高一等,與皇帝並肩,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祖王這個名字好。」眾人紛紛贊同。

  「請想當王?」

  突然間沒人吱聲了。

  薛六甲臉上洋溢著期待的笑容,等著大家瘋搶當王,結果場面卻冷清得好像他沒說過任何話。

  笑容漸漸消失,薛六甲大怒,起身道︰「怎麼,都不想當王?還是說膽子太小,不敢去開疆擴土?欒老七,你從前不是挺想當王的嗎?交還王號你還不樂意,這時候給你機會,怎麼不開口了?」

  欒老七苦笑道︰「薛……王祖,這個……我手底下就這麼點兒人,跟著你還經常吃不飽飯呢,哪敢獨自去別的地方稱王?不不,我就要留下,當不當王不重要,人多才安全。」

  降世軍還沒有太復雜的規矩,大家有話直說,欒老七說畢,紛紛稱是的場景再度出現。

  「咱們都是秦州人,到這裡都覺得遠,還要更遠的地方?不去。」

  「對對,我看也別封王了,咱們搶點糧食,趕快回秦州吧,眼看就要入冬……」

  薛六甲一棍甩來,身邊的人都有準備,不約而同後退,全都避開。

  沒打著人,薛六甲更怒,嘴裡咒罵,棍棒亂揮,將眾頭目打出去,自己坐在屋中生悶氣。

  軍師皇甫階悄悄溜進門,薛六甲一眼看見,氣不打一出來,「鬼鬼祟祟地想幹嘛?你是軍師還是小偷?」

  皇甫階快步迎上來,笑道︰「我是軍師,來給大王出主意的。」

  「嗯?」薛六甲輕輕抬起手中的棍棒。

  皇甫階馬上改口,「祖王,我有辦法能讓大家搶著請封,搶著去給祖王開疆擴土、一統天下。」

  「你也贊同封王了?」

  「原來沒想明白,陳飛揚一喜仔細一想,覺得還是樓十七說得對。」皇甫階堅持使用樓姓。

  「那你真是沒人家聰明。說吧,有什麼主意。」

  「得有個人帶頭,讓大家看到好處,然後其他人才會搶著請封。」

  「屁話,這些簡單的道理我能不懂?可是誰來的帶頭呢?我原以為欒老七會搶著當王,結果連他也是個膽小鬼,真讓人失望。唉,看來看去,還就寧暴兒是個人物,還他娘地學我改了名字。」

  「微臣知道有個人肯定願意請封。」

  「誰?你一個新來的人,還能比我更熟悉降世軍的兄弟?」

  「呵呵,我還是別說的好,免得祖王以為我別有用心。」

  「說,立刻就說!」薛六甲又抬起棍棒。

  「家父。」

  「家父是誰?」薛六甲一愣。

  「就是我的父親。」

  「你爹想當王?」薛六甲又是一愣,「他是敗軍之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留他一條狗命,憑什麼讓他當王?」

  嚴格來說,皇甫開並非「敗軍之將」,皇甫階也不爭辯,反而笑道︰「家父的確是敗軍之將,對祖王心服口服,但他也曾是冀州牧守,在冀州經營多年,熟悉地方風土人情,哪怕只是一個人回去,也能立刻收服冀州,為祖王所用。」

  「那也不用封他為王啊?」

  「其實封王對家父並無好處,對祖王卻有三個好處。」

  「是嗎?你說來聽聽。」

  「第一,家父以敗軍之將請封而獲王號,必能引起其他人效仿。第二,家父得到降世軍王號,等於公開反對朝廷,從此今後,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祖王部下,與天成朝一刀兩斷。第三,冀州連日無主,人情惶亂,非王者不可鎮壓。」

  「嗯,這三條倒是都有點道理,讓我想想。」

  皇甫階趁熱打鐵,「祖王需早做決定,如果我沒猜錯,並州與朝廷必然都已派人前去拉攏冀州將士,降世軍如果晚動一步,很可能坐失一大州。」

  薛六甲對皇甫父子還是心存懷疑,「你爹請封,你呢?」

  「我當然是留在祖王身邊,繼續當軍師。」皇甫階深揖。

  薛六甲這才轉怒為喜,「這樣才對,以後不管誰封王,都得將老婆孩子留下來。」

  次日中午,薛六甲與寧抱關在荒野中歃血為盟,就在盟會上,薛六甲再度發布封王令,皇甫開越眾而出,請封「漁陽王」,願為降世軍奪得河北冀州。

  皇甫開年紀大,又是俘虜,這一開口,遭到許多人的嘲笑,薛六甲卻當真,神情嚴肅,命人從附近的樹上折下一枝,去掉分杈,砍削成為一根新鮮木棍,以左手握持,右手仍緊握「殺皇滅帝棒」,說︰「彌勒佛祖賜我神棒,此棒上殺天子,下管眾生,神棒一揮,天地肅清,神棒再揮,惡鬼無蹤,神棒三揮,百獸率服,神棒四揮,群敵束手,神棒五揮,天下一統,神棒六揮,天下太平,神棒七揮,彌勒降世,人間盡為佛土。」

  薛六甲念了一套詞,用「殺皇棒」在新鮮木棍上連敲三下,算是傳遞法力,然後將木棍遞給皇甫開,「本祖王封你為『漁陽王』,為我開疆擴土,為我征兵征糧,永服我命,永聽我令,日後隨我一同上登天界,面見佛祖。」

  皇甫開跪而受棍,再起身時,已是降世軍漁陽王,只是手下暫時無兵無馬,與手中木棍一樣,是個光桿兒。

  寧抱關當時在場,看在眼裡,沒說什麼,反而帶頭向漁陽王賀喜。

  皇甫開的確起到了示範作用,好幾名頭目請封王號,但他們不急著去「開疆擴土」,全都提出一個條件,要等到再贏一場大戰,搶得充足糧草之後,才肯離開降世軍。

  大敵當前,薛六甲當然不希望減弱兵力,於是同意,又封了十幾個王,幾乎將天下之土分得幹乾淨淨。

  皇甫開心急,當天晚些時候,帶著數十騎離開營地,尋路前往冀州。

  皇甫階送到營地門口,回來之後,對薛六甲越發恭謹諂媚,完全獲得他的信任。

  兩天之後,估摸著父親已經走遠,再也不會被追上,皇甫連夜獨自逃跑,留下一封信,謙卑地聲稱一家人盡為降世王之臣,由於擔心父親年老,回冀州之後為奸人所騙,所以他也得回去一趟,盡快帶兵來與祖王相會,雲雲。

  看到信之後,薛六甲大怒,派人去追皇甫父子,命令也傳給了吳越軍。

  寧抱關看到命令之後只是冷笑,沒有派人追討亡命,將信遞給若論基王,說︰「降世王是個老糊塗,皇甫父子如此明顯的伎倆,他居然看不透。也好,皇甫父子佔據冀州,至少能令朝廷分心。」

  馬維想得卻多,暗自派出兩撥人,一撥向降世軍打聽皇甫父子稱王的詳情,一撥出南岸大城,到處攔截官府就算公差。

  就在徐礎從應城回到孟津的當天上午,馬維手下的探子終於截到一封從冀州送往洛陽的信,其中內容語焉不詳,但至少能夠看出一件事︰早在皇甫父子逃回冀州之前,朝廷已經派出使者北上。

