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96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2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會

  天氣寒冷,軍營裡炊煙嫋嫋,飯時未到,生火不是為了做飯,而是創造一塊塊的溫暖區域,小而周全,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徐礎遙望片刻,向唐為天道:「哪裡炊煙越多,哪裡越亂。」

  唐為天踩著馬鐙直立,「肯定是降世軍那邊炊煙最多,拖家帶口的人多嘛。」

  「百姓無辜,戰時也無大用,應該讓們遠離此地,並州自有城池能夠容納他們。」

  「呵呵,大都督不像執政王,又像從前的徐公子了,降世王才不會讓百姓離開,那些人就是他的……他的……」

  「會移動的城牆。」

  「沒錯,降世王還要用他們阻擋官兵進攻呢。」

  「百姓為何甘心送死,卻不逃跑?」

  「往哪跑?不對,也有人跑,頂多三天,又回來了,在降世軍裡至少能吃上飯,跑到外面去,不是餓死,就是被官兵當反賊殺死。」

  徐礎沒再說話,驅馬前行,唐為天年紀輕輕就已見慣生死,嘀咕道:「也不知道順子一家還有沒有活人,估計夠戧,順子說他死了以後,那雙靴子留給我,唉,怕是被哪個混蛋揀走……」

  蜀王甘招的軍營規模比降世軍小許多,炊煙卻沒少幾處,煙霧籠罩整個上空,遠遠望去,不像是軍營,倒像是一處熱鬧非凡的臨時集市。

  六王相約在此相會,彼此卻不信任,從昨晚開始就分別派人過來查看,確保每一方帶來的衛兵數量相等。

  薛六甲堅持自己的衛兵必須是別人的兩倍,聲稱:「我是祖王,誰敢與我平起平坐?而且晉王、梁王、吳王不是我們降世軍一夥的,我不放心。」

  宋星裁騎馬迎上來,向徐礎拱手道:「營裡沒問題,但是請執政稍等,咱們不能第一個進營。」

  吳人特別重視尊卑禮儀,無論外人承認與否,總是自認為吳國高人一等。

  「好。」徐礎不想拂違宋星裁的一番好意。

  宋星裁調頭奔回蜀王營地,

  繼續查看情況。

  唐為天卻誤解了宋星裁的意思,疑惑地問:「大都督也算是稱王了,為什麼不能第一個進?排在後面有什麼好處?」

  「臣子以先為榮,帝王以後為尊,意思是讓別人等他,而他不等別人。」徐礎解釋道。

  「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可外面真挺冷。」

  一刻鐘之後,宋星裁沒回來,另一撥人騎馬從別的方向疾馳而至,旌旗招展,矛槊林立。

  吳軍將士大驚,以為遭到偷襲,紛紛拔刀舉槊,徐礎大聲道:「故人來訪,諸位休慌。」

  來者是晉王沈耽,馳到近前停下,在馬上拱手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四弟稱王,可喜可賀。」

  「並州地廣民豐,晉陽兵強馬壯,三哥得稱晉王,實至名歸。」

  「哈哈。」沈耽突然收起笑容,驅馬上前,與徐礎兩馬交錯,小聲道:「大哥被朝廷收買,弑父求榮,乃我沈家奇恥大辱,並州便是戰至最後一人,也要報此大仇。前些日子委屈四弟,多有得罪,望四弟不要記在心上。」

  「冤有頭債有主,沈大已亡,我怎會耿耿於懷?」

  沈耽笑著點頭,伸出一隻手,「你我皆已稱王,但是兄弟之情不變,生死與共,富貴同享。」

  「譬如一體四肢,同進同退、同戰同和。」

  兩人相視而笑,雙方將士看在眼裡,都覺得己方多了一個重要朋友,彼此的目光裡多出幾分友善。

  「大哥沒跟來嗎?」徐礎問道。

  「我讓他在營中留守。三弟一定將二哥招待得很好,他都不願意回我那裡啦。」

  徐礎將譚無謂留下,一直沒放,笑道:「二哥倒是急著回去,昨晚被我勸酒,喝得多了,至今未醒,我說不必著急,讓他睡個夠吧。」

  「不急。」沈耽笑道,「咱們一同進營如何?」

  「同進同退。」徐礎笑道。

  兩隊並駕前往蜀王營地,一路閒聊,說到開心處,放聲大笑。

  沈耽以馬鞭指向洛陽的方向,慨然道:「昏君無道,遂失其鹿,只可惜百姓深受其害,往往流離失所。東都乃天下名城,苦於苛政久政,我與四弟曾久居洛陽,當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既然自稱『義軍』,當然是義不容辭。」

  宋星裁騎馬迎上來,向徐礎點下頭,什麼也沒說,加入到隊伍當中。

  第一個進營的人是吳越王甯抱關,他不在乎規矩,與甘招又是熟人,拍馬就進。

  營地門口,梁王馬維恰好趕到,三王見面,免不了一通寒暄,馬維對待兩人的態度沒有差異,矜持而又客氣。

  徐礎明白,看到他與晉王並駕而至,馬維心裡不會高興,但這種時候有些事情沒法當面解釋,私下也沒法開口,只好等馬維自己想明白。

  甘招出帳相迎,又是一番寒暄,沈耽與甘招第一次見面,更要多說幾句。

  眾人當中,只有徐礎知道甘招早有稱王之心,在別人眼裡,甘招就是一個被降世王硬推出來的老實人,見誰都十分客氣,不惜自貶身份搶先行禮,仍擺脫不掉小吏的一身習氣。

  帳篷裡,甯抱關已經坐定,正在喝酒。

  諸王的座位排序頗費工夫,爭執良久,還是弱者讓步,表面上卻另有理由:降世王地位最高,自然要坐主位,蜀王占地主之利,陪在降世王身邊,不敢並列,讓出一個桌面,甯抱關以年長居於右手第一位,往下是徐礎,沈耽則以客人身份坐在左手第一位,年紀稍長些的馬維居下。

  每人只帶一名隨從,羅漢奇在吳越王身後昂首而立,一手扶刀,雙目圓睜,像是寺廟裡的天王雕塑,不怒自威。

  「嗯。」甯抱關沒目的地點點頭,繼續喝酒,一碗接一碗,跟喝水一樣。

  諸王入坐,只有甘招站立,說了幾句場面話。

  降世王遲遲未到,無法談論正事,場面漸漸有些尷尬。

  甯抱關不知喝了多少碗酒,終於打住,扭頭向徐礎道:「你是要我殺了張問璧嗎?」

  「我與張問璧無冤無仇,甯王何出此言?」徐礎笑道。

  「張問璧乃一無用書生,你卻送他幾車銀錢、布帛,讓大家看著眼紅,我不殺他,我的手下都要跑到你那裡邀賞啦。」

  「張問璧隨我循撫南路,有功當賞。大家同為義軍,聯手對抗天成,絕不挖彼此的牆角,隨非有甯王之命,甯王部下之人,吳軍一個不收,對諸王之人,吳軍莫不如此。」

  甯抱關目光轉動,打量帳中數人,馬維沒等遇到目光,先已低頭,他有點害怕甯抱關,來之前在心中自激自勵,真見面時,還是膽怯三分。

  「嘿,好一個諸王聯手。」甯抱關的目光落在對面的晉王沈耽身上,「今天是六王聯手,明天不知又有多少個王冒出來,光是不停聯手,就得忙到明年春天吧,也不知朝廷有沒有這個耐心等待。」

  沈耽不懼,坦然回視,微笑道:「萬物萌生,初時都是嫩芽,過一陣子自能分出高下,或為數寸野草,或為參天大樹。」

  「晉王會說話。」甯抱關冷冷地道,「攻打東都之後,就知道誰是草、誰是樹了。」

  「沒錯。」沈耽端起酒碗,「我敬甯王。」

  甯抱關端起酒碗就喝,意猶未盡,大聲道:「大家都喝,薛六兒愛擺架子,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咱們先樂呵,甘招,你也不必站著,大家有手有腳,不用你照顧,坐下,喝酒。」

  甘招笑著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甯抱關倒酒、舉碗,一飲而盡,然後看向另外四王,監督他們喝酒,「梁王放開些,一碗酒而已,剩一滴也算不得大丈夫。」

  馬維急忙全灌進肚子裡,急躁了些,喝完之後咳了兩聲。

  甯抱關又倒一碗酒,「造反不是鬧著玩兒,攻打東都不知要死多少人,現在喝的是酒,以後流的是血,大家坐在一塊就是有緣,別管誰死了,我必要在你的墳頭上敬酒三碗。」

  沈耽舉碗道:「彼此彼此。」

  甘招笑道:「甯王盡說喪氣話,都活著不好嗎?」

  甯抱關斜睨一眼,「怕喪氣,何必造反?官兵也不是吃素的,我在南邊跟官兵打了一仗,實不相瞞,我以五倍之數,才勉強打贏,中間還使了很多計謀。依我看,聯手之後,得有十倍之數,才能與官兵一戰。」

  甯抱關輕鬆主導場面,徐礎、馬維、甘招都不與他相爭,唯獨沈耽不服,微笑道:「晉軍還好,能夠以一敵一,倒是不懼官兵。」

  「梁王也能……」馬維想插句話,甯抱關一抬手,制止他說下去,目光盯著沈耽,「晉王當自己是大樹,很好,臘月二十,讓我開開眼。」

  「大樹不敢當,算是叢矮樹吧。我為義軍先鋒,當先破一壁,以振奮士氣。甯王向以勇猛著稱,名震天下,不知要破幾處壁壘、殺多少官兵?」沈耽道。

  「你們選,剩下的歸我。」甯抱關道。

  帳簾掀開,降世王終於趕來,別人都是一名隨從,他非要帶兩名,來時也不讓人通報,直闖進來,全副盔甲,懷裡抱著「殺皇滅帝棒」,不與任何人打招呼,大步走向主位,半路上突然扭頭看了一眼。

  唐為天站在徐礎身後,也抱著一根簡陋得多的木棒,笑嘻嘻衝降世王懷中的神棒點頭致意。

  薛六甲愣了一下,沒有當場發作,來到主位,轉身面朝諸王,一臉嚴肅,醞釀片刻,開口道:「幹他娘,誰先攻破東都,誰就是降世並肩王,與我平起平坐。」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3
第一百三十二章 矮人1頭

  薛六甲唾星飛濺,每當說到興奮處,就拿神棒敲打面前的食案,碗裡的酒、盤中的菜撒滿桌子。

  說來說去,他的意思只有一個:「拼啊!殺啊!上啊!不怕死人,咱們人多,只要拿下東都,天下就是咱們的了,到時候要什麼沒有?我這人好說話,哪怕只剩一碗飯,也願與大家分享。天下這麼大,夠咱們分的了,我只要洛、秦兩州,其它地方你們隨便選。並州還是沈家的,淮州歸梁王,中間的冀州你們兩家分。益州是甘招的,旁邊的漢、荊兩州,你看著來。還剩一個吳州,有點小麻煩,甯暴兒和徐礎,你倆打算怎麼分?一人一半,還是誰另選一處地盤?」

  徐礎起身道:「天下未定,不必急於劃分地盤。」

  「早說清早安心嘛。」薛六甲眨眨眼睛,惟恐諸王之間矛盾不夠深。

  徐礎笑道:「我是吳國執政王,日後尋到吳皇后裔,當歸還王位,這是我立下的誓言,全軍皆知。吳王所在,便是吳國,不必非要是江東。」

  「如果吳王就在江東某處呢?」薛六甲追問。

  「甯王稱王在先,年紀又長,於我有知遇之恩,無論怎樣,我不會與甯王相爭,天下廣大,荊州尚未有主,吳軍中原有不少荊州豪傑,我願率軍西遷,與甯王為鄰。」

  徐礎這麼快服軟,薛六甲很是失望,撇下嘴,「你倒是大方,手下的吳國人也這麼想嗎?」

  「不能令行禁止,何以稱王?」

  薛六甲乾笑兩聲,「甯暴兒,你怎麼說?」

  甯抱關早已改名,只有薛六甲堅持稱呼舊名。

  在降世王到來之前,甯抱關主導場面,這時卻極少開口,被問道才平淡地回道:「這個好說,我是吳越王,分一半江東,再向越地擴張就是,吳王可以佔據另一半,往哪裡開疆是他的事。」

  薛六甲大笑,「好,好,這才有王者之風,不像我手下的那群混蛋,打仗的時候全往後退,分贓的時候,少粒米都能打起來。」

  薛六甲嘴巴不停,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最後擦去嘴角的白沫,倒碗酒一飲而盡,起身道:「那就這樣,臘月二十開戰,誰最先攻破東都,誰與我平起平坐,見王高半級,大家沒意見吧?」

