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謀斷九州 作者:冰臨神下 (已完成)

 
我是獅子我是王 2018-10-24 10:26: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56 199195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1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東都之主

  東都全城徵兵,田匠這回沒能逃過,臨走時,老母親對他說:「去吧,我的兒,你在為娘身邊困得太久了,我一個老太婆,頂多再熬一個冬天,不值得你照顧。如今世道這麼亂,你該早點尋條出路,別跟我死在一塊,那樣的話,為娘就是到了地下,也會悔恨莫及。」

  田匠跪地磕頭,起身道:「娘,你等我回來。」

  進到軍營,田匠穿不得盔甲、碰不得兵器,檢查士兵的軍官很生氣,「看你的樣子還以為是個好兵……算了,你去當僕役吧,跟你說,幹活兒可比打仗累多了,你若是連活兒都做不了,就只能去填坑了——不是你填坑,是用你填坑。」

  田匠有膀子力氣,寧願與一群老弱的百姓待在一起,總能提前做完分給自己的活兒,然後找機會回趟家,收拾屋子,做出足夠三五天吃的飯,再悄悄回到營地裡,居然一直沒被發現。

  大將軍率軍出圍的那一天,東都士民額手稱慶,以為此戰必能擊退叛軍,誰想到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許多人都說,大將軍根本沒去打叛軍,而是帶著眾兒孫與大軍逃往並州,要在那裡稱王、稱帝。

  東都陷入混亂,連許多官員也相信這個傳言,跑去找樓硬求證,看到他府裡堆滿成箱的行李,更加確信樓家要跑,任憑樓硬怎麼發誓也沒人在乎——何況樓硬的確想逃,根本掩飾不住,他想帶走所有妻妾,妻妾想帶走家人,家人想多帶幾個親友……

  原本爭著掌權的各家大臣,一個接一個消失不見,滿朝文武官員能跑就跑,來不及跑的惶惶不可終日。

  禮部侍郎費昞站了出來,先在朝堂召集群臣,痛斥他們的懦弱無能,然後一同進宮,要向皇帝和太皇太后進諫,結果發現皇城已經半空,兩宮早就走了,只剩下萬物帝的皇后、當今太后還留在宮中,不知所措,一見群臣就痛哭失聲。

  等太后終於止住哭聲,立刻給予費昞全部權力。

  憑著太后之印,費昞成為東都的臨時主人,召集所有兵力以及男性僕役,要在一夜之間組建軍隊。

  這是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費昞搜羅到將近五千人,數量不算少,不是太老,就是太弱,見官就拜,持兵就哭,一問不三知,極簡單的一項命令重複幾遍也沒人執行。

  費昞挑出二百人,算是精銳,至少這些人能聽懂他的話。

  從這二百人當中,

  費昞繼續篩選,逐層下來,他挑中了田匠。

  「你不該留在城裡。大好男兒,為何不去戰場上建功立業?還是說你是誰家的寵僕?」

  田匠糊了一臉灰塵,繼續裝傻充愣,做出茫然不解的樣子。

  費昞道:「你不必裝,老夫這一輩子起起伏伏,什麼人沒見過?你裝傻的本事太差了。」

  田匠只得實話實說,「家有老母,我若是被征為兵,也要想方設法逃回來,沒有我的照顧,母親活不了幾天。」

  「你就沒個妻子、親友一類的人?左鄰右捨也能幫忙啊。」

  「年輕時愚笨,將身邊的人得罪個遍,而且我也不願將母親託付給別人,怕他們照顧不好。大人想留我當名賤役,可以,別的事情我做不了,既不能外出,也不能冒險,我這條命隻屬於母親,沒法交給別人。」

  費昞歎息,「東都臨危,衣冠之族盡做獸奔,閭巷之中卻有一位真孝子。我只問你一句,東都若被叛賊攻破,滿城皆遭殺傷搶掠,你們母子如何自存?」

  「我家無財,東西可以拿走,留一點糧食就夠,我願跪降。如果這樣還不能令叛賊滿意,我還有鏽刀一口,擋得一時是一時。」

  「國之不存,家何安在?」

  「國之不存,非始於今日,我只要老母安全,不做它想。」

  費昞好不容易才挑出一個可用的人物,極為珍惜,思忖良久,還是道:「你走吧,我解你從役之身,回去照顧老母,估計你也照顧不了幾天。」

  只有一天,費昞這邊還沒做好準備,叛軍突然出現在城外。

  城裡人不知虛實,以為大將軍不是跑了,就是大敗,東都已被叛軍包圍,滅亡之日就在眼前。

  整個東都崩潰了,明明只有一個方向來了叛軍,卻沒人敢於打開其它城門逃亡,都躲屋子裡,燒香拜佛,磕頭求神。

  費昞登上城樓,看出叛軍似乎沒有預料得那麼強大,於是仍然堅持守城,下令不准任何人打開城門,騙進來幾名叛軍使者,砍掉頭顱扔在外面,希望能用這一招激勵城中的人反抗。

  結果適得其反,城裡人的確被激發出一些膽量,不是用來守城,而是反對費昞。

  費昞寡不敵眾,被關在城門口的一間屋子裡。

  主降派的膽量僅止於此,過後四分五裂,連個頭目都選不出來,都想投降,卻都不想擔上投降之名,你推我讓,耽誤許久,城外的義軍不知情,還以為有大臣仍要主戰,平添許多驚疑。

  另一頭,田匠回到家中,母親初時高興,待問清緣由之後,卻拒絕吃飯,「誰家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有出息?能不能出人頭地倒不重要,至少做個響噹噹的男兒漢。朝廷無道,你不去投軍也就算了,費大人我早有耳聞,是個好官,這麼缺人的時候,還放你回家,更表明他是個心善之人,你怎可捨他而去?」

  「母親,外面的人都一樣,看你有些本事,施以小惠,騙你給他賣命,孩兒年輕時見慣了這種人……」

  田母搖頭,「別人我不說,費大人絕不是,這麼多年來,我只聽到有人說他好,沒人說他壞。而且東都已經這樣了,費大人哪還有工夫騙你給他賣命。」

  「孩兒若回去,不賣命是不行的。」

  「賣命給費大人,至少得個好名聲,陪我送命,世人誰知道你?」

  「孩兒就是厭倦求名,才回到母親身邊……」

  「你就像那些富家子弟,吃膩了大魚大肉,就以為這些東西最難吃,就沒想過還有許多沒吃過的窮苦百姓。你厭倦求名,有沒有想過為娘這一輩子默默無聞,就指望著你能給為娘搏個名聲,等我死後,也能有人說起『田母如何如何』。」

  母親從來沒說過這樣的話,田匠無言以對。

  田母歎息道:「金銀雖實,擱在一處是一處,名聲雖虛,卻可傳揚千里,令世人皆知。孩兒,你是求名之人,從前是求得過頭了,我才將你強留在身邊,如今你已能明辨是非,求名的時候,不忘求實,該是離開我的時候了。你若不走,我便餓死在家中,給你一個侍母送終的名聲。」

  田匠痛哭,跪下磕了十幾個頭,起身出家門,來找費大人,卻得知費昞已遭關押,樓硬等人正與叛軍將領重談獻城投降事宜。

  田匠奪過一柄刀,向幾名老弱士兵道:「隨我來。」

  他也不做解釋,那些人居然跟從,田匠打聽到談判的處所,直闖而入,本想一刀殺死叛軍使者,沒料到會遇見一位熟人。

  田匠與徐礎其實不熟,兩人只見過一面,彼此認得相貌而已。

  「樓家果然出人物,兄弟二人,一個賣城,一個買城。」田匠冷笑道。

  徐礎沒說什麼,樓硬惱了,「你是什麼人,敢來這裡造次?東都不是你的,誰買誰賣都跟你沒關係。」

  「少說廢話,交出鑰匙,放出費大人,如若不然,你們看!」田匠上前,一刀砍下,將長桌斷為兩截。

  砍斷桌子並不難,難的是輕鬆如切紙。

  田匠轉身,睚眥欲裂,「天下失主,何況一個東都?我說東都現在是我的,誰敢不從?」

  桌子剛斷,樓硬等人就嚇得坐倒在地上,跟來的士兵也嚇得丟掉兵器,股栗不止。

  只有徐礎保持鎮定,臉上露出微笑,拱手道:「田壯士果然是真英雄。好,東都是你的,我跟你談,不跟他們談。」

  田匠昂首道:「去跟費大人談,想跟我談,先問我手中這口刀願不願意。」

  徐礎道:「早想拜見費大人。樓中軍,請引路吧。」

  「十七……那個吳王,費昞不會投降……」

  「所以我才要勸說他,令滿城人心服口服。」

  樓硬站不起來,摸出鑰匙扔在地上,田匠上前揀起,向徐礎道:「你等在這兒,費大人想跟你談,自然會來,不想跟你談——你也有刀,拿出來順順手吧。」

  「我若用刀,不如直接攻城,何必進城鬥匹夫之勇?」

  「嘿。」田匠提刀出門。

  樓硬還是沒搞懂怎麼回事,「這人是誰?吳王,我們都不認識他……」

  「我認識。

  樓硬再不敢吱聲,與另外三名官兒退到角落裡,忐忑地等著看事態發展,沒一個人願意站出來。

  田匠回來了,守在門口,讓進來一名老者。

  老者身穿官袍,沒戴官帽,盯著徐礎看了一會,「引狼入室,樓公子有何面目來見東都故老?」

  「我姓徐。」

  「姓什麼是你自己的事,但這改變不了你的出身。」

  田匠守在費昞身邊,只需一言不和,就要動刀,他不會在兩位「恩主」之間猶豫,費昞重過徐礎,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徐礎回道:「所以東都也能改姓,並不改變『出身』。」徐礎向費昞作揖,「費大人若保東都,東都就在這裡,歸誰都無改變。費大人若保朝廷,朝廷何在?費大人若保百姓——」徐礎再次作揖,「我代百姓懇請費大人順天承命,莫以一己之私,毀全城數十萬性命。」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2
第一百五十二章 0姓

  徐礎的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費昞聽過之後卻只是笑笑,「百姓,百姓,人人都掛在嘴上,苛捐雜稅越多的時候越要提,野心越大的人越要提,一有機會還不是奴役、搶掠、屠殺?你問我要不要保住滿城百姓,好,你隨我來。」

  費昞轉身出去,徐礎邁步跟上,田匠隨後,周律猶豫片刻,也跟了出去,剩下樓硬等人留在廳裡,互相埋怨,彼此指責。

  廳外站著數百名士兵,不成隊形,零零散散地站在空曠的院子裡,躲避城牆投下的陰影,守在陽光下,雙手抱懷,摟著長矛,或是小聲聊天,或是默默發呆。

  無論是朝廷官員與叛賊議和,還是田匠提刀進廳,又出來釋放費昞,都沒在這些人當中引起任何反響。

  「集合,排成四列!」費昞大聲道,連喊幾遍,士兵們只是看他,好不容易才有幾個人慢慢走來,然後其他人效仿,走得更慢,而且只能聚成一堆,怎麼排不成行列。

  「這就是百姓。」費昞道,向前走出幾步,士兵們這回動作倒快,紛紛後退,一些人聯手裡長矛都給丟掉了。

  「他們真是傻瓜嗎?」費昞指著其中一人道:「我親眼看見他領了一份糧餉,去藏好之後,空手回來又領一份,就因為記帳人一時大意,沒寫他的名字。只要有利可圖,他什麼都能看懂、聽懂。」

  那人是個看不出年紀的瘦小老兵,也不反駁,嘿嘿地笑,緩緩地向旁邊移動,躲避「大人」的手指,好像那是一支對準自己的箭。

  費昞往營外走,在門口停下,指向街道兩邊的房屋,「東都將士差不多都被帶走,還剩下幾十萬百姓,這麼多人全是老弱婦孺?挑不出一兩千名能持槍打仗的年輕人?未必,你可以隨便闖進一家,無論是深宅大院,還是小門小戶,仔細搜,掘地三尺,很可能會有驚喜。那些據稱已經病死的人、出城未歸的人,寧可躲在不見天日的小屋裡,也不肯站出來保衛城池。你告訴他們,叛賊入城,必然燒殺搶掠,無所不用其極,他們根本聽不進去,總覺得自己能逃過官府的搜查,同樣也能避開叛賊。」