  毫無疑問,使者這是要拉攏冀州諸將,為朝廷增加一股生力軍,南北夾擊,將叛軍一舉消滅。

  「沈家也派人去冀州了,對不對?」馬維問道。

  徐礎點頭,「派出的是沈聰和郭時風。」

  「嘿,沈直派出長子,那是對冀州之軍十分看重了。這幾天我越想越覺得,冀州才是關鍵,咱們在這裡與官兵對峙,即便僥幸獲勝,也擋不住冀州兵的背後一擊。」

  「有郭時風相助,又有沈並州許以重諾,冀州諸將應該會支持沈家。」

  「難說,沈直的許諾還能重過朝廷不成?冀州將領重利,看誰給的好處多,他們就會投向誰。而且——」馬維握住徐礎的胳膊,熱切地說︰「為什麼咱們不能將冀州兵收為己有呢?有這樣一股力量,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剛剛在寧抱關身邊安定幾天,馬維的老毛病又犯了,還是想爭鼎天下,恢復沖舊業。

  「朝廷自不必說,皇甫開是冀州舊主,沈並州聲勢最盛,這三家至少各有可許之諾,馬兄打算如何取得冀州將士信服?」

  「我要向他們許以冀州全界。那三家各有長處,卻有一個短處,那就是絕不會允許冀州自立,我可以,只要冀州肯為我一時之用,我許給他們一世之利。」

  徐礎搖搖頭,「這樣的好處,降世王、吳越王也可以許給冀州將士。」

  「所以我還需要礎弟的三寸不爛之舌,替我說服冀州諸將。我明白這件事非常難,但是好處不言而喻。還是那句話,礎弟真想一輩子屈居人下嗎?風雲際會,冀州之兵執天下之鑰而不自知,得之者必得天下!」

  徐礎還在猶豫,馬維又道︰「郭時風在冀州,更好不過,我寫封信,他必然會幫你。」

  「馬兄相信郭時風?」

  「哈哈,對礎弟我是相信,對郭時風,我是了解,我有辦法讓他轉投於我。」

  徐礎嘆了口氣,「好吧,我去趟冀州,但我無法保證成功,也不保證冀州將士一定投向馬兄,我只想挫敗朝廷的說客。馬兄在孟津小心。」

  「有礎弟這句話足矣。」

  徐礎想,自己的確應該去趟冀州,以求「眼見為實」,弄清楚河北諸將的想法,他還想看看,馬維有什麼辦法能讓郭時風再度轉向。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5
第九十五章 說客之城




  冀州有兩座大城,一座是北面的漁陽,作為本州治所,牧守居此以備北方賀榮部的入侵,另一座是南面的鄴城,主要用來屯集糧草,四方商旅往來輻輳,規模更大,也更繁華。

  如此重要的大城,自然不能任全交到牧守手中,鄴城由一位刺史坐鎮,級別雖然低一些,但是能與朝廷直接溝通,憑此一點,就能與牧守彼此抗衡。

  降世軍涌出秦州之後,駐扎漁陽的各路兵馬紛紛南下,聲稱要護衛東都,其實是在觀望成敗,與各方勢力均有聯繫。

  這些軍隊都在北邊扎營,與鄴城隔河相望。

  徐礎來到的時候,鄴城城門白日緊閉,已不允許外人隨意進入,城外房屋皆空,離城太近的甚至被推為平地。

  經過幾次傳話之後,徐礎被放進城,因為他不是獨自一人,身後跟著士兵近百名,車數十乘,裝載大量錢物,還有降世軍三王的書信——雖然先後封王二十餘位,降世王、吳越王、若論基王排位在前,地位更高一些。

  這是徐礎的要求,只憑若論基王馬維一人,根本不會得到重視,必須拉上另外兩王。

  寧抱關同意寫信,提出一個條件︰「就讓冀州諸將觀戰好了,別讓他們靠近孟津。」

  薛六甲也同意寫信,而且寫得最長,信是寫給皇甫父子的,對「逃亡」之舉既往不咎,反而盛贊漁陽王的忠心,希望他能再接再厲,早日帶兵南下,與降世軍匯合。

  「這封信可以給任何人看,尤其是朝廷的官兒,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皇甫開是我封的王,父子二人都已認我為主。」薛六甲憤憤地交待,惱怒於皇甫階的不辭而別,卻不後悔封王之舉。

  馬維寫了兩封信,一封與寧抱關相似,以義軍的名義號令地方官吏、豪杰服從天命,妥善安置使者,另一封則是私信,專門寫給郭時風,內容秘而不宣,只是道︰「這封信可以讓郭時風回心轉意,我與他相識多年,沒人能比我更明白他的心事。」

  這些信都沒用上,徐礎能夠進城,全是因為身後那數十輛滿載的車。

  一進城,就有一名自稱是黃師爺的人帶領他們前往指定住處,路上仔細觀察車輛,甚至掀開一角,查看車上所載何物。

  住處位於南城,獨立的一所宅院,雖然不大,近百人居住有些擁擠,可這樣的待遇算是不錯,至少表明刺史大人比較客氣。

  在這裡,黃師爺直白地向使者提出條件︰「徐公子是吧?我不管你是誰派來的,進城要交銳,按人頭收,每人一千錢,你們有九十八人……」

  「按一百人算吧,十萬錢,稍後奉上。」

  黃師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可以用金銀布帛折價。」

  「用不著,錢夠。」

  黃師爺笑著點頭,憑路上的觀察,他相信使者的話,「徐公子要見刺史大人吧?」

  「正是為此而來。」

  「還要十萬錢,這些錢是通報之費,禮物另算,沒有定數,至於刺史大人願不願意見客,就看禮物厚薄了。」

  「沒有問題。」徐礎答應得痛快,「黃先生待會帶走兩車,不夠的話,開口就是。」

  黃師爺雙眼一睜,再笑的時候已是諂笑,「徐公子是明白人。其實說起來,我家大人已經很慷慨了,一切明碼標價,若是遇到北邊那些兵,直接搶走了事,誰還跟你客氣啊。」

  「正因為周刺史明白事理,大家才會不約而同地前來鄴城拜會。」

  鄴城刺史姓周名貫,徐礎還在東都的時候,就聽說過此人極貪,論起來,周刺史與樓家算是姻親,周貫的一個佷女,嫁給樓家的一個兒子為妻。

  黃師爺顯得十分滿意,「你也挺明白事理,看你應該是世家子弟,怎麼會給降世軍當使者?」

  「天地傾覆,尊卑混亂,誰給誰當使者都不意外。」徐礎悄聲道︰「那兩車貨物,還要麻煩黃先生給寫份禮單,足夠讓刺史大人滿意即可。」

  黃師爺當然明白其中的含義,這是讓他自取一些財物,越發喜歡這位徐公子,笑道︰「好說,好說,寫禮單嘛,很容易,就憑徐公子的知書達禮,刺史大人肯定要見你一面,哈哈。」

  說得天花亂墜,都不如錢財鋪路好用,徐礎討好了黃師爺,可以問些「機密」了,「城裡像我這樣的人不少吧?」

  「呵呵,不是我說,徐公子來得晚了,前幾天,皇甫開趕到,他還當自己是牧守,命令刺史大人開門迎接,其實朝廷早將他免為庶人,刺史大人心善,沒有收他入監,也沒有開門。」

  「皇甫開人呢?」

  「去北方找他的舊部,不知道有人接納他沒,一直沒有信息。哦,他兒子皇甫階前天剛到,住的地方離此不遠。他懂些規矩,送上一份薄禮,還在排隊等候面見刺史大人呢。徐公子放心,你能排在他前面。」

  「還有其他使者吧?」

  「嗯……沈並州派來一個兒子,已經見過刺史大人,他這些天常往北邊去。」黃師爺露出心領神會的神情,笑了兩聲,「當然,大家來鄴城,都是為了北邊的幾支軍隊。刺史大人說了,他不干涉軍務,也請軍務別來煩他。別管誰贏得漁陽諸將的忠心,帶走就是,鄴城絕不阻攔,甚至會提供一些糧草送行。但是,刺史大人目前還是天成朝的官兒,以後嘛,看情況再說。四方風雲變幻,刺史大人守城靜待天命。」