  不等有人開口,

  薛六甲邁步向外走去,諸王起身相送,薛六甲擺手道:「你們繼續喝酒,別管我。」經過徐礎桌前,向他身後的隨從道:「小子,哪找來的棍子,看著不錯啊。」

  唐為天咧嘴而笑,「跟你的棍子是親戚。」

  薛六甲嘿嘿兩聲,「當心,福報不夠的人,會反受其害。」

  薛六甲揚長而去,甘招親自送行,良久未歸。

  馬維詫異地說:「這就結束了?好像什麼都沒說啊。」

  的確,還有寥寥幾天就要與官兵決戰,諸王聚會本應詳細商討進攻計畫,薛六甲對此隻字未提,尤其不提兵力最足的降世軍何時參戰,說了一通大話,挑撥幾句,竟然說走就走。

  沈耽是客人,所率領的晉軍又是先鋒,與降世王第一次見面,卻連句寒暄都沒得到,像個隱形人似的坐在那裡。

  「大家各自為戰吧。」沈耽起身道,「沈家與天成有殺父之仇,不可不報,當為諸軍之先。告辭。」

  沈耽也走了。

  馬維曾公開聲稱梁軍要做先鋒,起身道:「梁軍緊隨晉軍之後,為諸王開道。」說罷追了出去。

  帳內只剩兩王,甯抱關悶頭喝酒,徐礎起身,端酒來到甯抱關桌前,「我敬甯王一碗。」

  甯抱關二話不說,端碗就喝。

  「甯王剛才說義軍以十倍之數才能與官兵一戰,我也深以為然。」

  甯抱關抬頭看著徐礎,「你就應該去當謀士,幹嘛學人家稱王?」

  這句話沒讓徐礎生氣,卻惹惱了唐為天,在一邊大聲道:「大都督百戰百勝,憑什麼不能稱王?」

  甯抱關哼了一聲,沒做理會,倒是身後的羅漢奇向唐為天怒視。

  徐礎道:「甯王曾在信中建議我『速稱王』。」

  「對,我就是在問你,幹嘛聽我的呢?剛才又幹嘛在薛六面前退讓,你真願意將江東全讓給我?」

  徐礎拱手道:「誅暴君、除苛政,我願足矣,江東雖是吳國故地,卻非我的生養之鄉,我半步也沒踏進過,從無留戀,自然捨得。」

  甯抱關也站起身,「稱王就稱王吧,反正現在是個人都能稱王。南路還有幾支義軍,不肯加入降世軍,各自稱王,據說也在搞聯合。我曾接受官府招安,但他們現在已經不信我了,這一戰,我必參加。」

  「參戰乃勢在必行,吳軍不會退卻。」

  「呵呵,參戰雖然冒險,卻能一戰成名,誰能首先攻破東都,用不著薛六承認,諸王必將奉其為主。」

  「我倒沒有這個野心,吳軍弱小,為義軍添把柴而已。」

  甯抱關大笑,「稱王的人只有本事不夠,沒有野心不足。過幾天在戰場上見吧。」

  甯抱關要走,徐礎道:「如果官兵出壁迎戰,甯王要如何應對?」

  甯抱關止步,「不可能,官兵早嚇破了膽子,就算大將軍掌兵,也沒辦法恢復士氣,他自己在秦州大敗,就是今年的事情,大家還都記得呢。」

  「兵不厭詐,多想一步終歸沒錯。」

  「義軍人數雖多,在戰場上卻無章法,就算是神仙下凡,也調派不開,唯有按老打法來,然後——一切看運氣吧。」

  老打法就是百姓居前,義軍居後。

  徐礎道:「人多更需要上下一心,否則的話,再多的人也是累贅。」

  「哈哈,你果然還是謀士。行,你有本事聯合其他幾王,尤其是薛六,讓他派出降世軍主力真正參戰,我就放棄『各自為戰』的想法,跟你們合作一次。」

  甯抱關也走了,剩下唯一的客人徐礎。

  唐為天左右看看,「大都督,那個……沒有外人在,我能吃點嗎?看你們又吃又喝,我的肚子快要叫破啦。」

  「吃吧。」徐礎笑道。

  唐為天將棍棒插在腰間,上前用手抓起肉就吃,含含糊糊地說:「咱們不走嗎?」

  「等會。」

  唐為天繼續吃,喝口酒潤潤嗓子,怕被人看見,吃得極快,噎得直仰脖,半飽之後,在衣服上擦擦油手,「說句不好聽的話,大都督,你太軟弱了,大家都稱王,幹嘛在他們面前矮人一頭?」

  「你把這稱為矮人一頭?」徐礎笑問道。

  「還不矮嗎?連我都能看得出來,降世王和吳越王沒拿大都督當回事,大都督不反抗也就算了,還……」

  「還怎樣?」

  「還要討好他們,我都有點臉紅。」

  徐礎大笑,「你覺得『高人一等』和『矮人一頭』哪個更難?」

  「當然是……」唐為天話沒說遠,有人進來,他立刻閉嘴。

  甘招終於回來,苦笑道:「諸王總算是見過面了,以後來往更容易些。」

  徐礎上前,「還沒恭喜蜀王。」

  在徐礎面前,甘招沒必要隱瞞,拱手道:「多謝吳王當初的建議。」

  「我為吳國執政,並非真王,如蒙蜀王不棄,願得一聲『公子』。」

  唐為天仰天看頭,覺得大都督做得太過了些。

  甘招卻不覺得,低聲道:「別管什麼名號,稱王便是稱王,吳王留下得正好,我有話要說,但現在不是時候,這裡耳目太多。請吳王先回營,我會找機會親自前去拜訪。」

  甘招謹慎,不願與任何一王單獨交談,免受薛六甲懷疑。

  徐礎拱手告辭。

  其他幾王已經沒影,徐礎帶吳國將士回自家軍營,一路上沒怎麼說話。

  快到營地門口時,唐為天突然追上來,斜身小聲道:「我明白大都督的意思了,普通人想『高人一等』更難,王侯卻是『矮人一頭』更難。」

  「你很聰明。」徐礎贊道。

  唐為天搖搖頭,「我不聰明,就等著看大都督什麼時候能扳回這『一頭』來,要是一直矮下去,大都督就是普通人,算不得王侯。」

  唐為天居然看得如此透徹,徐礎詫異地看過來,唐為天卻已放慢速度,重新落在後面。

  營地門口,諸將迎出來,齊聲歡呼,好像執政剛剛打贏一場勝仗。

  徐礎下馬,與諸將交談,找機會向孟僧倫道:「晉王使者譚無謂還在吧?」

  「剛走不久,執政在路上沒遇見嗎?」

  徐礎一愣,翻身上馬,調頭追出去,等諸將反應過來,他已跑出好遠。

  路上盡是積雪,徐礎仔細觀察,終於在一條小路上看到新鮮的蹄印,順著追出十餘里,看到譚無謂一行人的身影,於是大呼「二哥」。

  前方人全都停下,譚無謂調轉馬頭迎上來,拱手道:「四弟不用送了,我得回去向晉王覆命。」

  「昨天隻喝酒,沒怎麼聊天,今晚還要與二哥秉燭夜談呢。」

  「唉,不必了,也沒什麼可談的。我已說得很清楚:官兵所選壁壘,面對的盡是寬暢之處,必是要以騎兵衝鋒,很可能會在臘月二十之後,待義軍兵鋒稍挫,官兵趁勢湧出。」

  「我要談的不是這個,二哥可還記得,當初在晉陽,你曾說過願隨我一同前往江東。」

  「我說過嗎?真不記得了。」譚無謂笑了笑,「那時我是無主遊魂,跟誰走都行,現在晉王對我信任有加,很快就能讓我帶兵,我已決定效忠晉王。」

  徐礎沒法再勸,「不求二哥留在吳軍,再向我指點一二,也能令我受益無窮。」

  「呵呵,經常聽說吳士強項,兵卒精悍,昨日一見,怎麼說呢,有點名不副實,四弟真想問鼎天下,得親自去一趟江東,重新搜羅一遍,聚集一批真英雄才行。聽說甯王曾寫信勸你速稱王,大概就是想將你留下,不願你去江東吧。」

  譚無謂真就是「指點一二」,調頭離去,高聲道:「後會有期!」

  甯抱關的用意徐礎早就明白,吳軍沒有大將他也知道,可是聽譚無謂直白地說出來,還是感到幾分落寞。

  半刻之後徐礎又振奮起來,喃喃道:「誰不是由弱變強呢?此戰之後,自有英雄投奔於我。」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6
第一百三十三章 豬虎

  甘招當晚如約而至,只帶兩名隨從,宋星裁在營外奉命守候多時,無需通報,立刻帶蜀王進營來見執政。

  甘招抖去身上的雪,解下披風,向徐礎拱手道:「讓吳王久等了。」

  「有朋踏雪而來,不亦樂乎?」

  兩人大笑,徐礎已經準備好熱酒,各飲三杯,聊些閒事,甘招道:「我此番來,其實是有事要向吳王請教。」

  「不敢,還是稱我徐公子吧,頂著吳王兩字,你我沒法暢所欲言。」

  「哈哈,那我就不客氣了,徐公子如不見外,也請仍以甘統領相稱。」

  「甘統領。」

  又喝幾杯,甘招才道:「我有一個疑問,眼下真是稱王的好時候嗎?當然,徐公子也已稱王,必然覺得這是個時機,可我心裡還是不夠踏實。」

  「有人向甘統領說過什麼?」

  「呵呵,有人對我說,先稱王者必遭嫉恨,皆難長久,上上之策,莫如多占地、緩稱王,靜待時局變化,扮豬吃虎,前代問鼎者莫不如此。」

  徐礎搖頭,「時移事易,前代問鼎之人,速稱王者有之,緩稱王者亦有之,無需效法前代,事事只看今朝。」

  「今朝適合速稱王?」

  「亂世方起,朝廷尚且穩固,揭竿者未成燎原之勢,稱王無異於引火焚身,此宜緩之時也。亂相已著,揭竿者四方蜂起,王者遍地,天下豪傑不知所從,此宜速之時也。至於扮豬吃虎」徐礎笑笑,「方今之世,扮虎者尚且常常被認為是豬,扮豬之人,那是連豬都不如了。」

  甘招微微一愣,隨即心領神會,大笑道:「徐公子說得對,聞君一言,我心無憂。」隨即收起笑容,稍稍向前探身,「有人扮虎扮得久了,真有吃人的意思。」

  徐礎給甘招斟酒,「又要故計重施嗎?」

  甘招點頭,直接道:「降世王嫉妒賢能,稱王之人未必引來朝廷之火,卻會引來他的怒火,他雖然沒向任何人透露,但我能猜得出來,他希望諸王與官兵決戰,兩敗俱傷時,降世軍再搶漁翁之利。

  」

  單論兵力,降世軍一支就佔據義軍的多半,薛六甲若是遲遲不肯參戰,五王即便聯手,也難敵官兵。

  「降世軍能否接受新王?」徐礎問道。

  甘招搖頭,「這就是扮虎的好處,有人能看穿,更多的人卻心甘情願接受那身虎皮,多數將士真的相信降世王乃是彌勒親傳弟子,否則的話,一介村夫何以能夠聚兵百萬,令天成朝搖搖欲墜?此中非有天意乎?」

  甘招原是地方小吏,半路加入降世軍,暗懷野心,當然不相信薛六甲是「真虎」,可是跟得久了,若幹次見到降世王絕地逢生,他的信念發生動搖。

  「天成自潰,無關天意,趁其勢者得其名,晉陽兵在孟津一戰成名,也是這個道理。」

  甘招笑道:「倒也是,官兵在孟津無端驚潰,原因至今成謎,事隔不久,好多人卻已忘記這件事,只記得晉陽兵大勝,稱其為神勇,降世王最忌憚者,就是晉王。」

  徐礎恍然,怪不得諸王會面時,薛六甲故意冷落沈耽。

  「只有一個辦法能讓降世王出兵。」徐礎道。

  「原聞其詳。」

  「官兵打到門口,降世王只能應戰。」

  甘招想了一會,笑道:「官兵立壁堅守,怕是不會輕易出來,何況降世王在後方紮營,官兵必須先擊敗五王,才能攻到降世軍營前,除非」甘招看一眼徐礎,「五王給官兵讓路?」

  徐礎搖頭,「義軍缺少操練,不懂進退之術,一旦給官兵讓路,鬥志頓消,可能會自行崩潰。」

  「徐公子想必已有妙計。」

  「算不上妙計,只能說是時勢所迫,五王若能真心聯手,五軍合為一軍,盡力自保,或許能讓官兵知難而退,轉而進攻降世軍。」

  「如果官兵拒不出戰的話」

  「官兵一定會出來。」徐礎肯定地說,沒有解釋原因。

  甘招放下酒杯,拱手道:「我明白了,五王合則生,分則死,我願與諸王同生共死,不過我人微言輕,扮豬尚且吃力,扮虎更是不像,在晉王、梁王那邊說不上話」

  「我去勸說晉、梁二王,甘統領至少能與甯王說上話吧?」

  甘招點頭,「甯王之心深似海,勸他並不容易,但我能說上話,明天我就去見他。」

  「甘統領打算如何勸說?」

  「晉王之外,降世王最忌憚者則是甯王,甯王對此心知肚明,我相信他寧願與諸王聯合,也不願臣服於降世王。」

  「甘統領要小心,觀降世王白天之意,很可能也要拉攏甯王。」

  甘招笑道:「讓徐公子猜對了,我明天去見甯王,正是奉降世王之令前去示好。降世王的意思是我們三人出身相似,都是真正的降世軍首領,徐公子等人則是外來者,出身高門,與降世軍不會是一條心。」