  費昞越說越怒,鬍鬚微微顫抖,突然抬高聲音,像是在說給所有人聽,「他們還以為跟從前一樣,只要交出一點東西,就能保得平安。卻不知道,叛賊不是官府,還沒學會牧養百姓,只求一次收割,不會留下一粒糧食!」

  城裡還有不少人,街道上卻空空蕩蕩,費昞的聲音遠遠地傳出去,未能掀起一絲波瀾。

  「這就是百姓。」費昞放低聲音,既疲倦,又失望,向徐礎道:「換成你,願意救這樣一群人嗎?」

  徐礎猜不透費昞說這些話的用意,因此沒有回答。

  果然,費昞自行說下去:「我願意,因為我見過官府之苛狠,見過民生之艱難。如果你以為百姓都是好人,或者好人居多,那就不必幫助百姓了,因為你會失望,非常失望。那些將百姓掛在嘴上,將百姓誇得天花亂墜、當成神明供起來的人,並不真心在意百姓,只是以此為藉口,爭權奪勢罷了。那些說『民貴君輕』的人,不過是想當皇帝,或者已經當上皇帝,警告大臣,自己最得民心罷了。」

  費昞言辭激烈,全然不像是為官多年的大臣,徐礎倒是明白了此人為何一直沒能當上大官。

  「費大人以為我也是這種人?」

  「你不是嗎?」費昞人雖老邁,氣勢卻絲毫不衰,「聽君之言、觀君之行,所謂梟雄也。你一個錦衣玉食的年輕公子,

  見過幾名真正的百姓?你也不用威脅我,說什麼只要投降,就能保住滿城百姓。全是一派胡言,叛賊一路攻來,只有攻不破的城,哪有不掠城的時候?你不想,別人想,手下的士兵更想,他們原本也是百姓,同樣的好處,同樣的壞處,你不讓他們掠城,他們就會棄你而去,另換首領。」

  費昞倒出胸中的幾分積鬱之氣,心情稍稍舒暢,轉向田匠,「你不照顧母親了?」

  「老母將我攆了出來,我想,與其守衛家門口,不如多走幾步,來守城門。」

  「真壯士,護母就是護母,不提『百姓』兩字。」

  「說百姓的人,從來不當自己是百姓,而我就是百姓一個。」田匠道。

  費昞點下頭,向徐礎道:「你聽到了,這就是我的回答。你也看到了,東都衰弱,人人自保,願意從家門口多走出幾步的人,只有一位。可叛賊讓我們束手投降,休想。我不殺你,要讓你給外面的人帶個口信:東都有兩人,一老一少,誓死不屈。你們盡可攻城,破城之後也盡可搶掠,看東都百姓還能忍受多久,東都忍了,再看天下人能忍多久。」

  費昞扭過頭,表示送客。

  徐礎沒動,問道:「費大人也是一口一個百姓,天下只有費大人是真心的?」

  「真心假意任人評說,你還是省下花言巧語,去跟城外的叛賊說去吧,以東都士民之多、財富之厚,叛賊很快就會因為分贓不均而反目,你與其揣磨我們這一老一少,不如想想到時候如何自保。」

  徐礎拱手,「多謝費大人提醒。」

  田匠上前道:「徐公子曾幫我一個忙,可惜我還不了這個人情。世上有大義,有小節,幫費大人守城是大義,幫徐公子是小節,我只能說聲抱歉。」

  「當初是這位周律周公子找我幫忙,所以田壯士不必謝我。周公子不是什麼好人,幫你別有用心,所以田壯士也不必感謝他,就當那是一次僥倖吧。」

  周律站在不遠的地方,沒敢開口辯駁。

  天色將暗,徐礎不能再等下去,拱手道:「天黑之後半個時辰,義軍會攻城。」

  費昞道:「奉陪。」

  徐礎轉身要走,又轉回來道:「費大人說得對,我沒接觸過多少百姓,民生疾苦見過一些,卻沒什麼體會。所以我接下來的話不是說給滿城百姓,而是說給兩位:義軍總數不到三萬人,你們若能召集兵卒三千,甚至一千,或許也能守住城池,如果不願守城,除了北面,東都其它方向都沒有義軍,想走儘快,路上躲著點散卒。」

  徐礎邁步向城門走去,周律緊隨其後,小聲道:「吳王真說實話啊?」

  義軍不到一萬,徐礎的「實話」其實也誇張不少。

  「費昞是塊鐵坨,樓中軍等人還可以勸說,不如……」

  「不必。」徐礎斷然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2
第一百五十三章 勸帝

  唐為天緊緊盯著夕陽,餘暉剛一消失,他紮緊腰帶,也不騎馬,帶著一包乾糧悄悄離開,沒告訴任何人,跑出數里之後,才向東都城裡小聲道:「大都督,你自己小心,你若是真的命大福大,我還給你當衛兵。唉,神棒我帶走了,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你的福運?」

  徐礎趕回營地的時候,唐為天剛走一小會,已經沒人能追上他,徐礎也不打算追,雖然義軍即將進入東都,他卻不想讓王顛率吳軍趕來相會。

  「一個時辰?」甯抱關望著夜色中的城池,「外面的官兵隨時會到,一旦讓城裡人知道援兵將至……那可真是煮熟的鴨子又飛啦!」

  「大將軍一生所勝之戰,莫不是事先對敵人了若指掌,因此能夠直擊要害,所謂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一旦知己而不知彼,大將軍就會變得過於謹慎,秦州之戰即是明證。若我猜得沒錯,大將軍雖急行返回東都,數十里外必然停下,派人過來查看情況之後才敢上前。義軍只要能守住消息,別讓城裡人知曉,東都自會按時投降。」

  「你確信他們一個時辰之後真會投降?」

  「我以項上人頭擔保。」

  甯抱關微微皺眉,「東都果真不降,我要你的人頭又有何用?約定投降的人是誰?」

  「費昞。」

  「嘿,殺我愛將的時候,他可沒有投降的意思。」

  「我曉以大義,勸他以滿城百姓為重,他才願意獻城。」

  「既然如此,又何必等一個時辰?」

  「皇帝與太皇太后都已逃走,宮中只剩太后一人,費昞需要些時間勸說太后。」

  「東都危在旦夕,他還聽一個女人的命令?」

  「城中官多,無旨不敢擅自行事,太后雖是婦人,皇帝與太皇太后不在的時候,她的話就是旨意。」

  「怪不得天成會亡,我若是不在,也是手下將軍做主,絕不允許婦人插手。」

  徐礎笑笑,沒說什麼。

  甯抱關多派斥候,

  去打探返程官兵的行蹤,「一有消息立刻回來,東都要嘛提前投降,要嘛我派人硬攻上去。」

  徐礎插口道:「義軍的確要做兩手準備,攻城梯要重做一批,不求多,務求穩固。」

  甯抱關點頭,「的確,義軍平白損失一員大將。唉,為什麼大家都說魯寬是你害死的?」

  徐礎一愣,「魯將軍自己請纓登城,自己摔下梯子,從頭到尾我沒說過一個字,怎麼會賴到我頭上?」

  「好像也跟婦人有關,我沒細聽。」

  「哦,魯將軍昨日功勞最著,行軍路上,我將馮菊娘賜予他為妻,所以……」

  甯抱關大笑,「原來如此,婦人都是禍水,若非為了生兒育女,離得越遠越好。魯寬死了,接下來吳王要小心。」

  「不管馮菊娘是不是禍水,我都不會留她在身邊。」

  「嗯,吳王雖然年輕,卻能不為女色所惑,是個真英雄。梁王就差一些,軍中傳言,他對馮氏早有心事……」

  徐礎不願聽甯抱關的挑撥,拱手道:「甯王可否借一步說話?」

  甯抱關微笑道:「可以。老實說,每次看到你,我都不相信你曾親手殺死萬物帝——沒准萬物帝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才會栽到你手裡。」

  徐礎也不辯解,一笑而過,前頭帶路,走到一塊空闊無人的地方。

  甯抱關猶豫一下,大步跟上,沒帶衛兵。

  徐礎拱手道:「即將奪得東都,甯王進城之後有何打算?」

  「我現在隻關心後面,不想前面。」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甯王乃一軍主帥,總得想得長遠一些。」

  甯抱關微微眯著雙眼,「讀書人鬼心眼子多,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該是想這件事的時候了。」

  甯抱關走開幾步,伸手扶住一根標杆,嘴裡嘖嘖有聲,像是在用舌頭努力剔除牙縫裡的食物殘渣,良久之後,他轉身道:「說吧,讓我聽聽。」

  「甯王應當儘快稱帝,以安天下之心。」

  「咱們一塊奪下東都,我是吳越王,你是吳王,為什麼你自己不稱帝,卻要勸我?」

  「非我不願,實不能也。甯王起兵秦州,深得降世軍將士愛戴,稱帝之後,縱有人不滿,以甯王之雄韜偉略,麾下兵多將廣,自能守住帝位。我稱王不過寥寥數日,麾下將士盡是荊州與江東人,與我交情尚淺。我之稱王,雖得其名,未得其實,因此只能自稱執政王,如何敢於稱帝?今日稱帝,明日殞身,於我有何好處?」

  「嘿,誰稱帝誰就是大家的目標,降世王第一個不會同意,晉王更不會奉我為主,你怕殞身,我也怕。」

  「甯王若是因懼而不稱帝,我沒什麼可說的。東都人今晚獻城給義軍,我與甯王明日獻城給降世王、甯王便是。」

  「慢著,你再多說一點。」

  「甯王稱帝有三大便利:一則東都城池完好,以甯王之兵,借助城中百姓、糧草,堅守數月不成問題,降世王與晉王糧草將盡,入春之前,不得不退兵,是戰是和,皆由甯王決斷;二則諸王當中,甯王威望最高,義軍投奔者必然前後相繼,降世王、晉王不待糧盡,就得退兵;三則四方擾亂,先稱帝者必得人心,甯王若能大赦天下,九州過半郡縣可傳檄而定,大勢一成,天下再無敵手。」

  「你說三大便利,我說三大不利吧:第一,我部中精銳借給了晉王,帶來的將士大都是梁、晉二王借給你的人,我用著不順手;第二,論威望,我不如降世王,秦州人的確敬佩我,願意當我的部下,可是若說到稱帝,他們還是會支持降世王;第三,天成皇帝跑了,有他活著一日,我怎麼著也是個假皇帝,得什麼人心?」

  徐礎笑道:「三大不利皆可轉為便利。甯王騎兵雖借與晉王,領兵者仍是甯王親信,以羅漢奇之忠,必然帶兵進城與甯王匯合,至於咱們帶來的梁、晉將士,進城之後許以重利,可令他們不再思念舊主。降世王威望雖高,但是假借神力,手裡有一根殺皇滅帝棒,如何能稱皇帝?甯王可稍加辭色,奉降世王為活佛,反而更得秦州人歡心。天成皇帝還活著,對甯王是威脅,對其他各支義軍同樣也是威脅,以討伐皇帝為名號,甯王正可合併義軍,擴大勢力。」

  甯抱關輕輕搖頭,「你等我再想想,這件事不可草率。已經說好了,東都歸降世王,我去江東……你小子不是騙我留在東都,自己去江東紮根吧?」

  「甯王若是稱帝,我自當留下輔佐,以求從龍之功,就算要去江東,也是天下平定之後,甯王許我去江東。」

  「嘿嘿,天下平定,說得倒是好聽。」甯抱關臉上露出笑意,慢慢地,笑意隱去,「不行。」

  「甯王還有什麼憂慮?」

  「稱帝這種事,你一個人勸我沒用,什麼時候羅漢奇也來勸我,諸將都覺得我該當皇帝的時候,時機才算成熟。」

  「甯王想等時機成熟,別人卻未必肯等。諸王皆入東都之後,必有一場爭奪。」

  「晉王和梁王想殺我,對吧?」

  「這話我不敢說。」

  「不用裝了,你肯定知情,那兩人怎麼可能不拉攏你?晉王是個聰明人,可梁王沉不住氣,最近幾天每次見我時,神情都不對勁兒,但他沒膽子殺我,必要投靠晉王,而你,終歸要跟我奪江東。」