  「刺史大人真是個聰明人。」

  「呵呵,別管天下歸誰,鄴城都會完整歸順,雙方都有好處,對不對?」

  「對極了,天下郡縣城池若是都有這樣的想法,能免去多少兵災啊。」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沈家使者裡有一位郭時風……」

  「我知道,他一直留在城裡,很少去北邊,刺史大人好像很欣賞他,經常召他交談。」黃師父撇撇嘴,「再照這樣下去,我得將位置讓給這位郭大爺嘍。」

  「郭時風初來乍到,怎麼比得上黃先生的心腹至信?」

  「呵呵,你會說話,還有什麼要問的?」

  「朝廷也派來使者吧?」

  「對啊,到得最早,來頭不小,乃是大司馬之子、左軍將軍蘭鏞,他本來只是路過,宣告皇甫開已被免為庶人,要求刺史大人派兵送他前往漁陽。結果,他半路上被一支漁陽兵馬攔截,灰頭土臉地跑回來。這次老實了,再不敢趾高氣揚,可還是不願捨錢,也在排隊等候再見刺史大人一面呢。」

  蘭家人向來恃寵而驕,蘭鏞能做出這樣的事,徐礎一點都不意外,「使者都住在附近?」

  「對,有件事忘說了,刺史大人立下規矩,外來的貴客都住在南忠坊,隨你們互相往來,但是別鬧事,也不準出坊一步。若有事外出,必須跟我說一聲,由我向刺史大人請示,我就住在坊門口,我不在的話,另外有人接待。」

  「盡聽安排,唯請黃先生多多費心,請刺史大人早日安排會面,明天我就要派人出城,也請黃先生代為請示。」

  「哈哈,好說。」黃師爺不肯給出承諾,他要看看那兩輛車上究竟有多少貨物,值不值得他如此熱情的接待。

  黃師爺告辭,出門去寫禮單,兩刻鐘之後回來,春風滿面,態度越發熱情,︰「三天之內,刺史大人必會面見徐公子。徐公子明天要派幾個人出城?」

  「兩人兩馬,早出晚歸。」

  「問題不大,等我請示之後,你將姓名寫給我。」

  黃師爺又聊一會,再次告辭,走到門口時,轉身道︰「算我多嘴,徐公子隻關心這幾家使者嗎?」

  「還有其他使者?」

  「哈哈,只憑這幾家使者,刺史大人可吃不飽。實話告訴你吧,算上徐公子,一共是十七家,來歷各不相同,人數有多有少。詳情我搞不清楚,徐公子有心的話,可以去街對面的宣文館,那裡供茶,各家使者經常在那裡閒坐,互通消息,偶爾吵架。還是那句話,動嘴可以,動手嘛,別見血,動刀動槍的話,就別怪刺史大人不客氣了。」

  「我像是動刀動槍的人嗎?」徐礎心裡吃了一驚,沒想到使者竟會如此眾多。

  「不像不像。」黃師爺笑著告辭,帶走兩車貨物,對剩下的車輛又多看兩眼。

  一共四十輛車,其中只有五輛車滿載貨寶,剩下的全是草料與石頭,還沒有拉車的馬匹值錢,這是馬維的主意,果然好用。

  徐礎出門,安排好隨行士兵,前往黃師爺所說的宣文館。

  宣文館本是城內的學校,兵亂一起,學生都回家避難,刺史周貫於是將此地臨時改為茶館,供應茶飯,價格昂貴,客人卻是絡繹不絕,各方使者紛紛來此打探消息,互通有無。

  徐礎剛走到大門口,就有人迎上來,拱手笑道︰「礎弟為何來得如此之晚?」

  「不如郭兄見機迅速。」徐礎也笑道,沒有立刻拿出馬維的信。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礎弟來得正是時候,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晉陽軍與降世軍表面上已經結盟,徐礎又是沈五公子的結拜義弟,與郭時風算是一家。

  「沈工部又出城了?」徐礎問道。

  郭時風點頭,拉著徐礎進入館內,在正堂裡找一張空桌坐下,全不理會周圍好奇的目光,說道︰「事情就快談妥了,用不了多久,咱們就能隨冀州諸軍返回應城。」

  他沒壓低聲音,堂內的人都能聽到,立刻有人不客氣地發出嘲笑聲,卻沒人開口反駁。

  二十多人分為七八桌,各自交談接耳,郭時風與徐礎並不顯得突出。

  徐礎偷眼觀瞧,居然看到一位熟人,大將軍樓溫的幕僚喬之素就在不遠處向他點頭,沒有過來打招呼,很快移開目光,與同桌人繼續交談,一臉嚴肅。

  郭時風大聲說了幾句,忽然壓低聲音,湊過來道︰「東都又派來一撥使者,明天就到。」

  「這不奇怪,各方都很重視冀州的這股兵力。」

  「可這撥使者很奇怪,正使乃是濟北王世子,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張釋虞十四歲,的確還沒長大,徐礎道︰「想必是有重臣從旁相助。」

  「嘿,最奇怪的就是這件事,據說東都副使是位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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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觀望


    東都官兵向孟津逼近,消息傳來,薛六甲召集諸王商議應對之法。

    「還是老打法,諸位同意嗎?」薛六甲沒打算征求太多意見。

    「老打法是彌勒佛祖傳授的,咱們靠它橫行秦州,連大將軍樓溫都打得稀里嘩啦,這回當然還要用。」諸頭目紛紛表示贊同。

    薛六甲看向寧抱關,「寧王有啥想法?」

    寧抱關搖頭,「老打法很好,我沒有想法,就這麼著吧。」

    薛六甲很滿意,又轉向馬維,「梁王呢?」

    馬維根本不知道「老打法」是什麼,見寧抱關同意,他自然不能反對,笑道︰「很好,祖王妙計神授,必獲大勝,不日即可直取東都。」

    「哈哈,說得好,這個打法的確是出自神授,凡人想不出來。呃,我就不客氣了,大家雖然都已稱王,但是有先有後,按順序,我與寧王、梁王的位置怎麼也比你們靠前,就由我們三個做主吧。」

    大帳里,只有三人坐在椅子上,薛六甲居中,寧抱關居左,馬維居右,其他人站立,誰也沒有提出異議,即便是對馬維,也默認了他的「第三王」身份。

    「我呢,坐鎮中軍。」薛六甲繼續安排,既是「老辦法」,不用詳細介紹,「寧王……還跟從前一樣,帶領全部騎兵,找機會從背捅官兵一下,我這邊的騎兵也給你,你呢,將步兵暫時交給別人代管,戰後再換回來,哈哈。」

    降世軍缺馬,騎兵滿打滿算不過一千出頭,寧抱關要用數千步兵才能換來少量騎兵,听上去很是吃虧,他卻沒有反對,冷淡地嗯了一聲。

    薛六甲多少有點害怕寧抱關,絲毫不以冷淡為意,反而大喜,笑得更加開心,公開贊揚幾句。

    對排位第三的梁王,薛六甲沒什麼忌憚,直接道︰「梁王做先鋒,明天開戰!」

    馬維急忙道︰「在下加入降世軍以來,除了奪取孟津,寸功未立,一直盼望著能為祖王分憂,得先鋒之職,心中喜悅不已。可我手中兵力稀少,不怕死戰,只怕會壞了祖王的大事。」

    薛六甲一揮手,「我能讓你帶幾百人去打官兵嗎?今晚之前,分給你一萬人。」

    馬維這才安心,拱手謝恩,暗自排兵布陣,覺得一萬兵卒應該夠用。

    薛六甲守諾,天黑之前,「一萬人」經由小城進入大城,數量比一萬更多,卻沒有多少真正的士兵,全是老弱婦孺,一邊罵,一邊哭,罵自家沒男人,或是男人不爭氣,讓他們冒險上戰場抵擋兵鋒,哭自己命不好,逃過饑荒,逃不過兵災,死在戰場上連個收尸人都沒有。