  「降世王倒是信任甘統領。」

  「嘿,權宜之計而已,降世王不信任何人。」

  「咱們來往不便,我營中有位宋星裁宋將軍,甘統領想必認得,今後由他替我傳遞書信,若換成別人,甘統領不必接待。」

  「認得。我派鐵鳶來送信,徐公子記得此人吧?」

  「記得。」徐礎在降世軍營中曾受到甘招部下的保護,閒聊時互道姓名,其中有一位鐵鳶,是個高大的漢子,臉上經常帶笑。

  兩人又聊一會,甘招告辭,徐礎親自送到營外。

  事情有了一點眉目,徐礎很高興,回帳中自斟自酌三杯,想著明天見到沈耽、馬維之後該怎麼措辭。

  孟僧倫在外面道:「執政,我有事求見。」

  「請進。」徐礎正襟危坐,對這個孟僧倫,他的感情十分複雜,不能離得太遠,也不能靠得太近,分寸極難把握。

  孟僧倫自從透露他曾與公主定親,又施苦肉計騙官兵上當之後,就將自己當成執政王的第一號親信,有話必說,從不隱瞞。

  這次求見也不例外。

  「我聽說諸王聚會時,執政曾受甯抱關羞辱,是真的嗎?」

  「你聽誰說的?」

  「傳言紛紛,營中人都知道。」

  徐礎搖頭,「這是謠言,諸王雖然沒談出什麼,但是無人受辱。」

  孟僧倫臉色稍緩,「吳人寧死不屈,如果甯抱關仗勢欺人,請執政告訴我,我願捨身為執政報仇。」

  徐礎微微一笑,「得孟將軍一諾,天下人誰敢輕視於我?孟將軍請坐,與我共飲幾杯。」

  孟僧倫臉色終於舒展,與平時一樣半是敬畏、半是慈愛,坐在對面,給徐礎斟酒,「非我多心,實在是傳言太盛,而且」

  「孟將軍但說無妨。」

  「執政還是太年輕些,吳軍將士敬你如神,到了外面,尤其是面對那些草莽出身的所謂英雄時,氣勢上難免會低人一頭。」

  徐礎好久沒被人說「太年輕」了,「低人一頭」倒是剛剛聽人說過,笑道:「真英雄有名有實,當面折人,得名而不得實,無益於事。」

  「咱們不求當面折人,至少不能受欺負啊。執政可能不太瞭解吳皇的規矩,想當年,吳皇所至之處,無人敢於仰視,外國使節在城門外就得跪拜,不守禮者,割去耳鼻,再不守禮,剜眼拔舌」

  「亡國之君,不值得效仿。」

  孟僧倫長歎一聲,喝下杯中的酒,「吳皇確有些殘暴,但規矩總是沒錯的,執政初得王位,當以嚴治下,樹威立儀算了,執政比我聰明百倍,自有打算,我不多言,隻請執政記得,我願為執政門前猛犬,撕咬無禮之人,奮不顧身。」

  「謹記於心。」

  孟僧倫起身告辭。

  徐礎稍稍鬆了口氣,吳人重名而又固執,果然名不虛傳,尤其是七族子弟,幾乎個個如此,孟僧倫更是其中翹楚,但他們對執政王可謂忠為耿耿,是吳軍的骨幹。

  徐礎對這些「骨幹」不太滿意,卻不能捨棄,只能小心應對,儘量用其所長,避其所短。

  面對甘招,徐礎反對「扮豬吃虎」,對面孟僧倫,則要示意他偶爾「扮豬」其實是有用的。

  酒菜已涼,徐礎意興闌珊,叫人進來收拾殘桌,再送一盆熱水來,燙腳之後就要休息。

  寒冬裡以熱水浴足,比喝酒還要快意些,徐礎正在閉眼享受,忽覺一陣冷風襲來,睜眼看時,是唐為天抱著被褥進來。

  「孟將軍讓我今後守在大都督身邊,寸步不離保護安全。」唐為天在門口鋪床,倒下便睡。

  「諸王聚會時的事情,你不要向外亂說。」徐礎叮囑道,以為傳言來自唐為天。

  唐為天騰地坐起來,瞪大眼睛,「不是我,真不是我,好幾個人來問,我一個字都沒說,不信的話你問孟將軍,他纏著我追問了半個時辰,許我好處,我就是一個字沒說。」

  唐為天滿臉委屈,徐礎相信他,笑道:「是我弄錯了,想必是從別的軍營傳來的。」

  水已經涼了,徐礎抬腳出來,擦乾上床,唐為天端走水盆交給外面的衛兵,回來道:「有人就是嘴欠,到哪都要編瞎話,要是我,乾脆不讓他們進營。」

  「你在說誰?」徐礎莫名其妙。

  「這些天有不少人前來投奔,其中一夥從前是降世軍的人,我認得」

  徐礎顧不得穿靴子,赤腳跑到門口,向衛兵道:「叫孟僧倫、王顛、宋星裁立刻過來。」

  徐礎回到帳中,看向一臉驚訝之色的唐為天,「諸王立約,不招對方的人,薛六甲這是在給我挖坑呢。」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6
第一百三十四章 1拍即合

  辨認降世軍士兵很容易,他們大都操秦州口音,而且對唐為天手中的棍棒存有莫名的敬畏,甚至不敢長時間盯瞧。

  徐礎客氣地派人送他們去往蜀王甘招的營地。

  將領們不太服氣,回到帳篷裡,王顛首先發難,「群雄並立,君擇臣,臣亦擇君,秦州人願意加入吳軍,有何不可?」

  孟僧倫替執政王說話,「不能這麼說,如今降世軍強,吳軍弱,平白得罪他們沒有必要,今後大家招人的時候注意些,別讓秦州人進營就是了。」

  王顛兀自不服氣,連連搖頭,「降世軍也就是人多些,如今連人都往別處跑,真看不出他們哪裡強。」

  徐礎不願多做解釋,「六王定約,就按約定來,至少在攻破東都之前,不要收留秦州人,降世軍即便沒有那麼強,這個時候也不宜挑起內亂。」

  王顛勉強點頭。

  徐礎剛要開口摒退眾將,腦袋裡突然靈光一閃,問道:「沒有江東人過來投奔吧?」

  將領們互相看看,沒有立刻回答。

  果然讓徐礎猜中。

  「多少人?」

  王顛搶先道:「不收留秦州人也就算了,江東人本來就是咱們吳國的將士,加入吳軍誰能說什麼?」

  「這個時候跑來的江東人,必是吳越王甯抱關軍中的河工……」

  王顛嗤之以鼻,「甯抱關一介莽夫,怎配稱『吳越王』?他稱王的時候,問過吳人的想法嗎?」

  徐礎臉色稍變,孟僧倫上前道:「不多,幾十人而已。據他們說,甯抱關待人苛刻,軍中的秦州人總是欺負外人,所以他們才會逃亡,只希望有朝一日能隨吳軍返回家鄉。我想甯抱關也不會在意這點人。」

  「在甯王那裡受不得苦的人,在我這裡也是無用,給他們盤纏,讓他們自回江東。」

  孟僧倫應允,王顛心中一直有股氣,大聲道:「執政謹慎過頭,忒小心了些,吳軍如果連自家人都不敢收留,

  以後憑什麼與群雄爭鋒?說得過頭一些,又憑什麼回江東掃定吳國?」

  「王將軍似乎有話,都說出來吧。」徐礎道。

  眾將不語,孟僧倫悄悄使眼色,王顛裝作沒看見,「執政是否當著諸王的面說過,要將吳國讓給甯抱關?」

  「吳國如今歸誰所有?」徐礎反問道。

  「當然是歸執政、歸七族、歸吳國將士所有。」

  「既然如此,吳軍幹嘛大老遠跑來洛州?真的只為攻破東都嗎?」

  王顛臉上一紅,孟僧倫插口道:「都是自己人,用不著撒謊,江東眼下還被官兵佔據,或一城一主,或連城為盟,咱們都是在江東被逼得走投無路,聽說降世軍強盛,才來洛州尋找機會。」

  王顛昂然道:「江東是官兵的,吳國卻是咱們的,兩者雖是同一個地方,稱謂不同,意義自然也不相同。」

  吳士重名至此,徐礎沒辦法,只得改口道:「同樣,我讓出的是江東,而非吳國。」

  王顛啞口無言,半晌才道:「可是……沒有江東的土地與百姓,吳國在哪呢?」

  徐礎微笑道:「吳國就在這裡,在於你我,在於滿營將士,只要咱們上下一心,吳國就在,若是離心離德,便是號稱佔據九州,又有何用?我明白王將軍的心意,但是急不得,該讓的時候就得讓。」

  「該奪的時候呢?」王顛不放心,追問一句。

  「大勢所趨,誰能逆之?」

  王顛拱手深揖,「是我愚鈍,望執政海涵。」又向諸將道:「執政說了,讓出江東只是虛辭,反正江東不在吳軍手裡,等吳軍強大,自然還是要回歸故裡,興複吳國!」

  眾將歡呼,徐礎只能默認。

  事情暫時告一段落,過來投奔的河工還是要被送回江東去。

  次日一早,徐礎帶領數十名衛兵前往梁王營中。

  中途要經過蜀王營地,甘招不在,一早出發去見甯抱關了,派人等在路上,留下口信,感謝吳軍送還降世軍士兵。

  雙方都知道那些士兵其實是薛六甲派出來的,誰也不肯點破。

  梁軍營地頗為廣大,可與降世軍營地比擬,裡面的人卻少多了,許多帳篷只是個樣子,遠看像是真的,近瞧就會發現那只是一塊塊被支起來的破布,後面根本沒法住人。

  馬維深諳虛張聲勢的重要,營中旗幟林立,騎兵跑來跑去,看上去至少有十萬大軍駐紮在這裡。

  聽說吳執政王到訪,馬維一改昨日的客氣與冷淡,親自迎出數里,與徐礎在路上相見,跳下馬張臂相迎,笑道:「昨晚眼跳,就知道今日會有好事,原來是吳王登門。」

  徐礎迎上前,拱手道:「故人面前,何敢稱王?馬兄若不見棄,你我還以兄弟相稱。」

  「礎弟深知我心。」馬維立刻改口,親自引路,步行進營,「礎弟覺得梁軍如何?」

  「氣勢雄偉,壯如山岳,義軍精兵,梁軍分其半。」

  「哈哈,假的,都是假的,用來欺騙官兵耳目而已。」

  進到營中,馬維下令設宴,徐礎不想耽誤時間,推卻道:「今日前來拜訪,實有要事。」

  馬維立刻摒退部下,留徐礎一個人交談。

  「臘月二十,馬兄果真要為先鋒?」

  「說到做到,王者無戲言。」

  「馬兄以為能有幾成勝算?」

  馬維收起笑容,「實話說吧,前頭有勝算,後頭卻沒有。」

  前頭是官兵,後頭是降世軍,諸軍的心事都一樣,識破薛六甲的詭計,擔心降世軍會趁亂偷襲。

  徐礎道:「我來見馬兄,為的就是這件事,降世王若是一直按兵不動,五軍便是擊敗官兵,也難逃背後之劫。」

  「礎弟乃是『智囊』,可有妙計?」

  「談不上妙計,當今之勢,唯有五軍聯合自保,將官兵引向降世軍,然後再參戰,到時由不得降世軍坐壁上觀。」

  「我也正有此意,我與礎弟多年至交,情逾手兄,梁、吳兩軍當不分彼此。以後我去淮州,與吳國是近鄰,更該多多來往,礎弟一句話,梁軍將士隨你調遣。」

  「梁軍人多勢眾,馬兄又為兄長,自然是吳軍聽從馬兄指揮。不過只有咱們兩家聯合還不夠,必須是五王齊心,才有可能扭轉戰局。」

  「晉王那邊問題不大,我聽其言,晉軍也覺勢孤,頗有聯合之意。就是不知道吳越王、蜀王心裡怎麼想,這兩人都曾是降世王部下,蜀王還是心腹之人……」

  「我與甯王有舊,有把握勸他聯合,甯王加入,蜀王那邊也好說。」徐礎不提甘招昨日的拜訪,就像馬維不提他與沈耽早有計劃,徐礎今天不來,馬維很可能會去吳軍營地裡拜訪。

  馬維笑道:「吳越王這個人……心事難測,聽說他寫信勸礎弟速稱王,是真的嗎?」

  徐礎點頭。

  「呵呵,我猜吳越王的意思是要將礎弟留在洛州,免得你先往江東搶佔地盤,令他無處可去。」

  「想必如此。」

  「礎弟跟我說句實話,你既看破吳越王的用意,為何還來洛州?」

  「江東諸城仍被官兵佔據,這邊東都不破,那邊守兵不潰,吳軍只能逐城爭奪,曠日持久,非上策也。何況攻破東都乃是揚名天下的一大良機,有識之士都不會錯過。」

  馬維大笑,「沒錯,哪怕梁軍只剩一兵一卒,我也必須趕來參戰,錯過這次機會,日後就只有稱臣的份兒。」

  馬維又長歎一聲,「即便揚名天下,後面的事情仍是一步比一步更難:降世王虎視眈眈,梁軍在淮州人生地不熟,能否立足,難以預料,即便一切順利,北有冀州突騎,南有吳越之兵……」