  甯抱關握住刀柄,冷冷地盯著徐礎,沒注意到自己的一名衛兵站在遠處,欲進不進。

  「我想要江東,卻不一定非要與甯王爭奪,甯王若得天下九州,何必在乎東南一角?」

  甯王冷笑,鬆開刀柄,「我暫且信你一次,但談話到此為止,稱不稱帝、何時稱帝,是我的事,我一個人做主,用不著別人攛掇。」

  「只有稱帝的野心可不夠,甯王若想讓天下人奉你為新主,需早早做出表率。」

  「什麼表率?」

  「善待東都士民,以籠絡天下人心。」

  「嗯?」甯抱關露出一絲疑惑,「那我拿什麼善待手下將士?大家等著分東西呢。」

  「東都權貴逃得倉促,留下金銀財寶無數,足夠用來分賞將士。」

  「諸王若是都進城,可就不夠了。」

  「所以我才勸甯王獨佔東都,而不是與諸王分享。」

  甯抱關越發疑惑,「你這是怎麼回事?突然對我說這些話,這可不像……過來!」甯抱關喝道,終於看到那名衛兵。

  衛兵匆匆跑來,「甯王,探子有信兒……」

  「官兵來了?」甯抱關最在意這件事。

  「沒有,還沒看到,可探子發現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

  「城裡的人好像在大批逃亡。」

  「往哪逃?」

  「除了咱們對著的城門,各個方向都有人往外跑,據說南邊最多……」

  甯抱關怒視徐礎,「你敢騙我!」

  「我不敢騙甯王,所言皆是真心,請甯王三思。」

  「三思個屁,我……」甯抱關罵了幾句髒話,拔出刀,惡狠狠地盯著徐礎,突然轉身走開,大聲道:「進城,所有人立刻進城。」

  幾步之後,他向衛兵道:「帶上吳王,不錯眼地盯著,他若跑了,你拿命來還!」

  徐礎望向東都,喃喃道:「費大人,這是我的回答。」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3
第一百五十四章 肥肉

  一個時辰,不足以令東都士民逃得乾乾淨淨,甚至不足以令許多人下定逃亡的決心,那些動作稍慢的人,在路上撞見義軍之後,不是逃進小巷,就是跪地伏拜,以示臣服。

  甯抱關沒工夫處置城中百姓,就在城門口分派士兵,首先是佔據東都諸座城門,一律關閉,沒有他的命令,不准向任何人打開,哪怕是降世王親自叩門也不行,然後是守衛皇宮,同樣不准任何人進出,尤其是義軍將士,只能守門,不能進宮。

  皇宮乃是膏腴之處,甯抱關絕不允許他人搶在自己前面品嘗。

  對東都,甯抱關的瞭解僅限於此,再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急需防守,他帶領剩下的士兵巡行街道,命令百姓各自回家,未得命令禁止出門。

  東都士民跑掉不少,剩下的人仍然眾多,甯抱關可不希望在大街上與成群百姓發生糾纏。

  東都太大,甯抱關剛剛跑出幾條街道,就有士兵追來,「甯王快去看看吧,城外有官兵!」

  甯抱關指派將領繼續驅逐街上的百姓,自己要去城上觀看形勢。

  徐礎一直跟在甯抱關身邊,或者說被他帶在身邊,這時向受命的將領道:「攆回家中即可,不要動刀動槍,街上無人之後,立刻登城支援。」

  沒人知道吳王已經惹惱甯抱關,將領對他依然恭敬,應諾而去。

  甯抱關不認路,徐礎前頭引領,疾馳至北城,登樓向外觀望。

  義軍建立雛形的營地,如今已被另一夥人佔據,火把看上去不少,暫時沒有攻城跡象。

  寧抱關心中稍寬,留親信將領守衛北城,自己沿城牆巡視一圈,重新安排各處的防禦,尤其是城門,務必關緊、守好。

  一路上發現不少問題,甯抱關一一糾正,他的鎮定也感染許多人,將士從驚喜到驚恐,見到甯王之後,終於逐漸穩定下來。

  甯抱關時刻關注北城的狀況,將一多半兵力佈置那一邊,隨時有人跑來向他通報情況。

  城外的火把越來越多,有小股人馬奔到城下叫喊問話,那的確是官兵,義軍謹守命令,一句不答。

  雖然騎著馬,

  巡城一圈依然費時頗久,甯抱關回到北城,見城外仍未發起進攻,大大地鬆了口氣,仰天長笑,惹得周圍將士側目而視。

  「官兵無能,東都是咱們的了,我向諸位保證,天一亮,官兵必退。」

  甯抱關說得斬釘截鐵,將士們的心又放下一些。

  甯抱關坐鎮正北的城樓中,命人連夜再造一批降世軍旗幟,同時將所有會射箭的士兵全調到一起,正對北邊大路,讓他們見人就射,不必客氣。

  一切安排妥當,將領們各守一塊,甯抱關不那麼鎮定了,來回踱步,越走越快,嘴裡嘀嘀咕咕,突然停下,側耳傾聽,「外面為什麼如此安靜?」

  徐礎走到窗前,望了一會,「官兵在猶豫。」

  「猶豫什麼?要逃走嗎?」

  「看上去不像,火把排列有序,官兵應該是在佈陣。」

  「佈陣?難道他們要攻城?」甯抱關衝到另一扇窗前,凝望多時,喃喃道:「官兵器械充足,若是圍城而攻,我軍堅持不了半個時辰。」

  「官兵只見外面營地廣大,不知城裡虛實,輕易不敢攻城。甯王做得對,多布旗幟……」

  甯抱關倏然轉身,滿面怒容,面對普通將士,他可以表現鎮定而自信,面對徐礎,他卻沒法隱藏心中的怒火,「官兵若是遇到逃走的百姓,立刻就能瞭解我軍虛實。」

  徐礎搖搖頭,「我對費昞說義軍有三萬人,百姓驚慌逃散,只會誇大此數,官兵更不敢進攻。」

  甯抱關冷笑,「你到底是在忙誰?」

  徐礎拱手,「這本是我的破城之計,擔心甯王不許,因此沒有早說實話,請甯王……」

  甯抱關走到徐礎面前,「狗屁的破城之計!」

  徐礎沒有退讓,回道:「費昞絕不會投降,我看他的樣子,必然藏有精兵,因此公開宣稱義軍只在東都一面,令士民開門自行逃亡,義軍才有機會順利進城。幸而得中,甯王不是已經站在城樓之上,向外觀瞧官兵嗎?」

  「不對,如果這是你的計策,我沒理由不贊同,而且東都百姓一開始逃亡,我就能進城,用不著非得等一個時辰。你勸我稱帝,無非是故意耽擱時間,令我忽略城中異常。嘿,千防萬防,我還是沒防住你的鬼心眼子。」

  「路邊種樹,既可防風,又可乘涼,一件事有兩個甚至更多好處,並非罕見。我的計策同樣如此,一是要讓東都士民自己打開城門,二是請甯王臨機而斷,以帝王之術統馭帝王之都,以成大業。」

  「你所謂的帝王之術,就是不能劫掠百姓?」

  「帝王之術存於帝王之心,非他人所能傳授,甯王自思,秦州人因何而反,自然就會明白如何應對東都。」

  「嘿,就是因為東都索取無度,才逼得秦州人造反,如今終於有機會報仇……」甯抱關想了一會,「今天留你一條命,以後我肯定會後悔。但我不殺你,不是因為你說的那些鬼話,而是因為將士們尊敬你,殺你會惹來吳人猜疑。從現在開始,你端好自己的腦袋,管住自己的嘴,一句鬼話也不准說。」

  「是,我已無話可說,只管侍衛甯王。」

  甯抱關轉向窗外,望著那片火把,心裡一陣陣後怕,每到怕到極致的時候,就想拔刀砍翻身邊的吳王,但是等得越久,殺心越弱。

  夜風陣陣,寒意越來越深,甯抱關終於完全冷靜下來,開口道:「你小子有些本事,早晚我會需要你再開口。」

  「我在這裡,甯王隨時吩咐。」

  「我聽人說,劉有終曾經給你相面,說你閉嘴如何、張嘴如何,是真的嗎?」

  「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劉有終給大將軍諸子相面,戲言而已,為的是討大將軍歡心。」

  「一句戲言都能說得這麼准,劉有終果然是活神仙。」甯抱關歎息一聲,遺憾的是劉有終不肯為己所用,分兵的時候,毫不猶豫地要去與晉王匯合。

  「官兵要攻城。」甯抱關身子一挺,扶窗凝視。

  一片火把正緩緩向城門口移近。

  甯抱關立刻下樓,安排附近的士兵做好準備,尤其是六七十名弓箭手,他們得射出千人的氣勢才行。

  「等我命令,不准亂射!」甯抱關命令道,領教過官兵的齊射之後,他知道同時放箭有多重要。

  距離城門恰好一箭之地,火把停下,單有一支繼續前行,甯抱關道:「先放下弓箭,官兵這是要談判吧。」

  果然,只有一人騎馬來到牆下,仰頭高聲道:「大將軍敬問義軍,樓家第十七子樓礎可在城中?」

  甯抱關叫來一名軍官,向他耳語,軍官向城下大聲回道:「他現在可不是樓家第十七子,已改姓徐,是吳國執政王、大都督,率軍十萬,剛剛奪占東都。回去告訴大將軍,有本事就真刀真槍地來攻城,休講什麼父子之情。」

  城下人道:「大將軍不是來論父子之情的,隻請吳王念及十八年養育之恩,放大將軍家人出城,官兵即刻退去。」

  軍官不知如何回答,徐礎小聲說了幾句,軍官又向城下道:「樓硬帶著家人已經逃走,不只是樓家,蘭家、梁家早就帶著皇帝逃了。」

  城下人轉身離開,很快回來,「大將軍致意吳王,他說有吳王在,東都必得保安。官兵天亮之前就會離開,大將軍請吳王稍稍照顧一下舊人,莫因父子反目而禍及無辜。大將軍還說,子不認父,父不能不認子,血脈相連,不是一個姓氏能改得了的。今日暫別,日後或許還有父子相認之時。」

  城下人等了一會,見城上沒有回答,調頭又一次離去,與後邊的火把匯合,同返營中。

  城上的義軍將士偷眼觀看吳王。

  徐礎向甯抱關道:「請甯王早做準備,天亮之前,大將軍必然攻城。」

  甯抱關大聲笑道:「樓溫行此反間之計,以為我會上當嗎?吳王若有二心,何必等到今日?樓溫親征之時,就可以投奔過去。」

  將士們紛紛點頭,對吳王疑心盡釋。

  甯抱關向徐礎道:「大將軍不行此計,我還有點不放心,現在沒事了。我對這裡不熟,你帶人下去,看守街道,給我搜羅些有用的東西來。」

  「是。」徐礎拱手領命,沒有自己挑人,而是等甯抱關指派。

  甯抱關派出吳越軍兵卒五十名,隨吳王騎馬巡城。

  徐礎在東都生長十八年,不能說熟知每一條街巷,至少認得大路以及一些重要所在。

  東都武庫建在皇城邊上,守門人不在,一時打不開,徐礎就在城內的幾處軍營裡尋找器械,將勾連槍、叉耙、石塊、滾木等物陸續送到城上去。

  離天亮不久,城外果然喊聲震天,官兵發起進攻,但是判斷失誤,真以為東都裡的義軍有幾萬人,因此沒有全面圍攻,而是集中兵力攻打北城,正中甯抱關下懷。

  徐礎沒有登城,繼續沿大路巡視,以防城內有人聚眾鬧事,尤其是費昞,萬一他沒走,仍留在城裡,倒是一個大麻煩。

  徐礎帶的人不多,但是馬蹄聲不斷,頗有震懾之力,一路上沒人敢於出來查看。

  天邊微亮,城外的叫喊聲減弱,一騎追來,騎士興奮地大叫:「晉王趕到,官兵退卻,甯王請吳王立刻登城!」

  眾人歡呼,徐礎微笑,目光卻被附近的一樣東西吸引。

  那是一戶人家門口懸掛的紅燈籠,夜裡沒點,這時才能看見。

  徐礎遠遠望去,發現許多人家都掛著燈籠,他向身邊的義軍士兵道:「快要過年了。」

  「是啊,就要過年了,真是一個好年!」士兵興高采烈。

  對東都士民來說,這個年卻不好過。

  徐礎突然間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東都已經易主,他走在街道上,如同走在自家的庭院裡,再也不用低頭躲避他人的目光,兩邊宅院的大門也不再是障礙,他想進就進,所有的人,他想殺就殺……