    原來薛六甲所謂的一萬人,真的是一萬「人」,而不是一萬兵卒。

    馬維大吃一驚,騎馬在人群中逆行,前往小城找寧抱關評理。

    「這就是降世軍的老打法,百姓在前面阻礙官兵,大軍隨後,我帶騎兵偷襲,不敢說百戰百勝,多少打贏過幾場。」

    「可是……可是……」

    寧抱關起身,一手按在馬維肩上,「降世軍原本都是窮苦百姓,不怎麼會打仗,數量超過五倍之後,才能與官兵勉強一戰,可是人數太多,又沒人能指揮得了。這種打法也是無奈之舉,並非我們不愛惜百姓。」

    馬維對百姓的生死不是太在意,「那我呢?」

    「你只需帶兵殿後,驅趕百姓向前,不準他們往回跑,萬一官兵沖破百姓,你自己退下來就是,薛六甲會接應你。」

    馬維呆了半晌,「我能帶兵,給我多少人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

    寧抱關笑了一聲,「我不懷疑梁王的本事,可你能安排,怎麼敢保證底下的人會服從呢?諸將都是薛六甲的親朋故舊,連他有時候都指揮不動,何況你我?放心吧,這雖然不是好打法,至少打贏過樓溫。」

    馬維又發一會呆,「祖王肯定會帶兵往前沖?」

    「降世軍的規矩,第一個沖鋒者、殺敵最多者、斬將擒帥者,皆有重賞,其他將領要分出兩成戰利品,所以大家通常還是很勇猛的。」

    馬維臉色蒼白地告辭,明知自己遭到算計,卻不敢反對。

    百姓不能住在城里,全被攆到大城以外,在一片平坦的荒野中暫居,分配的糧食比平時要多一些,算是鼓勵與安慰。

    入夜之後,薛六甲帶領真正的降世軍穿過大小兩城,他不肯動用全部兵力,只帶來兩萬余人,城門道道敞開,方便他後撤逃亡。

    說是兵卒,其實只是一大群能拿得動兵器的男子,將近一半人手里握著的是農具與棍棒,身上連片鐵甲都沒有,兵甲比較齊全的精銳,不過三五千人。

    沒人排兵布陣,全憑諸將自覺,經歷將近兩年的造反,大小數十戰,這些人都摸出一點門道,知道何處是當敵的險地、何處是可進可退的善地,彼此爭搶,當眾互罵、扭打。

    薛六甲巡視陣地,踫到爭吵,能勸就勸,不能勸揮棒就打,一個時辰下來,竟然略具陣形,不那麼散亂無章了。

    寧抱關率領的千余名騎兵,的確是精銳中的精銳,兵甲雖然樣式雜亂,至少比較齊全,寧抱關向來以嚴厲著稱,而且進退有據,即便大軍潰散,他也能全軍而退,因此頗受降世軍將士敬畏,願意受他驅使。

    三軍就地休息,馬維哪里睡得著,帶領手下數百兵卒前去查看被當作誘餌與人牆的百姓,以免太多人逃掉。

    結果令他意外,眾人雖然又罵又哭,逃跑者卻很少,他們全是弱者,在人生地不熟的孟津南岸,不敢跑,也沒處跑。

    眾人就在荒野中搭建簡易的窩棚,架鍋做飯,將分到的糧食留一部分,要做長遠打算。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被推到最前面了。

    馬維稍稍安心,他對附近的地勢非常熟悉,連夜又跑一圈,選定一處便于驅趕百姓的地方,對次日之戰仍是惴惴不安。

    數百里外,徐礎心中也在惴惴。

    朝廷又派來一撥使者,副使居然是位郡主,雖然沒人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徐礎卻立刻想到歡顏——郡主雖然不少,能夠擔任說客的只有這一位。

    但整件事還是顯得很奇怪,天成朝還沒到一敗涂地的時候,何以派出一名皇族貴女來拉攏冀州諸將?

    郭時風隨徐礎一塊回住處,身邊沒有外人時,他終于能說實話︰「形勢不妙,沈大差不多每天都去見那些將領,得到不少承諾,可他們就是不肯開拔,看樣子非要等到孟津大戰結束之後,才肯做出選擇。」

    「郭兄見過他們了?」

    「嗯,冀州之兵原本是萬物帝籌備多年,用來征討賀榮部的,來源不一,皇甫父子離開、萬物帝死後,冀州兵分為五部,一部是冀州本地兵,另外四部是從別處調集來的。按理說,外地兵人多,應佔優勢,但是冀州兵最為強悍,號稱突騎,又有本地官民支持,反而成為五部之首。受冀州突騎壓制,其中一部並州兵也不敢擅自離開。」

    「冀州本部兵的將領是王鐵眉吧?」

    「對,一個大字不識的渾人,見機卻比別人都要快,皇甫開離開不久,他就奪取兵權,還向朝廷討了一個‘鎮北將軍’的名頭,凌駕諸將之上。」

    「朝廷居然給他了?」

    「嘿,朝廷以為能用官爵騙他前往孟津協助官兵。」

    「皇甫開回來了,王鐵眉不認舊主嗎?」

    「皇甫開被朝廷免為庶人,又接受降世軍的王號,王鐵眉將他留在軍中,既不承認,也不治罪,總之他要等形勢明朗之後,才肯決定投向哪一方。」

    「義軍若敗,冀州兵將會投向朝廷,義軍若勝,王鐵眉很可能擁立舊主,對並州、對義軍都沒有好處。」

    「沒錯,不過,無論怎樣,天成朝都要完蛋了,即便在孟津消滅降世軍,也不過苟延殘喘而已。礎弟知道這城里的使者有多少撥?」

    「據說是十七撥。」

    「嘿,是那個黃貪財說的吧?淮州、吳州……連西南的益州都派人來了,而且派來的不只一撥,江南各州分裂得比北方還嚴重。」

    「除了淮州與冀州相鄰,其它幾州拉攏冀州兵做甚?」

    「不是拉攏,而是觀望。唉,所有人都在觀望,連沈並州和降世軍也不例外。」

    徐礎剛離開孟津不久,深知郭時風所言極是,「馬兄已被降世王封為梁王。」

    「听說了,馬兄夢寐以求,但是太急了些,皇甫開的王號尚且得不到承認,何況他一個沒有實權的前梁帝冑?」

    徐礎從懷中取出書信,遞給郭時風,「馬兄特意給你寫了封信。」

    郭時風顯得很意外,接過信,打開之後看了一遍,抬頭瞧一眼徐礎,重新將信再看一遍,笑道︰「嘿,這個馬維……真不知道怎麼說他才好。礎弟看過信?」

    徐礎搖頭,「一無所知。」

    郭時風收起笑容與書信,「該說、該勸的我都做過了,礎弟可還有妙計?」

    「沒有,我來這里是要見機行事。」

    「嗯,那你來得正巧,時機馬上就到,咱們還得再來一次刺殺。」

    「殺誰?王鐵眉嗎?」

    郭時風搖搖頭,「朝廷的使者,蘭鏞與張釋虞,一個是當朝權臣之子,一個是濟北王世子,若是死在鄴城,周刺史、冀州諸將都脫不開干系,唯有扯旗造反,到時候再勸他們加入並州軍,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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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吳士