  馬維伸手抓住徐礎的手腕,熱切地說:「礎弟不必向我隱瞞,你與吳越王日後必有一爭,勝者得江東,斷無共用之理,吳軍眼下稍弱一些,你有何打算?」

  「還沒想那麼遠。」

  「呵呵,礎弟對我也要藏著掖著嗎?事到臨頭再做打算,可不是礎弟的風格。」

  徐礎想了想,「甯抱關兵將皆強於吳軍,不可與之爭鋒,我的計畫是攻破東都之後,立刻乘船東進,先收濱海之地,然後西行。甯抱關少船,十有會走陸路,由西向東進發,兩軍有段時間不會相遇。」

  「此為權宜之計,以後呢?」

  「甯抱關為人苛刻,他在西面以嚴猛奪城,我在東面以寬厚招撫,而且吳軍中盡是江東人士,吳人兩面受敵,自會投奔於我。待強弱改易,我再與甯抱關決戰。」

  「哈哈,妙計。」馬維贊道。

  徐礎自然不會將真計畫說出來,笑道:「終歸是得人心者得江東,但是人心難料,我前面的路,不比馬兄輕鬆。」

  「梁、吳以後會是近鄰,你我努力,各自佔據一州,然後攜手掃平天下,劃江而治,豈不美哉?」

  馬維第一次說類似的話時,徐礎還只是一名四處流浪的謀士,今番再提,馬維顯得誠懇許多。

  「天下易平,知己難得,馬兄明白我的心事。」

  馬維將徐礎的手腕握得更緊一些,「更遠的事情先不提,我去說服晉王,礎弟說服吳越王與蜀王,五軍聯合,從吳、梁開始。」

  兩人又談一些細節,徐礎告辭,回到吳軍營地時,已過二更。

  冬夜寒冷,風聲呼嘯,徐礎駐足觀看衛兵牽走馬匹,忍不住想:王者無友,自己不可多愁善感,當勇猛直前。

  王顛留守營地,走來道:「有故人來訪,執政要見嗎?」

  「哪位?」

  「他不肯透露姓名,我們搜過了,他身上倒是沒有兵器。」

  「帶我去看一眼。」

  王顛引路,小聲向徐礎道歉:「我昨晚無禮太甚,請執政治罪。」

  「我寧願諸將都像王將軍一樣有話直說,何罪之有?」

  王顛露出笑容,來到客人所在的帳篷,輕輕掀開簾子一角,讓執政王往裡面看。

  徐礎隻掃了一眼,認得那真是故人,而且是他意想不到的東都故人。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7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合營

  樓家第七子樓碩坐在帳篷裡,緊張不安地輕輕抖動右腿,一旦發覺,他就伸手按住,可是要不了多久,那條腿又會不由自主地跳動,一次比一次嚴重。

  樓碩乾脆將手按在腿上,咬著牙,全力與它較勁。

  徐礎進帳,在門口站了一會,樓碩才發現身邊有人,立刻站起身,驚訝地打量十七弟,半晌無語。

  「在下徐礎,哪陣風將樓七公子吹來的?」

  樓碩終於能夠開口,「十七弟……真改姓啦?」

  「嗯,所以咱們只算是故人,勿以兄弟相稱。請坐。」

  樓碩緩緩坐下,太過驚詫,腿也不抖了,盯著徐礎道:「十七……徐公子變化很大,這才幾個月……」

  徐礎無心敘舊,打斷道:「樓七公子因何而來?大將軍派你來的?」

  樓碩搖頭,「是蘭夫人……派我來的。」

  「嗯。」徐礎猜測,樓碩是不得不來,蘭夫人肯定沒給他多少選擇餘地。

  樓碩長長地歎息一聲,「事情其實沒必要鬧到這一步……」

  「不如這樣。」徐礎又一次打斷樓碩,「你有話直說,我現在就給你答案,至於返回東都之後如何向蘭夫人描述,你自可隨意。」

  樓碩又發一會待,在他記憶中的十七弟,是個沉默寡言而又擅長鑽營的庶子,說話向來小心翼翼,露三分、藏七分,眼前的徐礎,卻要「有話直說」。

  「那個……那個蘭夫人說,只要你願意回來,刺駕之罪可免,禁錮之身可除,等樓中軍襲爵,你就是中軍將軍。」

  徐礎露出微笑,「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

  「據說是吳國執政王、大都督。」樓碩眉頭微皺,語重心長地說:「你不會將這個身份當真吧?」

  「為什麼不呢?這裡就是吳軍營地,你親眼所見。」

  樓碩嘿嘿一笑,「你要求有話直說,

  那我就說了吧。朝廷那邊已經探聽明白,反王雖多,勢強者只有兩位:一位是秦州來的什麼降世王,部下賊兵不少,但是大而無當、亂而無序,一擊便潰;另一位是並州沈家自稱的晉王,懸師千里之外,尚未大捷,就開始父子相殘,必然有始無終。其餘諸王——你別生氣,是你讓我有話直說——通通不堪一擊。」

  「既然如此,朝廷為何遲遲不肯發兵一戰,反而堅壁自守?」

  「朝廷要將反賊一網打盡,所以等諸路叛軍到齊之後,才肯發兵。」

  徐礎大笑,笑聲不絕,樓碩有些惱怒,「我說的有錯嗎?」

  「稱王者雖多,諸路義軍卻是一家,何有強弱之分?至於朝廷遲遲不肯出擊,是因為沒人能夠指揮全軍吧?」

  樓碩不語,徐礎繼續道:「聽說朝廷已經重新起用大將軍,可是蘭、梁兩家不可能放手兵權,必然從旁掣肘,令大將軍不得盡情施展。在樓家這麼多年,對大將軍的打法多少該有些耳聞,若他做主,必然列陣於壁外,步兵層層進逼,騎兵側翼撓敵,另一路兵馬則去斷敵後路,斷不會採取守勢。」

  樓碩乾笑,「徐公子沒在軍中待過,對父親的打法卻挺熟悉。」

  「雖未眼見,多有耳聞。可惜,大將軍只是蘭、梁兩家推出的旗幟,用來穩定軍心而已,他的打法用不上。義軍發起強攻,長圍一日可破,東都頂多還能堅持十天。你來勸我回去,我倒要勸你留下,樓家失勢,大廈將傾,若不早做打算,難免會成為覆巢之卵。」

  樓碩又歎口氣,「蘭夫人對你期望頗高,還以為……大將軍也後悔當初的決定,常說身邊無人,挑來選去,諸多子孫當中唯有十七可用。」

  徐礎面無表情,「大將軍先求自保吧。」

  見勸說不成,樓碩乾脆放棄,改而聊起別的事情,笑道:「說起來,你可將管伯父害慘了,他在汝南大敗而歸,一回東都就被下獄。」

  「兩軍交鋒,有勝自然也就有敗。」

  「呵呵,奚援疑倒是逃過一劫,將敗軍之責全推到管伯父身上。」

  徐礎起身拱手道:「樓七公子是這就回東都,還是在此住上一晚?」

  樓碩也起身,「不住了,早點回去吧,蘭夫人還在等我的回信呢。徐公子——叫著真不順口——你真的不願回去?」

  「家在江東,要回也是回那裡。」

  樓碩連歎幾聲,「既然如此……在戰場上,如果看見大將軍的帥旗,你可以去求助,或許可以保住一命。」

  「東都裡,樓七公子如果見到吳軍旗幟,請勿來擾,因為我誰也保不住。」

  「呵呵,你真是……一點手足之情也不念哪,想當初,諸多兄弟當中,你我最為親近……你既已改姓,當然對樓家人沒有掛念。你說反賊必勝,我說朝廷不敗,無論怎樣,樓家總有一個人是正確的。告辭。」

  「無論誰勝誰負,對樓家都沒什麼好處。不送。」

  「高門大族,起起落落是常有的事情,樓家未必不能翻身。」樓碩拱下手,出帳去了。

  徐礎待了一會,回到自己帳篷裡。

  唐為天已經鋪好床,問道:「來的是誰啊?」

  「樓家七子樓碩,從前算是我的一個兄弟。」

  「你們哥倆兒關係很好嗎?」

  「不好。」

  「再不好也是自家人,我從前有一個哥哥,平時總打架,但是有吃的他都讓給我。」

  「我上頭有十六個哥哥,下邊有二三十個弟弟。」

  唐為天睜大眼睛,「這麼多?大都督連具體數都不知道?」

  「大將軍妻妾眾多,隨時都有兒女出生,連他自己都數不清。」

  唐為天的眼睛還能睜得更大,「我家的豬也沒這麼能生,哇,我真羡慕你們樓家,不對,大都督改姓了,以後就是徐家,大都督還年輕,能生一百個兒子。」

  話雖不好聽,意思卻是好的,徐礎大笑。

  次日一早,徐礎召集諸將,宣佈要與梁軍合營。

  吳軍弱小,諸將都不反對聯合,但是七族將領十分關心合營之後的名份。

  「一切不變,旗幟、稱號……都不變,吳軍將士只聽我一人的命令,外人傳令,你們無視即可。」

  孟僧倫等人這才完全放下心來。

  吳軍人數四千出頭,多是騎兵,家眷留在後方,沒有累贅,用不上一個時辰就能拔營。

  徐礎帶少數人提前出發,先去蜀王營地,表面上是通報吳軍動向,以免發生誤解,其實是要與甘招商議五王聯合的事情。

  甘招將徐礎迎入帳內,寒暄幾句,說道:「甯王比我預料得要好說話,一提起五王聯合,他立刻同意,還說自己不求兵權,選誰為主,他都接受。」

  徐礎也覺得意外,「甯王果有此話?」

  「甯王這個人深沉難測,但是有肚量、識時務,並非一味強橫。」

  甯抱關幾次接受招安,的確能做到伸屈自如。

  「太好了,我今日帶兵與梁王匯合,以為表率,晉王應該也會去,三王合營,靜待兩位。」

  「明天我與甯王就去匯合,共商大計。」

  「如此甚好。」徐礎告辭,沒提樓碩拜訪之事,在外面與後趕到的吳軍匯合,繼續趕路。

  在梁軍營裡,又是另一番景象,馬維親自迎出十幾里,立於路旁,自稱「小王馬維」,稱徐礎「吳王」,表露出十足的敬意,令吳軍將士,尤其是七族子弟,十分高興,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去了。

  進到帳裡,徐礎說起了樓碩。

  馬維很是吃驚,「他這是什麼意思?蘭夫人……樓碩是去你那裡探聽義軍動向吧?」

  徐礎點頭,「想必如此,我順其意,讓他以為義軍主力是降世軍與晉軍。」

  「官兵會因此去攻打降世軍?」

  「如果是大將軍掌兵,肯定會。大將軍常言,斬兵千人,不如擒帥一人,帥失而軍亂,事半功倍。他當初滅吳,也是繞過諸多小城,直抵石頭城,逼吳皇自殺,然後再分兵平定地方。」

  馬維點頭,「何止滅吳?大將軍滅晉、滅荊,用的都是這個打法,耀兵於邊境,吸引敵國主力,然後突入其都。關鍵是,朝廷那邊真是大將軍掌兵嗎?如果還是曹神洗,只會穩紮穩打。」

  「原來我還不敢肯定,樓碩此行,倒讓我確信了。」

  「晉王怎麼辦?他也是朝廷忌憚的一方。」

  「等晉王來了之後再說,咱們沒法替他做決定。」

  傍晚時分,晉軍趕到,規模更大,軍容更整,梁、吳兩軍將士夾道觀望,無不自慚形穢。

  梁軍營地廣大,省卻不少麻煩,晉軍入營,沈耽帶人來見梁王、吳王。

  劉有終、譚無謂、郭時風隨入,郭時風如今梁晉兩邊跑,成為兩王最重要的紐帶之一。

  馬維這邊的將領是潘楷,徐礎叫來的是孟僧倫與王顛,眾人共聚一帳,互道久仰,喝了幾杯酒,好讓將領們互相認識,方便以後聯絡。

  酒過三巡,將領們識趣地告退,只留下三王。

  劉有終身份特殊,留下參謀。

  徐礎又將樓碩到訪以及自己的猜測說了一遍,沈耽立刻明白,慨然道:「沒的可說,既然合營,就是一家,不分彼此。臘月二十,晉軍獨自前去攻圍,引官兵出壁,導向降世軍。」

  馬維道:「我們隨後進攻,夾擊官兵,此戰若勝,東都膽寒,破城當在數日之間。」

  徐礎道:「只是合營還不夠,義軍需要一員大將,指揮全軍,以免各自為戰。」

  沈耽指向劉有終,「我推薦劉先生。」

  「再好不過!」馬維立刻道,「劉先生名滿天下,降世軍上下更是對劉先生敬若神明,他來出任大將,最為合適。」

  「如此甚好。」徐礎也道,心裡卻第一次產生不安。

  他以為大將會是譚無謂,其次也應該是甯抱關,無論如何也不是劉有終。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8
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將