  東都已成為群狼環伺的一塊肥肉,問題只是誰能先咬一口,誰能咬到最大的一塊。

  (本卷結束)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4
第一百五十五章 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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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裹緊身上用十幾張狐狸皮製成的氅衣,依然覺得冷,放眼看去,帳中的將軍一個比一個老,也都跟他一樣,無論穿上多厚的衣物,周圍點燃多炭火,在這個冬天裡,仍然覺得冷。

  回想當初,大將軍一旦說出要攻打某城某軍,立刻就能猜出誰會第一個請戰,但是真正可用的人又是誰,能夠看出誰需要安慰,誰需要激勵,誰需要獎賞……如今,他失去了這種能力,話已出口,他卻不知道會得到怎樣的回答。

  當然,這一回不是要「攻打」,而是要「退卻」,跟隨大將軍多年的老將們極不適應。

  這比秦州之敗還要悲慘,那一戰中,大將軍帶的將士不多,突遭偷襲,以至不得不逃,事後,大將軍雖然憤怒,但是志氣不衰,無論是他自己,還是朝廷上下,都相信他能東山再起。

  大將軍忍不住暗中自問,現在算東山再起嗎?他手裡有精兵,身邊有舊將,朝廷派來掣肘的人不是被支走,就是自己逃走,他終於又一次獨掌大軍……

  將士有了,大將軍的信心卻沒回來。

  終於有人開口,管長齡是大將軍最忠實的舊部之一,大將軍心情不佳的時候,通常只有他能提出一些異議。

  「我仍然覺得東都城裡沒有多少叛賊,官兵如果四面圍攻……」

  「管將軍沒看到叛賊留下的營地?足夠容納十萬人!」另一名老將軍道。

  「營地未成,而且可以做假。」管長齡起身,忍著全身骨節的疼痛,拱手道:「吳王……」

  大將軍像是被一盆冷水迎面澆在身上,肥碩的身體劇烈地抖動幾下,勃然大怒,「他算什麼吳王?」

  管長齡張口結舌,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城裡的那一位。

  「徐礎,他就叫徐礎。」大將軍道。

  「徐礎善用巧計,示官兵以大營,卻死守城池而不出戰,十有是心虛,我估計叛軍至多不過一萬人,初入東都,立足未穩,正可一舉將其擊潰。」

  管長齡開口,

  其他人也敢進言,大多贊同對東都再做一次圍攻。

  一名滿身霜雪的士兵進帳,向大將軍道:「後方叛軍正在逼近,大概在十里之外。」

  士兵退下,大將軍稍稍挺直身體,「奪回東都又能如何?能跑的人都跑了,連張氏都放棄東都,剩下的是一座廢城,外姓人何必替他們著急?我知道諸位為何想要奪城,無非是覺得家人還在城中。放心,他們很可能也已經逃走,何況你們的成年子孫都在軍中,只需找到一塊地方,自然還能開枝散葉。大丈夫在世,何處不能為家?」

  眾老將不敢再提攻城,一將問道:「去哪裡合適?」

  「我想聽聽你們的想法。」大將軍向管長齡道:「管將軍去集合軍隊,毀掉輜重,只帶乾糧,輕裝上路。」

  管長齡領命而去。

  眾將議論紛紛,各有建議,有說冀州好,皇帝、太皇太后很可能都在那裡,有說荊州好,與洛州山水相連,進可攻,退可守……

  最後有人提到了漢州,「漢中位於天下正西,地方雖小,四方卻有山河隔阻,土地肥沃,百姓眾多,若能占而有之,不失為立足之地。」

  大將軍輕輕點頭,眾將瞭解他的心事,立刻找出更多理由。

  「大將軍家裡的六公子不是在漢州做官嗎?正好可以做個接應。」一將給出更有力的理由。

  大將軍心中其實早有定論,只是希望由部下提出來,挺身而起,「去洛州,即刻出發,步兵在前,騎兵押後。叛賊若是不敢跟來也就算了,若是敢來,咱們在真正的戰場上何曾敗過?」

  大將軍重新鼓起幾分信心,可這信心就像是帳中的炭盆,一旦來到冰天雪地裡,迅速消散,又變成死灰一堆。

  大將軍乘不得馬,只能坐車,走的時候,天光微亮,他向東都望了最後一眼,突然間心如針紮,悔恨不已,差一點就要傳令全軍停下,集中力量再攻一次。

  但他最終還是放棄,治軍最忌朝三暮四,說走就得走,來回反復,只會令軍心崩潰得更快。

  將士們也都頻頻望向東都,不知道自己的家人逃沒逃出來。

  大將軍害怕軍心生變,催促上路,許以諸多好處,一切都要到達洛州之後才能兌現。

  多半個時辰以後,官兵撤得乾乾淨淨,只留下遍地的煙塵,大量軍械被付之一炬,還有一些來不及點燃,被隨意地丟棄。

  晉王沈耽率軍趕來,佔據這片營地,重重地鬆了口氣。

  譚無謂騎馬兜了一小圈,趕回來道:「官兵走沒多久,看樣子是往西去了,還來來得追趕……」

  劉有終已經回到晉王身邊,詫異地道:「追?為什麼要追?」

  譚無謂也很詫異,「因為……因為官兵已成喪家之犬,再來一點打擊,就會潰散,永除後患。」

  劉有終笑著搖頭,雖然結拜,他很少與譚無謂稱兄道弟,「譚將軍的確是員大將,可打仗總有個目的,殺人只在其次。譚將軍請看,東都就在眼前。」

  「看到了,我以前還來過呢。可官兵終究是個威脅,不將其消滅乾淨……」

  劉有終依然搖頭,向晉王道:「東都近在眼前,失之如失半壁江山,大將軍縱然逃走,頂多是一州之敵。」

  沈耽道:「兩位兄長不必說了,先去叩門,如果能進城,與甯王合軍,再追官兵不遲,如果不能進城劉先生說得對,奪取東都才是重中之重。」

  譚無謂輕輕歎息,他雖是騎將,其實沒有指揮之權,仍是晉王身邊的參謀。

  已經有人去叫門,騎馬匆匆趕回來,向晉王道:「城上沒有回應,說什麼都沒用,他們就是不肯開口。」

  沈耽眉頭微皺,再次望向東都,「奪城者真是甯王與吳王?」

  「只能是他們。」譚無謂道,還沒有人知道是他給吳王出的主意。

  譚無謂之前就說過甯王、吳王會奪下東都,沈耽當時半信半疑,如今到了城下,看到官兵逃走,他相信了,尤其是城上的旗幟十分混亂,正是義軍一向的風格。

  「嘿,甯王這是想獨吞東都了。」沈耽冷笑道。

  「肯定是徐礎的主意。」劉有終也不認這個「四弟」了,「原本就是徐礎勸甯王奇襲東都。」

  「四弟……應該不至於吧,或許他被甯王挾持,身不由己。」沈耽仍相信徐礎。

  劉有終道:「無論怎樣,徐礎身在城中,卻沒有想辦法讓殿下進城。」

  沈耽不語。

  一名士兵騎馬馳來,「梁王到了。」

  馬維趕去與蜀王匯合,他們本位於官兵後方,大將軍調頭奔返東都,他們阻擋不住,只能遠遠尾隨,在長圍外面發生一些爭執,反而落在了晉軍後面。

  馬維只帶少數人趕來,一見面就道:「攻下東都了?怎麼不進城?」

  「攻是攻下了,可東都的新主人不太歡迎咱們這些故人。」劉有終道。

  馬維立刻明白,「甯王這是要稱帝啊,他連自己的部下也不要了?」

  晉王軍中有不少甯王部下,沈耽扭頭望去,看到甯王猛將羅漢奇正與一大群將領聚堆閒聊,時不時望向城池,顯得頗為困惑。

  「劉先生可能說降羅將軍?」沈耽道。

  劉有終也看一眼遠方的羅漢奇,微微搖頭,「非一日之功,如果甯王堅持閉城不納,一兩日後,或許可成。」

  馬維急道:「不用等一兩日,甯王在城上一開口,羅漢奇必然帶人過去,甚至反過來與晉王為敵。」

  「城中也有咱們的人啊。」譚無謂提醒道。

  劉有終笑道:「譚將軍想得太簡單,東都已被甯王佔據,金銀、珠寶、布帛、糧草盡歸其有,可隨意賞賜將士,咱們的人怕是樂在其中。」

  譚無謂不吱聲,馬維拍馬上前,與沈耽相錯,小聲道:「徐礎已不可信,咱們得改一下計畫。」

  原計劃是攻破東都以後,將降世軍頭目一網打盡,名義上是為吳王爭取江東之地,現在連城都進不去,計畫自然無法實施。

  沈耽這才認真地看向馬維,笑道:「梁王必是已經有了主意。」

  馬維再次壓低聲音,「晉、梁兵少,不足以攻城,必須借降世王之力。甯王將家眷留在後方,這是他的失策,若能說服降世王驅趕家眷到來城下,甯王不降,城中將士也要開門。」

  「降世王對你我二人頗為忌憚,怎肯借力?」

  「沒別的辦法,只能先奉其為主,勸他稱帝,而且咱們兩人不必親自出面,可以讓蜀王代為傳信。」

  正說話間,蜀王甘招也率軍趕到,派人過來詢問情況。

  沈耽打定主意,向劉有終道:「請劉先生辛苦一趟,隨梁王去見蜀王,必要令他與甯王反目。」

  「這個好辦,甯王奪城,卻讓蜀王前去夾擊官兵,蜀王險些死於戰場,對甯王必懷怨恨,一勸便成。」劉有終領命,與馬維一同離去。

  譚無謂道:「晉王不妨再等一等,四弟或許……」

  沈耽搖頭,「不能再等,降世王就在後頭,他若被人攛掇,進攻晉軍,咱們又會陷於重圍,這回可沒有援兵相助。」

  譚無謂歎了口氣,望向西邊,喃喃道:「官兵千萬可別回頭。」

  一名騎兵從城門方向疾馳而至,「晉王,城上說話了。」

  「說什麼?」

  「說必須等降世王到來,才能打開城門,別人都不行。」

  沈耽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還是梁王聰明,眼下之勢,誰能得到降世王的支持,誰就能得到東都啊。」

  「如此一來,東都豈不是要歸降世王?」譚無謂有些疑惑。

  沈耽笑而不語,過了一會才說:「降世王不是問題,從來都不是。」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5
第一百五十六章 鑰匙

  奪取東都之前,甯抱關也曾攻佔過數座城池,地方都不大,城裡沒什麼人,幾乎都是空城,搜刮到的糧食僅夠維持軍隊數日之用。

  在將士們眼裡,甯王永遠都那麼沉穩,事事了然於胸,無論面對多大的威脅,總能鎮定自若,將全軍安排得妥妥當當,將士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奮勇作戰。

  沒人知道,甯抱關每天早晨醒來的第一念頭就是軍中還剩多少糧食,從哪能再弄一點糧食,隊伍越龐大,這個問題越緊迫。

  所以甯抱關儘量不招拖家帶口的將士,但他阻止不住部下搶來「家人」,每攻佔一處,隊伍中總會增加一點無用的人口,他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有時候還要將俘虜公開賞賜給某人。

  沒有金銀、沒有糧食、沒有官爵的時候,賞賜人口就是他所剩無幾的選擇之一。

  因此,當東都的一座糧倉終於被打開,甯抱關站在門口查看多少的時候,只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光是這一倉的糧食,就比他從前從整座城中搜刮所得還要多。

  十幾名將士站在甯抱關身後,更是目瞪口呆,有人上前,抓起一把粟米,塞到嘴裡就嚼,轉過身時,真的熱淚盈眶,含含糊糊地說:「是真的,是真的!皇帝一個人攢這麼多糧食,卻讓秦州的百姓挨餓……」