  沈聰從城外回來,徐礎前去拜訪,見面時略顯尷尬,兩人都沒忘記晉陽城裡的那次出賣。

  沈聰長長地啊了一聲,想說話又不想說話,最後道︰「你怎麼來了?」

  徐礎上前,拱手道︰「降世軍三王委托我過來查看冀州兵的動向。」

  「沒什麼可查看的,一切順利,再過個十來天,他們就會前往孟津參戰,至少並州部的將士會去。」

  「既然如此,沈並州和降世軍都能放心了。」

  「嗯,明天你就回去吧。」

  郭時風上前,「我已將咱們的計劃說給徐公子。」

  沈聰臉色一冷,「你……怎麼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徐公子有經驗,而且他是虞世子的妹夫,容易接近。」

  沈聰盯著徐礎,「你願意幫忙?」

  「我還在考慮。」

  「考慮什麼?」

  「萬物帝專權,刺駕能夠動搖朝廷,虞世子還小,在朝中無關緊要,刺殺他未必能有多大用處。」

  沈聰臉色又是一變,向郭時風埋怨道︰「瞧,你透露了機密,人家卻沒接受。」

  郭時風笑道︰「徐公子為人謹慎,多考慮一下也是應該的,但他絕不會泄密,這點我可以保證。」

  沈聰嘿了一聲,忍了又忍,還是道︰「老實說,你的確不該參與,刺殺這種事,做多了會成為習慣,這樣下去,誰還敢再相信你?」

  「沈工部所言極是,所以明天我要去趟軍營,如果能勸說冀州五部兵早些前往孟津參戰,刺殺可不必行之。」

  沈聰又嘿一聲,「別以為那些人是官兵,就比較好說話,冀州諸將皆為莽夫,尤其是那個王鐵眉,一言不和……你可以去試試,真能勸動他的話,算是大功一件,沈家會感謝你的。」

  「王鐵眉猶豫不決,只是因為觀望形勢嗎?」

  「這個人貪財好利,想讓並州供養他的數萬兵馬,還要一個王號,這些都能滿足,可他繼續獅子大張口,竟然想讓晉陽兵聽他指揮,如此一來,他要的可就不只是王位了。」

  沈聰不願細說,打個哈欠,「多去幾趟你就明白了。」

  徐礎告辭,郭時風跟出來,在院內道︰「王鐵眉身邊有個幕僚,叫孫雅鹿,算是謀主,比較難對付。」

  「此人所好何物?」

  「好名,礎弟最好別提誘學館三個字。」

  京師國學當中,誘學館地位最低,不為讀書人所看重。

  「多謝郭兄提醒。」

  「那件事你也好好考慮一下,形勢危急,需快刀斬亂麻。」

  「明白。」

  天黑不久,黃師爺又來拜訪,態度親切,要走徐礎和一名隨從的姓名,「明天一早你們就可以出城,天黑前回來,走的時候兩人,回來的時候也得是兩人。後天午後,周刺史會見你一面。」

  周貫看來沒打算設宴款待。

  「聽說東都又派來一撥使者,明天就到?」徐礎想從黃師爺這裡打聽一下消息。

  「對,濟北王世子,還有一位郡主,但他們只是路過鄴城,停留兩三天就走,據說是要去往北方,與賀榮部議和。既然天成朝還在,刺史大人當然要好接好送。但是這撥使者跟你們無關,用不著擔心。」

  徐礎拱手感謝,心裡卻與郭時風的想法一樣,張釋虞此來,必然是為籠絡冀州五部兵,所謂議和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藉口。

  周貫走的時候多看徐礎兩眼,「想不到徐公子大有來歷,我就說你相貌不凡,絕非尋常說客,原來是大將軍之子。呵呵。」

  「怎麼,周刺史要將我送還朝廷嗎?」

  「刺史大人不管這些閒事,但我要私下提醒你,在鄴城一點要老實,別動歪心事,南忠坊裡若是突然出現死人,大家免不了會懷疑你。」

  「這麼多人盯著呢。」徐礎笑道,送上一隻小包裹。

  「哈哈,倒也是。」周貫接過包裹,掂了一下,滿意而去。

  徐礎無心睡覺,獨自又去宣文館喝茶,入夜之後,這裡客人不多,徐礎進來的時候,每個人都看他一眼。

  一杯茶剛剛喝完,附近桌邊的一人起身走來,拱手道︰「閣下就是樓十七公子吧?」

  徐礎起身還禮,「在下徐礎,改從母姓。」

  那人點頭,「不忘初心,果然有我吳士風度。」

  「閣下是江東人?」

  「在下王顛,江東建康府人士,好讓徐公子得知︰吳國七族半個月前已然起兵,勢如破竹,再過數月,必將收復全部舊地。徐公子乃公主之子,何不前往江東與七族相會?」

  居然真有吳國人在意他的身份,而且不像那些河工,對他十分期待,徐礎並不相信說客的話,但是對這個王顛頓生好感。

  「這邊事情一了,我想我會前往江東一游。」

  「王氏乃七族之一,徐公子到了江東,若遇到吳國將士,提我的名字,沒有不知道的。」

  「到時候少不得要叨擾王將軍。」

  王顛二十幾歲年紀,雖不強壯,全身上下卻有一團尚武英氣,徐礎因此稱他為「將軍」。

  王顛沒有立刻告辭的意思,徐礎請他坐下,兩人又聊一會,王顛說了些江東形勢,虛多實少,徐礎因此猜測,七族起兵為真,勢如破竹則未必。

  王顛小聲道︰「白天時我見徐公子與郭時風坐在一起,難道你是為沈並州當說客嗎?」

  「還有降世軍三王。」

  王顛眉頭微皺,「沈並州至少是世家大族,降世軍不過是一群亂民,徐公子為何甘願自降身份,受其驅使?」

  「降世軍首舉義旗,當受天下有識之士的尊重,況且天成朝未滅,各方務求聯合,勿論出身來歷。」

  王顛知道自己的話過頭了,笑道︰「也對,徐公子大度,堪稱國士。但你也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徐氏乃吳國皇姓,七族之首,走到哪裡都高人一等。」

  這個吳國人太過驕傲,徐礎笑道︰「王兄來鄴城有何用意?」

  「借兵。」王顛倒不隱瞞,「借兵一萬,收復故地,與冀州平分淮南。」王顛壓低聲音,「淮南也有使者在這裡,徐公子要防著點,咱們吳國與他們勢不兩立。」

  「我會小心。」

  王顛起身要告辭,馬上又坐下,「並州和降世軍能借兵嗎?」

  「現在不行。」

  「唉,你們現在是自身難保。」

  「以後或許有這個可能。」徐礎沒提吳越王之號。

  「那都是遠水,解不得近渴,冀州五部兵倒是現成的,可惜,他們要價太高。」

  「要什麼了?」

  「要吳國俯首稱臣,今後年年進貢錢糧布帛若幹,還要美人十名。吳國不缺人、財、物,可是稱臣?七族丟不起這個人,被天成朝征服十幾年,已是奇恥大辱,怎可再受他人壓制?」

  吳國人驕傲而不知變通,徐礎將王顛歸為不可勸說之人,點頭敷衍。

  「徐公子見過周刺史了?」

  「還沒有,我明天要去先見冀州諸將。」

  「替我向鐵眉將軍說一聲,錢糧布帛和美人都可以加倍,稱臣真的不行。」

  「好。」徐礎答應下來。

  王顛又吹噓一番七族兵力之盛,這才起身告辭。

  茶已經涼了,徐礎付錢走出正堂,迎面正好看見喬之素走來,於是拱下手,不知該不該打招呼。

  「多日不見,十七公子安好。」喬之素主動上前。

  「喬先生……什麼時候來鄴城的?」

  「有一段時間了,我是隨蘭左軍一塊來的。」

  「喬先生升官了吧?恭喜。」

  喬之素原是大將軍樓溫的幕僚,深受信用,卻沒有品級,他既做左軍將軍蘭鏞副手,必是改換門庭,得到實職了。

  喬之素乾笑兩聲,「世事無常,世事無常。十七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原來喬之素是特意來找他的。