  郭時風的身份在別人看來有些尷尬,他自己卻坦然接受,「看我的嘴,別看我的人,就因為我在各家都待過,才能與各家說得上話,這是一項本事,對不對?」

  對徐礎,郭時風引為同類,拱手笑道:「咱們都是翻過山、趟過河的人,天下山河形勢,盡在你我心中。哈哈。」

  對這次到訪,徐礎感到有些意外,請郭時風坐下,笑道:「若論翻山趟河,我可比不上郭兄見多識廣。」

  「意思是一樣的,可現在不同,吳王自己就是山河,要別人來翻、來趟啦。」

  「郭兄為此而來?」

  「像我這樣『見多識廣』的人,怎能不來見識一下?」

  郭時風臉上全無愧意,徐礎心中反而生出幾分敬佩,笑道:「小山小河,不值一來,郭兄會大失所望。」

  「嘿嘿。」帳中沒有外人,郭時風不擔心話會外泄,「若論大山大河,這邊一個也沒有,東都與鄴城,才算有些規模。」

  「郭兄不看好義軍?」

  「天成自亡,神佛難救,所以我看好義軍,但是誰知道未來會不會一山更比一山高?天成已然朽爛,義軍諸王就都是棟樑,身上沒有蠹蟲嗎?」

  徐礎不得不承認,郭時風真說到他心坎裡去了,天成皇帝昏庸,奸臣當道,可挨個看去,諸王似乎也沒高明到哪去。

  郭時風拱手道:「我知吳王心意,所以敢於直諫,想必吳王也不會太惱怒。」

  徐礎笑道:「咱們還是兄弟相稱吧,『吳王』兩字我聽著彆扭。」

  「那我就不客氣了,礎弟心事向來長遠,有沒有想過攻破東都之後的事情?」

  徐礎雖然佩服郭時風,同時也有警惕,回道:「想得不多,我更在意如果沒有攻破東都,義軍反而大敗,該如何自保。」

  「哈哈,果然還是礎弟的風格。實不相瞞,我這次來,為的就是這件事。」

  「等等,先說明白,郭兄為誰而來?」

  「為梁、晉二王,

  也為我自己。」

  「請郭兄逐次道來。」

  郭時風笑笑,「先人後己。梁王的意思很簡單,以為諸軍當中,梁、吳最弱,但是兩王交情最深,當攜手共進共退,莫以小事生怨。」

  「梁王想要吳軍騎兵?」

  「礎弟聰明,一點就透,梁王並非白要,願以同樣數量甚至更多的步兵交換。也可以反過來,吳軍當有若有合適的騎兵將領,他願將梁軍騎兵全交給吳軍。」

  梁軍當中沒多少騎兵,可吳軍缺少大將,尤其缺少騎將,也是事實。

  徐礎不置可否,「晉王呢?」

  「也是要借騎兵。」

  「用什麼交換?」

  帳中沒有外人,郭時風還是扭頭看了兩眼,壓低聲音道:「梁、晉二王在這件事上已經談妥,吳軍騎兵借給誰都行,礎弟可得更多步兵,除此之外——」郭時風將聲音壓得更低,「江東早晚會成是非之地,吳越王甯抱關亦非善類,戰後必成礎弟心腹大患,梁、晉願助吳軍一臂之力。」

  「如何相助?」

  「不等進入東都,打敗官兵之後,就在城外解決。礎弟不必出面,以免引起天下人猜疑,梁、晉二王當代為行事。」

  「以何名義?」

  「甯抱關對梁王不敬,忘恩負義,數次投降朝廷,反復無常,有這兩項大罪就夠了。」

  徐礎尋思片刻,「兩王的事情說完了,郭兄自己的呢?」

  「如果諸事順利,義軍攻破東都,我對礎弟無事可求。萬一不幸,義軍大敗,我要提前求礎弟收留。」

  「義軍大敗,吳軍當無獨存之理,郭兄何以求我收留?還是說郭兄向諸王都提出同樣的請求?」

  「哈哈,除了礎弟,沒人能聽『大敗』二字。我只求礎弟收留,吳軍存亦好,亡亦罷,都無影響,我只求礎弟帶我一同逃難。」

  「往哪逃?」

  「鄴城。」

  原來郭時風還記得濟北王世子對徐礎的看重與拉攏,要給自己也留一條後路。

  徐礎微微一笑,「郭兄考慮得倒是周全。」

  「我不白跟礎弟走這一遭,礎弟刺駕、造反、稱王,樣樣皆是死罪,不好親自出面說的話、做的事,我都可以代勞,而且——」郭時風露出曖昧的笑容,「我與鄴城還有一點聯繫,能幫到礎弟。」

  徐礎權衡良久,「郭兄的請求,我可以接受。」

  郭時風面露喜色。

  「梁、晉二王的請求,容我再想,吳軍將士素以剛強重名著稱,讓他們歸入他人軍中,難。」

  「離開戰還有三天,礎弟慢慢想,臘月二十能借兵即可。」

  郭時風將要告辭,徐礎道:「如我借兵,誰當騎兵大將?」

  「梁將潘楷,他出身自騎將世家,這些年雖然隱居民間,家傳本事仍在,梁王試用過,晉王也滿意。」

  徐礎道:「我一直以為晉王會重用譚無謂。」

  「譚無謂的確有些謀略,但是愛口出大言,得晉王賞識,卻不得諸將歡心。義軍勉強聚合,非名位素高者,難以鎮服,所以統帥只能是劉有終,騎將要選潘楷,譚無謂留在晉王身邊當個參謀,足矣。礎弟很欣賞譚無謂?」

  「我也是被他大言所誑之人。」

  「哈哈。不耽誤礎弟休息,這就告辭,等礎弟定奪。」

  徐礎送到帳外,寒風吹來,郭時風哆嗦一陣,「帳篷畢竟不如磚瓦,希望能早日結束這行軍之苦。」

  郭時風剛走不久,孟僧倫過來打聽情況,「那個郭時風,聽說是個反復無常的小人,執政不要被他欺騙。」

  「從前算是同窗,過來敘舊而已,別無它意。」

  孟僧倫總想「奮不顧身」地為執政王做點什麼,徐礎不敢說出梁、晉二王的建議,怕他提前動手,真去找甯抱關拼命。

  「那就好,執政早些休息吧,明天的事情不少。」

  「等等,有件事我想問你。」

  「執政請說。」

  「你覺得營中誰可擔任騎將?」

  「執政掌兵,上下信服,何必另選騎將?」

  徐礎不能承認自己在兵法上的缺陷,笑道:「諸王聯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需要有人替我分擔掌兵之責。」

  孟僧倫想了一會,「吳人不擅騎戰,選個騎將還真難,依我看,宋將軍合適,他有勇猛之氣,敢於身先士卒,最重要的是,他對執政忠心無二,又是七族子弟,足以服眾。」

  「宋將軍堪為猛將,卻非大將。如果我找一個外人來呢?」

  孟僧倫立刻警惕,「外人?什麼外人?小姓將領也是吳人,而且出身低微,更加不懂帶兵之術。」

  同為江東人,孟僧倫卻視小姓將士為外人。

  徐礎笑道:「江東以外。」

  「荊州人嗎?」孟僧倫微微皺眉,「我看不出他們當中有誰能當騎將,不過若是執政看中的人,我可以接受。」

  「我還在找人,未必是荊州人,孟將軍心裡知道就好,不要對外洩露。」

  「當然。」孟僧倫告辭,臨到門口又補充一句:「這三千多名騎兵乃是吳軍老本兒,執政憑一己之力創立,萬不可假手他人。七族將領唯執政是從,可不服別人的管束。」

  徐礎點頭。

  戰事未起,勝敗未分,義軍內部就開始明爭暗鬥,徐礎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唐為天進帳熄燈,他也沒注意到。

  天下哪裡真有一呼百應的事情?他想,心中漸漸釋然,造反之難,難就難在人心不齊,朝廷因此而搖搖欲墜,義軍因此而成一盤散沙。

  「得人心者得天下,果然是至理名言。」徐礎開口道。

  「大都督在說什麼?」唐為天被吵醒了。

  「我說得人心者得天下。」

  「那倒是,大家都這麼說,誰得能得百姓的心,誰就能當皇帝。」

  徐礎笑笑,沒再開口,這根本不是他的意思,人心並非虛無縹緲,也不在天下人那裡,它就在身邊,人人不同,心心各異,能揣摩透者占上風,能盡用者得天下。

  名士范閉的形象莫名其妙地出現,似乎在搖頭,徐礎將他攆到一邊去,安心入睡,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次日上午,甯抱關率軍趕到,午時一過,甘招最後一個過來合營。

  五王匯合,兵勢大振,沒人能說清究竟有多少人,號稱五十萬,粗一看去,確有幾分樣子,連許多營中將士也相信這個數字。

  五王之間尚有隔閡,於是不談正事,先設酒席,召集諸將一醉方休。

  徐礎找到郭時風,引到人群後面,小聲道:「我可以借兵給梁、晉二王。」

  郭時風大喜,正要開口,徐礎繼續道:「我要兩倍步兵交換,而且只能是譚無謂擔任騎將。」

  郭時風一愣,「兩倍步兵沒問題,可是兩王已經選定潘楷,這也是談判的結果。潘楷是梁將,突然換成晉人,這個……不太好說啊。」

  「所以要郭兄去說,我等你的回話。」

  郭時風點點頭,拱手告辭,去找梁王、晉王傳話。

  借著敬酒的機會,徐礎坐到甘招身邊,悄聲道:「五軍合營,需要一位元主帥,甘統領以為誰合適?」

  「確實需要主帥,要不然合營也是無用。徐公子可有意向?」

  「梁王、晉王屬意劉有終。」

  「相士劉有終?他的名聲倒是挺響,打仗……行嗎?」

  「待會議事,甘統領也可以推薦一人。」

  「我這邊沒人能當全軍主帥啊。」

  「他可以。」徐礎抬頭看向他心目中的主帥人選。

  不遠處,甯抱關踞坐,正與敬酒者對飲,沒有半句廢話,諸王當中,數他面前聚集的將領最多。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49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將帥

  徐礎正在小解,忽聽得隔壁也有放水聲,心裡納悶,他記得這處茅廁是獨立的,應該沒有「隔壁」才對。

  聲音消失,甯抱關的聲音道「你真要推薦我做主帥?」

  「是。」

  「劉有終有什麼不好?他在義軍將士當中的名聲,比皇帝還大,只比降世王小一點。」

  「劉有終只是一名相士,會看人,可不會治人,沒有帶兵之才。」

  「正好,義軍裡沒有幾個合格的將士,誰帶都是一樣,劉有終至少能夠嚇唬住那些將領,至於打仗,大家一塊出主意就是了。」

  甯抱關的謙讓都是假客氣,徐礎臉上露出笑容,想起兩人中間隔著一道木牆,又收起笑容,「甯王猜猜,大家一塊出主意,劉有終會聽誰的?」

  甯抱關不語,徐礎又道「劉有終以相人聞名,他若借主帥的身份宣揚『真龍出世』,有幾人能夠不信?」

  甯抱關嗯了一聲,再無聲音。

  徐礎走出茅廁,只見雪地上一塊痕跡,不見人影,心中清楚,他說中了甯抱關的心事。

  稱王之後,當說客都比從前容易些。

  帳篷門口,郭時風迎上來,低聲道「兩王同意譚無謂為騎將。」

  酒宴持續到半夜方告結束,五王也不休息,摒退諸將,單獨議事。

  馬維是地主,先提出設立主帥的建議,「這一戰至關重要,勝則諸王平分天下,敗者身首異處,淪為天下笑柄。以大勢論,義軍與官兵對峙,從小勢看,卻是降世軍、官兵與五王之軍三足鼎立,一足不穩,必受另兩足欺壓。我以為,五王之軍既已合營,還應當選出一位主帥,令五軍真正成為一軍。當然,無論誰是主帥,都不改變現狀,是誰的兵就是誰的兵,戰後各歸其主。諸王以為如何?」

  「好啊,誰來當這名主帥呢?」甯抱關冷冷地問。

  劉有終沒被立刻推出,馬維道「大家先想想,待會可以各推一人,然後再議。當下還有一件事,需要立刻決定。據吳王得到的消息,官兵視降世軍、晉軍為最重要的目標,

  極可能出壁邀戰。降世軍兵多將廣,卻在後方紮營,他們若不參戰,五軍將士絕非官兵之敵。」

  「我可以再去勸說降世王,陳說利弊,勸他儘快參戰。」甘招道。

  馬維搖頭笑道「降世王心意已決,無可勸說,蜀王既已率軍合營,到降世王那裡想必不會再受到歡迎。」

  五王合營,並未徵求降世王的同意,此舉肯定會惹惱薛六甲。

  甘招點頭,甯抱關道「看你的樣子,應該是有主意了。」

  馬維向甯抱關拱手,「我以為,求兵不如引兵,降世王不願參戰,無非是想坐收漁翁之利,那就乾脆將官兵引向降世王,令其不得不參戰,五王之軍從後方夾擊,勝算大增。」

  「誰去引官兵?」

  馬維笑著看向沈耽,「官兵視晉軍為另一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引兵之責,非晉軍不可。」