  「這麼多糧食,咱們什麼都不做,也能吃上幾年吧?」另一人道,咽了咽口水。

  甯抱關終於回過神來,「全軍上下每人先領一斛,剩下的糧食不要動,其它糧倉全都不要打開。」

  「是。」將領們興高采烈,一斛糧食就能讓他們滿足一陣。

  甯抱關轉身,向眾將道:「跟我進皇宮,瞧瞧宮裡的娘們兒長什麼模樣!」

  眾人哄然叫好,興奮得眼裡放光。

  甯抱關需要他們的興奮,目光掃過,卻看到一張完全沒有興奮之情的臉孔。

  「吳王似乎有話要說。」甯抱關稍稍冷靜下來。

  「不是我有話要說,是城外的晉王、降世王等人有話要說。

  」

  甯抱關興致全無,向眾將道:「先發糧食,其它事情以後再說,東都已經是咱們的,不急這一時。」

  眾將悻悻離去,一邊走一邊議論宮裡的女人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甯抱關示意衛兵留在原地,帶著徐礎走到一邊,「你在城外勸我稱帝,現在又覺得不是時候了?」

  徐礎微笑道:「我勸甯王稱帝,講過幾大便利,可沒說過稱帝之後會一帆風順,只是……」

  唯獨在徐礎面前,甯抱關很難保持鎮定,右手總想摸刀,「一會人話,一會鬼話,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徐礎拱手,「別管人話、鬼話,甯王擇其善者而從之,有何不可?」

  甯抱關扭頭看一眼糧倉,再看一眼仍處於興奮中的衛兵,思忖再三,「你再說點人話給我聽聽。」

  「甯王奪得東都,好比路上拾金,可以揮霍一時,可以賣田置地,可以藏而不用,還可以賜予他人。」

  「等等,前面還像人話,後面就不對了,我揀來的金子,為什麼要送給別人?」

  「甯王剛才為何要給每名將士一斛糧食?」

  「他們替我打仗,當然要分點好處,不止是糧食,東都的好東西都要分。」

  徐礎拱手,「怪不得降世軍將士都願意追隨甯王。然則甯王還想要更多將士?」

  「當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甯抱關沉默了一會,不是在想徐礎的話中之意,而是在想自己究竟願不願意接受,「東都算是我白揀來的,用它收買人心,我還能揀來更大的金子。」

  徐礎再次拱手,甯抱關絕不是一個容易勸說的人,但是至少能聽得進去。

  「可我也可能揀不到更大的金子,反而將到手的一塊給分光了。」

  徐礎點頭,任由甯抱關自己尋思。

  良久之後,甯抱關道:「我得收買多少人心才夠?」

  「此所謂多多益善。」

  「嘿,聽你這麼一說,東都立刻變得沒有多大,糧食也沒有多少,好像不夠分啊。」

  「志在天下者,當然會以東都為小。」

  「不知不覺,你就從人話說到了鬼話……」甯抱關又陷入沉思,到手的金子,還沒用來享受,就要分與他人,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極其艱難的選擇。

  甯抱關有一點與別人不同,需要勸說的時候,他可以聽取意見,一旦做出決定,他就不再與別人商量,而是要自做決斷。

  將領們正好帶本部士兵過來領糧,並非所有人都來,只是少數人,將足夠的糧食抬走,回去再分,甯抱關表現大度,允許將領們自報人數,多一些也不追究。

  趁著大家高興,他向眾將道:「東都所有的鑰匙今後都由吳王掌管,任何一道門,不管是皇宮的大門,還是百姓家裡的小門,沒有吳王允許,誰也不准進入。明白嗎?」

  眾將領命,都用極其羡慕的目光看向徐礎,羡慕他得此肥差,但是以吳王之功,沒人提出異議。

  甯抱關走到徐礎面前,小聲道:「既然要收買人心,先從你開始吧,如果真有效果,我再考慮『多多益善』的事。」

  「甯王若無大志,我絕不會說那些話。」

  甯抱關露出一絲微笑,「我管城上和城外,你管城下和城內,別讓我的人餓著、凍著、苦著,其它事情隨你處置。」

  「我不會讓甯王失望。」

  這本是一句奉承話,甯抱關卻歎了口氣,「去找你的人吧,留一部分助我守城。」

  對甯抱關來說,信任吳王是必要之舉,也是不得已的冒險。

  徐礎拱手,沒再多說一句。

  這回徐礎不必再故做姿態調用甯王部下,直接叫來吳軍本部將士,將梁、晉兵卒全留給甯抱關。

  吳軍騎兵大都借給了晉王,剩餘不足三百人,首領昌順之還被處死,徐礎必須重新鞏固這些人對自己的忠誠。

  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困難,徐礎早已得到吳軍的敬畏,昌順之的死亡只是增加了「畏」的一面,在得到一些額外賞賜之後,近三百名吳軍對執政王再無半點怨言。

  東都部司眾多,庫房更多,沒人總管全部鑰匙,徐礎若是一處處收集,幾個月也未必能夠完成,他得另想辦法。

  周律跑了,曹神洗還在,仍是軍中俘虜,被關押在一處軍營裡,由於有吳王的照顧,曹神洗獨佔一間屋子,沒受太多苦頭。

  一見到徐礎,曹神洗就歎息,比甯抱關悲憂百倍。

  「大將軍已帶兵逃走,降世軍諸王就在城外,甯王正在考慮要不要將他們全放進來。」徐礎道。

  「唉,東都真的落入群賊之手,我還能說什麼呢?這是我的錯,我若是……唉,不提也罷,只希望你們能夠稍稍手下留情,給東都百姓留一條活路。尤其是你,無論你與樓家有何恩怨,東都仍是你的故裡。」

  徐礎想起費昞和田匠的話,將百姓掛在嘴上的人,都沒當自己是百姓,借機肥私而已。

  他忍不住笑了,隨即端正顏色,「曹將軍不想回家看看嗎?」

  曹神洗露出驚訝之色,「我可以回家……你有何用意?」

  「曹將軍不必多想,我不能放你自由,但是可以陪將軍回府中一趟,看看家人是否安全,過後還得回來。」

  「你……我要去看看。」曹神洗對家人懸念已久,無法拒絕徐礎的好意。

  東都權貴之家多半集中在北城,東邊文臣多些,西邊武將多些,前往曹家的路上,正好經過樓府所在的街巷,徐礎甚至沒有扭頭看一眼,曹神洗暗暗觀察,又歎一聲。

  曹府大門緊閉,吳軍士兵敲打好一陣,直到曹神洗親自去叫門,才有人打開小門,見到主人,先是一愣,隨即放聲大哭。

  曹神洗的成年兒孫都在大將軍帳下,兵敗消息傳來,家人幾乎跑個乾淨,只剩下老夫人帶著幾個年幼的孫子、孫女,堅持不走,沒想到真的等來了丈夫。

  夫妻二人抱頭痛哭,曹神洗先冷靜下來,安慰一番,交待一些事情,回到府門外,向等在這裡的徐礎道:「我明白你的用意,唉,本來我是寧死也不做這種事情的。可是一路走來,我看街巷未遭破壞,你們似乎真是一支義軍。我想我可以為你們做點什麼,但我不會投降,仍是天成之臣,請你勿存它想。」

  「當然,我找曹將軍幫忙,不為招降,只想保住東都,不令士民受辱。」

  「唉,你想從哪開始?」

  「先從召集群臣開始,東都若要維持正常,離不開他們。」

  「怕是沒剩下幾位,我聽夫人說,我家的兒媳、孫媳都跑回娘家,一同逃出東都。」

  「有幾位是幾位,若是不足,可以再任命一些,東都人應該還願意當官吧?」

  曹神洗只剩下歎息。

  吳軍士兵跑遍全城大街小巷,高聲宣佈曹神洗曹將軍回城,在殿中召集群臣,下至無品小吏,上至三師三公,都要去拜見,先到者有賞,後至者無功,不至者受罰。

  的確有人趕來,開始不多,見到曹神洗之後,他們又去找人,引來不少同僚,老吏居多,三師三公一位沒有。

  徐礎當場造簿,記錄人名、職位,重新指派責任,多半天過去,雖然沒能掌握整個東都的府庫鑰匙,至少弄了一個大概,於是先調布帛、糧草、器械,以供應城上的甯王將士,然後是供應全城士民,甚至沒忘了賑濟最為窮苦的百姓,專門指定數處賒粥之所。

  曹神洗露臉而已,坐在一邊旁觀,慢慢地,唉聲歎氣少了許多,最後他說:「穩定東都,先從皇宮開始,兩宮避難,太后還在。若能得太后出面,事情會更容易。」

  徐礎拱手致謝,帶人前往宮門,快到門口的時候,他才想起來,太后是萬物帝正妻,這麼久了,他居然一直沒注意到此事。

  一名士兵跑來,對皇城的宏偉驚訝不已,邊跑邊看,來到近前,拱手道:「甯王讓我通知吳王,明天一早,降世王會率諸王進城,讓你找個地方,好好接待。」

  甯抱關終究還是有自己的主意,徐礎佩服此人,同時也明白,前路將更加艱難。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06
第一百五十七章 泡影

  太后娘家姓欒,出自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家族。

  欒父曾做過地方小官,與權貴之門幾乎沒有任何來往,獨生女兒被選入東宮之後,他從來也沒有過奢望,繼續踏踏實實地做自己的官,斷絕了再生兒子的念頭,打算致仕之後徜徉山水之間,以養天年,結果卻死在了任上。

  欒父之死對整個朝廷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是在地方上也沒引起波瀾,照常收葬,照常記錄在案,僅此而已。

  天成朝——那時候還是大成朝——的開國之君張息帝在給太子挑選皇后時,卻注意到這件小事,並因此下定最後的決心。

  萬物帝那一年才十七歲,溫文爾雅,少年老成,頗有帝王之風,深受臣民喜愛,尤其是各家權貴,早在幾年前就已開始明爭暗鬥,都想讓自家女兒當未來的皇后。

  張息帝不勝其煩,從每一家都挑選了一名女兒送到東宮,卻遲遲不肯選立太子妃,直到再也拖不下去的時候,他要來冊籍,查看東宮諸女的家世,權貴之家的女兒全被否掉,家族盛大、兄弟眾多的人也不入眼,最後他選中了欒氏。

  欒氏此時已是孤女,父親的亡訊記錄在冊,她卻一無所知,從來沒人想到過要通知她一聲。

  張息帝派人稍做打聽,發現欒氏差不多是個透明人,東宮的許多人根本不認識她,即便認識也說不出什麼來。

  張息帝越發欣賞此女,讓皇后召見欒氏,勸慰一番送回東宮,有聰明伶俐的太監、宮女看出端倪,向欒氏悄悄恭喜,並暗中通知各大權貴之家。

  欒氏不相信,各家權貴也不相信,三天之後,張息帝頒旨選定太子妃,滿城皆驚。

  多少年之後,欒氏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直小心翼翼,從來不敢與其它秀女相爭,繼續做她的隱形人,成為皇后、誕下太子,都沒有讓她改變性格,看到她的人都說,先帝果然有眼光。

  太后蘭氏對皇后也很滿意,對她毫無忌憚,但也沒有半點信心,於是將太子留在身邊撫養,一是避開眾多貴嬪的忌恨,二是擔心孫子受欒皇后影響太深,日後性格軟弱,不能統馭大臣。

  就這樣,欒氏住在深宮之中,享受著皇后的待遇,像是一件被藏在盒子裡的珠寶,然後又被埋入地下十尺,主人偶爾想到珠寶的存在,卻從來沒再打開過。

  萬物帝早早就對後宮失去興趣,轉而喜歡民間女子,駕崩前三年,與皇后一面也沒見過。

  欒氏倒也不在意,她已經聽說父親的死訊,派人重修墳塋,年年祭拜,經常與太后一同四處拜佛,打算就這樣過完自己的一生。

  萬物帝遇刺的消息傳來,欒氏心無波瀾,努力回憶,居然想不起皇帝的相貌。

  太子登基稱帝,對待親生母親如同陌生人——他們的確算是陌生人,每年只能見上兩三次,周圍還總是有人陪同——他與太皇太后更親密。

  欒氏心如止水,除了太后的頭銜,察覺不到萬物帝之死對自己的任何影響。

  天下越來越亂,敗戰一場接著一場,欒氏全不關心,拜佛拜得更勤,一日不落,乞求的不是國秦民安,也不是皇帝無病無災,而是希望自己能夠早登西方極樂世界,再不入帝王之家。

  對欒氏來說,接下來的事情太過突然,她還沒看到碎石的滑落,整座山就在眼前坍塌:太皇太后好幾天沒出現,傳言都說蘭氏已被湘東、濟北二王帶走,沒過幾天,皇帝也跟著梁家人一塊消失。