  徐礎跟著喬之素走到院中的無人陰影處,問道︰「喬先生有何指教?」

  「沈家要刺殺朝廷使節?」

  喬之素問得直接,徐礎差一點就因為驚訝而露出馬腳,可他及時顯出模稜兩可的笑容,等了一會才說︰「喬先生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喬之素的目光緊盯不放,沒看出任何消息,於是也笑道︰「沈家比朝廷更需要冀州兵,事情陷入僵局,對他們不利,所以我猜他們會行險招。」

  「周刺史為主,其他人都是客,沒有周刺史許可,誰敢動手?況且我是初來乍到,沈家便有想法,也不會告訴我。」

  「這麼說,十七公子只是說客,並非為虞世子而來?」

  徐礎恍然大悟,喬之素以為他是專門來刺殺張釋虞的。

  「只是說客,咱們不比刀槍,單爭口舌,看誰能說服冀州諸將。」

  喬之素微微一笑,「形勢對十七公子可不利,我不需要說服冀州兵南下救駕,只需要他們暫時按兵不動即可。」

  寧抱關也不希望冀州兵輕舉妄動,徐礎自己的想法卻是一定要帶這支大軍參戰。

  「天下大勢對朝廷更不利。」

  「面對重病之人,有人要救,有人要捨,這就是咱們的不同了。」

  「君子和而不同,我與喬先生寧為君子交,無為小人交。」

  「天下人皆以十七公子為刺駕者,我卻知道十七公子志不在一刀一槍之功,能與公子結君子交,喬某幸甚。」喬之素拱手,「虞世子明天一早進城,十七公子可否撥冗見上一面?」

  徐礎明日要見冀州諸將,但他不急,「我今天剛到,虞世子就知道我來了?」

  「虞世子猜你會來,提前吩咐我,無論如何留十七公子一步。」喬之素稍頓一下,「郡主也要見十七公子一面。」

  「哪位郡主?」

  「芳德郡主。」

  徐礎一愣,沒想到所謂的郡主副使竟然是自己的「妻子」,這讓他更加迷惑不解,張釋虞、張釋清兄妹年紀皆幼,來鄴城能有何用?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6
第九十
  東都派來的第二撥使者人數不少,車馬在路上連綿不絕,入城的時候引來大量百姓夾道圍觀。

  入城半里許,隊伍停下,徐礎在一名錦衣騎士的引領下,上前面見濟北王世子張釋虞。

  張釋虞坐在車廂裡,一臉倦容,簾子掀開一角,他擠出笑容,抱怨道︰「連夜趕路,真是辛苦。」

  「道路崎嶇,風寒露冷,難怪世子不適應。」

  張釋虞傾身過來,抓住徐礎的一隻手,「妹夫這是要出城嗎?」

  「嗯。」

  「那我不耽擱你,去跟我妹妹打個招呼,等你回來,咱們再做詳談。」

  徐礎沉吟不語,張釋虞笑道︰「妹夫不會將休書當真吧?妹妹被父王和母親狠狠訓斥一頓,她已經認識到錯誤,承認自己仍是樓家媳婦兒。」

  張釋清竟然拿休書給父母展示,徐礎心中覺得好笑,拱手道︰「郡主想必也已疲憊不堪,我見一面就走。」

  張釋清在車裡睡著了,剛剛睜眼,舉臂伸個大大的懶腰,向小丫環繽紛問道︰「到了嗎?怎麼沒人……」

  話未說完,簾子打開,「丈夫」出現在車前。

  「郡主一路辛苦。」

  張釋清立刻收回手臂,冷下臉,積聚多日的滿腹委屈突然間全涌上來,眼圈一下子紅了,又羞又怒,恨恨地說︰「陰魂不散的家伙,我走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開你嗎?」

  徐礎對此見怪不怪,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現在還不到一百天呢。」

  趁著張釋清沒哭出來,徐礎拱下手,轉身離去,叫隨從,牽馬出城。

  隊伍絡繹不絕,徐礎只能貼著路邊行走。

  張釋清至少帶來五百人,其中一半是護衛,一半是儀仗、侍者,車上裝著各式日常用物,大多不像是用來賄賂周刺史的財寶。

  濟北王興師動眾,將多半個王府的人與物都派來了,不知是擔心兒女受苦,還是另有用意。

  徐礎帶領隨從轉而向北,還沒到河岸,就望見對面的大片軍營。

  兩人從一處小小的渡口過河,立刻有士兵迎上來,詢問姓名與來歷,徐礎交出三王所寫之信以及一大包禮物,士兵拿去通報,另外一些人留下監視。

  過不多久,士兵騎馬回來,允許來者進營。

  冀州部兵馬強盛、軍容整齊,在徐礎所見過的諸軍當中,以此為最,莫說散亂的降世軍,就算是東都的禁軍,也要自愧不如。

  離軍營門口還有裡許路程,徐礎就被要求下馬,步行入營,隨從不能跟進。

  冀州幾乎全是騎兵,營地裡不聞人語只有馬匹嘶鳴不斷,空氣中彌漫著草料與馬糞的混合味道,初時刺鼻,慢慢地也就習慣,甚至覺得很舒暢。

  中軍帳不大,除了門口高高的一桿將旗,樣式與其它帳篷幾無區別。

  入帳之前,徐礎遭到仔細搜檢,身上所有硬物都要拿出來展示一下。

  帳內只有兩個人,一人高壯,全身包裹重甲,茂密的長須垂過胸口,坐在書案後面的椅子上,正在看一份公文,另一人文士打扮,微笑著向客人點頭致意。

  不用問,這兩人就是鎮北將軍王鐵眉與幕僚孫雅鹿了。

  徐礎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礎,見過鐵眉將軍與孫先生。」

  「徐公子不必客氣。」孫雅鹿答道。

  王鐵眉抬起目光,盯著來者,詫異對方居然不肯下跪,過了一會,冷笑道︰「果然是大將軍的兒子,即使改姓,也還是將門之子。」

  徐礎再一拱手,「在下已脫離樓家,代表的是降世軍三王。」

  「哪三王?」王鐵眉明知故問。

  「降世王、吳越王、若論基王。」

  王鐵眉扭頭向孫雅鹿道︰「跟著我,你只能當一名幕僚,不如去投奔降世軍吧,沒準也能得一個王當當。」

  孫雅鹿笑道︰「亂民之王,不如將軍麾下一卒,我寧願留在將軍身邊。」

  王鐵眉大笑起來,鬍鬚隨之抖動不已,笑畢,他說︰「樓公子,呃,徐公子別在意,最近各方興起的王侯太多,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我這裡快要接待不過來啦。若不是聽說徐公子乃是大將軍之子,我今天未必肯見。」

  徐礎道︰「四方王侯雖多,有幾個直抵東都,能與官兵主力對峙?」

  王鐵眉笑容漸漸消失,他那張臉天生嚴厲,無需做出太多表情,就能攝人心魂,「對峙?誰和誰對峙?」

  「降世軍三王與官兵在孟津對峙,若論基王已然攻佔大小兩城……」

  「徐公子是知情不說,還是尚未得到消息?」

  徐礎一下子被問住,無法回答。

  王鐵眉晃晃手中的公文,然後放在桌上,「剛剛傳來的兵報,孟津之戰已經結束,降世軍大敗,全軍覆滅,三王被俘。」

  徐礎心中大驚,臉上卻已能做到不動聲色,又一拱手,微笑道︰「敢問將軍,兵報從何而來?」

  「怎麼,你不相信?」

  「非不相信,因有前車之鑒,不敢信也。」

  「什麼前車之鑒?」換成王鐵眉一頭霧水,他一有疑惑就看向孫雅鹿,這回也不例外。

  孫雅鹿點下頭,示意將軍聽客人說下去。

  「東都的官兵統帥乃是蘭恂,鐵眉將軍雖久駐冀州,也應該聽說過蘭將軍在秦州的事跡吧?謊報軍情一年有餘,可惜,他騙得了朝廷,騙不過天下,四方義軍蜂起,一起將他的謊言戳穿。事過不久,來者可鑒,鐵眉將軍何以信之不疑?」