  其他三人也看向晉王。

  沈耽道「義不容辭,此一戰乃為天下人而戰,晉軍不敢存自保之心。」

  「晉王可稱得上是天下救主。」甘招拱手拜道。

  沈耽微微一笑,「不敢當,但我也有一個要求,官兵多馬,不可以步兵引之,晉軍現有八千騎兵,還是太少,望諸王暫時借我騎兵,以壯聲勢。」

  馬維向徐礎輕輕地點下頭。

  徐礎上前道「晉軍前驅,吳軍不可落於人後,騎兵不多,三千有餘,請晉王調用。」

  甘招道「我這裡也有四百多一點騎兵,晉王若不嫌少,請帶走。」

  馬維也道「梁軍精騎八百,盡歸晉王。」

  只有甯抱關沒有立刻開口,掃視諸王,緩緩道「吳越騎兵不多不少,也是三千出頭,但我不能借出,這些人個個桀驁難馴,非我難以統禦。」

  氣氛一下子有些尷尬,沈耽不開口,馬維咳了兩聲,「這個……只要說清形勢,將士……」

  甯抱關又道「人不能借,馬可以借,晉王那邊可有足夠的騎士?」

  沈耽臉色立緩,拱手笑道「並州將士無一不擅騎術,便有一萬匹馬,騎士也夠。」

  甯抱關卻不肯全給,「我只能借出兩千,留一千自用。」

  他不解釋原因,也沒人敢問,馬維帶頭,四王稱謝。

  沈耽隨口道「我有一員大將,名叫譚無謂,由他統領騎兵,諸王以為可否?」

  甯抱關道「騎兵既借與晉軍,晉王可隨意指定將領。」

  甘招不反對,徐礎也點頭。

  晉軍為諸王冒險出戰的形象一旦確立,馬維覺得可以再提主帥的事了,「晉軍獨挑官兵,五王營中仍需要一位元主帥,大家考慮得如何?我推薦晉王身邊的劉有終劉先生。」

  沈耽假意道「劉先生乃一相士,怎麼能當全軍主帥?」

  馬維道「大戰在即,操練士兵一類的事情都已來不及,排兵佈陣也嫌晚,所謂主帥,非為帶兵,乃是能夠服眾。劉先生雖非大將,但是名滿天下,孰人不知,孰人不曉?他當主帥,必然能得到眾將認可。」

  甯抱關不需要別人推薦,直接道「梁王此言差矣,練兵有點晚,排兵佈陣從來不晚,而且義軍向來以戰練兵,臨戰時更需要一位元合適的主帥,絕非服眾而已。甯某從秦州戰至洛州,自認為打過幾場勝仗,麾下將士越是散亂,我用得越是順手,所以還是我來當主帥吧。」

  馬維沒料到甯抱關會自薦,一時有些慌亂,連咳幾聲,「蜀王、吳王可還有推薦?」

  兩王搖頭。

  馬維恢復鎮定,「那就是兩人受到推薦,吳越王與劉有終,咱們正好有五王,誰的支持者多,誰就是主帥,如何?我還是覺得劉先生合適。若論帶兵,吳越王的確無人能比,但是隻論名聲的話,可能比劉先生稍弱一些。而且劉先生當主帥,對吳越王必然言聽計從,不影響排兵佈陣。」

  甘招道「名聲是個好東西,但是真到了戰場上,與官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時候,名聲的用處就不大了。五王之軍並非站在一邊觀戰,而是要從後方夾擊官兵,需要主帥身先士卒,劉先生比不得甯王。我支持甯王。」

  五王議事,只有沈耽坐在一邊,這時站起身,走來道「我也支持甯王。」

  此言一出,不僅馬維大驚,其他三王也很意外,尤其是徐礎,可他馬上明白過來,沈耽當機立斷,真是個聰明人。

  「蜀王說得對,此戰到最後需要主帥身先士卒,甯王驍勇,看見他的身姿,足以令將士奮不顧身,這比虛名要重要得多。劉先生可以留在甯王身邊,以其名輔佐甯王,豈不兩全其美?」沈耽繼續道。

  馬維訕訕地說「晉王說得有理,那我也支持吳越王,事情就這麼定……吳王還沒說自己的意見。」

  三王支持甯抱關,徐礎的意見已無關緊要,他道「甯王甚好。」

  甯抱關出任五軍主帥,劉有終為軍師,諸王騎兵歸入晉軍,譚無謂擔任騎將,晉王親自監軍,再無人有異議。

  五王又聊一會,確定諸多細節之後,各回自己的帳篷。

  徐礎前腳剛進帳,沒來得及坐下,馬維跟了進來,唐為天在身後道「大都督,梁王說進就進,我可攔不住。」

  「梁王再來,不必攔,也不必通報。」

  「嗯。」唐為天退出帳篷。

  馬維打量幾眼,「礎弟一向不喜奢華,身為吳王,帳篷仍與普通將士無異。」

  「吳軍草創,將卒今日共苦,來日方可同甘。」

  「哈哈。」馬維不是來敘舊的,「礎弟真心支持吳越王擔任主帥嗎?」

  「晉王已經表態,我支持誰都不重要。」

  馬維長歎一聲,「想我與礎弟亡命天涯困於孟津時,何曾想到會有今日並肩稱王之時?可若是能重回過去,我寧願還在孟津的小鎮裡,與礎弟分席而坐,共用濁酒一壺。」

  「天下不會一直亂下去,你我兄弟,還有共飲的機會。」徐礎笑道。

  「希望如此。」馬維歎息不已,最後道「晉王覺得礎弟對他可能有些誤解,所以讓我來說幾句無論如何,許諾不變,吳軍既肯借兵,晉王心存感激,與官兵決戰之後,立刻返兵回營,誅除甯抱關,我為內應,礎弟不必出面。」

  「事關吳國,我怎好置身事外?」

  「礎弟不必客氣,你與甯抱關有江東之爭,當遠離此事,我與晉王不同,殺之不過是要報仇、除害,無損於名聲。」

  徐礎拱手道「三千騎兵而已,馬兄與晉王還禮太大了些。」

  馬維笑道「甯抱關野心甚大,除掉他不只是為礎弟,也是我與晉王的自保之計。」

  徐礎拱手「此言極是,甯抱關已成諸王共敵。」

  「還有降世王、蜀王,三王同氣連枝,殺甯抱關,就必須同時殺甘招與薛六甲。」

  「我對降世軍三王忌憚已久,只是不得妙計。」

  「呵呵,除掉三王,妙計無用,非得以勢壓人,至於勢從何來,礎弟等著瞧吧,我與晉王自有辦法。」

  「吳軍弱小,全要仰仗兩位兄長照顧。」

  「咱們終歸是自己人,與降世軍不同。攻佔東都之後,礎弟一定要回江東?」

  「嗯,我不回江東,吳軍將士也不同意。」

  「好,天下是咱們三人的。」馬維道,拱手告辭。

  徐礎心想,馬維的這次拜訪,消息估計很快就能傳到甯抱關與甘招的耳中,那兩人不知會怎麼想。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0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敵帥

  唐為天探頭進來,「大都督,你出來看看吧,這裡有個傻子,站半天了。」

  「傻子」是譚無謂,手扶長劍,背朝帳篷,目光越過來來往往的將士,遙望遠方,那裡既不是洛陽,也不是必爭之地,只是一片起伏的矮山。

  「好一會了,也不讓我通報。」唐為天小聲道。

  徐礎走上前,「二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

  徐礎剛剛安撫好吳軍諸將,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保證騎兵只是暫借,戰後立刻回歸本部,仍是吳軍將士。

  譚無謂輕輕慨歎道:「江山如畫……」

  「二哥要做詩嗎?」徐礎笑道。

  「隨我來。」譚無謂大步走開,徐礎稍一猶豫,邁步跟上,唐為天追在十幾步以外,幾名衛兵隨得更遠一些。

  譚無謂走出營地,踏雪登上附近的一座小丘,徐礎跟隨其後,衛兵留在下面。

  「謝謝四弟的推薦。」譚無謂仍然望向遠方,好像那裡有敵兵埋伏。

  「別人統領騎兵,我不放心。」

  「所以我特意過來,說聲謝謝,也說聲抱歉。」

  「抱歉?」

  「吳軍三千騎士,我能還回來的大概不多。」

  「二哥這是什麼意思?騎兵只是用來引官兵出壁……」

  譚無謂轉過身,盯著徐礎,目光中有些興奮,而不是歉意,「沒錯,騎兵要將官兵引向降世軍,可我有預感,這一戰會是前所未有的硬仗,義軍不會一帆風順,必將傷亡無數,萬一獲勝,也是慘勝。」

  「我推薦二哥出任騎將,不是為了一場慘勝。」

  譚無謂大笑,「慘勝已是最好的結局,四弟還嫌不夠?」

  「我想聽聽二哥的『預感』。」

  「兵者,

  詭道也,揣測敵軍動向,其實就是揣測敵帥的心事,而敵帥的心事全在過往的習慣裡。」

  「嗯。」

  「蘭恂無能之輩,偏又好大喜功,要將敵軍一網打盡,所以往往分兵採取圍殲打法,如果敵軍弱小而集中,或許有用,遇到降世軍,則正好相克。」

  降世軍數量龐大而散亂,一遇強敵,通常是派出百姓當「移動柵欄」,頭目們各自為戰,四處突圍,說不定就會在哪裡衝破一處出口,官兵圍殲不成,反而因此潰敗。

  譚無謂不多做解釋,徐礎已然明白,「二哥說的沒錯。」

  「蘭恂之後是曹神洗,這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戰場上摸爬滾打養成的習慣,無論如何也改不掉。曹神洗排兵佈陣都沒問題,以官兵之強,若能嚴格執行,也就不會有諸路義軍進攻東都了。可惜他有心無力,不敢與權貴抗衡,韜略在心中時有十成把握,出口時去掉兩成,與諸將商議時再去掉兩成,若有權貴干涉,又去兩成,派出兵將時,還丟兩成,最後只剩兩成勝算。」

  「二哥仿佛親眼。」徐礎笑道。

  曹神洗先破南路再破北路的計畫本沒有錯,卻沒有執行到底,必是受到他人影響,沒能分出足夠的兵力,結果南路義軍未滅,反而士氣大振。

  「然後就是令尊了。」

  「大將軍姓樓,我姓徐。」徐礎斂容道。

  「樓溫打下天成朝半壁江山,名動天下,秦州之敗不足以壞其一世英名。但是憑心而論,樓溫的韜略其實不如曹神洗,以曹神洗的嚴謹,即便兵少,也不會在遭遇伏擊時一敗塗地。」

  「大將軍強在心志堅定,即便是皇帝親口傳旨,也不能讓他輕易改變主意。」

  「對,曹神洗的韜略有十成,執行時能剩五成就不錯了,樓溫的韜略只有七八成,但是執行時一絲不減,遇到弱敵時無往不勝。」

  「五國後人怕是不願聽到二哥的評判。」徐礎笑道。

  「五國滅亡是有原因的。」譚無謂認真地說。

  「義軍呢?是強是弱?」

  「弱。」譚無謂沒有一點客氣。

  「然則大將軍這一次也不能隨心所欲。」

  「義軍的勝算全在於此。五王匯合之後,義軍有兩座大營和若幹小營,小營皆是觀望者,不必理會,兩座大營距官兵圍壁一遠一近,按樓溫一慣的打法,其實用不著騎兵引誘,他必然派兵直驅遠處的降世軍大營,出其不意,一舉破之,調頭反撲,五王大營當聞風自潰。」

  「這的確像是大將軍的打法。」

  「四弟瞧遠處那片山,大將軍若是聰明的話,當提前派兵佔據山口,守護側翼,然後從另一頭直撲降世軍大營,令五王之軍無從夾擊。」

  「可那邊並無官兵出沒。」

  「對,所以樓溫的韜略比曹神洗差了兩分,他眼下急需一勝,既為鼓舞士氣,也為鞏固地位,所以他會先採守勢,一兩日後,傾巢而出,先破晉王騎兵,然後直奔降世軍。」

  「如此說來,我軍騎兵似乎不必去引誘官兵了。」

  譚無謂笑道:「我剛才所言,是樓溫一慣的打法,但是四弟有句話說到了點子上,樓溫已非當初的大將軍,掣肘頗多,無法再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