  逃走的時候,誰也沒想起太后,欒氏心中並無怨恨,只是納悶,祖孫二人曾經相依為命,比母子更親,何以大難來臨的時候卻各奔東西?由此她越發篤信佛經所言,世間一切「皆如夢幻泡影」。

  可「夢幻泡影」也有成真的時候,有一天,欒太后突然發現身邊的太監似乎少了幾名,沒過幾天,一群大臣突然闖進宮來,大叫大嚷。

  欒太后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普通男子,更沒經過這麼大的陣勢,多年拜佛練成的禪定功夫,一朝破散,嚇得痛哭失聲。

  大臣們對哭聲另有解釋,勸慰一番,退了出去,欒太后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點頭已經任命了一名守城大臣。

  日子似乎恢復到原有的樣子,太監雖然少了幾名,諸多宮女還在,服侍太后仍與從前一樣嚴謹。

  只有一個變化,欒太后吃素多年,入冬之後,暖房每日提供新鮮蔬菜,這天早晨卻沒有了,宮女端上來的是一碗粥和一碟鹹菜。

  欒太后為人隨和,沒有指責,吃了小半碗,命人撤膳,坐在屋中發呆。

  午膳同樣簡單,太后念了一個下午的佛經,將近黃昏時,她問身邊的女官,「外面怎樣了?」

  「回太后,外面大晴天,就是有點冷。」

  「我是說皇宮外面,大臣們前兩天叫叫嚷嚷,說什麼我沒聽清,好像不是好事。」

  「外面……」女官再也忍受不住,撲通跪下,哭道:「太后,東都已被反賊包圍,早晚會攻進來。」

  「哦,怪不得皇帝和太皇太后要走。」太后端起茶杯,輕輕抿嘗,心想,原來外面發生這麼大的事情。

  女宮驚訝得止住了哭泣,「太后,反賊入城,免不了燒殺搶掠,太后快想個辦法啊?」

  「我能有什麼辦法?不是有大臣嗎?」

  「大臣都跑了,只剩下費昞費大人獨力支撐……」

  說誰誰到,一名宮女慌張地跑進來,「太后,費大人求見,我斗膽做主,將費大人帶進來了。」

  一想到大臣們的叫嚷,太后心有餘悸,放下茶杯,「讓他在外面說話,我這裡……不方便。」

  宮女出門,外面很快傳來費昞的聲音,「太后,形勢危急,叛賊即將入城,請太后移駕,出城暫避。」

  「我不走。」欒太后坐在屋中,能夠保持氣定神閒,「有人進城,就讓他們進來好了。」

  「叛賊乃是造反,進城之後還要進宮,太后母儀天下,怎可落入叛賊之手?太后若受一點羞辱,臣等縱死難辭其罪。」

  「唉,凡事自有天意,『一切皆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費大人自己出城吧,我要留下。與其受那奔波之苦,我寧願待在宮中,佛祖對我自有安排。」

  費昞苦勸,欒太后不為所動。

  費昞無奈,只得告退,臨走時說:「臣等無能,陷太后於險地,望太后好自為之。叛賊當中有個吳王,原是大將軍之子,改姓徐,名叫徐礎,與其他叛賊不同,還剩三分斯文,太后若遇急,或許可向他求助。」

  「明白了,費大人慢走。」

  費昞長歎一聲,轉身急急跑出宮去。

  太后喚進來宮女,「不管外面怎樣,裡面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以後再有男人求見,不要帶到我這裡。」

  宮女茫然應了聲是,退出房去,原先只覺得太后隨和而溫吞,現在她卻想,太后是不是有點……傻?

  屋裡女宮問道:「太后為何不肯出城避難?」

  「唉,出城之後能去哪呢?你們說是避難,我看到的卻是迎難。」

  「據說太皇太后在冀州鄴城,陛下……可能去了淮州,太后可以去投奔兩宮,總能……」

  「走的時候沒叫上我,我千里迢迢地去投奔,能得到什麼呢?走亦受辱,留亦受辱,不如留,靜觀其變。若我命蹇,那是該有此劫,前世造孽,今世償還,無債一身輕,才能往生極樂世界。」

  女官目瞪口呆。

  欒太后又道:「倒是你,不必留在這裡,外面若有家人,快去投奔,無需陪我受劫。」

  女官搖頭,「我沒有家人,願與太后生死與共。」

  「也好,扶我去休息,你也早些安歇。世事往往如此,半世平穩,往往要用一時的驚濤駭浪償還。你說我還會再哭嗎?」

  「上次事發突然,太后沒有準備,所以才會……這次太后已得到提醒,應該不會了。」

  「嗯,我也不想再哭,更早一次哭,還是……還是許多年以前,我才七八歲……」太后回憶起往事,唏噓不已。

  女官攙扶太后,難以相信這只是一名剛過三十歲的婦人,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

  到了床上,欒太后想起一件事,「費大人說叛賊當中有一個樓家人?」

  「對,大將軍之了,但是已經改姓,叫徐礎,自稱吳王。」

  「是不是他?」

  欒太后問得沒頭沒尾,女宮卻聽得明白,點頭道:「就是他,逃走之後當了反賊。」

  欒太后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個人真是有趣,刺殺我的丈夫,嚇走我的兒子,如今又要奪我的住處,他跟我有仇嗎?」

  女官回道:「他與太后無仇,只是野心太大,想奪天下。」

  「天下……天下有什麼好的,誰都想奪?明天早晨若有鮮筍的話,最好。」

  「是,太后。」女官給太皇蓋上被子,沒敢說皇宮裡就快斷糧。

  次日一早,仍是粥與鹹菜,欒太后沒說什麼,照樣吃了半碗,該念經念經,該發呆發呆,也不出屋,察覺不到有什麼變化。

  到了下午,「變化」終於來了,宮女進來,面色蒼白地說:「太后,吳、吳王求見。」

  「哪個吳王?」

  「反、反……義軍首領,吳王徐礎。」

  「帶他進來。」太后十分好奇,這個處處與自己作對的人,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因此忘了昨天不許帶人進宮的命令。

  太后身邊的女宮一點也不好奇,只在意一件事,絕不能讓太后受辱,哪怕是同歸於盡。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0
第一百五十八章 捨小

  徐礎從來沒有如此深入皇宮,從進門的那一刻起,路邊就不斷地有人躬身相迎,甚至跪拜,一開始他儘量還禮,很快就只管大步前行。

  那種感覺又出現了,好像寄居多年的客人,突然變成了主人,雖然還沒有立刻適應,心裡已是欣喜若狂,特別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權力。

  這正是徐礎力勸甯抱關放棄的感覺。

  東都如同受傷的獵物,伏地輕輕喘息,沒有猛獸此時能夠忍住腹中的饑餓,不張開自己的血盆大口。

  徐礎也有野獸的一面,雖然勸說甯抱關時頭頭是道,這時卻感覺到強烈的誘惑,至少在此時此刻,東都屬於他,即便是在皇宮裡,他也能為所欲為。

  來到太后的寢宮外面,徐礎已抵住全部誘惑,不再胡思亂想。

  經過通報之後,徐礎來到庭院裡,隔著一道門簾與太后交談,他覺得這樣安排很好,因此沒有提出進屋的要求。

  徐礎上前,拱手道:「在下徐礎,拜見太后。」

  即使隔著珠簾,徐礎也能感受到審視的目光,許久之後,裡面才有人道:「你是吳王?」

  「吳國先帝是我外祖,我以外孫身份暫領執政王稱號,待找到真正的徐氏後人,自會交出稱號,退而為民。」

  「哦,你是吳國公主的兒子。」

  「正是。」徐礎不像從前那樣對母親諱莫如深,問道:「太后見過我母親?」

  「沒有,但我聽說過她的事蹟,她是個勇敢的婦人,巾幗英雄,怪不得你敢造反。」

  徐礎上前一步,「我來見太后,是有要事相商,如果太后避而不見,於東都不利,於己更為不利。」

  「你不是正在與我說話嗎?」

  「太后若有你這份膽量,也不至於困在東都。」

  簾後有人輕聲道:「算了,還是我跟他說吧,終歸逃不過這一劫。」

  簾後身影晃動,

  換了一個人,聲音極輕柔,像是久病未愈,沒力氣說話,也沒興趣討好任何人,開口就問:「吳王是來殺我的嗎?」

  「義軍誅暴君、除奸佞,不會為難一名婦人。」

  「吳王所說的暴君,是我的丈夫和兒子嗎?」

  「正是。」

  「你……他死的時候痛苦嗎?」

  「嗯?」

  「先帝,應該是死於你的刀下吧?」太后聲音越來越低,微微顫抖,像是在問一件極不得體的事情,生怕對方會發怒。

  「萬物帝先被刺客所傷,然後又被我與另外兩人以匕首各刺一下,應該沒受太多痛苦,與萬物帝相比,百姓忍饑挨餓、賣兒鬻女,才是真正的痛苦。」徐礎不由自主地用上「百姓」,心裡突然明白這兩個字的威力,用它們來反對任何人或事,無往不利。

  太后輕歎一聲,「久在宮中,不知民間疾苦。吳王來此,所為何事?」

  「東都士民尚眾,對義軍心存疑慮,我來請太后傳懿旨,平定民心,以免騷亂。」

  「我……我哪有這樣的本事?」太后的聲音顯得很慌亂。

  徐礎從懷中取出一份摺子,雙手遞上,「不勞太后多慮,我已擬定懿旨,太后蓋印即可。」

  守在一邊的宮女上前接過摺子,送到簾後。

  之前冒充太后的聲音又開口了,「樓礎,你也是天成舊臣,為何背國棄君,投靠反賊?」

  「別這麼說……」太后小聲道。

  徐礎笑道:「我是禁錮之身,無官無職,只算天成之民,並非天成舊臣,在朝廷眼中,我本就是『反賊』一類的人物,何來投靠一說?又何來的背國棄君?」

  不知是被徐礎駁倒,還是被太后制止,女聲沒再說什麼。

  太后道:「吳王寫得一手好文章,我已看過,馬上就蓋印……」

  女官顧不得避諱,小聲提醒道:「不能就這樣蓋印,向他提條件。」

  「什麼條件?」太后詫異地問。

  「保證太后的安全與用度,無關人等不准擅入皇宮,還有……」

  「唉,人家願意怎樣就怎樣,咱們還能反抗不成?整個東都沒做到的事情,咱們更做不到。你去取印來,吳王若是想將印帶走,你也給他。」

  徐礎早聽說太后懦弱,見她如此好說話,還是有些意外,拱手道:「東都安全,太后自然安全,無需擔心。」

  「人生如夢,我做了半世悠閒夢,做次噩夢也無妨。東都士民若得平安,也是吳王的功勞,與我無關。」

  宮女出來,奉還摺子,徐礎打開看了一眼,上面已有太后印記,這是一份正式的懿旨。

  「印你也帶走吧,用時方便。」太后道。

  「不必。」徐礎退後兩步,收起摺子,「我儘量不來打擾太后。」

  寢宮外面,數十名吳兵探頭探腦,見吳王出來,有人問道:「執政見過太后了?」

  「嗯。」

  「長什麼模樣?我們能看一眼嗎?」

  「我沒看到,你們也不該看。」

  吳兵訕笑,跟隨執政往外走,快到宮門時,有人忍不住道:「咱們攻佔東都,為什麼還要對天成太后如此客氣?想當初,天成士兵是怎麼對待吳皇的?」

  「對啊,吳皇被曝屍,嬪妃被賜與兵卒,公主……吳國公主也被樓溫從宮中擄走。」

  「樓溫還放縱士兵後宮,多少年了,吳人還為此深感羞恥。」

  吳兵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氣憤。

  徐礎必須停下腳步,向眾人道:「天成無道,三世而亡,諸位卻要效仿嗎?」

  眾人這才勉強閉嘴。

  出到宮外,徐礎與曹神洗匯合,將太后懿旨交給他,「東都安定與否,全看曹將軍。」

  曹神洗上前幾步,衝著宮門跪地磕頭,然後才起身接過摺子,歎息道:「曹氏名聲,盡毀於我手。」

  「棄小家而保大局,曹氏當得更大的名聲。」

  曹神洗輕輕搖頭,「吳王讓我掌管東都,好,我接受,義軍想要什麼,你跟我說,要多要少隨你開口,給個期限,我盡力滿足。唯有一條,請諸王手下留情,不要禍亂百姓,皇宮我也會找人把守,等我給太后安排一個妥善去處,再將皇宮讓給義軍。」