  徐礎猜對了,桌上那份兵報來自朝廷,王鐵眉拿起又看一眼,低聲道︰「如此顯赫的戰功,的確不像是蘭……」

  孫雅鹿咳了一聲,王鐵眉急忙改口︰「兵報縱然虛誇,大抵應該不差,孟津之戰降世軍必然大敗,三王即便沒有被俘,也是生死難料。」

  徐礎道︰「將軍休兵於漳河之北,南觀孟津形勢,隻了解一個『大抵』,怕是不夠吧?」

  「哈哈,說客的嘴都硬,你比一般人還要更硬一些。放心,不出兩天,詳情必至,到時候咱們再談。我勸徐公子一句,這個『大抵』對我沒啥影響,對你卻已足夠,跑吧,能跑多遠跑多遠,帶著降世軍給你的財寶,躲起來做個富家翁。」

  「在下志向已定,寧為亂軍刀下之魂,不做避世富家之翁。」

  王鐵眉冷笑一聲,揮下手,示意見面結束。

  孫雅鹿送徐礎出軍營,路上道︰「徐公子莫怪,我家將軍獨掌冀州之軍,走錯一步,便要連累二十萬將士,因此心中焦慮,往往口不擇言,非故意怠慢使者。」

  謀士的嘴張口就來,徐礎不將「二十萬」當真,道︰「鐵眉將軍身當方伯,獨霸一州,天下誰不敬仰,誰不翹首以盼?便是說話重些,也是應當的,何況鐵眉將軍只是說了幾句實話。」

  孫雅鹿嘆了口氣,「君失其鼎,臣失其君,整個天下已是有名無實,蒼生喁喁,如魚渴水,徐公子既為名門之後,當以聖賢為念,以解救蒼生為己任,莫入縱橫之門,學說客反復搖擺之術。」

  徐礎愣了一下,孫雅鹿的話是老生常談,但是不該他說,也不該這個時候說,他好像將客人當成了等候教誨的學生。

  「謹記。」徐礎敷衍道。

  孫雅鹿沒當回事,繼續道︰「徐公子既來鄴城,可曾去拜訪過範先生?」

  範閉乃天下名士,無人不曉,一說「範先生」都知道是誰,徐礎道︰「範先生在鄴城嗎?在下不知。」

  「一年前搬來的,住在鄴城東門十里以外的思過谷中,我前些天曾去拜訪過,老先生身體不好,心裡卻還記掛著天下大事,盤問了我一個時辰,最後是弟子苦苦相勸,他才回房休息。」

  說是「盤問」,孫雅鹿臉上卻有得意之色,顯然以得到範閉重視為榮。

  「有機會一定前去拜訪。」徐礎繼續敷衍。

  到了軍營門口,孫雅鹿小聲道︰「降世軍怕是真的不行了,此後晉陽軍將直面官兵,或戰或退,皆非良策,徐公子早做打算。」

  「多謝,一時勝敗不足掛懷。」徐礎拱手告辭,叫上隨從騎馬回城,越走越快,心急如焚。

  降世軍至少要守住孟津,否則的話,真是一敗塗地,徐礎想不明白,降世軍既與晉陽軍結盟,為何不按譚無謂的計劃交戰?

  回到鄴城時,才是下午,城裡官民沒什麼特別反應,南忠坊則已亂成一團,各方使者布滿街道,到處打聽消息,也不管與對方是敵是友、是熟是生。

  徐礎進坊,黃師爺從門內探出頭來,看他一眼,立刻又縮回去,不如昨日熱情。

  徐礎沒走出幾步,六七人圍上來,爭著問道︰「降世軍大敗,你得到消息了?」

  徐礎不認識這些人,不做回答,擠過去往前走,江東來的王顛迎到近前,嚴肅地說︰「別擔心,徐公子可以隨我回吳州。」

  徐礎笑著拱手致謝,以示鎮定。

  剛到住處門口,就有隨從上前道︰「郭先生請徐公子回來之後,去他那裡一趟。」

  郭時風就住在隔壁不遠,徐礎立刻前往。

  沈聰帶來的晉陽人更要慌亂些,站在庭院中小聲議論,郭時風站在正廳門口,不與任何人交談,見到徐礎,向他招手。

  沈聰在廳裡來回轉圈,喃喃道︰「大事壞了,大事壞了,我就知道降世軍不成氣候,父親偏偏不肯聽我的忠言,大事壞了……」

  見到徐礎,沈聰也沒停下,繼續轉圈,嘀咕個不停,稍稍壓低聲音。

  郭時風沒叫上沈聰,神情比平時都要嚴肅,直接道︰「虞世子不住在南忠坊,周刺史給他在府裡安排住處,蘭鏞剛剛也搬過去,看來事情真的不妙。」

  「沒有新消息嗎?」

  「消息不少,都是降世軍在孟津大敗……」郭時風將徐礎拉到一邊,「或是立刻動手,或是俯首歸順,十七公子要當機立斷啊。」

  一邊的沈聰終於停下腳步,對「歸順」兩字很感興趣。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8-10-24 12:18
第九十九章 計所無出

  「歸順」兩字將沈聰從驚恐不安中拉拽出來,幾步走到徐礎面前,直視他的眼睛,「有意思,有意思……」

  徐礎退後一步,「沈工部想起什麼了?」

  「別這麼客氣,你既與五弟結拜,咱們也算是兄弟。」

  沈聰突然變得親切,徐礎反而不適應,拱手道︰「那我就冒昧稱一聲『沈兄』了。」

  「徐賢弟。」沈聰臉上甚至露出了笑容,「有件事我一直想問。」

  「沈兄開口便是。」

  「這個……你參與刺駕,濟北王一家對你好像沒什麼忌恨啊。」

  「大概是萬物帝沒什麼人緣吧。」

  「不對,別人不喜歡萬物帝也就算了,濟北王與萬物帝一奶同胞,虞世子深受寵愛……」

  「虞世子受到的寵愛,還能比端世子更多?」

  沈聰從前也是萬物帝身邊的親近侍從,自然了解誰更受寵一些,在宗室子弟當中,張釋端可以說是無人可比,照樣被賜死。

  「嗯,這算是一個理由,但也不至於對刺客完全沒有忌恨,虞世子人未下車就在街上見你,這份情誼可不多見。」

  「請沈兄替我揣測一下理由。」

  沈聰笑了幾聲,轉向郭時風,「我就是瞎猜啊,郭先生不知是否與我有同樣的感覺,濟北王一家好像……很高興看到萬物帝駕崩,畢竟這對他們沒有一點壞處,反而……呵呵。」

  「反而什麼?」徐礎繼續問道,就是不肯自行說出來。

  「反而大有好處。」

  徐礎想了一會,「看不出來,太子已然登基,濟北王由宿衛之臣改為執掌禁軍,未見親信之意。」

  郭時風站在一邊笑而不語。

  沈聰哈哈大笑起來,湊近過來,拍拍徐礎的肩膀,「對對,除了當今皇帝,萬物帝還有好幾個兒子呢,濟北王能得到什麼好處?是我瞎想,徐賢弟別放在心上,也別到處亂說。」

  「我連沈兄想說什麼都不明白,怎會亂說?」

  「哈哈。但是濟北王一家對你是真好,連郡主都送過來了,那就是還認你做女婿——賢弟替我傳句話吧。」

  「可以,這兩天我可能還要再去拜見虞世子。」

  「別是『這兩天』,就是今天,待會就去。請賢弟告訴虞世子,我雖是沈家人,但與父親以及諸弟的想法都不一樣,苦於投奔無門,淹留至今,只要朝廷一句話,我仍願做天成忠臣,絕無二心。」