  徐礎明白了,「五王大營離東都太近,朝廷心中不安,必然強迫大將軍先破此營,再攻降世軍。」

  「所以還是得有誘兵,而且要真打,激起樓溫的怒火,讓他敢於孤注一擲。」

  徐礎黯然,真打的話,騎兵必然死傷慘重,譚無謂正是為此而道歉。

  「沒有別的打法嗎?」徐礎問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打法了,如果樓溫不被激怒,或者朝廷的掣肘太強,樓溫的命令沒人服從,義軍還是會大敗。」

  「嘿,大將軍受到掣肘,義軍反而會敗,這真是……意想不到,朝廷若是臨時換回蘭恂,會不會勝得更輕鬆一些?」

  「哈哈,話不是這麼說,蘭恂連敗,官兵對他已失去信心,不肯為之苦戰,必須是樓溫帶兵,朝廷拖後腿,官兵才有勝算。」

  徐礎在小丘上來回走動,望一眼遠處的山,又望一眼下方的衛兵,良久方道:「真沒有別的辦法?」

  「照我估計,義軍糧草頂多還能支持一個月,開春之後,人心思變,必然潰散,朝廷肯出兵,反而是好事,若是堅壁不出,才是大問題。」

  「東都士民不知道義軍虛實,蘭、梁兩家驚恐萬分,必然強令出兵。」

  「而義軍的勝算全在於能否將官兵引向降世軍。」

  徐礎歎息一聲,「二哥說吧,不必繞圈子了。」

  「我要用一下四弟從前的身份,四弟不必親自出面,允許我用這個旗號就行。」

  徐礎從前的身份是大將軍第十七子,打他的旗號,更能激怒樓溫。

  「二哥還來跟我說一聲,真是客氣。」徐礎譏諷道。

  「兄弟之間,不可背後算計。」

  聽到這句話,徐礎心中生出一絲慚愧,馬上抹掉,說道:「好吧,二哥隨便用,不要再來問我,也不要讓我看到。」

  「吳軍三千騎兵,我也不保證能夠安全奉還。」

  「生死在此一戰,傷亡勿論。我知道二哥行事公平,不會有意陷吳軍於險地,這就夠了。」

  譚無謂稍稍睜大雙眼,「這點騎兵遠遠不夠用,我當然不會有意陷誰於險地。」

  譚無謂不肯做,別人卻搶著做。

  徐礎笑了笑,「官兵一旦與降世軍交戰,五王大軍立刻從後方夾擊……」

  譚無謂輕輕搖頭。

  「不是這樣嗎?」徐礎頗為吃驚,這可是五王共同制定的計畫。

  「我前面的話都在其次,接下來的才是至關重要,晉王只知道我來請用四弟從前的身份,並不知道我真正的計畫,至於其他人,更不可信,全軍之中,唯有四弟可堪此大任。」

  徐礎越發驚訝,「二哥請說。」

  「官兵與降世軍交戰之後,五王之軍不要從後方夾擊,立刻繞路進攻長圍,直趨東都。」

  徐礎經常被人說膽子大,這時卻覺得譚無謂才是真大膽,大到他懷疑自己看走了眼,或許這人就是一個大而無當的兵法家,其實沒有真本事。

  呆立半晌,徐礎道:「官兵若是留下足夠的兵力防守長圍,義軍一時攻不破呢?」

  「義軍將一敗塗地,但是我猜樓溫受到再多掣肘,也會堅持他自己的打法,一旦派兵,必是傾巢出動,防守不會很嚴。而且他一開始的計畫應該是先攻近處的五王大營,更沒必要在後方留兵太多。」

  「好吧,即便一切如二哥所料,我也調動不了五王之軍。夾擊乃是五王共同議定的打法,晉王不在,梁王等人也不會改變主意。你再看我的營中,吳軍將士大都已經借出去,雖換來兩倍步兵,皆非我心腹之人,不會聽我的命令,何況甯王、蜀王的部下?」

  「我只知道這麼打才有勝算,至於如何勸動義軍,要看四弟的本事。」

  徐礎忍不住笑了,搖搖頭,「不可行,完全不可行,我沒有這個本事,誰也沒有。夾擊必敗嗎?」

  「樓溫非蘭恂、曹神洗可比,他若受到激怒,必然越戰越勇,無人能敵。」

  「他在秦州敗過一次。」

  「完全不同,秦州是一次意外伏擊,樓溫全無準備,將士行軍途中,未能及時佈陣,一潰再潰,以至於不可收拾。此次交戰,樓溫將親自率兵出擊,陣勢已成,即便被引向降世軍,他對夾擊也必有防備。義軍所仗者,無非人多,可也不到官兵的十倍之數,以硬碰硬,就算是能將官兵包圍,也不是對手。」

  「一面潰敗,三面皆散,義軍反而成了蘭恂。」

  「正是這個道理。」

  徐礎搖頭,「這件事不能瞞著諸王,我與二哥去見他們……」

  譚無謂打斷道:「萬萬不可,義軍雜亂,沒有事情能保密,此計一出,誘兵先不自安,晉王也不會同意。必須是我與晉王引走官兵之後,四弟再去勸說梁王等人。」

  「難,朝廷若是留一部分兵力守衛東都,哪怕只有一萬人,義軍也難突破,反而令二哥與降世軍失去援兵,連夾擊的那一點勝算也失去了。」

  譚無謂伸手指天,「四弟常說天成自亡,這回就是驗證。」

  徐礎還是覺得難。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0
第一百三十九章 真情

  吳軍騎兵多半是七族子弟,將領們特意查問過,確認晉王沈耽真是晉國公之子,家世清白,祖上歷任三朝高官,這才欣然前往,願意接受晉王的統領,對譚無謂他們倒不怎麼在意。

  孟僧倫召集吳軍諸將,向他們道:「五王合軍,除了晉軍以外,就數吳軍騎兵最多,三千多人盡數在此,咱們絕不能給吳人丟臉,更不能讓執政失望……」

  徐礎悄悄走進來的時候,孟僧倫正說得起勁兒,沒看到執政的身影,又說了許多,總之是鼓勵吳人奮勇作戰,「欲報亡國之恥、滅族之仇,盡在此戰!」

  「盡在此戰!」諸將齊呼,荊州人根本沒被提及,這時也被感染,跟著大家一塊叫喊。

  「執政什麼時候到的?」孟僧倫終於看到門口的徐礎,急忙分開眾人上前拜見。

  將近三十名將領,在小帳篷裡擠得滿滿當當,齊刷刷地行禮。

  孟僧倫、宋星裁……徐礎認得其中的每一個人,不僅能叫出名字,甚至能喊出對方的綽號。

  相識不久,這些人卻是吳軍的根基,也是徐礎自立的本錢。

  「諸位不必多禮。」徐礎突然生出一股不捨之意,這些人與大多數義軍將士一樣,因為官兵的節節敗退而士氣大振,懷著必勝之心,完全料不到這一戰會有多麼艱難。

  如果譚無謂是對的,明天之後,許多人再也不能活著回來。

  徐礎還生出一股私心,這是他的將士,雖有種種缺點,但是極為忠誠,尤其是孟僧倫,忠誠得有些過頭。

  失去這些人,不知何時才能建起另一支可靠的隊伍。

  不捨與私心只存在了一瞬間,用不著別人勸說,徐礎自己就能想明白:幾股義軍都到了生死關頭,無論是誘敵的騎兵,還是五王營中的步兵,或者遠處觀戰的降世軍,皆無安全可言。

  無論願意與否,無論怎樣躲藏,這場死戰都是逃不掉的。

  至於軍隊,如果一名王者念念不忘「可靠」二字,與占山為王的強盜頭目有何區別?

  「天成大軍曾踐踏石頭城與夷陵城,

  如今該是吳、荊之士去東都還禮的時候了。」徐礎激勵道。

  石頭城、夷陵城從前分別是吳荊二州的都城,聽到執政王此言,諸將呼叫得更加響亮。

  徐礎帶來幾十壇酒,先敬諸將,然後出帳遍賞兵卒。

  開戰前的熱情越發高漲。

  趁著大家興奮不已,徐礎將孟僧倫叫到一道,「譚將軍治兵如何?」

  徐礎推薦譚無謂是在暗中進行,將士們都不知道,孟僧倫微一皺眉,「沒什麼特別的,才過來兩天,看不出此人有何本事,就是那那柄長劍……有點可笑。」

  徐礎笑了笑,「譚將軍如何分派諸軍?」

  「他說得很簡單,讓大家各自為戰,管好自己部下的兵卒,先破圍者得首功,如不能破圍,被官兵追擊,先跑到降世軍營地的人亦是首功。」

  徐礎點頭,「譚將軍分派得當,你要嚴格遵照執行。」

  「是,連執政也這麼說,那我就帶吳軍快進快出,不與官兵糾纏。」

  「自保為上。」

  「明白,我不會白白令吳軍將士受損,大家還要跟著執政一塊回江東收復吳國呢。」

  徐礎笑了笑,愧意又冒出來,被他立刻按壓下去,「東都一破,吳地官兵自潰,旬月間就能奪回故土。」

  「到時候我要親自引執政進入石頭城,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名城,非東都可比。」孟僧倫興奮地說。

  「萬分期待。」徐礎又聊幾句,還是千叮嚀萬囑咐,要孟僧倫以「自保為上」。

  既然到了晉軍營地,總得去見一下晉王沈耽。

  沈耽早已等候多時,一聽通報,立刻起身迎到門口,笑道:「四弟大駕光臨,快快請進。」

  沈耽帳中佈置得如同靈堂,一切皆素,沈耽平時與諸王相會時都是正常裝扮,回到自家營地,則要戴上孝帽,一刻不摘,其父沈直的棺槨停在隔壁帷幕裡,堆雪冷藏,要等到攻破東都之後才能下葬。

  徐礎先到牌位前磕頭,起身道:「諸事繁雜,一直沒來敬拜,三哥恕我失禮。」

  沈耽神情暗淡,「只要能攻破東都,為家父報仇,就是對我沈家最大的敬意。」

  兩人走到一邊,各自坐下,閒聊幾句,沈耽真切地說:「你我當初結拜的時候,曾立下重重誓言,今日卻生嫌隙,我願與四弟坦誠相見,不願彼此猜疑。」

  徐礎拱手道:「是三哥想多了,若非三哥暗中放行,我怕是早已身首異處。」

  沈直遇刺的時候,譚無謂奉沈耽之命放走徐礎,不管沈耽心裡怎麼想,至少兼顧了兄弟之情。

  沈耽搖頭,「因為我稱晉王,頗有人懷疑是我弑父,四弟也有此心吧?」

  徐礎不語,他只是懷疑,卻沒有任何證據,也不打算管這樁閒事。

  沈耽盯著徐礎,緩緩道:「的確是我。」

  徐礎一驚,他以為沈耽會一直否認下去,沒想到竟會承認,而且是主動承認。

  「三哥……」

  沈耽擺下手,表示自己還有話說,「當時,冀州兵遲遲未至,據說會留在鄴城,大將軍那邊權勢全失,已成廢人,家父因這兩件事憂心忡忡,鬥志全無。家父對晉兵向來沒多少信心,一心仰仗冀州外援,以及大將軍在東都內應。」

  沈直與樓溫關係緊密,一外一內,互為援手,多年來配合得當,一旦失去一方,另一方不免感到慌張。

  「嗯。」徐礎應道。

  「孟津大捷,讓家父信心恢復一些,可是離東都越近,他越驚恐,不肯稱王,也不肯與降世軍聯手,派出信使只是虛與委蛇而已。蘭恂被免,曹神洗掌兵,聽說這個消息之後,家父惶惶不可終日,聲稱曹神洗乃百戰老將,義軍絕非對手……」

  「沈並州想投降?」徐礎問道。

  「家父自知罪重,不會得到朝廷寬恕,所以他想退回晉陽自保,然後向賀榮部稱臣,請北人入關。」

  徐礎眉毛一揚。

  沈耽點頭,「沒錯,我姐夫周元賓已得命令,要去賀榮部示好,以後四弟見到他,自然明白我所言不虛。」

  徐礎沒開口。

  沈耽也沉默一會,突然問道:「四弟也曾體驗過勸父之難,如你當時有機會動手……」

  徐礎長歎一聲,不願也沒法回答這個問題,「三哥對我坦誠相見,這就夠了。」

  沈耽起身,神情既悲痛,又堅毅,「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天下至重,奪人情而成大事,我為拯救天下,甘願做沈家罪人……」

  沈耽有點語無倫次,自己也察覺到了,抬手擦拭眼眶,擠出一絲笑容,「我一向覺得與四弟志同道合,因此相識不久就結拜為兄弟,我之所以向四弟袒露內情,也是因為覺得唯有四弟能夠理解。」

  徐礎拱手道:「弑君之臣敬拜弑父之子。」

  「哈哈。」沈耽大笑,馬上又換上悲痛之情,「心懷天下,就容不下別的東西,父子之恩、兒女之情,都要置之度外。」

  「該當如此。」

  兩人都覺得心裡舒暢許多,又能無話不說。

  「是我勸說甘招推舉甯抱關擔任主帥。」徐礎承認道。

  「我知道,所以當時表示同意。我明白四弟的用意,以為義軍不宜一家獨大。事後想來,虧得有四弟此舉,否則的話,甯抱關、甘招必然當場發難,五王分裂,主帥有何用處?我在反思自己的做法,錯就錯在只考慮自家的好處,卻忘了對方會不會接受,對我的好處越明顯,其實越無法實現。有得必有失,我身邊的人都沒有提醒我這一點。」