  「全由曹將軍做主。現在我就有事相勞,明天我需要一個地方,能容納百人,大擺宴席,酒要多,肉要足夠。」

  曹神洗一邊歎息,一邊點頭,「唉,這個容易,鴻臚寺裡有地方,唉,酒肉肯定夠,唉,今後我在皇宮外面的吏部治事,你可以去那裡找我。唉,我這是在做什麼啊?」

  雖然心有不甘,曹神洗還是接下職責,帶著太后的懿旨,召集更多隱藏家中的官吏,稍一點數,十缺其七,東都閒官多,剩餘三成倒也夠用。

  曹神洗選出三名副手,共同治理東都,一切倒也井井有條,皇宮以及戶部庫房一律封存,其中物品任由吳王調用。

  徐礎給曹神洗留下一百名士兵,一是護衛,二是監督,自己去見甯抱關。

  甯抱關就住在城樓上,也不怕冷,開窗向外遙望。

  夜色已至,城外只見點點火光,甯抱關卻看得入迷,好久才轉過身,向徐礎道:「還是你有辦法,找來的東西不少啊,我這邊都快堆不下了。」

  「這才只是一小部分,若治理得當,貢物當源源不絕。」

  「嗯,我得能活下去,才能享受這『源源不絕』。聽說你進宮了?」

  「是,向太后要來一份懿旨,安撫東都士民。」

  「你還讓曹神洗忙你掌管鑰匙?」

  「是,義軍初到,未得東都士民信任,需要曹將軍出面安撫。」

  「嘿,左一個安撫,右一個安撫,好像義軍就是專門來討好東都士民的。」

  「收買人心,有時候的確與討好無異,但最後的結果絕不相同,一個是為己所用,一個是為他人所用。」

  甯抱關罵了一句髒話,「收買人心真難。你先不必管我,看看外面,明天一早,薛六就要帶著晉王、梁王、蜀王進城,我不能拒絕,只能讓他們進來。」

  「甯王做得很對。」

  「然後呢?讓出東都,還是將他們殺個乾淨?」

  「諸王怕是不會孤身進城。」

  「各帶三千人,加在一起,已經比咱們人多了。」

  「那就是沒法殺個乾淨,但也不讓出東都。」

  徐礎等於什麼都沒說,甯抱關轉過頭,又向外面望去,「薛六與晉王,只能先除掉一個,晉王早有害我之心,應當先除,可薛六部下最多,我若再讓一步,怕是永無退路……」

  甯抱關一整天都思考這件事,難下定論。

  徐礎道:「五王聯軍,甯王是主帥,天下皆知。甯王本是降世王部下,王號得之於他,同樣天下皆知。」

  「嘿,你總能說到點子上,既然是造反,當然先要除掉頭頂上的傢伙。那就是薛六了,待會你就出城,去見晉王,告訴他,天下九州,我可以給他秦、並、冀、漢四州。他若同意,大家一塊殺薛六,他不同意,大家混戰一場,看誰命大。」

  「還有梁、蜀二王呢?」

  「跟從前一樣,梁王得淮州,蜀王得益州,至於你,我若得東都,吳州可以讓給你,還剩一個荊州,算是給我養老吧。」

  「甯王若有此心,天下可定。」

  「我有此心,可惜你們不會相信。跟我說實話,晉王是不是已經將吳州許給你了?」

  「是。」

  「但他只是暗中許諾,沒有公開,對吧?」

  「當然。」

  「很好,在你出城之前,我會召集諸將,宣佈去掉吳越王之號,今後隻稱甯王,讓你一個人當吳王,怎麼樣?」

  「甯王……」

  「這就對了。我若是不能得到你的信任,就得不到諸王的信任,更得不到天下的信任。徐礎,你若助我得到天下,我必與你分享,何況區區一個吳州?江東是你的,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徐礎佩服甯抱關,同時也越發忌憚,僅僅相隔幾個時辰,甯王已懂得捨小得大的道理,而且用得爐火純青。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0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釜底

  甯抱關說到做到,真的召集將士,就在城牆上宣佈自己的決定:「從今以後,我不是吳越王,只是甯王,你們叫得順嘴,我聽著順耳,大家都高興。」

  將士們歡呼,他們的確更習慣稱「甯王」,既親切,還能少一個字。

  甯抱關指向徐礎,「帶『吳』字的王只有這一位,再有敢用者,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不放!」吳軍將士雖少,喊聲卻大,帶動其他將士一塊呐喊。

  甯抱關命人送上酒肉,犒勞將士,又惹來陣陣歡呼。

  將一塊自己從未得到過的土地讓與他人,以鞏固聯盟,甯抱關做到了。

  徐礎也必須做出相應的回復,趁大家爭搶酒肉時,向甯抱關拱手道:「我見過的英雄不少,有帝王之相者,唯甯王一人。」

  「嘿,你又不是相士……以後你留下來專心幫我打天下,我不會虧待你,你也不必再四處逃躥。」

  徐礎微笑道:「我的畢生之願是找一位可勸之人,既已找到,絕不棄之。」

  甯抱關點點頭,「你出城去吧。」

  徐礎告退,只帶兩名衛兵,悄悄出城,奔往外面的軍營。

  出城不久,空中飄下雪花,待到軍營門口時,雪勢紛紛揚揚,遮天籠地。

  守門士兵認得吳王,十分驚訝,立刻前去通報。

  徐礎站在營地門口回頭望去,已看不見東都的身影,心中忽生一陣茫然,急忙忍住,他現在需要的是決絕果斷,而不是多愁善感。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大笑聲,徐礎轉身看去,只見沈耽穿著單衣單褲,大步迎來,居然還是赤腳,邊走邊笑,朗聲道:「吳王來訪,瑞雪先知,倒先我一步迎接佳客!」

  與甯抱關相比,沈耽的籠絡之術更加隨和,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徐礎也迎上去,笑道:「瑞雪雖然好客,卻比晉王冷三分。」

  沈耽來到近前,

  執臂查看,好像兩人已經多年未見,「快隨我進帳,外面的確有些冷。」

  沈耽的帳篷與士兵無異,只是溫暖許多,沒地放置桌椅,沈耽拉著徐礎坐在床上,又以兄弟相稱,噓寒問暖,問的都是個人私事,然後才談起奪取東都的過程。

  徐礎沒提起譚無謂,也不談自己的勸說,將功勞盡數歸於甯抱關。

  沈耽聽得明白,笑道:「若無四弟相勸,甯王斷不敢冒此奇險,義軍能攻下東都,多半是四弟的功勞。」

  「動嘴終究不如動手,我怎敢與甯王比功?」

  外面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是執政到了嗎?我要見見,現在就見!」

  「四弟有一幫忠臣,可喜可賀。」沈耽起身,到門口掀簾道:「幾位將軍請進,吳王在此。」

  孟僧倫帶著幾名吳將進帳,跪下磕頭,徐礎急忙上前扶起,「諸位辛苦,吳軍傷亡幾何?諸位有誰負傷?」

  孟僧倫起身,稍顯激動,「還好,晉王與譚將軍智勇雙全,大家運氣也好些,傷亡一千三百多人,折損十一名將領。」

  孟僧倫報出將領的名字,徐礎歎息,他借出三千人,傷亡近半,對這場大勝來說,損失不算嚴重,對於初創的吳軍來說,卻是傷筋動骨。

  徐礎出帳,撫慰等在外面的一些吳將,孟僧倫知道吳王有事而來,見他安全,也就放心,帶眾將離去。

  回到帳篷裡,沈耽已經穿好衣靴,笑道:「孟將軍對四弟可謂忠心耿耿,每次激勵將士,必以四弟為名,但有功勞,也全歸於四弟。」沈耽稍一停頓,「就像四弟將功勞歸於甯王。」

  為臣與為王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沈耽得弄清楚,徐礎究竟要選哪一樣。

  徐礎道:「江東偏居一隅,人民習於水戰、步戰,難與北方爭雄。當初吳國最後一個被天成所滅,原因無它,乃是太弱,天成先除強敵,再掃其餘,反給吳國幾年喘息。我欲興複吳國,首要之務就是聯絡強豪,附龍驥而升天。」

  附龍驥就是要為臣了,沈耽大笑,「四弟志向當不止於此。」

  「我所願者,天下太平,吳國興複,能成此兩事之人,便是達我心願者,志向至此已足。」徐礎輕歎一聲,「吳人雖忠,卻非問鼎之利器,與其強而迫之,不如順天知命。」

  沈耽微笑點頭,「四弟總是比別人看得開。」

  劉有終掀簾進來,「我聽外面吵吵嚷嚷,還以為發生兵變,半天沒敢出來,要不是有人通知,我還不知道四弟來了。」

  「有勞大哥掛念,快來坐。」

  床沿已沒有位置,劉有終拽一隻小凳坐在兩人對面,道:「四弟是來給甯王當說客的吧?」

  沈耽道:「我與四弟正談得高心,大哥非來掃興。」

  劉有終笑道:「是我的錯,光想著三弟之苦,卻忘了四弟之苦,該罰我三杯,眼下無酒,四弟先記帳吧。」

  劉有終是為臣之人,而且精擅此道,極能活躍氣氛。

  徐礎道:「大哥無錯,來得正好,也的確該說正事了。」徐礎咳了一聲,「甯抱關剛剛去除吳越王之號,改稱甯王了。」

  劉有終看了晉王一眼,開口道:「甯抱關終歸是個草莽之人,事到臨頭,才來抱四弟的佛腳,其心不誠,於此明矣。」

  徐礎點頭道:「甯抱關野心極大,而疑心甚重,除了秦州舊部,輕易不會相信他人。但他此時的建議,值得三哥、大哥考慮一下。」

  「甯王有何建議?」沈耽問道。

  「他願與晉王聯手,一同對付降世王。」

  劉有終冷笑,「甯抱關獨佔東都不夠,還要殺主奪軍不成?」

  沈耽道:「大哥別急,聽四弟說完。」

  徐礎拱手,也不隱瞞,將甯抱關的建議全說一遍,「甯抱關已經猜出三哥有殺他之意,但他仍覺得降世王才是最大的威脅,願與三弟盡棄前嫌,共襄大計。」

  劉有終又在冷笑,卻沒有開口。

  「他真願讓出秦、並、漢、冀四州給我,讓出其它各州給諸王,自己只留洛、荊兩州?」沈耽問道。

  徐礎點頭,「他是這麼說的,當眾去掉吳越王之號,算是一份證明吧。」

  沈耽沉思,劉有終道:「不用想了,甯抱關險惡之心昭然若揭,先利用諸王除掉降世王,接下來就是晉王,然後是吳王、梁王……他與降世王一樣,容不得別人稱王,連說辭都差不多,降世王不也聲稱只要秦、洛兩州嗎?東都已被攻下,當然人人都想要現成的。」

  劉有終說得沒錯,沈耽卻沒有全盤接受,向徐礎道:「四弟以為呢?」

  「天下只有獨得,沒有共用之理。但事有輕重緩急,與天成交戰時,諸王尚且能夠聯手,若是再有共同敵人,何妨再度耿手?可先難而後易。」

  「我已與降世王談妥,明日聚會上……」

  劉有終連咳幾聲,沈耽笑道:「在四弟面前,大哥不用那麼小心,若是連結拜兄弟都不能相信,晉軍不如散夥,各自投奔明主去吧。」

  劉有終道:「非我不相信四弟,實在是……四弟在甯王身邊待得太久,怕是會受他蠱惑,捨不得離開。」

  徐礎道:「我與三哥在東都一見如故,晉陽再見而結拜,情比金堅。甯王雖是梟雄,如大哥所言,終是草莽之徒,對部下唯以小利安撫,我留在他身邊不過寥寥數日,便是一年、十年,我終不為他所用。」

  劉有終起身拱手,「又是我錯了,四弟休惱,欠多少酒你都記著,以後一併補上。」

  「四弟好說話,還是我來記著吧,至少六杯了。」沈耽道。

  劉有終大笑,請徐礎繼續說下去。

  徐礎道:「三哥與降世王明日要如何?」

  「諸王各帶甲士入城,酒過三巡,降世王以彌勒佛祖的名義,宣佈甯王各項罪狀……」

  劉有終插口道:「我們湊了十條。」

  沈耽點頭,「然後看甯抱關部下做何舉動,眾將士若是義憤填膺,降世王就公開赦免甯抱關之罪,再賞他奪城之功,若是驚慌失措,我與蜀王、梁王立刻揮甲士上前,斬斷其首,傳示全軍。」