  「沈兄只顧自己,不管家裡其他人了?」

  「國事為先,家事為後,忠孝不能兩全,我選忠。」沈聰側身拱手,頭顱微揚,一臉的鄭重。

  「好,我會將沈兄的意思轉告給虞世子。」

  「還有蘭鏞蘭左軍,虞世子畢竟年少,可能還是要蘭左軍代為做主。」

  徐礎笑道︰「沈兄忒急了些,竟然讓我向蘭家人求情。」

  樓、蘭兩家不和,徐礎刺駕,蘭家人對他更是沒有半點感情,沈聰一拍腦門,「是我糊塗,我自己想辦法跟蘭鏞溝通,我們二人在東都的時候有些交情……郭先生,你怎麼不開口?」

  「我的意思是,或者動手,或者歸順,需在兩計之間做個權衡……」

  「不用權衡,刺殺本是無奈之舉,結果難料,我心裡其實並不贊同,如今更覺得這是一著錯棋。趁著形勢尚未明朗,還有歸順的機會,等到朝廷大軍北上,沈家滿門以及兩位,都逃不過一死。」

  郭時風不是一個較真兒的人,點點頭,「說得也是,讓我與徐公子再議一下,想個周全的辦法。」

  「拜見虞世子不可空手,你們二人先議著,我去找些合適的禮物來。」沈聰匆匆出門,他帶來不少東西,除了賄賂刺史,還剩下許多,本想用來收賣冀州諸將,卻沒送出去幾箱。

  沈聰一走,郭時風馬上道︰「虞世子必非主事者,即使要歸順,也不該找他。」

  「郭兄以為是蘭鏞?」

  「也不是,虞世子這趟來得蹊蹺,好像連家都搬來了,不像是來拉攏冀州諸將,也不像是要北上與賀榮部議和。」郭時風向外看了一眼,低聲道︰「礎弟若能盡快查出虞世子一行人的真實目的,或許還有轉機,否則的話,咱們怕是要一敗塗地。」

  「郭兄沒有下定歸順的決心?」

  「嘿,與世沉浮不是這種沉浮法,總得讓對方知道你真有不可或缺的用處才行,知彼知己,咱們現在只知己,不知彼,歸順無異於送死。」

  徐礎覺得他現在連「知己」都做不到,「我會盡量打聽。」

  沈聰跑回來,雙手捧著一隻木箱,小心地交給徐礎,「我帶來的寶物,數這件最為珍貴,乃是天竺一位名僧開過光的佛像,純金鑄就,飾以七寶,價值連城。太皇太後與濟北王全都篤信佛教,這件禮物再合適不過。」

  「太過貴重了吧?」

  「不過,聊表寸心而已。朝廷若有旨意,我必定遵守,無論什麼旨意。」沈聰特意強調最後一句,有些話不好說出口,希望對方能夠明白。

  為了歸順,沈聰連自家人都肯出賣,徐礎當然明白,只是不懂沈直為何對這個兒子不設防備,「嗯,我將禮物送到,話也傳到。」

  沈聰大大鬆了一口氣,「請賢弟念我一片忠於朝廷之心,莫要記恨晉陽之事,待日後同歸東都,我必跪在賢弟府前負荊請罪。」

  「請我喝一頓酒就好。」

  沈聰大笑起來,「日日請,月月請,天下美酒,賢弟盡情品嘗。」

  徐礎告辭,突然想起一件事,向郭時風道︰「郭兄去拜訪過範先生嗎?」

  「思過谷的範閉?」郭時風搖搖頭,「我與他門戶不通,無人引見,想見而見不到。」

  徐礎記得郭時風曾經說過,他從前曾去拜訪過範閉,結果真吃了「閉門羹」,於是道︰「改天咱們應該再去試上一試。」

  沒等郭時風開口,沈聰道︰「範先生我熟,父親曾以重金禮聘他為西賓,範先生辭以病重,但我父親還是經常派人問候。原來範先生也在鄴城,好說,等我引見,他必然見你們一面,只是不可著急。」

  「當然。」徐礎捧著禮箱出門,回到住處,立刻派人帶禮物去見黃師爺,請他向虞世子遞送名貼。

  黃師爺難得清廉,居然拒收禮物,另派他人去送名貼,很快得到回信,虞世子今晚要接受周刺史的宴請,請十七公子明天上午前去見面。

  天色漸暗,徐礎正在吃飯,郭時風匆匆跑來,不請自入,「好消息,降世軍並未覆滅。」

  徐礎放下碗筷,起身道︰「哪來的消息?三王是生是死?孟津兩城在誰手裡?晉陽軍是否參戰?」

  郭時風搖頭,「朝廷傳來的兵報,只說官兵戰績如何,看樣子他們還在追剿餘賊,所以我猜降世軍仍未覆滅,其它消息一概沒有。明後兩天,沈並州或許會派人送信,到時才能知道得更詳細一些。」

  朝廷兵報不盡可信,降世軍與鄴城沒有來往,唯有等沈家的消息,才能弄清真相,徐礎坐下,「郭兄一塊吃點吧?」

  「沒有胃口。我現在是越想越不對勁兒,怎麼就這樣巧,虞世子趕到鄴城的當天,孟津之戰的消息也一塊傳來?」

  「而且虞世子非要在街上見我一面。」

  「他說什麼了?」

  「什麼也沒說,只是敘舊。」

  「他這是故意讓城裡的人看到你們的交情仍在。」

  徐礎點頭,他當時就覺得古怪,一直沒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徐礎繼續吃飯,郭時風坐在對面沉思默想,直到徐礎吃完,郭時風仍沒開口。

  「礎弟去趟茶館吧。」郭時風終於說話。

  「郭兄不一塊去嗎?」

  「你自己去,看看其他人的反應,虞世子的用意或許在此……礎弟與虞世子比較熟,覺得他是什麼樣的人?」

  「絕不是善用計策之人。」

  「除非是咱們想多了,虞世子身後必有高人指點,我也得去打聽一下,二更天我會再來。」郭時風告辭。

  徐礎等了一會,起身前往宣文館。

  喝茶的客人比昨晚要多幾倍,徐礎一進來,所有人都看過來,隨後移開目光。

  徐礎要一壺茶,邊品邊等。

  江東王顛最先走來,以熟人的姿態坐下,小聲道︰「勝負乃兵家常事,官兵雖勝,未必長久,降世軍雖敗,未必不能復興。」

  「我也是這麼想的。」徐礎笑道。

  客氣話說完,王顛迅速轉到正題,「我觀濟北王之子進城的架勢,其父志向不小,恐怕不會滿足於禁軍統帥之職,徐公子既與其子有舊,何不勸他父子自立?」

  「這種事情,非親近之人勸說不得,但我可以試試。」

  「一定要試試。」王顛滿含深意地微微點頭,起身離去。

  又有幾個人先後過來,或是打聽情況,或是有所請求,不外是沈聰與王顛的兩種想法。

  徐礎喝了半壺茶,再沒人過來,他起身回住處,感覺沒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二更已過,將近三更,郭時風又來了,同樣是不請自入,關上門,半天不說話。

  徐礎坐在那裡等著。

  「朝廷是要遷都吧?」

  「遷都?」徐礎吃了一驚。

  「我得到消息,虞世子的隊伍中藏著十餘位宦者,鬼鬼祟祟,像是在保護什麼人,難道——是皇帝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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