  「那我也該提前向三哥說一聲。」

  「那時咱們還有誤解,不說是正常的。」沈耽不以為意,反而感激不盡,又道:「天成與降世軍是兩大害,兩害不除,天下不定。」

  「只是不宜操之過急。」

  「四弟心事周密,我會見機行事,如果此戰過後,薛六甲與甯抱關依然強大,那就再等一等,必須想辦法讓這二人因隙生恨、因恨生仇,打得不可開交,才好下手。至於甘招,庸碌之輩,不必特別在意。」

  徐礎點頭,沒提自己對甘招的真實看法。

  兩人越談越深,徐礎道:「天下必然一統,五國斷無復興之說,我在吳國稱執政王,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還政於真龍。在我眼裡,真龍一直是三哥。」

  沈耽微微一笑,「我就知道四弟看得清楚,馬維倒是一直堅信能夠回到五國並立的時候。天下必然一統,但誰是真龍,還得再看,我有此心,卻未必有此運。四弟的情義我心領了,但運數若在四弟一邊,我不會逆天行事,我不求封疆一方,不求權傾一時,只求一位有德之君。」

  兩人互握對方手腕,真情流露,飄飄然如風舉大鵬。

  徐礎告辭,終究沒有透露譚無謂的計畫,他相信,沈耽同樣也有隱瞞。

  得人心者得天下,徐礎看穿了人心,卻沒有辦法得到人心。

  或許此戰過後,大家都會變成遊魂野鬼,什麼雄心壯志,什麼天下太平,什麼人心是非,全是縷縷青煙,初時還有形態,升不了多高,就會泯然天地之間。

  徐礎看向來往的將士與馬匹,悲壯之情油然而生,他從未覺得死亡如此之近,又如此可親,它就像是嚴厲的聞人先生,平時不苟言笑,某一天某一刻,當他覺得時候已到,會突然向某一個學生透露心聲,傳授高深莫測的學問。

  徐礎對明日一戰已迫不及待。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6:51
第一百四十章 玩笑

  義軍騎兵淩晨出發,眾人送行,用豪言壯語鼓舞士氣,可騎兵連綿不絕,等得久了,送與被送者都覺得無聊,豪言壯語重複得多了,也有些尷尬,在一些將領的鼓勵或默許下,相熟的兵卒開始互相開玩笑,一個比一個過分。

  「嘿,老三,看好你的馬,它比你值錢!」

  「奮勇殺敵啊,小武,砍掉官兵一根毫毛,你就值啦。」

  「殺敵立功,老七,別管自己的命,你媳婦替你收賞錢,我替你收著媳婦!」

  ……

  笑話比豪言壯語持久,而且花樣百出,出征的騎兵也不退卻,還以更狠辣的嘲諷,氣氛又熱烈起來,連肅殺之氣都被衝淡了,出營的將士好像是去打獵,而不是進行一場事關生死的戰鬥。

  徐礎是五王之一,必須留在營地門口目送吳軍騎兵,聽到數不盡的污言穢語,初時有些難堪,慢慢地卻發現其中的好處。

  甯抱關熟悉這一套,甚至親自與吳越軍騎兵將領開玩笑,「羅漢奇,殺敵數目若不是第一,你就改名叫『騎羅漢』吧。」「多殺官兵,兄弟們,就當官兵殺過你爹娘、調戲過你媳婦、搶過你的糧食、拆過你的屋子!」

  「嘿,這些事我都遇到過!」有人大聲回道,引來一陣哄笑,甯抱關也難得地放聲大笑,「不敢報仇的人,現在就下馬,把機會讓給別人,咱們秦州有的是英雄好漢!」

  秦州步兵大呼小叫,沒有一個騎兵下馬。

  北方人開始勸說荊、吳兩地士兵讓出馬匹,「這是四條腿的馬,不是平底的船,你們騎得慣嗎?」

  「老子砍翻的馬比你騎過的還多。」江東兵卒還嘴,越說越往污穢的方向去,引來陣陣笑聲。

  徐礎也想說點什麼,結果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嘴,不只是他,馬維與甘招也是一樣,馬維嘗試過幾次,沒引來笑聲,他很快放棄,甘招隻向自己的部下拱手而已,極少開口。

  謀士的口才在這種場合沒有用武之地,就連自稱「與世沉浮」的郭時風,也沒辦法與兵卒打成一片,先是與馬維低聲閒聊,過一會又湊到徐礎身邊,小聲道:「礎弟不習慣這種事吧?官兵出征自有一套儀式,足以振奮軍心、鼓舞士氣,將領有將領的威嚴,

  兵卒有兵卒的規矩,像這樣……」郭時風輕輕搖頭。

  徐礎笑道:「儀式各有不同,殊途而同歸,都是為了打贏戰鬥,只要士氣能起來,用什麼方法都不重要。」

  「呵呵,礎弟說得也對,只是咱們在這種事情上不如那位。」

  甯抱關原本就是窮苦百姓,與義軍將士沒有區別。

  騎兵終於全部離營,甯抱關趁著眾人情緒高昂,以主帥的身份大聲道:「晉王去進攻官兵,咱們也別閒著,該幹嘛幹嘛,別等官兵來了,說義軍精銳全在騎兵那裡,留在營裡的人全是廢物。」

  「不是廢物!」將士們散開,檢查兵器、加固營柵、演練進退,也有人去往營地深處,向家人多叮囑幾句,回來之後,遭到無情的嘲笑。

  徐礎要做的事情不少,他有將近七千步兵,大都來自梁、晉兩軍,他得認全將領,盡可能說清楚本部的戰略。

  「吳營處於右翼,易遭騎兵偷襲,諸位不可大意。甯王守衛正面,無論那邊打得有多激烈,沒有我的命令,一個人也不准過去支援。」

  陌生的將領不如吳人對執政王敬畏,有人點頭稱是,也有人當場發出埋怨,「功勞都被別人搶走了,官兵若是沒有偷襲,咱們豈不是看著別人打仗?沒有功勞不說,事後還會被那幫傢伙恥笑。」

  許多人附和,吳人將領只有王顛留下,見有人不敬,怒道:「吳王自有打算,你們遵守就行,用不著想那麼多。」

  徐礎向王顛點下頭,開口道:「打敗官兵,功勞屬於所有義軍。」

  對面的將領都笑了,另一人道:「吳王是從南邊來的吧?」

  「不,我是洛陽人士,此前一直在北路諸軍中來往。」

  「是嗎?那吳王應該明白我們北軍的規矩,殺敵者首功,搶旗搶物者次功,剩下的人就喝西北風吧,哪怕你不小心摔掉了腿,或是追敵十幾里但是沒追上,都不算功勞,什麼都分不到。」

  徐礎正色道:「諸位歸入我的營中,哪怕只有一天,也要按吳軍的規矩行事。」

  「吳軍什麼規矩?」

  「服從命令者首功,人人有賞,然後才是殺敵、奪旗、追敗,但是自己摔斷腿就算了,無功無賞,自己受著吧。」

  諸將大笑,有人問道:「追不上敵兵也有功?」

  「有功,但必須是我下達的命令,不等命令擅自追敵,即便追上也沒有功勞,回來之後反而要受罰。」

  「總之就是一切都聽吳王你的,然後就能分功,對不對?」

  徐礎點頭,王顛將汝南城時分配占利品的規矩詳細說了一遍,順便吹噓一下執政王的功績。

  徐礎這回沒有阻攔。

  梁、晉諸將當中,有人隻關心自家的事,有人愛打聽消息,聽說過吳王的事蹟,於是一問一答,越說越多,越說越誇張。

  「吳王真憑一己之力擊殺萬物帝?」

  「吳王真是大將軍之子?曾得大將軍兵法真傳?」

  王顛連連點頭,「沒錯。」

  徐礎有點臉紅,又特別需要這些將領的敬畏,於是找藉口離開,留王顛一直吹下去。

  義軍兵卒沒有什伍之分,想跟誰就跟誰,因此各部人數極不均衡,多的近千,少的只有一兩百。

  為爭奪兵卒,將領們之間經常發生衝突,這兩天要打仗,這種事情才少了些。

  郭時風其實說得沒錯,義軍急需建立規矩,但不是出征的儀式,而是彼此間的相處之道。

  一夥士兵圍著篝火取暖,正互相傳授戰場上的生存技能。

  「別聽他們忽悠,立功沒那麼重要,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你們想想,沒命的話,得再多獎賞又有何用?」

  「對對,那誰誰不就是太想立功,被砍斷一條胳膊,結果怎樣?的確得了不少東西,可是再想立功就難嘍,媳婦倒是個聰明人,直接卷東西走人,孩子也帶走了,不知藏在哪裡。」

  「肯定就在這營裡,不知被哪個四肢建全的傢伙藏起來了。」

  軍營裡盡是類似的傳言,半真半假,往往連個真名實姓都沒有,每一個聽到的人卻都相信。

  有人看到徐礎,知道這是吳王,捅捅身邊的人,兵卒們立刻閉嘴,專心烤火,個別人向吳王點頭,就算是比較守禮的了。

  唐為天本來想當騎兵,孟僧倫要求他留下來保護執政王,所以他就一直跟著徐礎,這時上前道:「看到大都督也不行禮,你們的頭目是誰?」

  圍在篝火周圍的兵卒這才紛紛拱手,姿態各異,徐礎覺得自己像是來鄉下收租的財主。

  他也拱手,「保住性命與手腳,然後多立功勞、多得獎賞。」

  眾人唯唯,沒人回應。

  徐礎繼續前行,看到一夥老弱婦孺走來,他們本應留在後方,這時卻往營外去。

  徐礎向唐為天道:「你去問問他們要去哪裡?」

  唐為天驚訝地看著大都督,「這還用問?當然是去營外,準備阻擋官兵啊。」

  「吳軍並未攜帶家眷。」

  「呵呵,有人『攜帶』的家眷,才不會出來阻擋官兵,這都是家裡沒人當兵,才出來派下用場。」

  唐為天還是跑去問了一下,很快回來,「是甯王送來的。」

  令徐礎稍感意外的是,這些人似乎不太在意可能的危險,神情都很平淡,一名婦人邊走邊教訓孩子,「跟緊了,娘去哪,你們去哪,實在跑不掉,就趴下裝死,等娘回來找你們,記住沒?」

  小孩子不停地點頭,一副「我早就記住」的樣子。

  「仗不能這麼打。」徐礎喃喃道。

  「仗一直這麼打。」唐為天道,他在秦州參加降世軍,見慣了這種場面。

  徐礎主意已定,向唐為天道:「你去找王顛王將軍,說是我的命令,讓他留下這些百姓。」

  「啊?前方沒有遮擋,降世軍不會上前的。」

  「快去。」

  「好吧,大都督在這裡等我回來。」

  「我要去見甯王,讓他留下所有百姓,義軍這一戰不需要『移動營柵』。」

  「百姓願意著呢,阻擋官兵,立刻就能分得一點口糧,事後……好吧,我去找王將軍,大都督走慢些,我來追你。」唐為天撒腿跑向吳營中軍帳。

  徐礎邁步直奔甯王營地。

  唐為天腿快,半途中追上來,「頭目們不太高興,聽說大都督來找甯王,他們才鬆口,說是甯王下令撤回百姓,他們就同意。」

  徐礎早料到如此,所以才要來見甯抱關。

  甯抱關直當正面,因此徵用蜀王、晉王的一部分兵力,人數最多,這時還沒排出陣形,營地裡比較亂,將領們正在大喊大叫召集人群。

  甯抱關還是比較愛用騎兵,留下一千人,在營地裡列隊賓士,倒是能夠鼓舞一下士氣。

  甯抱關不在帳中,登上一座望樓,正在觀看外面的形勢。

  從這裡望不到什麼,義軍騎兵早已不見蹤影,甯抱關卻看得目不轉睛,神情又像平時一樣嚴肅,與譚無謂倒有幾分相似。

  徐礎走到甯抱關身邊,直接道:「要換一種打法。」

  「嗯?」甯抱關冷冷看來,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百姓居前,擋住官兵,也擋住義軍,無濟於事。」

  「降世軍一直這麼打,前方沒有百姓,將士不肯奮勇向前。」

  「讓百姓居後,更能激勵將士向前。」

  甯抱關冷笑一聲,突然明白過來,「你是說讓另外一些百姓居後?」

  那些有人「攜帶」的家眷,他們才是義軍將士願意上戰場賣命的最重要原因。

  徐礎點頭。

  「你的鬼心眼子還是那麼多。」甯抱關擠出一絲微笑。

  「夾擊官兵,是最好的打法嗎?」徐礎試探道,譚無謂交給他一道難題,他得開始著手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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