  「別人尚可,三哥軍中的羅漢奇等人,由秦州追隨甯抱關至此,必然不服。」

  「他們人少,倒好對付,只要城中將士別大亂即可。唉,雖然入城只有一日,足夠甯抱關拿東都之物收買人心,我與四弟、梁王借給他的兵,怕是很難收回來了。」

  甯抱關收買人心的東西不只是東都財物,還有他近幾天的連戰連勝。

  劉有終問道:「甯抱關將皇宮賞給誰了?」

  「誰也沒賞。」徐礎將自己在東都所作所為簡述一遍,說到曹神洗掌管東都,派人把守宮門時,劉有終拍腿大笑。

  「四弟果然是個奇人,你這一招可謂是釜底抽薪,甯抱關大勢去矣。」

  「無論誰進東都,我都會勸他同樣的話。」徐礎道,他保住東都,不是為了抽誰的薪。

  劉有終連連點頭,「我明白,四弟心善,但是甯抱關的確失策了。」他向沈耽道:「東都已是甯抱關囊中之物,他若用來遍賞城中軍隊,將士人人皆有所得,自然不願意再讓其他人進城,如此一來,必要誓死替甯抱關守城。可東都幾近完整,誰許諾得豪爽,誰就能得到城內、城外將士的支持。」

  沈耽早已明白劉有終的用意,「如此說來,甯抱關反而不是緊迫的威脅,降世王才是,他一進城,必然要用東都獎賞本部將士。」

  劉有終又點頭,向徐礎道:「四弟來得及時。明日聚會,再除降世王,再將東都賞給諸軍,以減甯抱關之威,若有機會,就將他與蜀王同時除掉。一日盡除降世三王,我等無憂矣。」

  這可不是徐礎來此的目的。
  
我是獅子我是王 發表於 2019-1-23 17:11
第一百六十章 變計

  對任何一位稱王者來說,降世王都是最大的威脅,沈耽決定接受甯抱關的示好,「至少先要除掉降世王,否則的話,咱們都是白忙一場。至於甯抱關——先等等,看情況再定,實在沒辦法,就將東都暫時讓給他也可以,只要他真肯讓出秦、關、漢、冀四州。」

  劉有終道:「對甯抱關不可心慈手軟,我觀此人相貌,狼形豺心,平時隱忍不發,下手必然一擊必殺。晉王雖有退讓之心,甯抱關卻未必適可而止。東都如今已是困鬥之場,有進無退,晉王三思。」

  劉有終進諫時,不自覺地將稱呼從「三弟」變成「晉王」。

  沈耽點頭,「我明白,但四弟說得對,事有輕重緩急,我若能除掉甯抱關,當然不會猶豫,可他既已佔據東都,得地利之便,事事必然有所防備。咱們與降世王聯手,都未必殺得了他,何況先殺降世王,人心必亂,我等明日為客,更不佔優勢。容我好好想一想。麻煩大哥、四弟去見梁王、蜀王,得讓他們知道計畫有變。」

  劉有終沒辦法,只得說聲「好」。

  徐礎倒是稍稍鬆了口氣,晉王的這一猶豫,至少能保住東都一時平安,拱手道:「爭奪天下不在一時勝負,天成已然四分五裂,大亂既除,正是群雄並立之際,角力鬥智之外,還有仁義之爭。仁義雖無益於當下,將來卻大有用處。」

  沈耽笑道:「我明白四弟的意思,力、智可除大害,卻不能收攏人心,非得打出仁義之旗,令天下人前來附我才行。我的確要儘快返回晉陽。」

  「三哥深知我心。」

  沈耽大笑,送二人出帳,他留下來重新佈置明日的計畫,精選的甲士還能再用,只是要殺的目標變成另一個。

  外面雪花飛揚,半途中,劉有終停下,示意護衛退後,向徐礎小聲道:「有件事我必須問個明白,四弟可以實話實說,也可以撒謊,但我還是要問。」

  「大哥這是怎麼了?我幹嘛要對你說謊?」徐礎笑道。

  劉有終沒笑,拉著徐礎又走出幾步,「告訴我,你究竟是想自立,還是要擁戴明君?你心中的明君是晉王,還是甯王?」

  徐礎沒有立刻回答,

  漸漸收起臉上笑容,「大哥既然問了,我就說實話好了,我有自立之心,卻沒有自立之資。自稱王以來,步步艱難,倒讓我看得清楚,與諸王相比,我在天時、地利、人和上皆不占優,若勉強參與爭鼎,無異於自尋死路。」

  劉有終露出一絲微笑,「相術並無奇異之處,更非神仙所授,無非是見得人多些,認人也更准一些。四弟別說我小瞧於你,以我觀之,四弟雖是天下無雙的人傑,卻無帝王之相。」

  「能得大哥一句『天下無雙』,我已滿足,怎敢再求其餘?」徐礎笑道。

  「然則四弟以為誰是明君呢?」

  「我還沒有做出定論。」徐礎搖搖頭,「天成初亡,英雄未必盡聚於東都,或許別處還有他人趁勢崛起,便是天成,也有死灰復燃的機會。」

  「哈哈,這倒是真的,降世軍湧出潼關之前,誰能想到秦州的一群亂民竟有今日的成就?但我問的不是天下,就是東都,四弟以為誰是明君?」

  「誰能保住東都,並能物盡其用、人盡其力,誰是明君。」

  劉有終微微一愣,隨即再次大笑,「四弟果然實話實說。嗯,徒有仁義者,不過愚腐之徒耳,但若是智、力皆強於眾人,仁義便有大用。」

  「正是這個道理。」

  「論智與力,晉王超凡脫俗,至於『仁義』,四弟很快就能看到。」

  「若看交情,我隻認晉王。」

  「哈哈,咱們一樣,我只比四弟多份信心。」劉有終停頓一會,「四弟不喜歡瓜分東都的計畫?」

  「東都再富,富不過天下。得小富即欣喜若狂,爭於瓜分,我看不出他有大富的機會。」

  「瓜分東都是我的主意,你也聽到了,晉王並沒有同意。所以我是小富之人,晉王卻有大富之志。」

  「晉王確已露出『仁義』的端倪。」

  「我就是一名相士,懂些人情世故而已,只懂智、力,不明仁義,四弟別笑話我。」

  「晉王正需要大哥這樣的人,所謂以仁義馭智、力,此之謂也。」

  劉有終大笑,連連點頭,「智與力,我得一樣就夠了。」

  兩人說開,劉有終變得更熱情些,叫上後面的護衛,邊走邊聊。

  馬維的營地離此不遠,他還沒睡,對明日的計畫憂心忡忡,反復思考利弊,生怕有一點漏洞。

  見到兩位客人,馬維大喜,「人說吳王入營,我還以為是謠言,原來真是礎弟!」

  寒暄幾句,劉有終立刻說起明天的計畫有變,馬維先是一愣,隨即露出喜色,「我也覺得原先的計畫不妥,降世王本已高居諸王之上,若是殺死甯抱關,降世王更要飛揚跋扈。兩位稍等,我去叫個人來。」

  計畫變得有些突然,馬維擔心自己考慮得不周到,叫來郭時風。

  雖然認過的主人不少,郭時風最終還是回到梁王身邊,願意為他出謀劃策。

  「降世王的威脅確實更大一些,他在降世軍當中威望甚高,根深蒂固,隻殺他一人不夠,必須斬草除根才行。」郭時風轉機更快、更徹底,「這件事必須叫上蜀王,他最瞭解降世王的心腹都有誰,明日城內城外同時動手,一個也不能留。」

  劉有終微微皺眉,「甘招這個人有些古怪,我見過的人算是不少,一眼就能做出判斷,不能說百發百中,大致不會錯,就是對甘招,見過幾面了,我還是說不清他為人如何。」

  郭時風笑道:「劉先生怕是想多了,甘招本是秦州一小吏,上傳下達,求的就是一個左右逢源。劉先生大人物見多了,見到此等小吏,反而眼花。」

  劉有終也笑道:「或許吧,甘招若不是蜀王,我的確不會多瞧他一眼。誰去勸說甘招,梁王能再辛苦一趟嗎?」

  馬維剛要開口應允,郭時風搶先道:「不妥,梁王與甘招只是泛泛之交,勸說他對付甯抱關容易,對付降世王卻難。甘招畢竟是降世王親封之王,追隨日久,萬一洩密,反而壞了我等大計。」

  徐礎道:「不如我去探探口風,甘招見我之後,若是洩露明日之計,那就是想救甯抱關一面,我正好趁機勸說他加入新計畫,他若隻字不提,我也不提。至於降世王的心腹之人都有誰,甯抱關也瞭解。」

  另三人同時點頭,馬維道:「我派人送礎弟過去,你不要暴露行跡,甘招營中盡是降世軍舊部,沒准會有多嘴的人向降世王告密。甘招若是有心最好,若無,礎弟還得想辦法去除他心中的疑慮。」

  「我就說自己在城中受甯抱關排擠,想辦法出城,是要找些幫手。」徐礎道。

  另三人再次點頭。

  劉有終留在馬維營中,等徐礎回來,同時商議明日的細節。

  這個夜裡,諸王當中只有甘招睡得踏實,被喚醒之後,一邊穿衣,一邊請客人進帳。

  「吳王?」通報說梁王那邊有人過來,甘招見到徐礎之後,十分意外。

  馬維的人退出帳篷,徐礎上前拱手道:「夤夜來訪,唐突勿罪。」

  甘招請徐礎坐下,「盼還盼不來呢。吳王此來……吳王是自己出城的?」

  徐礎沒有遵守他向馬維等人做過的承諾,直接道:「我受甯王之命出城,聯絡諸王,共除降世,晉、梁二王皆已首肯,但是沒有蜀王相助,此事難成,我正為此而來。」

  甘招大驚失色,衣服還沒全穿上,呆呆地坐在那裡,半晌才道:「變得……太快了些。」

  「甯王只留洛、荊兩州,其它地方讓與諸王,蜀王以為如何?」

  「這個……說實話,我不想參與此事。東都歸誰都可以,我沒有爭奪之意,只想儘快去往益州,按吳王教我的計畫,找到原蜀王的子孫,將王位讓給他,靜觀天下局勢變化。」

  「既然如此,算我白來一趟,隻望蜀王能夠保密。」

  徐礎起身要走,甘招急忙攔住,「吳王先坐,等我尋思一下。」

  甘招穿好外袍,默想多時,問道:「益州歸我?」

  「嗯,吳州歸我,淮州歸梁王,秦、並、漢、冀歸晉王。」

  「甯王也覺得晉王是個勁敵,對吧?」

  徐礎微笑點頭。

  甘招又想一會,搖搖頭,「我還是要置身事外,當然,我會保密,一個字也不洩露。之前諸王要殺甯王,我只是代為傳信,不聽他們的計畫,也不派甲士參與其中,更沒有向甯王洩密。」

  「蜀王果真無意參與此事?置身事外雖然危險最小,事後得到的封賞也最少。」

  「我連益州的一寸土地都沒得到,那邊夠我忙的,無意再要更多封賞。」

  徐礎起身,拱手道:「好,我相信蜀王會保密。我有一言,不知蜀王可願意聽?」

  「吳王金玉良言,每一句我都聽。」

  「想去益州,並無良機,越快越好。東都是非之地,一旦陷入,再無脫身之時。且大將軍率兵西行,所去之地不是漢州,就是益州,兩州山水相連,大將軍若得一地,必然窺望另一地。蜀王去得晚了,將一無所得。」

  甘招深揖一躬,「我若得蜀地,必要重謝吳王,只是不知吳王何時能西行相聚。」

  「我若不去,蜀地平安,我若一去,必添戰亂,所以,我還是不去的好。」

  甘招笑道:「也是,一方之王,哪有孤身去往另一方的道理?不管怎樣,我感謝吳王,別人得天下,我要多觀望一陣,若是吳王,我必將益州拱手奉上。」

  無論這些話是否真心,徐礎都拱手致謝。

  回往馬維營中的路上,徐礎在心中評判諸王,最後還是覺得自己更應該得到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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